數字時代下書籍設計的五感演繹

祝旭旭　劉東霞

中圖分類號：J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1）11-0140-03

引言

在這個加速發展的時代，一切都匆匆忙忙，速度與效率成為這個時代的關鍵詞，人們在各種各樣的生活中應接不暇，如何在擁擠嘈雜中找到適合讀者的閱讀方式，如何在碎片化的時間里，吸引讀者的興趣、提高閱讀質量，為讀者開辟一個精神的角落，值得每一位書籍設計者深思。

一、數字媒體語境下紙質書籍面臨的挑戰

書籍是人類思維和情感的載體，是文明的重要標志。隨著互聯網時代的發展，數字化閱讀的普及以及傳統的紙質書籍攜帶不便、檢索不方便、出版程序繁雜等缺點使得紙質書籍的發展陷入困境。亞馬遜中國2020年全民閱讀報告中顯示大眾閱讀的熱情持續上升，有60%的參與調查者在個人年度計劃中列入閱讀這一項，將近一半的調查、參與者每天閱讀半小時到一小時，三分之一的讀者每天閱讀一小時以上，但閱讀電子書的讀者越來越多。《2019中國圖書市場報告》顯示，在用戶閱讀時間所占比重中，電子書占了幾乎一半的閱讀時間，紙質閱讀僅僅占不到四分之一的閱讀時間。紙質閱讀與電子書和聽書相比，閱讀的頻率和時間更低。

盡管電子書有著便攜的優點，但紙質書籍所獨有的外形美和內在美的魅力是無可替代的，對于真正喜歡某一本書的讀者來說，電子媒體并不能夠完全取代紙質書籍，紙質書籍作為實實在在的物質體有著自身的優勢，與手指觸碰的過程中通過眼、手、心的感觸調動讀者的五感，讓讀者體會到文字信息以外的閱讀享受。紙質書籍仍然富有魅力，我們應該立足于紙質書籍的創新設計，提高紙質書籍的設計水平，滿足讀者的深層次需求，以應對當前數字閱讀的沖擊。

二、“五感設計”的內涵

“五感”指的就是人類的眼、耳、鼻、舌以及皮膚這五種感受器官，人通過這些感受器官與世界進行交流溝通，當不同的感受器官被調動以及交織在一起時，人們就會對事物產生新的不一樣的感覺。原研哉在《設計中的設計》中認為，五感設計是設計者運用各種方式形成信息接受者大腦中的一種信息再構筑活動，信息接收者通過五官接受外界刺激，在大腦中將這些刺激與原有的記憶相結合，產生印象，設計不能夠僅作用于人的視覺，而要能夠觸動人的所有感官。

五感設計在各個設計領域都可以找到例子，例如手機里App鮮明的主題色彩、進行某些操作時所反饋給用戶的音樂以及微弱的振動，結合了視覺、聽覺和觸覺;中國古代園林設計中通過院落的層次、植物的氣味、鳥鳴和蟬鳴、夏季涼爽的流水等，使居住在其中的人在各種感官上都舒適愉快，達到五感和環境的結合;包裝設計中深澤直人所設計的包裝外形和果汁口味一致的果汁包裝（圖1），在超市的飲料貨架中外形獨特，使顧客能夠一眼識別出口味，采用了特殊材料使得觸感與真實水果一般，加上果汁的香氣，甜美的味道、搖晃以及喝下的聲音，組成了五官立體式的感受。

書籍的五感設計最早由日本著名設計師杉浦康平提出，他說，“書籍五感是設計思考的啟使”。人在閱讀的過程中，五感會同時發生反應。呂敬人先生在《書藝問道》中也指出優秀的書籍應該是五感之愉悅的舞臺。

三、“五感設計”在書籍設計中的應用

呂敬人先生認為，書籍設計者就像是書籍的第二作者，用視覺語言解讀和表達書籍的內涵需要從裝幀、版式設計、信息設計等層面來進行，而不僅僅是做一個封面這么簡單。

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也與書籍產生交流、溝通，書籍不僅僅是信息載體，更是能夠在感官和心靈上與讀者交流的“有感情的靜物”，拿起一本書時，書籍的材質、重量、色彩都會使讀者產生不一樣的感受。閱讀過程中，隨著封面、扉頁到每一章節，時間隨書籍的空間而展開，閱讀的過程成為多感官的審美體驗。

