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朋
(聊城大學 運河學研究院,山東 聊城 252059)
為實現運河暢通,明清兩朝將山東運河沿線湖泊設為水柜蓄水濟運。至明中后期,沿運湖泊職能定位逐漸明晰,東岸馬踏、蜀山、獨山諸湖地勢高于運河,可作水柜蓄水濟運;西岸安山、南旺、馬踏、馬場諸湖可作水壑容納運河泄水。①凌滟:《從湖泊到水柜:南旺湖的變遷歷程》(載《史林》2018 年第6 期)指出,水柜是明代河臣建構形成的一個概念,并以此名義排斥湖田,以最大程度保證運河水源。“水壑”概念的出現使得那些無法為運河輸水的湖泊開始具備合法開發湖田的可能,對水壑淤田開發開始成為清廷統治者討論并付諸實踐的內容。目前學界對山東運河湖泊的研究,多側重湖泊的發展變遷以及水柜蓄水的控制與管理②姚漢源:《京杭運河史》(第二十六章第三節“山東運河”,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1998,第401-412 頁),對水柜收水尺寸的制定、湖堤閘壩的修繕等做了研究;鄒逸麟:《歷史時期華北大平原湖沼變遷述略》(《歷史地理》第5 輯)、韓昭慶:《南四湖演變過程及其背景分析》(《地理科學》2000 年第2 期)等從歷史地理學角度,對沿運重要湖泊的地理變遷做了研究。李鳳榮:《墾湖與禁湖:運河水柜南旺湖的歷史考察》(《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 年第2 期)對明清時期南旺湖湖田開發做了梳理。。鑒此,本文即利用檔案、正史、文集等一手史料對清廷關于湖田開發政策的歷史轉變以及民眾的開發歷程進行研究。
明清鼎革,戰亂頻繁。運河沿線百姓為逃避戰亂,被迫流離四方,土地撂荒嚴重,其中大量墾殖成熟的湖田也被廢棄。如昭陽湖田:“迄今鼎革之后,地廣人稀矣,額田尚且拋荒,安有余力以種水鄉之地?加以連年水災,湖賊猖獗,間有一二復業者,未幾而為盜賊掠矣,未幾而被水淹矣,年復一年,民皆絕望。”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以下簡稱一檔館)藏檔案:《為懇申湖河異災事》,河道總督楊方興,順治九年八月初一日,檔號:02-01-02-1964-003.為盡快從戰亂中恢復經濟,休養生息,清廷對百姓占墾湖田基本持放縱政策,其中尤以安山湖開發最為典型。
安山湖位于東平州西北,地處運河西岸,周圍100 余里。明代中葉以后,明廷就默許百姓佃種安山湖田,“百里湖地,盡為麥田”。工部尚書朱衡曾試圖筑堤蓄水,但安山湖地理形勢已不適合蓄水濟運,“湖形如盆碟,高下不甚相懸,湖水隨風蕩漾,西北風則流入東南燥地,未及濟運,消耗過半”。順治年間,黃河荊隆口決口,洪水沖擊張秋,運道淤塞,安山湖淤成平陸,百姓隨即占墾,清廷“聽民墾種”①陸耀:《山東運河備覽》卷六《捕河廳河道》,《中華山水志叢刊》第25 冊,北京:線裝書局,2004 年,第279 頁,第280 頁,第280-281 頁。。河道總督盧崇俊建議挑挖湖心淤土,但預估需銀20 余萬兩,經費浩繁,挑挖之議被迫中止。②乾隆《泰安府志》卷三《山水》,《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63 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 年,第260 頁。且此湖地勢低下,無法為運河供水,僅作運河泄水區,“興廢無關漕河”。為籌集浩繁軍餉,清廷遂放任百姓侵占湖田以征湖租。垂涎肥沃湖田的百姓更是“乘兵餉緊急,名為助餉”將安山湖湖田大肆侵占。③張伯行:《居濟一得》卷四《復安山湖》,《中國水利史典·運河卷》第2 冊,北京: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15 年,第784 頁。
濟寧道葉方恒建議將安山湖膏腴湖田聽百姓開墾,官府從中收稅,充作治河銀兩。他批評那些堅持不能放開安山湖招墾的想法,“若執禁湖之名,與蜀山、馬踏等湖同視,則又為膠柱之見矣”④葉方恒:《山東全河備考》卷二《河渠志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24 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 年,第408 頁。。康熙中期,河道總督張鵬翮也支持開發湖田。他指出,安山湖自順治年間被黃河水沖淤后,已淹塞二十余年,“安山湖之興廢無關漕河之利病”⑤張鵬翮:《治河全書》卷四《張秋河圖說》,《續修四庫全書》史部第847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400 頁。。
也有大臣反對放任百姓墾種湖田。康熙五年(1666)四月,總漕林起龍巡視河漕,發現山東水柜湖泊多被勢豪土棍兼并耕種,“或旁阻水渠而不容忍,或暗決河岸而使之出,或陰壅水埂不濟漕而灌田”,水柜面積日益減少,無水接濟漕運。山東運道在雨水旺盛之年已出現糧船難行的問題。他指出,京師滿漢官民對東南漕糧倚賴性強,漕運能否暢通關系重大,清理湖田是刻不容緩的大事。⑥鄭端:《政學錄》卷一,《叢書集成初編》第889 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 年,第37 頁。濟寧道張伯行指出,安山湖蓄水濟運對于確保東昌府一帶運道水量充盈關系重大。他建議恢復安山湖蓄水功能,認為:“(安山湖)似蛇溝閘地勢甚洼,可以蓄水,故此湖之地,仍宜除糧,用以蓄水,庶于漕運大有裨益”⑦陸耀:《山東運河備覽》卷六《捕河廳河道》,《中華山水志叢刊》第25 冊,北京:線裝書局,2004 年,第279 頁,第280 頁,第280-281 頁。。《行水金鑒》編纂者鄭元慶也對地方官私自將湖田招佃認墾提出嚴厲批評:“濱水之民,貪利占佃,庸吏概令升科,水柜盡變為民田,以致潦則水無所歸,泛濫為災;旱則水無所積,運河龜坼,大為公私之害。”他不僅反對將濟運水柜招佃墾種湖田,而且反對將黃河淤灘召墾升科。⑧鄭元慶《民田侵占水柜議》,載《魏源全集·皇朝經世文編》卷一〇四《工政十·運河上》,長沙:岳麓書社,2004 年,第581 頁。
