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啟濤：理想四旬
——逐光者的無悔人生

劉 佳

呂啟濤及他研發的先進激光光源

2020年11月1日是深圳市的第4個“人才日”，南山區“十大創新工匠”頒獎典禮隆重舉行，大族激光科技產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首席技術官、副總經理呂啟濤成功入選。這位總是將成績歸結為“我運氣挺好”、醉心于先進激光及光電子技術研發的工程師，秉持“專注執著、精益求精、勇敢創新、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將所學所研打磨成破解工程技術難題的利劍，所打造的各種先進激光器及激光智能裝備廣泛應用于新興技術產業和高端制造領域，他也憑借在工業激光器國產化過程中的巨大成就順利斬獲這一獎項。

2020年是呂啟濤決意回國、投身民族激光事業的第12年，也是他連續獲得深圳市產業發展與創新人才獎的第5年。以此為尺度，他從發奮苦讀的寒門學子，到揚名海外的行業專家，再到落葉歸根的企業家、教育家，堪堪度過四旬時光。在與激光結下了一生之緣的呂啟濤看來，激光就是一束非常神奇的光源。他不同階段的理想，他人生的一體多面，都誕生于這場“追光之旅”中。

一旬：立學為先

出身農門，現實給予呂啟濤的饋贈并不豐厚。對這個出生于湖北荊門農村的孩子來說,讀書幾乎是他改變人生道路的唯一途徑。讀書求學，并以此為梯去觸及更大的世界，成為他年幼時的第一個理想。

由于家境貧寒，到了9歲，呂啟濤才有了進入學校的機會。在20世紀70年代，呂啟濤入學的村辦學校尚未回到“傳道授業”的軌道中來，回憶起那段小學待了3年半、初中用了2年的“學習”經歷，呂啟濤說，與現在的基礎教育不同，他在學校的日常，務農和下地干活占了很大的比例。不過非常幸運的是：在他初中畢業的那一年，中國恢復了高考、被荒廢的教育有了復蘇的跡象，呂啟濤也機緣巧合地進入了鎮中學——煙垢中學讀高中。

“大齡”入學、基礎不好，這番“延后”并沒有削減呂啟濤求知的熱情，甚至為了彌補這個“時間差”，他在兩年的高中學習里付出了幾倍于同齡人的努力?！胺俑嘤鸵岳^晷，恒兀兀以窮年。”勤奮帶來了豐碩的回報，讓原本延遲入學的呂啟濤走上了一條求學的快車道：1979年，時年17歲的呂啟濤“趕超了進度”，一舉考上了華中科技大學的前身——華中工學院光學系的激光專業。走進這所國內較早開展激光、光電子、光通信等專業方向建設，培養出眾多業內專家及企業家的學院，呂啟濤依舊是最努力的學生之一。他經常是不顧吃飯、不顧午休、甚至直到深夜仍埋首書中。4年時間倏忽而過，認真踏實的他以40多門科目平均分92.5分的成績成為校紀錄的持有者，也讓他以第一名的成績爭取到光學系唯一一個公費赴德讀研的機會。正是這番際遇，為呂啟濤提供了觸及行業最先進研究領域的機會。

據了解，德國在光學領域的領先地位，可以追溯到19世紀。以光學儀器為研究重點，從基礎結構的改良、材料的升級換代入手，德國在光學領域的累積優勢越發明顯。等到呂啟濤求學之時，德國的激光物理已經處于世界頂尖水平。機遇總是偏愛有準備的人。在德國，苦讀多年、厚積薄發的呂啟濤拜入德國固體激光之父——Horst Weber教授的門下，順利地成為德國凱撒斯勞滕大學物理系的研究生。

然而，呂啟濤在德求學的經歷從一開始就遇到了“大麻煩”——盡管專業基礎扎實、求知若渴，可聽不懂、說不出德語的情況，讓他的求學之路變得舉步維艱。在語言文化完全陌生的環境中，早已習慣“分秒必爭”的呂啟濤甚至來不及沮喪，他將攻克語言關作為進一步學習的前提條件，反復聽說、大膽表達。很快，這個“有語言障礙的學霸”就甩掉了“語言障礙”的桎梏，逐漸展現出自己的真正實力，在攻讀碩士和博士期間，呂啟濤是在歐洲研發高功率板條激光器的先鋒，承擔了多個德國政府和歐洲共同體的重大研究項目，在國際刊物上發表了學術論文50多篇，并申報了6項德國國家專利，在與德國幾家激光公司的合作過程中也取得了傲人的成績，1992年，他研發的2300瓦板條激光，為當時的世界之最。在柏林固體激光研究所從事博士后研究工作期間，他發明了固體激光熱致雙折射的補償技術，成功地解決了困擾固體激光器30多年的重大技術難題，為發展高效率、高質量固體激光器奠定了重要基礎，這一關鍵技術也被多家商業激光公司采用。