（一）書籍設計中的視覺體驗

人類在生活中通過視覺獲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外界信息，視覺體驗在人類的認知中最為直接，也影響著其他幾種感官的體驗。一本書吸引讀者的第一步總是在視覺上吸引讀者的目光，書籍中的文字、圖像、材料、色彩都會給人直觀的視覺感受，設計者可以通過書籍的裝幀設計、紙張材料、印刷色彩、版式等方面的設計，給讀者帶來舒適的視覺感受。

當視覺塑造超越平面表現時，三維的立體空間會更富有視覺表現力，在書籍設計中，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立體書，立體書利用不同結構的紙張裁剪和位置排列所營造的視覺上的層次感和縱深感更利于營造故事的場景和氛圍。例如七色王國編著的《好好玩神奇的生命立體書》（圖2），通過吸引人的故事，色彩明快動人的圖畫，結合立體、翻轉等各種互動形式，使讀者獲得更好的閱讀體驗。

運用視覺畫面所展現的三維形象，能夠創造視幻覺情境，使人有視覺“觸摸”的感覺。例如杉浦康平的《立體看星星》和馬克·弗羅斯特的《雙峰：神秘史》（圖3），都是通過紅藍眼鏡來使二維平面產生三維的視覺感受，給人強烈的視覺震撼，當讀者通過特殊的眼鏡或是見到特殊視錯覺圖形營造的立體形象時，都會下意識地伸手觸摸，確認其是否存在。讀者的視線隨著書籍中的信息“觸摸”眼前的形象，這些創意書籍以特殊的閱讀方式吸引讀者，增強書籍的參與性和感染力，也能夠激發讀者的創造性和立體思維。

近年來的增強現實技術（AR）和虛擬現實技術（VR）雖然還較少利用到書籍設計當中，但在可預見的未來里也許能夠使書籍與讀者的溝通更加立體。

（二）書籍設計中的聽覺體驗

聽覺是人類獲取信息僅次于視覺的感受方式，聲音會引發讀者的情感感受。聽覺感受在書籍中一般表現為不同紙質翻動時所產生的聲響，如竹簡翻動時竹片碰撞的聲音，卷軸展開時綿柔的聲響，宣紙在翻閱中產生的沙沙聲，課本紙翻閱時的嘩嘩聲，不同的書籍在翻動時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聲音。圖書館和自習課上書本翻動的聲音可以在人腦海中停留許久，這便是書籍最初留在讀者腦海中的聽覺感受。

在書籍設計中利用材料和工藝營造聽覺體驗可以吸引讀者的閱讀興趣，美國立體書大師大衛·A·卡特（David A. Carter）所創作的《大衛·卡特極致創意立體書》系列中的《白色噪音》（圖4）是一冊關于聲音的立體書，這本書利用了很多能夠使紙張發出聲音的辦法，是整個系列中很獨特的一本。翻開書，伴隨著手指的翻動，紙張和紙張或是其他材料之間摩擦觸碰而發出各種頻段的白色噪音，能夠使讀者心曠神怡，減輕壓力。babycare的嬰兒布書（圖5）中內置bibi器和響紙等可以發聲的裝置，可以吸引嬰幼兒的注意力，利用聽覺與視覺的結合豐富閱讀中的體驗，營造一個邊學邊玩的閱讀氛圍。

隨著技術的發展，有的設計師也會在書籍中放置可以發出聲響的電子裝置，運用數碼設備朗讀或是播放音頻，增加閱讀帶來的樂趣。目前市場上一般是采用各種點讀筆來點擊書籍中的內容，就能夠讀出內容或者播放音樂、講故事，這樣的書籍有利于嬰幼兒和兒童的學習和記憶，更能引起興趣使孩子感到愉悅。由于目前的有聲書籍基本都是兒童類書籍，讀者在選擇上具有局限性，書籍設計者和技術人員可以聯合起來，探索更多在書籍設計中聽覺設計方面的可能性。