部分大臣的反對也未能阻止墾殖安山湖湖田合法化進程。康熙十八年(1679),百姓墾種安山湖湖田做法得到朝廷認可。這年官府正式丈量百姓墾種安山湖田面積925 頃38 畝9 分,并起科征稅,將湖租收入載入《賦役全書》。湖田收入銀兩起解邳睢廳河庫,作為治河銀兩。此后百姓占墾安山湖進程加快,“向之所謂安山湖者,今一望皆禾黍之場矣”⑨陸耀:《山東運河備覽》卷六《捕河廳河道》,《中華山水志叢刊》第25 冊,北京:線裝書局,2004 年,第279 頁,第280 頁,第280-281 頁。。
雍正年間湖田墾殖的輿論收緊始于戶部左侍郎蔣廷錫的上奏。雍正三年(1725)初,他提議恢復水柜功能。他指出,濟運諸湖在明中后期起不斷遭盜決占種,百姓壅水自利,堵塞斗門,各湖閘座廢棄,至萬歷年間諸湖積成平陸。此后山東巡撫李戴開挑湖地力加修復,蓄水功能得很大恢復。自此百余年,安山、南旺、獨山、昭陽等湖大半為人占種,斗門閘座多堙塞坍廢。諸湖低洼之地菱草密布,高處積沙與漕河堤岸持平。水潦年份,各湖不但不能蓄水,反而向運河大量溢水。他建議敕下河道總督、山東巡撫巡視諸湖,將低洼菱草處悉行挑深,以挑出之土筑為高堤約束水柜。同時,每湖開挑支流數道,引泉源之水入湖,并于支河口建減水閘壩以時蓄泄。①黎世序等:《續行水金鑒》卷七四《運河水》,《四庫未收書輯刊》七輯第7 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318 頁,第316 頁。
蔣廷錫的上奏引起雍正帝高度重視。雍正三年(1725)七月,雍正帝下旨令內閣學士何國宗閱視河道,將蔣廷錫所奏條款逐條查對是否可行。②黎世序等:《續行水金鑒》卷七四《運河水》,《四庫未收書輯刊》七輯第7 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318 頁,第316 頁。何國宗攜帶測量儀器查勘運河。事后,他建議將安山湖復設水柜,重修臨河及圈湖堤,修通湖、似蛇溝二閘,并于八里灣、十里鋪兩座廢棄閘座之間修建一座新閘,名曰安濟閘。閘下挖一支河通入湖心,并于湖南側六堤口建六閘,挑挖河道以容納周邊坡水。開挖柳長湖,引魚營坡、宋家洼兩處積水引入湖中。奏上,獲朝廷允準并動帑興修。何國宗設計好湖水蓄泄機制:“伏秋水大則由通湖閘及六口納水入湖,春夏水小則由安濟、似蛇溝二閘放水入運”。③岳濬等:雍正《山東通志》卷一九《漕運》,《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540 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第342 頁。不久卻發現柳長河介于魚營坡、宋家洼之間,內隔一道金線嶺,水流不能相通。山東巡撫塞楞額建議從金線嶺以北魚營坡開挖一條支河下注柳長河入湖,再從金線嶺以南宋家洼開挖河道出兼濟閘入運河。④陸耀:《山東運河備覽》卷六《捕河廳河道》,第281 頁。與何國宗齊赴測量的山東巡撫陳世倌也支持恢復安山、南旺等湖水柜的提議。⑤《世宗憲皇帝朱批諭旨》卷二四中,《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417 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年,第462 頁。
河道總督齊蘇勒也支持何國宗恢復湖田的提議。他上奏指出,昭陽、南旺、蜀山、安山等水柜湖泊,“因土人占種,漸至狹小”,建議乘旱季湖水消落時,清丈湖田,設立湖界,設法蓄水濟運,恢復水柜蓄泄功能:“遇運河水漲,引注湖中,相平筑堰截堵;遇運河水淺,則引之從高下注其諸湖中,或宜筑堤栽樹,或應建閘啟閉,令各州縣循例辦理,則湖水深廣,蓄泄有資”。他特意指出,在籌劃山東運河各項事務中,恢復湖泊水柜功能,“此條最為關鍵”⑥李袓陶:《邁堂文略》卷四《讀大學士高斌事錄》,《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19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629 頁。。
復設安山湖水柜期間,清廷開始清理占墾安山湖田的民戶,并推出相應的安置措施。雍正四年(1726),圈筑安山湖湖堤蓄水濟運,山東巡撫塞楞格查明:“堤內無地窮民共四百五十九戶,于堤旁搭蓋房屋七百九十八戶間,湖民捕魚為業者七十五名,制船二十五只,動支耗羨銀兩蓋造分給,使民得以棲息糊口”。經戶部、工部議準,雍正四年山東巡撫共圈過安山湖灘鵝鴨廠等地共947 頃17 畝8 分零,應征課銀3530 兩4 錢2 分。⑦一檔館藏檔案:《奏辦安山湖田事》,乾隆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工部尚書哈達哈,檔號:04-01-22-0013-035.
