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翀
【摘要】目前,播客成為聲音媒介的數字化新生形態,但在媒介融合時代的定位仍不清晰,有待進一步探索。本文基于聲音的差異化特征,試圖發掘播客在媒介融合時代的潛質,即看似缺陷的特性反而契合了媒介融合的精神旨趣,進而探析播客在個人、產業與社會三重維度媒介融合中的角色、實踐和發展路徑,揭示播客如何接入并推動媒介融合進程。
【關鍵詞】播客 ?聲音媒介 ?媒介融合 ?全媒體
【中圖分類號】G220 ? ?【文獻標識碼】A
播客(Podcasting)成為聲音媒介的數字化新生態,但面對媒介融合浪潮,再度面臨“何以自處”的關鍵抉擇。
而媒介融合作為“一種交流與傳播實踐跨越不同的物質技術和社會機構的開放式遷移”①,展現了從微觀到宏觀的廣闊圖景和整體影響。那么,作為聲音媒介的數字化新生形態——播客在媒介融合時代具備何種潛能?如何充分發掘播客的優勢,促使其接入甚至推進媒介融合的進程?本文立足于播客的聲音特性,試圖探析播客在個人、產業與社會三重維度媒介融合中的角色、實踐和發展路徑。
一、研究方法
為探索播客的多元角色實踐和發展路徑,本文采用半結構化訪談的方法,事先擬定訪談提綱,并根據訪談進程加以靈活調整。本研究共選取6名訪談者,其中3名播客用戶、2名播客從業者(分別為主播與后期制作人員)、1名政務新媒體運營人員。訪談時間為2021年5月20日至6月25日,每位訪談對象的訪談時長在45~60分鐘。
二、播客的潛質發掘與優勢轉化
聲音媒介積極擁抱媒介融合浪潮,取得了不少亮眼成績。但總體而言,尚未真正實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化學反應,需要進一步深化融合進程。反思造成該局面的原因,在于我們對聲音媒介的特質缺少想象與發掘。
相較于其他媒介形態,播客所代表的聲音媒介具有以下特性:一是伴隨性——載體便于攜帶,且能避免對感官的擠占使用,常作為其他媒介的附屬品;二是可接近性(accessibility)——生產和接收門檻低,被視為成本低廉的傳播渠道;三是共情性——弱侵占性在避免擠占的同時,也使自身淪為“背景音”。在此基礎上,聲音似乎被視為一種次屬的、廉價的、信息價值匱乏的媒介形態。但這些特性同時也是聲音媒介的天然優勢:伴隨性能夠實現“一心多用”,恢復感官平衡,構建場景覆蓋;可接近性給予跨媒介產品生產者以試驗空間,并賦予用戶全方位參與聲音實踐的機會;共情性則呼喚情感連接,與社會彌合,促進完善公共服務與治理。正是這些特性使得播客與媒介融合的精神旨趣高度契合,使其無縫、順暢地接入媒介融合的實踐中,甚至成為媒介融合進程的推進器。
三、個體之維:恢復感官平衡,構建場景覆蓋
聲音與身體的伴隨,不僅直接作用于個體感官上,而且發生于人與周邊環境的交互中。麥克盧漢對“聽覺的回歸”抱有期望——聽覺具有統合性,能夠牽動全部感官相互作用。②“‘聲音可視化試圖去平衡視覺和聽覺,是值得嘗試的方向,但不應該簡單理解為聲音現場的畫面直播。”(訪談者3)沒有一種媒介具有孤立存在的意義,應當有機結合聲音和其他媒介形態,如有聲劇等形式,使各類媒介各展所長,呈現出繪聲繪色的感官盛宴。
與此同時,場景涵蓋了空間與環境、用戶實時狀態、用戶生活慣性、社交氛圍等,③而媒介融合的目標之一則是有效促進不同場景間的融合貫通。20世紀60年代,面對電視的沖擊,“車輪子和干電池”拯救了廣播,滿足了用戶在移動場景下的媒介使用需求。而伴隨移動設備、社交媒體、大數據、傳感器和定位系統等技術的發展,場景時代正式到來,④聲音也在尋求與場景結合的新途徑。智能手機率先接過接力棒,播客等新興聲音實踐形態應運而生。然而,智能手機仍難以覆蓋一些特殊場景,“在跑步、洗浴、做家務的時候,輕巧如手機也會成為一種累贅,但往往是這些時候,會有強烈的聲音伴隨的需求”(訪談者2)。
全場景覆蓋成為聲音媒介著力探索的方向。一方面,在物質載體上,伴隨物聯網、車聯網、智慧家居、可穿戴設備等智能終端技術的發展,“萬物互聯、萬物有聲”具備了現實可能性。隨著智能語音合成與識別技術的進一步成熟,以智能音箱為代表的智慧家居使得聲音媒介能夠無縫對接場景需求,滲透進家務、睡前、運動鍛煉等最常見的收聽場景中。“智能音箱不但能體現聲音豐富的細節,還能方便地進行語音交流互動,《華盛頓郵報》專門推出過為智能音箱制作的播客節目。”(訪談者1)可穿戴設備則提供了一幅更具想象空間的圖景,通過智能眼鏡、智能手表、柔性智能服裝等設備,聲音媒介的具身化程度將進一步提升,真正實現“聲隨身動”。“‘隨身加‘貼心或許是播客的終極理想形態。”