對于這位來自中國、“敏而好學”的優秀學生，Weber教授在教授專業知識之余，也對呂啟濤的日后發展提出中肯的建議：激光器是集光學理論、機械設計、電氣控制、軟件構架于一體的產品，研發工業產品就是要解決一系列工程技術問題、應充分重視每個細節，要有持之以恒的鉆研精神。

恩師的教誨深刻地影響了呂啟濤的人生軌跡。面對20世紀90年代初世界經濟不景氣帶來的社會震蕩，呂啟濤并未隨大流轉行，而是選擇堅守初心、留校鉆研，并在繼續學習的過程中，不斷思考科學研究與實踐應用的關系。作為一個德國社會里的外國人、結合自己未來的回國工作規劃，他逐漸認識到：脫離實際應用場景的學術研究或者參與耗資巨大的前沿項目研發，對自己并沒有顯著的現實意義；用所學知識和所研成果解決具體問題、用過硬的產品從市場上取得回報，才是他想達到的最終目的。懷揣將實驗室的激光技術轉換為重要的、具有更大社會效益的現代制造工具的夢想，呂啟濤決定離開研究所，到號稱世界制造王國的德國企業里鍛煉自己?！皬哪菚何揖拖?，去德國企業學習鍛煉，才是我應該要干的事?！眳螁f。

Draco系列激光器

二旬：玉汝于成

如果要以色彩來形容，在德國企業里工作的12年，呂啟濤從埋首書卷實驗的學生成長為行業內獨當一面的專家，是由黑紅金三色組成的，這也成為他這個階段理想的底色。

黑是沉淀的力量。定好方向，便要向著峰頂前行。1996年，決心投身企業的呂啟濤，將目光投向了世界最大的工業激光設備公司——羅芬激光有限公司（Rofin-Sinar Laser GmbH），經過殘酷淘汰，呂啟濤在350位求職者中脫穎而出，并以過硬的專業知識和優秀的綜合素質贏得了“研發工程師”的難得機會，自此開始了向德國企業“取經”、鍛煉自我的過程。

進入企業后，呂啟濤很快發現了這里與學校的巨大差別，不禁感嘆起自己的“知識面狹窄”：不同于學校研究常見的關注“單一”的知識，企業研發人員往往要面對“光、機、電、軟、工藝”等多方面問題，這些問題往往還有較強的時間性要求?；叵肫甬厴I前Weber教授的諄諄教導，呂啟濤迅速找到了工作思路：以激光技術為圓心，自學機械設計、電氣控制及軟件編程，從多個方面逐漸豐富自己的知識方陣。3年后，他的產品設計、規劃能力及管理能力得到了極大提升，他也就勢被委任為產品開發部經理，全面負責公司激光器的研發工作，其主導開發的一系列產品取得了非常可觀的經濟效益：如1997年，他主持研發了高功率、高均勻性半導體側泵固體激光器，首次采用五對稱側泵半導體激光模塊并開發出Power Line 50D、100D系列激光打標機、主要用于半導體行業，激光器光-光效率達到當時世界最高水平35%，領先國際同行10年左右，截至2002年該產品累計銷售4000余臺、銷售收入超過2億美元；再如2001年開發的半導體端面泵浦激光器，截至2012年該產品累計銷售8000余臺、銷售收入超過4億美元，至今仍是該公司的主打產品之一。

大族工業激光技術研究院

紅是創新的銳氣。在羅芬激光有限公司工作6年后，慕尼黑一家專注于近視眼治療激光器的公司找到呂啟濤尋求合作，雙方一拍即合。經過半年的慎重籌劃，2001年10月，呂啟濤與其合作成立了巴伐利亞光電子公司并擔任研發副總。自此，呂啟濤實現了從領域專家到企業家的華麗轉身。這家主攻工業級固體激光器的新公司，憑借高性能的產品帶來了高速增長的業績，產品暢銷歐洲、遠銷亞洲，引起業界的廣泛關注。公司在成立的第4年，就被世界最大的激光光源公司——美國相干公司以1200萬美元全資收購，呂啟濤以首席科學家的身份繼續留任相干德國分公司，負責產品的研發、生產和推廣。這一結果充分驗證了呂啟濤卓越的科研實力和敏銳的市場直覺，也讓他看到先進激光產品的更多可能性。