實踐很快證明安山湖已不適合充作水柜蓄水濟運。雍正十一年(1733),山東巡撫岳濬主張停設安山湖作為水柜。他詳盡分析棄用安山湖作為水柜的原因:
首先,安山湖已無固定水源接濟。荊隆口、黃陵岡等河堤未被堵塞前,仍有黃河水分流,經由巨野、鄆城匯入安山湖。弘治六年(1493),劉大夏筑太行堤,荊隆口被堵塞,濟水不再通流。安山湖更無泉源灌注,僅靠朱家口等六口門以及柳長河坡水入湖,水量消長不定。只有運河余水經通湖閘收入湖內,所收水量極為有限。
其次,安山湖土質不適宜用作水柜。安山湖湖身在安民山之前,是濟水北入大清河的故道,水流雖已斷絕,但伏脈猶存,土質疏松,坡水流經很快消耗滲漏。
最后,安山湖地勢低于漕河運道,不能輸水濟運。湖南側的通河閘,用于納水入湖;北側的安濟、似蛇二閘,用于放水濟運。岳濬查勘測量后,湖堤低于運道,安濟、似蛇二閘與通河閘只能用作漕河泄洪閘。以安山湖作為水柜,是用無源之水存蓄于有漏之湖,安山湖進水易而出水難,即便周圍修筑高堤,濟運效果微乎其微。
總之,岳濬認為安山湖無固定水源,土質疏松,儲水易漏,不適合用作水柜,僅可留此湖作為泄水處,隨時宣導。若遇漕河水勢驟漲,分泄入湖以保全運道;若遇坡水暴發,匯注入湖以保護農田。此湖通河、安濟、似蛇溝三閘以及臨運河堤岸需加謹修防,其他圈湖缺堤一概停止補筑,以免虛靡帑項。①岳濬:《請停設安山湖水柜疏》,載雍正《山東通志》卷三五之四《藝文志四·疏》,第355 頁。山東巡撫岳濬的主張很快獲同僚支持。河東總督王士俊明確支持山東巡撫岳濬主張,并上奏朝廷力主開墾安山湖湖田。
岳濬指出的安山湖不宜作水柜的主張并未獲雍正帝認同。為確保水柜蓄水濟運,雍正帝對于湖田開發持慎重態度。即位之初,他就下諭旨與河道總督齊蘇勒、漕運總督張大有、山東巡撫黃炳,明確指出山東段運道漕船遲滯,與附近居民侵占湖田,導致水柜不能濟運,并明確告誡地方官員:
凡沿河近地已經成田者,不必追究。其未經耕種者,當湖水稍落,速宜嚴禁,不可仍令侵占。至諸湖堤防務須修筑堅固,引河閘座務須啟閉得宜,則湖水深廣,運道流通,將來漕艘更無阻滯之虞矣。②黎世序等:《續行水金鑒》卷七三《運河水》,第304 頁。
在王士俊、岳濬力主開墾安山湖湖田的主張奏上以后,雍正帝對湖田開發表示反對。他專下諭旨指出,山東運河水源全賴諸湖水柜停蓄灌注,諸湖被百姓占墾為田,導致水少不能濟運。他批評王士俊為開墾起見,貪圖田土利益,“不計湖水之不足,將來田多水少,漕運稽遲,則顧此失彼,未免輕重倒置,不可不慎之于始”,警告王士俊開發湖田,“此乃必不可行之事”,嚴命阻止開發湖田的計劃。③《清世宗實錄》卷一五五,雍正十三年閏四月乙未,北京:中華書局,1985 年,第896 頁。
至乾隆年間,國內人口數目的快速增長,現有土地無法滿足快速增長的人口生存所需。乾隆四年(1739),乾隆帝下諭旨鼓勵百姓墾殖荒地:“各省生齒日繁,窮民資生無策,令山頭地角不成丘段者,聽民墾種,免其升科”④陳法:《猶存集》不分卷《詳請南旺湖給民墾種》,《黔南叢書》,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24 頁。。
乾隆五年(1740)冬,巡漕都御史都隆額巡視南漕。他與河東總河白鐘山、山東巡撫朱定元合議將安山湖湖田撥給沿湖貧民墾種,“每歲可收麥數萬石,足以全活數千家”。都隆額強調應將湖田分給失業貧民。但查勘發現豪衿劣紳“假復業之名”,紛紛具呈求領早先圈占的湖田,“多或數十頃,少亦八九頃”,甚至以奉部文承領為詞,肆行強占。他認為,安山湖田屬于官田,從前各戶墾種湖田輸租,并非祖宗世襲產業。因此,分配湖田,“只論其是否窮民,無論其有無原業”。他明確指出,窮困百姓即便原先未占湖田,也應分配湖田;豪強地主即便為原先圈占湖田的業主,也不得侵占尺寸。他提出分配湖田的方案:
伏祈敕下河臣、山東撫臣委強干之同知、通判一員,協同該州清查,先將該州實在窮民查出,造其戶口清冊,加具印結申送,每戶分地不得過三四十畝。如附近州縣有查送窮民,亦造冊加結關送。倘有豪強指稱業戶,肆行強占,并影射捏冒等弊,即行查參。如此則豪強斂跡,而貧民均沾實惠矣。⑤陳法:《定齋河工書牘》不分卷《代都侍御奏安山湖情形》,《叢書集成續編》第62 冊,上海:上海書店,1994 年,第462-463 頁。
東河總督白鐘山、山東巡撫朱定元支持都隆額開發安山湖田的方案,一致認為安山湖“實與運河無礙,與窮民有益”。最終朝廷決定查明原先圈占湖田業主,讓他們首先領墾,余剩原無業主湖田令附近窮困百姓承種。
至乾隆七年(1742)六月,都隆額發現提案存在漏洞。他的提案雖令原圈湖地業戶具呈認墾,無主湖地方準令附近居民認墾,沒有將不準給與原業富戶、窮民分配湖田的數目開載清晰。此舉必會使“本處豪強恃部文為憑,欲將圈過地畝,悉行認領”。都隆額調查發現豪強占地猖獗:
本處豪強恃部文為憑,欲將圈過地畝悉行認領,致有侵占數十頃者,即少者亦有七八頃不等。更有甚者,衍圣公孔廣棨效法眾民,此地內稱有伊原圈養蓄鴨鵝田地三百一十九頃等因亦行文認領。