(訪談者1)另一方面,播客的場景化體現在聲音服務上,即提供特定場景下的適配信息或服務形態。在形式上,可通過聲音標簽(分時段標注內容)、模塊單元等方式給予用戶靈活選擇的便利,適應部分場景下的碎片化收聽行為;在內容上,可適當推出“短音頻”內容,但“應當是對長音頻內容的精準提煉,或者是作為長音頻的預告、余論”(訪談者4);在交互上,可以充分挖掘多元場景下的用戶狀態、社交氛圍、行為慣性,推出適配不同場景的聲音服務。需要探討的是,部分播客平臺使用的算法推薦功能,可能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提升了收聽體驗,但相比RSS(簡易信息聚合)的自主搜索,會令人產生隱私邊界被侵犯的不適感,在場景化體驗和用戶隱私的張力間取得平衡是一門藝術。
四、產業之維:試驗開發跨媒介IP,賦權用戶深度參與
(一)試驗起點與融合交點:圍繞聲音的跨媒介IP開發
IP作為跨媒介生產的紐帶,能夠實現各類媒介特性的優勢互補,發揮多媒介平臺的傳播合力。基于此,播客既可作為IP開發的低成本試驗起點,驗證內容可行性;也可作為其他媒介形態的結合項,衍生出豐富多樣的媒介實踐形態。
首先,聲音的可接近性(accessibility)使其生產、傳播成本與操作門檻相對較低,是一種輕型開發模式,適于作為IP開發的起點,以檢驗內容的可行性。隨著移動互聯網技術的普及,技術賦權使得發行渠道、生產設備等成本大幅降低,“做播客往往只需要一支錄音筆、一部手機就行,人人都有麥克風”(訪談者5)。目前,以播客作為IP開發試驗田的模式在國外已頗為成熟,受到制作方與投資方的青睞。“如果播客收到市場的熱烈反響,(團隊)就會著手改編成電視劇、電影等形式。如果反響平平,(哪怕)果斷放棄,沉沒成本也是可以接受的。”(訪談者1)此外,較低的入場門檻也給予創作者充分的施展空間,使其在創作階段不必過多考慮市場回報等因素,降低試錯成本,激勵內容創新。
其次,聲音具有良好的融合效應,低侵入性和高伴隨性使其能夠順暢地與各類媒介形態結合,產生豐富多元的跨媒介產品,包括新聞播客、聲音電影、有聲書、有聲現場劇等。在以上諸多跨媒介實踐中,通過音調、音色與音量等元素的變換,結合音樂、采訪、環境聲與聲效的穿插,在抑揚頓挫之間充分展現了聲音的獨特美感。
(二)深度參與:圍繞聲音的多元互動實踐
縱觀聲音媒介的交互實踐,個體參與程度不斷深化,實踐形式日益多元。傳統廣播中,聽眾只能坐在收音機前,單向、被動地接收固定節目且受到嚴格的時空限制。移動網絡音頻則賦權個體參與從生產、傳播到消費的實踐,成為深度介入的產消者。
一方面,音頻消費呈現出持續流變、豐富多元的實踐樣態。隨著聲音載體從電波轉為數字比特,聲音產品及其消費實踐處在不斷被建構的狀態。作為消費者,通過其點擊、搜索、評論、轉發等行為,使得聲音產品被異質化的個體不斷形塑,而并非是千篇一律的聲音復制品。“播客的一大特色就是沒有完成時,只有進行時。比如兩三年前的一期節目還會不斷有人討論,在評論區、聽友群里互動。”(訪談者4)
另一方面,正如普利策獎獲得者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所言,上傳正在成為網絡時代最具有革命性的形式之一,用戶參與音頻生產的方式則大致可分為協同參與和獨立生產。其中,協同參與是指用戶介入PGC(專業生產內容)生產流程,其行為也并非一味附和,而是多元解讀甚至改變節目生產制作。“聽眾在追serial(美國芝加哥電臺的一檔非虛構類播客節目)的時候,會對劇中的一些背景設定、線索、各方的觀點進行批判性解讀,有些巴爾的摩市民會根據實際生活經驗指出節目中的不合理之處,甚至推翻原有的推理。”(訪談者1)相比較而言,獨立生產則體現為播客中豐富多元的UGC(用戶生產內容),可接近性有效降低了用戶獨立生產制作的門檻。“目前,國內播客還處于初期發展階段,大部分主播都是個人而非專業機構。反映在節目形式上,也是以訪談、談話類型為主。”(訪談者4)例如,《不合時宜》是一檔由三個身處不同時區的(前)媒體人創作的談話節目,《文化有限》的主播則是來自互聯網和文化行業的從業者。與此同時,一些專業文化機構的入場,則為中文播客實踐形態的豐富帶來更多期許。
五、社會之維:重建公共聯結,創新社會公共服務
(一)你我“共在”:作為情感紐帶與集體記憶的聲音媒介