金是開拓的決心。在德國先后做過研究者、開發者和管理者，呂啟濤注意到：德國和美國幾家規模較大激光公司的很多產品都是銷往亞洲的，主要客戶有中國臺灣及韓國及日本、新加坡的半導體行業公司。除此之外，快速增長的中國3C市場企業對激光產品的需求逐步擴大，中國市場正以不可辯駁的速度和實力，成為激光產品供應鏈的“新貴”。這種局面讓呂啟濤意識到：中國市場或許更有作為?！盎仡?5年的德國學習、工作和生活經歷，我在德國知名大學教過書；承擔過重大科研項目并取得一些成果；在多家世界一流公司任職多年，長期負責產品開發；經歷過創業的艱難和喜悅，下一個人生挑戰是什么呢？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我認為只有充分利用國內的市場和平臺，才能使自己的技術得到更大倍數的放大，從而取得更大的社會效益?！眳螁@樣回憶。

抱著回國報效的想法，呂啟濤開始積極尋找國內激光行業的合作伙伴。在2007年的慕尼黑激光博覽會上，合適的伙伴終于出現了——就在這次博覽會上，呂啟濤結識了深圳市大族激光科技產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族激光”）董事長高云峰先生。創立于1996年的大族激光，抓住了國內激光行業發展的機遇，彼時已具備一定規模，并逐步成長為國內主要的激光加工設備生產廠商之一。高云峰先生提出“做中國自己的激光器”的理想與呂啟濤的想法不謀而合。正是這個契機，成就了呂啟濤人生中又一個重要轉折點。2008年6月，他舉家回到暌違25年的祖國，加入大族激光，擔任副總經理和首席技術官，全面負責先進激光器的研發工作。

2016年12月呂啟濤團隊慶祝第10000臺自制激光器下線

呂啟濤團隊10次榮獲大族集團最高榮譽

獲深圳市科技進步獎一等獎

三旬：厚蓄進“激”

入職大族激光后，呂啟濤內心有著這樣的宏偉規劃：“大族激光的英文是HAN★S LASER，HAN意味著漢族，是中國人口最多的民族；這個五角星代表咱們中國人的五星情節，我想把中國的激光公司做大做強、走向國際”。為此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擁有國際視野、工業產品設計理念的先進技術團隊?！拔一貋頉]有帶一個人，不搞小圈子，就是依靠公司原有的員工，毫無保留地將工業產品設計理念及技術細節傳授給他們，以求盡快建立公司的技術團隊?！眳螁幸惶鬃约旱奶幨勒軐W，在他看來，工作的過程就是交朋友的過程。他始終認為將自己掌握的技術傾囊相授，讓同事們能夠學到新的知識和技能、能夠切實感受到自己的價值，這樣凝聚起來的團隊會更加自覺、更加努力，也更有競爭力。這背后除了過硬的技術能力，更折射出一個經歷豐厚的科學家豁達開朗的心態。

果然，經過金融危機的蟄伏，自2009年起，呂啟濤帶領的團隊先后推出了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DracoTM系列，這一包含紅外、綠光、紫外、皮秒激光器“家族”及數十種基于自制激光器的激光智能裝備的系列產品，不僅以其優異的性能和極高的穩定性填補了國內的空白、達到國際先進水平，而且大量用于3C產業、太陽能、半導體、激光微加工等多個新興制造領域，這是讓大族品牌在全球激光行業擁有真正話語權的產品。其所獲得的部分知識產權及榮譽包括：

榮獲第三屆杰出工程師獎

DracoTM系列高功率（＞20W）紫外激光器是國內僅有的、能夠批量工業應用的領先產品，它的誕生使大族激光成為國內唯一一家能提供整套紫外激光微加工解決方案的公司，并在過去的10年內累計銷售19000余臺，創造了80多億元的銷售收入，為公司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在2012年及2017—2020年間，高功率紫外激光器的產銷量全球第一，已獲得5項發明專利、12項科技成果鑒定登記。此外，Draco系列激光器（含控制器）獲2013中國光學年度創新產品獎；BL3000紫外激光打標設備獲第三屆工業設計紅帆獎；25W紫外激光器獲Ofweek 2016最佳激光器技術創新獎；高功率高重復頻率紫外金屬切割設備獲2017年榮格技術創新獎；多軸、高精度紫外激光PVD微加工系統獲2017年國際工程光學學會棱鏡獎；工業級高功率三倍頻紫外激光器獲2017年度深圳市科技進步獎一等獎；工業級高功率紫外激光器及其產業應用獲2018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二等獎；DracoTM紅外固體皮秒激光器斬獲2020年廣東省激光行業協會工業激光器創新貢獻獎。