都隆額直斥衍圣公孔廣棨“世受國家寵育之恩,乃與小民爭利”。他指出,安山湖田是官田,業主占墾的湖田并非世受田畝,雍正三年(1725)已禁止墾種。同時,朝廷已按畝賞給銀兩,“已給錢官買,不可仍稱原業”。地方官并不將前后案件詳察,“惟遵現行部文,拘泥辦理,實不能仰體圣主體恤窮黎之至意”。他建議命河東總河、山東巡撫遴選賢能官員會同地方官等造具清冊加結,查明原先占墾湖田的富足業主不必再給湖田外,“原業戶內現在窮困以及并無原業之窮民”,或給與三四十畝,或給與五六十畝,酌定數目,令其承墾。如有豪強侵占冒名等弊,“官員則指名題參,民則按律治罪”。奏上,中央同意都隆額所提方案,強調分配湖田務須查明承墾者均為窮民,詳造冊結上報戶部、工部,“如有豪強侵占,捏稱窮民冒領等弊,即行據實參處;倘奉行不力,或被人告發,或別經發覺,并將不行詳查之該地方官照例參處”。①一檔館藏檔案:《奏辦安山湖田事》,乾隆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工部尚書哈達哈,檔號:04-01-22-0013-035.
至此,朝廷對湖田分配政策做了調整——分配湖田時,原富足業戶不再分配湖田,將湖田分給窮困業戶及無業貧民,并制定了詳細的湖田分配方案。②乾隆《泰安府志》卷3《山水》,第260 頁。
在湖田分配過程中,東平百姓呈控安山湖湖田被富強戶強占。朝廷獲悉此事,戶部決定剝奪衍圣公所占湖田,其余湖田均由原占業主承領。戶部認為,衍圣公為至圣后裔,“受五等之崇封”,不應與百姓爭利。經查衍圣公在安山湖有鵝鴨廠地204 頃余,全廠地115 頃,總計319 頃,應悉數收回,分給窮民耕種。
此舉以來衍圣公孔廣棨抗議。衍圣公上奏指出,其所占湖田為窮困百姓張惟周等人承種,反對將其所占湖田收回。乾隆十年(1745)二月,江南道監察御史沈廷芳奉命巡視運河,途經東平安山湖時,有數百貧民呈狀控訴衍圣公等豪強地主侵占湖田。沈廷芳頗忿忿不平,指出衍圣公借口以貧困百姓佃種,不肯交出所占湖田。沈廷芳發現孔府佃戶張惟周等人歷年俱在衍圣公處租地按畝輸租,并未赴東平州升科,州冊既無姓名登記,地券也無印信。沈廷芳強調收回衍圣公所占湖田,將湖田悉數分給窮民。③沈廷芳:《請安山湖地分給貧民狀》,載乾隆《泰安府志》卷二四《藝文五》,第36 頁。沈廷芳提出剝奪衍圣公所占湖田全部分給無業窮民的建議,直接威脅衍圣公的利益,引起同僚官員的強烈反對。某內閣大學士在軍機處揚言攻擊沈廷芳:“讀圣人之書,薄待圣人之后者,前有陶某,后有沈某”。沈廷芳不為所動,堅持認為,“衍圣公之地必宜全給”,同僚抨擊他薄待圣門之語,斷不接受④沈廷芳:《隱拙齋集》卷三五《上宰執書》,《清代詩文集匯編》第298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493-494 頁。。
乾隆十二年(1747)正月,署山東巡撫方觀承就安山湖撥民認墾升科一案指出,安山湖召墾布種麥禾“于水已涸之后,收獲于水未發之前”,且多沃壤,布種麥收“足已抵秋禾每畝征銀二三分”,百姓情愿召墾納租。對此,他繼續提出安山湖召墾的詳細方案:
(安山湖)將升科改為征租,并照直隸淀泊河灘地畝分季征收之法,其專種一季夏麥者,于麥后征收,兼種秋禾者,分麥禾兩季征收。地方官解交運河道庫存貯,為河工之用。每年將動用數目,造報工部查核。如遇水淹,由廳印官查明,出結免其輸租,不得請賑貧民。每戶領地二十畝,禁私相典賣。如有逃絕之戶,將地收回,另給貧民認種。如此則租額毫無減于升科,而除去升科名色,官地民種,應征應免,可以隨宜辦理,且富戶無從兼并,貧民永沾圣澤矣。
在這里,方觀承主張將湖田升科改為征租。如此一來,官府在處置湖田上有更大主動權,避免富戶兼并,以及百姓間私相買賣。乾隆帝頗為認同方觀承所提方案,朱批直言:“所見頗是”①方觀承:《方恪敏公奏議》卷一《安山湖地分給貧民認墾升科》,《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04 冊,臺北:文海出版社,1966 年,第117-122 頁。。
與此同時,工部會審提出:第一,162 頃零鹽堿地在原圈地940 余頃之內,給民墾種后,可化貧瘠為沃壤。鹽堿地不可廢棄,應查丈明確,量為分撥。待鹽堿地成熟后,定限升科。第二,孔府佃戶如實系無業窮民,應歸入窮民內一體分撥。倘有借名影射,希圖侵占,即剝奪領墾資格。第三、安山湖地已被百姓墾殖多年,“其中畝數多寡不齊”,如今一體分撥,“恐民情未能相安,致有另啟爭端之處”。工部要求山東巡撫等官悉心籌劃,詳加體訪,務使輿情貼服,承墾百姓“取具地方官并無偏枯永無爭端印結”。