（三）書籍設計中的嗅覺體驗

一本好書是有味道的，美國科學家指出在人類記憶過程中，“氣味是幫助我們記憶的催化劑”。嗅覺比視覺更容易引起身體反應，記憶一旦形成，能夠在人的腦海中保留很久，是其他感官不能帶來的抽象感受。“書香”一詞便體現了讀者對于書籍的心理感受，說明讀者會注意到書籍所帶來的嗅覺感受。不同的紙張和不同的油墨會為書籍帶來不同的嗅覺體驗，可以增強書籍的立體表現力，在讀者閱讀的同時，感受到令人舒適的芳香，能夠喚起讀者放松的感覺。有的書籍會在油墨中加入芳香劑，在讀者翻閱的過程中味道隨紙張的翻動而散發，也有很多書籍采用摩擦生香的技術，特制的油墨覆蓋在圖片上經久不散，只要摩擦便能散發出香味，例如卡夫奶酪的雜志廣告以及法國的幼兒認知繪本《美味的閱讀》（圖6），就采用了這種技術，當幼兒觸摸香蕉時，便可以聞到香蕉的香味，觸摸大蒜時，就能聞到大蒜的味道，視覺和嗅覺的結合極大強化了幼兒對于世界的認知和記憶。

嗅覺在書籍設計中的應用最重要的是可行性研究以及氣味對與不同人群帶來的感受，合適的氣味能夠無形地強化書籍的主題，加強讀者與書籍的情感溝通。

（四）書籍設計中的味覺體驗

書籍中的味覺體驗分為三類，一類是心理味覺，呂敬人認為書的“味覺”強調書的中心思想，即書籍本身帶給人的韻味和氣息，使讀者達到對于書籍的“品味”和“回味”。讀者在閱讀中品味文字內容和書籍設計，感受設計者想要通過書籍所傳遞的“意味”。例如朱贏椿設計的《蟻囈》（圖7）以小螞蟻為第一視角，運用設計語言描繪了對于人生的感悟，書中大量的留白令人遐想，盡管內容不多，但卻以小見大，“回味”無窮。

另一類是生理上的味覺，這樣的書籍在近些年來逐漸增多，例如路虎為客戶特殊印制的野外生存指南，采用了特殊的材料來作為紙張，不僅詳細記錄了在野外需要注意的各種事項，手冊本身也是可以食用的，營養價值較高，在野外饑餓難耐時可以直接吃掉。德國Korefe推出的一本書《The Real Cookbook》（圖8）由意大利面制成書頁，當閱讀完這本教你如何制作千層面的書并按照書中記錄的步驟夾入各種醬汁后，將書放進烤箱中，就可以得到一份美味的千層面。

Nick Bampton為無印良品設計的一本香料書，紙張由不同的香料制成，印有香料的名稱，不僅可以使讀者了解各種香料的名稱和氣味，也可以在烹飪時將所需的香料紙頁撕下來放進鍋里。這樣的書籍帶給讀者更加多元的感受，對于讀者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閱讀體驗。

第三類是生理上的其他感覺引起的味覺感受，味覺是通過舌頭來感受的，但依賴于讀者的記憶，五感之間可以相互轉化，生活中嗅覺、視覺等都會對味覺產生影響。在書籍設計中主要是通過對其他感官要素的刺激使讀者產生類似味覺的聯想感受，是其他感受引起的心理上的味覺感受而不是真實味蕾的感受，類似于“望梅止渴”這樣的視覺信息引發的味覺體驗。青色的蘋果會使人聯想到酸澀的味道，紅色的蘋果會使人感到甜蜜，想到前方的梅子或看到檸檬的圖片便會不自覺分泌唾液，書籍設計者可以根據不同的書籍內容運用不同的色彩來引發讀者的味覺聯想，從而喚起讀者的情感反應。

例如朱贏椿為美食作家殳俏所設計的《元氣糖》（圖9），海綿材質的封面，摸起來Q彈軟綿，搭配圓角設計和清新的綠色，像是一大塊糖果一般令人很有食欲，從觸覺和視覺上配合書籍內容引發了讀者味覺上的感受。他設計的散文集《肥肉》（圖10）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封面不寫書名，但印著的肥肉卻生動地表現了書名以及書的內容，包裹著保鮮膜躺在塑料盤中的“肥肉”使讀者回憶起自身對于肥肉的感受，帶著味覺的回憶去閱讀書中肥肉的故事，能夠給讀者帶來多層次的刺激，使讀者對于書籍內容的理解更加深刻立體。