聲音介質是傳播情感的絕佳載體,且進一步塑造了情感連接與有機互動的共同體。相較于分析、疏離的視覺體驗,聽覺體驗具有通感、陪伴的特性,能夠成為疏解負面情緒的渠道。傾聽與陪伴的基因一直深植于聲音傳播實踐中,它既來源于聲音本身附著的情感表達,也來源于主播與其他聽眾不在場的共同伴隨。喜馬拉雅平臺選取了“陪伴、溫暖、多元”作為2020年的年度關鍵詞,目前平臺的情感頻道中有超過77萬名情感主播,逾2000萬名女性用戶對情感話題的日均收聽次數為10次。⑤ “感覺我們雖然身處不同的時空,但是能夠共享一個聲音,去成為彼此的慰藉。”(訪談者2)
此外,從聲音維度反思并再現集體記憶是必要且有益的,是對既有集體記憶的重要補充。傳統的集體記憶書寫多由文字、影像等視覺元素主導,聲音在此過程中被有意無意間遮蔽了,但聲音實則深深嵌入生產生活、大眾文化、社會風貌的肌理中,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聲音紀錄片的形式在美國比較成熟,它會借助主播口述、歷史錄音、音效、音樂、環境音等等一系列形式,使聲音也可以具有電影般的質感。”(訪談者5)同時,播客也可以通過聲音的特質彰顯內容的厚度,例如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廣制作的音頻產品《致我們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記》便從聲音的維度巧妙再現了消逝中的歷史文化、歷史文化中消逝的聲音,給人耳目一新之感。熙熙攘攘的喊堂聲、悠揚遼闊的草原呼麥、鏗鏘有力的華陰老腔、軟糯輕柔的上海腔調,喚醒了深植于各地人們腦海中的共同文化記憶,展現了聲音記錄社會文化變遷的潛力。
(二)從鄉村大喇叭到數字平臺:聲音作為基礎設施的公共服務治理平臺
“一朵牽牛花,爬上大樹杈”。曾經,鄉村大喇叭是每個村莊的標配,它是家家戶戶獲取信息、公共討論、娛樂休閑的主要渠道之一,構成了鄉村基層服務治理的圖景。而在互聯網時代,當信息的獲取與交流渠道轉向私人場景后,如何再度凝聚起異質化的個體成為社會公共服務治理中亟待解決的問題。
聲音的共情與陪伴特性有助于將異質化的個體重新聚集在一起,因而不妨以聲音作為“入口”——交互界面,依托數字技術搭建起輻射社區、鄉村、城市的公共服務治理平臺。數字技術將所有媒介形式(文本、圖像、聲音)與傳播形態(一對一、一對多、多對多)整合在一個統一的軟硬件物理平臺上,自然物體、人工產品和社會環境中的各種界面被融合于一個共同的網絡中,⑥聲音則將進一步內化為公共服務治理平臺中不可或缺的基礎設施。“一站式服務平臺應該提供功能信息、政務辦公、公共討論、知識教育、娛樂休閑、應急預警等一系列服務,成為線上的基礎設施和便民工程。”(訪談者6)播客的未來發展形態,不應局限于講述故事、提供娛樂,而是可以延伸至社會生產與生活的各個角落。以聲音為載體的交互實踐,不僅是對老年人、視障人士等特殊群體的關照,也符合人類口耳相傳的傳播習慣。數字時代的“大喇叭”或將重新聚集離散的人群。
六、結語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聲音如同空氣一般,無感卻重要,彌散在傳播實踐與社會交往的各個角落。聲音媒介看似缺陷的“無存在感”特性,卻恰好契合了媒介融合的精神旨趣,使播客能夠順暢、自然地接入媒介融合實踐,成為信息社會的基礎設施。因此,重新認知、理解、挖掘看似“缺陷”的聲音特性,或許才能聽見來自千年前的悠揚回響,使聲音不至于消逝在媒介融合的洶涌浪潮中。
注釋
①⑥〔丹〕克勞斯·布魯恩·延森:《媒介融合:網絡傳播、大眾傳播和人際傳播的三重維度》,劉君譯,復旦大學出版社, 2012年版,第17、67~74頁。
②〔美〕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類的延伸》,何道寬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56頁。
③彭蘭:《場景:移動時代媒體的新要素》,《新聞記者》,2015年第3期。
④〔美〕羅伯特·斯考伯、謝爾·伊斯雷爾:《即將到來的場景時代》,趙乾坤、周寶耀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
⑤藍齊:《喜馬拉雅超級情感節:“耳朵經濟”與“她經濟”的火花》,搜狐網,2020年10月25日,https://www.sohu.com/a/427296532_376360.
(作者系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
(本文編輯:李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