不久,署山東巡撫方觀承繼續指出,安山湖在水大年份,通湖皆水,倘逢夏秋雨多,各處坡水積聚,兼有運河水漲泄入湖內,百姓所墾湖地難免被淹,甚至高處湖地也在所難免。乾隆十一年(1746)夏秋雨水頗多,不僅最洼的鹽堿地162 頃零全遭淹沒,高處成熟湖地602 頃80 畝也四面皆水。若請升科,一經定額,此后每遇水大年份,朝廷必須委員查勘,請蠲免賑濟,甚至請求豁免,紛繁滋事。同時,湖田升科后,民間據為己業,勢必轉向售賣,既影響運河泄水妨礙河防水道,也會數年之間為富戶豪強兼并,于貧民無所幫助。他指出必須酌定章程,以防弊端發生。
乾隆十三年(1748)五月,山東巡撫阿里袞以“湖水尚未消涸,即有一二涸出之處,亦甚泥濘不堪”,丈量湖田工作暫時延緩。乾隆十四年(1749)六月,山東巡撫準泰上奏同意此前方觀承所提方案,于本年秋后起,東平州設柜征收湖租,每年分作兩季解交運河道庫充公報銷。他強調,山東正雜錢糧,“每銀一兩應完耗銀四分,原為各官養廉而設”。如今領墾湖地百姓均為實在貧民,且湖租征解充公,應請免于完納耗羨銀兩。②一檔館藏檔案:《為敬陳東平州安山湖地畝分給民墾種分季收租事宜事》,乾隆十四年六月初九日,山東巡撫準泰,檔號:02-01-008-000775-0003.準泰還規定了嚴格的湖租催征程序:“征租雖與升科不同,要亦每戶須給領種完租,印單一張,應領該州印成兩聯空白單編,定安山湖地字號,自一號起至三千一十四號止,詳委干練人員分定湖地東西南北。該委員各攜原撥花名印冊并兩聯印單,前赴該處同該戶查明邱形弓口四至并高阜、次高及每畝征租數目一一填入印單之內,截給該戶收執,當時即取具該戶認狀。事竣,將單根同認狀送州。該州即照單根造具魚鱗細冊存案,并于查填印單之時,即令該戶于領種二十畝之四圍,各種柳樹四株,以定疆界,可杜日后紛爭。”
乾隆十四年(1749)八月,朝廷正式允許安山湖升科納糧,將湖田分給3014 戶百姓墾殖,分季收租。按地勢高低,安山湖湖田分為高阜地、次高可耕地兩類——高阜地165 頃有奇,照中則例,每畝征租3 分;次高可耕地437 頃有奇,照下則例,每畝征租2 分;鹽堿地162 頃有奇,領墾成熟后,每畝征租1 分。專種一季夏麥的百姓,于麥收后交租;除種夏麥外,另種秋禾的百姓,分作雨季,各半交租。安山湖湖田正式于乾隆十四年(1749)起租,免征耗羨,所征湖租解交運河道庫,充作河工之用。③《清高宗實錄》卷三四七,乾隆十四年八月己巳。自此安山湖“湖內遂無隙地矣”④陸耀:《山東運河備覽》卷六《捕河廳河道》,第281 頁。。安山湖統共開發湖田765 頃40 畝三分余,每年可征湖租白銀1533 兩6 錢余。⑤乾隆《泰安府志》卷三《山水》,第260 頁。延至乾隆二十年(1755),安山湖田墾殖面積擴大,湖租每年可達5200 余兩,仍解交運河道庫,作為歲修、搶修以及額設夫役工食銀等之用。⑥《清高宗實錄》卷五六四,乾隆二十三年六月丁巳。值得注意的是,安山湖田分配中傾向照顧窮民,但窮民缺少充裕資金置辦農耕工具,地方政府曾發動富人捐助解決這一問題。東平監生孟叔壯寡妻宋氏,生平好義樂施,在東平安山湖招墾期間,就捐百金資助無錢貧民購買耕牛。①光緒《東平州志》卷一六《人物傳》,《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70 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 年,第319 頁。
在明代阻斷百姓侵占湖田的主要方式就是修筑堅實可靠的湖堤來阻斷百姓墾種。至此,在中央朝廷允許百姓墾殖后,安山湖湖堤內“墾種如魚鱗,無隙地矣”。對此,清代東平人對安山湖湖田在明清兩朝之不同有詳細介紹:
(安山湖)堤外地少,堤內地多。明時堤外聽民佃種,而堤內之為水柜如故也。今盡給民耕,堤內地租謂之內湖租,堤外謂之外湖租,水柜之名隨隱。②光緒《東平州志》卷四《漕渠志》,第103 頁。
南旺湖在明代曾被視作重要水柜。嘉靖二十二年(1544),主事李夢祥續筑湖堤15600 余丈,并通過挖渠的方式強化西湖濟運功能。至明末,南旺湖多被淤平。康熙十七年(1678),濟寧道葉方恒清除子堤,劃界湖田,規定除高亢地及宋禮、白英香火地280 頃外,其余2400 余頃湖地均為湖田,不準占墾。地方知縣曾筑長堤,防止百姓侵占湖田。③康熙《汶上縣志》卷一《方域》,《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78 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 年,第245 頁。
至乾隆初年,在安山湖分配湖田的同時,南旺湖的開發逐漸提上日程。乾隆二年(1737)九月,戶部侍郎趙殿最奉旨勘察運河水柜,勘察發現:
近年安山一湖,常形淺涸,業經奏明,不為水柜。而南旺、南陽、昭陽等湖,不知何時,疏于修治,遂致僅堪泄水,不能復用。④一檔館藏檔案:《為題報查勘山東南旺湖地籌劃給民墾種事》,東河總督完顏偉,乾隆八年十月十八日,檔號:02-01-008-000420-0013.
