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杭 楊成虎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浙江寧波 315300)
意象是中國翻譯研究領域中的一個重要文學范疇。在對古典詩詞進行意象翻譯時,譯者不僅要考慮到詞匯層面的對應轉換,還要涉及意象內涵的表達或對作者思想情感的準確翻譯和傳達。古詩詞的英譯從本質上講就是把詩人詞人的思想情感與社會發展的意識形態相結合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在古詩詞英譯中需要準確把握并且還原這種意象。近年來,隨著國學風潮的不斷推進,我國乃至世界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學習和傳播越來越廣,對于中國古典書籍的翻譯成為翻譯界的熱門話題。《宋詞三百首》作為我國最流行性的宋詞選本,自然成了翻譯的焦點。在《宋詞三百首》一書里,詞人常采用“月”意象來表達自身的情緒。因此,本文將從譯者主體性視角下對其“月”意象的英譯做討論研究。本文中選用的中英詩詞均出自許淵沖所譯,北京中譯出版社所出版的《畫說宋詞》。
何為譯者主體性?在《哲學大辭典》一書中,馮契先生說道,譯者主體性是一種能夠體現個人的意識策略。它是對個人在翻譯過程中的主體地位、本領以及價值的反映,也是主觀能動性的一種表達方式。”(馮契,1992)在翻譯活動中,“譯者主導著翻譯過程,他們的中心地位是不可替代的。(胡庚申,2014)。”查明建關于譯者的主體性的看法是:“譯者在翻譯時,在不改變譯文本身的主旨的基礎上應當盡可能地發揮自身主觀能動性來實現翻譯的目的。”(查明建等,2003)。在本國翻譯史上,對于對譯者研究的很少。許多人認為,翻譯是一個機械的過程,不需要過多輸入譯者的個人情感,往往通過機器就可完成翻譯,從而替代譯者的能動性,這使得譯者地位沒能夠得到應有的重視。后來,受到西方“文化轉向”的影響,人們開始關注譯者主體性地位,并嘗試從譯者主體性的角度來探索翻譯。在這過程中,人們逐漸開始認識到譯者主體性地位的重要性。屠國元(2003:09)認為,譯者主體性具有許多特點,比如:自主性、目的性、能動性、創造性等。他還認為,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并非無界限的,譯者所處的環境、譯者的文化背景以及原作者的觀點,讀者的看法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譯者的時間活動。因此,我們得出在翻譯中,譯者主體性出現于翻譯的方方面面,這就自然而然地讓譯者成了翻譯活動中最活躍的一個因素。而譯者作為翻譯主體,就必須要施展自身的能動作用。這就要求譯者在發揮主體性的同時,對原作所處背景時代做充分的了解,從而在此基礎上創造發揮,運用合適的翻譯策略。在詩詞的翻譯過程中,譯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解詩詞的這一題材,結合自身的個性,受教育程度,翻譯水平以及審美等多方面的因素,對詩詞展現的文學內涵、文化理念進行解釋。在這個過程里,譯者不再被人們視作“仆人”,人們開始承認譯者在翻譯中的主體地位,保持絕對忠實或完全服從原作不再被當成判斷譯文是否成功的獨一準則。對于原作中較難翻譯的內容,應允許譯者基于對原作充分理解后進行發揮創造,但這也不意味著譯者可隨意改作,原文所要傳遞的信息與作者的思想感情也同樣十分重要。因此,長期以來被忽視的譯者的主體性正在日益受到重視。接下來,本文將逐一分析許淵沖在英譯《宋詞三百首》詩詞過程中所體現的譯者主體性。
譯者在進行翻譯時,首先應當閱讀全文,對原作有大概的認識。這個過程包括對原作觀點的理解,對作者思想的把握,對原作所處時代背景的掌握。只有對原作進行充分閱讀與思考后才能在翻譯時融入自己的理解,完成一份成功的譯作。在這個過程中,譯者的主觀色彩難免會在譯作中傳達出來,體現出譯者對于原作的理解以及自己的表達,這實質上是譯者主體性的一種表現。
例1:a.夢湘云,吟湘月,吊湘靈。(高觀國《金人捧露盤 水仙花》)
b.Like Southern cloud in dream.Singing of the Southern moon.Who mourns for the fairy queen alone?
這首詞的主旨是寫水仙花,但整首詞卻沒有直接點出。詞人借助湘水神女描繪水仙花,運用擬人筆法,把水仙花作為水仙神女,加以形容描述。許淵沖在翻譯這句話時基于對原作的理解和表達,開篇直接點出這一修辭“like”,故而使讀者明白“湘云”“湘月”“湘靈”實則并非指代真實的“云”“月”“靈”,為下文的真正描述對象“水仙花”的出場做鋪墊。
上片使用三個“湘”字,借湘水女神來寫水仙,都為湘水女神之意。但詞人本意在于運用烘托的手法,以“云”“月”二字營造出云月朦朧的氛圍,為水仙花的出現造勢。因此,譯者按照翻譯的忠實原則,層層遞進,以“southern cloud”“southern moon”開篇。又因“湘”為湖南省簡稱,因此,在此把“湘”譯作Southern,直觀地說明“湘水”位于湖南,在此處指代方位,更容易讓國外讀者理解。傳說,湘水女神是舜的二妃娥皇,死后為湘水之神。譯者通過了解時代背景將其譯作“fairy queen”,既能幫助國外讀者理解“湘靈”之意,也傳遞了中華文化,一舉兩得,是譯者主體性在翻譯和表達上的反映。
例2:a.關河萬里寂無煙,月明空照蘆葦。(曹豳《西河·和王潛齋韻》)
b.For miles and miles no smoke rises from towns desolate.The moon shines on the reeds in vain.
