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桂松
十九世紀中葉,浙江省嘉興市烏鎮西柵有一位婦科名醫陳世澤,陳世澤育有一雙兒女,女兒名叫陳愛珠,取愛如掌上明珠之意。1894年,陳愛珠嫁到了沈家,新郎是沈伯藩,字永錫。又過了兩年,1896年7月4日,茅盾出生。
“良人亦即良師”
茅盾的父親沈伯藩是個有維新思想的青年,他16歲中秀才,之后隨陳世澤學醫。在沈伯藩的影響下,嫁到沈家的陳愛珠追求思想進步,既關心國家大事,也很同情維新運動,夫婦倆志趣相投,互敬互愛。
茅盾出生后,沈伯藩給他取名德鴻,字雁冰(茅盾是沈雁冰的筆名)。茅盾五歲時,陳愛珠一邊哺育茅盾的弟弟沈澤民,一邊教茅盾讀書識字。
有一年沈伯藩到杭州考試時得了瘧疾,沒過多久就病倒了,陳愛珠在一旁悉心照料,端水端飯,擦身洗衣,無微不至。沈伯藩病重時,茅盾正在隔壁的立志小學念書,下課鈴一響,他就急忙趕回家陪父親,讓母親騰出手去做別的事。守在父親床邊,父親時常告訴茅盾不要誤解自由平等之義,大丈夫要以天下為己任。學校的上課鈴響后,茅盾才匆匆趕回去上課。
那時,茅盾的學習成績位列全校之冠,這使病中的父親和勞累的母親頗感欣慰。
1906年夏末秋初,沈伯藩病故,終年34歲;這一年,茅盾10歲,弟弟沈澤民剛剛6歲。
“你的父親若在……”
沈伯藩病故后,陳愛珠和她的兩個兒子靠娘家的接濟和沈家大家族的一份產業來維持生計,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在教育兒子的問題上,陳愛珠一向把深沉的愛融化在嚴格的管教里。一次茅盾在下課鈴響后走出教室準備回家,剛出教室,一個大同學拉住瘦小的茅盾,要茅盾陪他玩。茅盾推辭說:“不行,我媽在等我呢。”茅盾掙脫了他的手,奪路而走,那個大同學追上來想拉住他,不料在一棵桂花樹旁跌了一跤,手腕上擦破點皮。他跑到陳愛珠那里告狀,誣說茅盾打他。陳愛珠給他包扎好傷口,又給他幾個錢,讓他去醫治擦傷,緊接著拉茅盾上樓,關了門,拿起一把戒尺就要開打。茅盾從未見母親發這么大的火,害怕極了,奪門而逃。
后來,還是老師沈聽蕉陪著茅盾來和陳愛珠解釋,是那個大同學自己不小心,反誣一口,才算平息了這場風波。夜幕降臨,茅盾在祖母的陪同下跪在母親面前,哭著說:“媽媽,打吧。”陳愛珠淚如雨下,哽咽著說:“你的父親若在,不用我……”
有一次小學會考,茅盾在《試論富國強兵之道》的作文里寫了一句“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用來表達自己的志向,會考主持人盧鑒泉表叔閱后大為贊賞,在會考卷子上寫道:“十二歲小兒,能作此語,莫謂祖國無人也。”盧鑒泉還拿著這張考卷給茅盾的祖父、祖母看,祖母看后便將考卷交給陳愛珠。陳愛珠自然是欣慰的,但她把茅盾叫到自己房里,對茅盾說:“你這篇論文是拾人牙慧的,盧表叔自然不知道,給你個好評語,還特地給你祖父看。祖母和二姑常常說,你該到沈家的紙店做學徒了,我料想盧表叔也知道。他不便反對,所以用這方法。”母親的循循善誘,使茅盾心悅誠服,他學習更加用功了。
“你們走的路是對的”
1916年北京大學預科畢業后,茅盾進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這一干就是十年。
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茅盾成為第一批中國共產黨黨員。上世紀二十年代,一些共產黨領導常在茅盾上海的家中開會,陳愛珠從未有半點怨言。瞿秋白、張聞天等革命家都親切地稱她“沈伯母”。
當時,考取南京河海工程專門學校的沈澤民因參加革命活動被當局盯上,在無法求學的情況下,與張聞天毅然離開學校回到上海,準備去日本學習馬列主義。陳愛珠不僅沒有制止,反而拿出自己的積蓄,讓小兒子去日本留學。她把兄弟倆叫到跟前說道:“你們走的路是對的,如果你們父親不死,說不定他也會走這條路的。”
在陳愛珠的支持下,沈澤民走上了革命道路,曾任中共中央委員、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中共鄂豫皖省委書記等職,是我黨早期的高級領導人之一。
“總算為大家做了些事情”
1925年“五卅運動”以后,陳愛珠的兩個兒子、兩個兒媳都已成為共產黨員。陳愛珠一直隨茅盾住在上海,她保持了青年時代讀書看報的習慣,常常從國民黨辦的報紙中獲知革命發展的新形勢,期盼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早日取得成功。
1933年11月20日,沈澤民同志犧牲在蘇區的土地上,年僅34歲。茅盾怕母親承受不了,想等到革命成功后再告訴她。一天,陳愛珠突然問茅盾:“阿二(沈澤民排行第二)怎樣了?”茅盾支吾著,陳愛珠收起臉上詢問的表情:“你不用瞞我,告訴我吧,我不會難過的。”說著,她從藤椅的坐墊下拿出一張登載有沈澤民死訊的報紙,茅盾一看,明白母親知道了,強忍悲痛將真相全盤告知。陳愛珠對茅盾說:“我不會難過的,阿二從小身體單薄,3歲那年得過一場大病,死里逃生,活到現在,總算為大家做了些事情。”
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茅盾夫婦決定從上海撤離,到內地從事抗日斗爭。本來茅盾夫婦要陳愛珠跟他們一起走,但她堅持留在家鄉烏鎮。1940年4月,陳愛珠因病去世。此時,陳愛珠身邊沒有一個親人,茅盾一家人遠在新疆,無法為她送終。
陳愛珠是一位偉大而又平凡的母親,她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默默地貢獻了自己的一生。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