他指出,南旺湖地勢低于運河,湖面廣闊,水勢散漫,只能泄運河盛漲之水,無法濟運。他建議于南旺湖采取筑堤逼水之法將其重新變作水柜蓄水濟運。⑤康基田:《河渠紀聞》卷二〇,《四庫未收書輯刊》一輯第29 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492 頁。
接到趙殿最奏折后,東河總督白鐘山對山東運河沿線各湖職能定位做了認真考量。白鐘山指出,南旺西湖湖面廣闊,水勢散漫,地勢低于運河,應設法“使湖水高于河水,即可輸河而濟運”。他贊同趙殿最所提筑堤逼水之法,并提出更細致的設計思路。
為更好實施筑堤逼水之法,白鐘山同管河道王鴻勛反復討論,并令王鴻勛帶廳汛官及地方官悉心查勘測量,將湖內何處可以筑堤蓄水,運河水應從何處放入歸湖,湖水又應從何處放出濟運,遇大水年份圈堤內湖水如何泄水等問題,逐一詳細勘明。最終提出筑堤方案如下:
寺前閘以北嘉祥縣汛元帝廟前起,至開河閘以南汶上縣汛關家閘北止,近在河邊,地勢較湖心稍高,可以筑堤蓄水。東面即靠運堤,西面加筑圈堤一道,長五千余丈,兩頭與運堤相接,周遭繞匝,內可蓄水,圈堤以內為內湖,圈堤以外為外湖。再于圈堤內建斗門二座,相機啟閉,河水進內湖收蓄。如遇水大,內湖不能容納,開放斗門,泄入外湖。其河水收入內湖,止須將運堤內舊有之常鳴等斗門、單閘略為修葺堅固,即可資宣泄。斗門內進水引渠挑浚深通,俾引水下注至湖水放出濟運。
白鐘山指出,運堤原設常鳴等單閘,地勢高亢,南旺湖不能出水濟運,應另由新筑圈堤內南首建二座斗門開放湖水:一由十字河口入運河接濟寺前閘以南運道,一由太平莊入運河接濟寺前閘以北運道。十字河口、太平莊兩處,均應各建出水單閘一座。十字河口有廢棄石橋,可以拆料添用,節省錢糧。他強調,自內湖高阜處挑浚引渠使水暢流出閘,是運河水入湖以及湖水濟運的關鍵。白鐘山對于所提措施頗為樂觀,“如此修治,則可使河水放入湖內收蓄,亦可使湖水放出河內濟運,向來壑水之區,轉而為蓄水之柜,實于運道有益”①一檔館藏檔案:《奏為遵旨勘明南旺西湖可以蓄水利運事》,東河總督白鐘山,乾隆四年正月二十日,檔號:04-01-01-0043-001.。
乾隆七年(1742),東河總督白鐘山委派運河道陳法勘察南旺湖。陳法仍建議采取筑堤逼水之法,于湖中截筑一堤,將南旺湖分為內外兩湖,以束水濟運。圈堤以內接近運河一邊,留作蓄水區濟運;圈堤以外,僅作為泄水區。他指出,南旺湖每年汛期多在六、七月之間,到九、十月間湖水干涸,可趁水消漲之際,隨時播種禾稼。南旺湖圈堤以外湖田不下千頃,若以歲收一季春麥算,所收不下數萬石;若春秋兩季并收,則所獲籽粒更多。陳法向白鐘山提出開發南旺湖圈堤以外湖田的詳細方案:(1)設立湖界。委派實心辦事人員,協同該管州縣,將圈堤基址照此前封墩,壘土為界,界內湖地不得圈占;圈堤以外之地,悉心查丈,除河工柳園葦地外,查清余剩閑置湖田頃畝數目,立定界址,便于下一步召墾。(2)照顧沿湖窮民。查明該州縣內實在無業窮民姓名戶口,加具印結,將認墾各戶姓名、墾地畝數,造冊送部查核。每戶授田,不過40 畝,確保湖田分配給真正無地少地的窮民。不準富豪地棍包攬捏冒,詭名多領。一旦查出,將本人治罪,開具印結官員參處。(3)征收湖租。所授湖田,概不升科,以避將來豪強爭奪湖田之端,應照汶上縣湖租之例,每畝輸銀4 分,作為河工之用。②陳法:《猶存集》不分卷《詳請南旺湖給民墾種》,第24-26 頁。陳法所提方案被總河白鐘山接受,并向朝廷上奏施行。③一檔館藏檔案:《奏請開墾無礙漕運之湖地事》,東河總督白鐘山,乾隆七年三月十七日,檔號:04-01-22-0012-043.