“工業產品最重要的是穩定性與可靠性，在這一點上DracoTM系列產品算是做到了極致，一點也不輸給國外進口產品，不然美國蘋果公司也不會這么大批量地采購我們的設備。”說到這些產品呂啟濤總是很開心，恰如一位父親談起自家孩子般欣慰自豪?！霸谖覀兯械脑O備上貼著一個標示：DracoTM Series * Make a Difference！（DracoTM系列，就是不一樣?。┻@是我借鑒了深圳大運會的口號。它不僅意味著我們有信心做出世界一流的產品，而且代表了我們對客戶的品質承諾?！?/p>

向深圳市委書記王偉中（前右）匯報深圳技術大學中德智能制造學院的情況

大族激光與深圳技術大學激光智能制造聯合實驗室

四旬：傳承“工匠”

早在1995年，母校華中科技大學就希望呂啟濤回校任教并擔任激光研究所的所長，但被那時一心想去德國企業體驗的他婉言拒絕了。在德國幾家公司開發產品的12年，讓呂啟濤完成了從學者到業界專家的蛻變?！拔覍υ诹_芬公司工作的這段經歷心存感恩。企業界的工作讓我認識到自己知識的不足，徹底轉變了我的觀念；在這里我學到了真正受益終身的東西，使我領悟了如何開發領先的工業產品、如何領導團隊?！痹诮洑v了德國企業的熏陶后，他意識到在科研機構里做的研究工作、發表論文，是一個學術環境的世界；在企業里開發產品、從市場取得回報，是另一個重視實踐和實用價值的世界。“我了解兩個世界后，更愿意在企業里奮斗。很多人一直待在一個環境，沒有機會去體驗另一個世界，因此我一直很慶幸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角色定位?！?/p>

多年工業界的拼搏讓呂啟濤認識到，要想做出真正有影響力的工業產品，就必須學習德國人的“工匠”精神，加強培養“工匠”人才。為此，呂啟濤先后聯合華南師范大學、暨南大學、深圳技術大學組建了“廣東省科技廳大族工業激光技術研究院”及“廣東省工業超短脈沖激光技術企業重點實驗室”，并擔任負責人，在創新人才建設、復合型人才培養、研究平臺構建與管理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不僅在大族集團為深圳本土打造了一支實力雄厚的創新研發團隊，同時也借由這一聯合培養的模式，培養了大量行業核心技術人才。

除此之外，呂啟濤充分利用自己對德國應用技術大學培養模式的了解，在深圳技術大學籌建初期兼任中德智能制造學院院長，在學院建設過程中負責學院的學科規劃、課程體系、實訓設置等工作。在此過程中，他與德國應用技術大學及研究所建立密切聯系，選擇性地實施“3+1”培養模式；創造性地實行“教授負責制”培養模式，即學生入學起便接受專業教師的思想引導、技術啟蒙，參與教授團隊的科研項目，在學習理論知識的同時，訓練專業思維和方法，提高綜合運用專業知識、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大力推動產學研、校企合作，以期將深圳技術大學建設成一所面向深圳經濟社會發展、特別是產業優化升級迫切需要，培養極具“工匠精神”的頂尖專業工程師的高水平應用型技術大學。

從研近40年，呂啟濤初心未泯，始終走在踐行理想的路上。如今他仍時刻緊密跟蹤全球科技和產業發展趨勢，并從中探尋大族激光乃至中國激光行業的發展路徑。在他看來，我國激光行業未來的發展將是走向融合與交叉，他在2016年即率先提出“激光＋X”戰略，這里的“X”，可以是機器視覺、工業機器人、3D打印、互聯網或大數據等，激光應用市場的開拓發展，尚有無限可能。

披星戴月，是數不清的奮斗日常；滿滿功勛，全靠長久的技術沉淀。當被問起如何看待自己的職業生涯時，呂啟濤堅定地答道：“我從不后悔從事激光產業的選擇。光是不會止步的，走在追光路上的我也是一樣的。我的理想，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產生，并不斷實踐?！焙芏嗳藠^斗了一生，但少有人做到“無悔”。通過革新“智”勝，帶領民族激光閃耀世界舞臺，呂啟濤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