雖然受工藝、材質的限制，書籍的味覺感受方面還有待開發，目前更多的可食用書籍仍然停留在概念設計上，但也是書籍設計的一種發展思路。

（五）書籍設計中的觸覺體驗

材料是觸感的載體，對書籍觸覺的感受大部分來自于書籍所用的材料和工藝，不同的紙質和工藝會為讀者帶來不同的觸摸體驗，設計者在設計中可以利用紙張材料和工藝賦予書籍獨特的氣質，優秀的觸覺感受能夠聯系書籍的內容，也能夠吸引讀者翻閱。

在設計過程中，簡單的凹凸設計可以將設計從二維平面拉入無限的三維空間中，可以選擇剪切、透雕的工藝在書籍中制造孔洞或在紙上印出精致凹凸感的壓花工藝，淡雅樸素、看似不經意的加工，使讀者通過指尖感受到微妙的觸覺刺激，淡雅之中又不失對細微之處的雕琢。

朱贏椿的《不裁》（圖11）不將書頁裁剪整齊，而是保留了紙張粗糙的毛邊，讓人感受到書籍材質的親切，在書中又有很多連接在一起的書頁“不得不裁”，需要讀者用書中夾著的紙刀來“以紙裁紙”，在裁書的過程中感受到動手的樂趣，在親手裁開書頁的過程中，也留下了讀者獨一無二的痕跡，加上封面縫紉機縫制的每本書獨一無二的紅線，從五感體驗和情感方面打動了讀者。

四、書籍設計中的多感官聯合

格式塔心理學認為，人的大腦會根據自身的經驗自動將事物的一部分補全為整體，由于人類五感相互交織聯合的通感，五種感覺之間常常能夠產生通感聯想，色彩可以讓人有溫暖或寒冷、緊張或冷靜的感覺，亮麗的糖果色能使人聯想到味道甜蜜、氣味甜美的食物，而灰色更易使人想到腐敗的食物。

原研哉在《設計中的設計》中認為人不僅是各種感官的結合體，更是一個敏感的記憶再生裝置，可以根據記憶在大腦中回憶出圖像和感受，出現在大腦中的形象，是一幅由多種刺激和人的再生記憶交織組合成的綜合形象。

正如他所設計的長島冬奧會開幕式節目單（圖12），他采用蓬松的紙張和壓印、燙透的表現手法，紙纖維融化成冰一般半透明狀使我們能夠喚起自己腦海中的回憶，松軟雪地上的足印，甚至冰冷的氣溫和踩下雪地時的嘎吱聲，雖然僅是視觸覺方面的設計表現，但卻能因人的通感而構筑成五感立體的感受，從而完善構筑信息，強化讀者對于書籍的理解。

將五感的體驗綜合融入進書籍設計中，能夠讓讀者與書籍產生更多的交流和溝通，紙質書籍真實存在的觸感以及書香等使得閱讀過程豐富愉悅，這是數字閱讀所無法帶來的獨特感受。各種感覺以一種說不清的方式相互滲透、相互交織在一起產生的刺激，在讀者的大腦中進行感覺的再現，形成彌久不忘的印象。不同于電子設備屏幕上瀏覽信息，紙質書籍通過獨特的設計語言和精巧的設計構思對多種感官立體性、多層次的刺激營造出奇妙的體驗感受，使得閱讀過的內容能夠更深刻的在大腦中匯集。

結語

正如博爾赫斯所認為的，書的魅力來源于它的物質性，厚重笨拙、優雅靈動都是書籍在社會發展變遷中獨特的韻味。一本優秀的書籍不僅僅能夠傳達信息，更能夠牽動人心。紙質書籍可以讓讀者感受到紙張的質感和肌理，這是在電子書閱讀中所無法體會到的有溫度的閱讀。

在數字化閱讀流行的時代，僅僅停留在視覺感受上的千篇一律的書籍缺乏和讀者深入的溝通交流，無法滿足讀者對于閱讀的多感官需要，選擇紙質書籍的讀者目的在于愉悅的享受閱讀。技術的發展和新材料的出現也使得紙質書籍的發展有了更多可能性，紙質書的設計理念需要不斷更新發展，以五感交織形成紐帶，探尋書籍設計的新可能、新方法，與讀者產生更深層次的感官連接，賦予讀者多重感官的“悅讀”體驗，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煥發紙質書籍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