白鐘山開發南旺湖的方案上達中央后,工部會審認為,山東運河蓄水濟運水柜既有馬踏、蜀山、馬場、獨山、昭陽等湖,運河水源蓄濟有資,至泄水之區僅此南旺一湖,“倘遇河水暴漲,恒慮其宣泄不及,漫溢為患”。工部對開發南旺湖田持審慎態度,“此湖必應留為泄水以疏運道,以保堤岸,未便給民認墾”④一檔館藏檔案:《為核議東河總督題請東省運河西岸南旺湖地給民墾種事》,乾隆十四年十月初八日,檔號:02-01-008-00780-0018.。
乾隆八年(1743)十月,東河總督完顏偉奉旨勘察南旺湖形勢。他指出,南旺湖地勢平衍,運河所泄之水,易于消涸,“僅能泄運河水之有余,不能濟運河水之不足”。前任總河白鐘山提議將湖田分給貧民墾殖,“種麥在九月水涸之后,刈麥在四五月水長之前”。此舉若遇汶水驟漲,運河水大,仍需借此湖為泄水區。若將湖田作為民業,“恐其多方攔截,以御泄水”。同時,百姓麥禾被淹,必會請蠲免賑濟,滋生紛擾。完顏偉主張除按此前計劃修筑圈堤,以封堆壘土為界外,“其河工柳園葦地及魯諸公墓道、先賢祠產、書院膳田等地,俱令地方官查明酌量存留造報”。其余湖地,概令沿湖貧民認種輸租,照白鐘山原奏每畝輸銀4 分,解貯河庫。如遇水潦傷損麥禾,查勘確實,免百姓輸租,以撫恤窮民。⑤一檔館藏檔案:《為題報查勘山東南旺湖地籌劃給民墾種事》,東河總督完顏偉,乾隆八年十月十八日,檔號:02-01-008-000420-0013.
白鐘山提出將圈堤外湖田撥給貧民耕種的提議得到很好實施。乾隆九年(1744)三月,巡漕御史李敏第巡視期間發現南旺湖“湖內種有麥苗,彌望青蔥”。他也支持開發南旺湖田,“無水之歲令民租種,水大之年免其納租,仍以受水,則有用之沃壤不致曠閑,無業之窮黎均蒙樂利”⑥一檔館藏檔案:《奏請將南旺湖地聽民承租事》,巡漕御史李敏第,乾隆九年三月初四日,檔號:04-01-22-0018-027.。乾隆九年(1744)六月,吏部尚書訥親至濟寧,會同東河總督完顏偉勘察南旺湖。訥親支持將涸出之地令民租種。他還對南旺湖田開發提出三點建議:第一,查清南旺湖田地畝數目。南旺湖田此前稱2700 頃,但在查丈后只有1500 余頃。除留撥河工柳葦、先賢祠產地380 余頃外,還有千余頃湖田不知所蹤。此外,湖田每畝地租2 分至4 分不等,糧則一斗二升至三斗不等,也沒確定征收標準。應委員逐一查丈確實,勘明地畝肥瘠,分別征租,造冊報部。第二,分田照顧無業貧民。此前湖田多被紳宦富戶及豪強胥役捏名隱占,貧民無從認墾。應由山東巡撫飭令地方官確查,“實在無業貧民,始行撥給,并酌定每戶應給若干畝數”,所收地租解貯運河道庫,留為河工經費。第三,水潦年份,承租湖田歉收,官府查勘確實后,“免其輸租,不得請賑”①③一檔館藏檔案:《奏為遵旨會議巡查山東漕運御史李敏第奏南旺湖地準給貧民租種一折事》,吏部尚書訥親,乾隆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檔號:04-01-30-0486-002.。
白鐘山提議于南旺西湖筑堤逼水并于堤外招墾的提議也有群臣反對。乾隆七年(1742)二月,工部尚書哈達哈上奏指出,于南旺湖圈堤逼水濟運,“筑堤挑渠并修建涵洞單閘”,估需銀41280 余兩,會加重瀕河百姓負擔,“雖有益于漕運,而無裨于小民”。運河東岸蜀山、馬踏各湖圈堤增修完固,數年以來蓄水充裕,重運漕船過后,“涓滴不令漏泄,廣積寡用,運河水已充足,漕船往來迅速”。若照此收蓄水源,以時宣泄,漕船已無阻滯之患。因此,他反對白鐘山圈堤逼水,“興此工亦非目前急務必”。乾隆帝朱批:依議②一檔館藏檔案:《為核議東河總督題請停緩南旺西湖筑堤蓄水濟運工程事》,工部尚書哈達哈,乾隆七年二月初六日,檔號:02-01-008-000353-0006.后來東河河道總督康基田評價指出,南旺湖筑堤逼水之法,于春夏汛期,汶水盛漲,所筑單堤,內外皆水,“蓄高八尺之水,風浪涌激,勢難屹立”,且于湖心筑堤,工長費多,施工難度過大。此舉于靳輔于下河地區筑堤束水之法類似,“法雖善而難行”。(康基田:《河渠紀聞》卷20,一輯第29 冊,第492 頁。)。
吏部尚書訥親雖然支持開發南旺湖田,但反對于南旺湖截筑圈堤,分內外兩湖,逼水濟運的做法。訥親勘察全湖情形,“湖心既不可圈筑長堤,而議圈之內湖更多高阜,即使截筑成堤,亦不能蓄水濟運”。他表示白鐘山圈筑的湖堤以內湖田也應分給瀕湖貧民租種,“原以圈堤之處,應請停工,以省糜費”③。八月,訥親提議獲乾隆下旨依議施行。
訥親上奏獲準后,朝廷要求“將頃畝實數,分別銀則,并每戶撥給若干以及起租年份,作速清丈,造冊妥議”。未料此后數年雨水過多,汶河漲發,宣泄入湖,南旺湖積水未消,清丈工作難以開展,給窮民分配湖地工作亦被迫擱置。
乾隆十四年(1749)七月,東河總督顧琮上奏,現屆伏秋,大雨連綿,湖水水勢增長,深至四五尺不等,南旺湖墾種地畝難以清丈。顧琮指出,山東運河沿線蓄水濟運的水柜有馬踏、蜀山、獨山、昭陽、微山諸湖,安山湖已經給民墾種納租外,“僅此南旺一湖賴以收納吞暴殺漲,可減道河之勢,第一吃緊”。倘遇運河水勢暴漲,宣泄不及,漫溢為患。南旺湖留作泄水區,疏泄運河漲水,保障河堤穩固,分湖田給民墾殖務必慎重:
若亦給民墾種,則人視為恒產,汶水驟發,仍以宣泄,認墾小民勢必紛爭攔截,掘堤盜放,以希播種,致生事端。若不藉以宣泄,則東省運河并無消暴泄漲之地,甚于運道堤防,均屬有礙。
顧琮批評訥親勘察南旺湖過于粗疏,“不曾遍看全湖,并未盡悉親勘,并未盡悉前后情形,止以湖內洼下之區可容減下之水,誠非灼見之論”。他認為,南旺湖原系泄水之區,不適宜大規模給民墾種。他強調自訥親勘察南旺湖六年以來,并非年年水大,南旺湖水卻不能消涸,南旺湖顯然不適合招墾湖田,“毋論低洼處所為耕種所不及,即高阜地畝十年九淹,亦斷不便給民耕種”。他主張應保留此湖以備運河宣泄,“俾汶運兩河漲水有歸”。他建議除舊有河工柳園葦地及魯諸公墓道、先賢祠產、書院膳田等地仍舊存留外,余令地方官照舊封禁,禁止開發南旺湖湖田。乾隆十四年(1749)十月,大學士史貽直會審顧琮提議,認為南旺湖乃運河泄水要區,不宜招民認墾,有妨運道。自乾隆九年(1744)八月訥親上奏獲準并委員清丈湖田面積后,至今五載有余,“屢經咨報湖水盈滿,難以查丈”。工部同意顧琮提議,查明南旺湖內舊有河工柳園葦地及先賢祠產墓道等項照舊存留外,其余地畝飭令地方官悉行封禁,毋許私行占墾,致妨運河蓄泄。①一檔館藏檔案:《為核議東河總督題請東省運河西岸南旺湖地給民墾種事》,乾隆十四年十月初八日,檔號:02-01-008-00780-0018.至此,經過諸多波折后,南旺湖最終還是作為宣泄汶水的水壑保留下來,南旺湖田開發也未獲朝廷允準。
為確保運河有充足水量補給,清廷對湖田開發持異常慎重的態度,只有安山、南旺兩座失去補水功能的水壑湖田被納入召墾。其他濟運的關鍵水柜——蜀山、獨山、馬場等湖新涸湖田的開發,清廷持嚴格禁止的態度。例如,作為“運河第一緊要水柜”的蜀山湖有湖田1890 余頃,除宋禮祭田20 頃及高地8 頃53畝令百姓墾殖外,其余1869 頃46 畝湖田均被清廷明令嚴禁開墾。②道光《濟寧直隸州志》卷二《山川二》,《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76 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 年,第98 頁。乾隆年間,河道總督姚立德派運河道章輅會同州縣官清查水柜湖田,“除湖中舊有額地之外,將近年民間種過之地逐一查明,標示界址,照例悉行禁止”。百姓違規種植的葦草,盡數采割歸公,用于河工。③一檔館藏檔案:《奏為湖水濟運暢通擬禁種湖地并撈浚彭口山河等事》,乾隆四十一年八月十九日,東河總督姚立德,檔號:04-01-01-0358-013.道光年間,雨水較少,微山湖涸露大片湖灘,沿湖百姓趁機耕墾,均被朝廷嚴行禁止。④一檔館藏檔案:《奏為遵旨訂期會同核勘微山湖灘私墾并俟勘明后會定章程事》,道光十九年八月十七日,東河總督栗毓美,檔號:03-3551-046.
明清山東運河沿線地區是國家權力高度介入的區域。與漕運密切相關的水柜更是朝廷高度重視的水利工程,即便衍圣公這樣的權貴地主也不能隨意染指湖田,甚至其在寬松條件下占墾的數百頃湖田也被朝廷剝奪。此后,衍圣公數次以歸復祀田的名義占墾水柜新涸湖田均被朝廷禁止。⑤筆者擬另撰文討論衍圣公占墾湖田問題。因此,在通運保漕大背景下,清廷對于湖田墾殖的開放程度是極為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