這句詩詞出自曹豳所作——《西河·和王潛齋韻》。事實上,曹豳的這首詞是對王埜所做的《西河 天下事》的和作。因此,兩者應當相互呼應。光看著曹豳的“月明空照蘆葦”可能無法理解詞人究竟想表達什么,但我們找到王埜的“空余白骨黃葦”便知其深意。“少豪氣概總成塵,空余白骨黃葦。”(王埜《西河 天下事》)是說少年的豪氣終將會化為塵埃,只留下白骨和黃色的蘆葦。由此可知,明月照著的是白骨與黃色的蘆葦,而在曹豳的詩中減去了“白骨”的意象,用“空照”來說明一切都將逝去。譯者在翻譯此詩時用了“in vain”來表達“空”,表示徒勞的,其在柯林斯詞典中的解釋為“If you do something in vain,you do not succeed in achieving what you intend.”這充分表達了詞人對南宋當權者腐敗之恨,對無法拯救處于水深火熱的百姓之憾。“月明”本是美好之物,但在一片寂靜,空無一人的萬里,卻也只能空照“蘆葦”。這里的“in vain”極為之妙,譯者在對原詩的整體進行充分了解和分析后,聯系古今,牢牢地把握了詞人在本詞中的感情基調,通過譯作呈現出自己的理解,發揮自身的譯者主體性,巧妙地通過小詞表達出詞人的情感。
譯者創造性在譯文中的反映是譯者主體性的一個顯著特征。當原作中出現帶有明顯的本民族文化色彩的詞語或詞句表達不明確的情況出現時,譯者不應當局限于原文的內容,而應當適當發揮自身的創造性,在不偏離原作的基礎上融入更貼近讀者的表達,對原作做適當的改造,使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文本,減少因文化差異而帶來的閱讀困擾。
例3:a.唯有漁竿明月、上瓜州。(張輯《月上瓜州 南徐多景樓作》)
b.Only the moonshine.With my fishing line.On Melon Islet goes.
此詞全文借景抒情,蘊涵著詩人無限悲涼之意,抒發了詞人報國無門,落魄抑郁之情。在此處,譯者將“明月”譯作“moonshine”而非“bright moon”,實則是譯者的創造性在譯本中的體現。牛津詞典中對于moonshine的解釋如下:foolish talk or ideas理解為“廢話,蠢話、蠢念”的含義。詞人在詞的末尾將文筆一轉,表面上是通過“英雄恨”“古今淚”等描述將自身悲憤之情轉向“漁竿明月”,實則還是在借寫日下之境感慨報國無門之恨。譯者在翻譯時將“漁竿”“明月”分句翻譯。“only the moonshine”一句既可理解為“唯有明月”,也可結合詞人自身感想,聯想至“蠢念”一意,更加符合詞人的心情。譯者戲將“明月”引申為“蠢念”,表達了詞人對于帶著滿腔報國熱情卻不被理解的“蠢念”的自己的落魄之感,也是讀者能夠結合文本理解出詞人的情感。若直譯為其他單只“月”的詞,讀者在閱讀時可能會對突如其來的“月”意象的描寫感到一頭霧水。正是譯者行使主體權力對原作創造性地分析、翻譯,才更加充分表達了詞人的真情實感,使譯文更加合理。
例4:a.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蘇軾《西江月》)
b.My horse’s hoofs may break,I’m afraid,the breezerippled brook paved by moonlit jade.
例4中譯者把“瓊瑤”譯成“moonlit jade”,采取了比喻修辭手法。“瓊瑤”是基于中華文化背景所產生的一種特殊詞語,在古詩文中常用以指代“美玉”“好的詩文”“雪”等。由于譯本的閱讀對象多為英文讀者,這類人大多為對中華詩詞文化了解不多的詩詞愛好者。若直接翻譯“瓊瑤”一詞不僅難免會出現讀者無法理解或理解有誤的現象,而且也對譯者的翻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難。這里,譯者在轉換這個詞時并不是僅僅停留在詞句的表面,而是通讀全詩,深度解讀“瓊瑤”一詞在這句詞乃至整首詞中的含真實內涵,通過查閱資料得知此處的“瓊瑤”是用來形容“水中的月影”,因此譯者將其最根本的含義“moonlit jade”傳遞給讀者,大大減少了國外讀者的閱讀難度,從而使讀者能夠取得準確的信息。這樣不僅能夠保證譯文內容傳達地準確性,同時也是譯者關照譯語讀者的感受從而創造性地發揮譯者主體性的體現。
在古詩詞的翻譯中,譯者時常會遇到一些帶有象征意義的意象。如若根據原作的表面意思進行直譯則會失去詩歌的象征意義與美感。因此,譯者通常會在基于語境的前提下,采用靈活意譯的翻譯策略讓譯文的闡述更加合理易懂與優美。
例5:a.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水調歌頭》 )
b.So let us wish that man,will live long as he can.Thousand miles apart,we’ll share the beauty she displays.
《水調歌頭》是蘇軾的經典宋詞之作,這首詞體現了詩人復雜而又矛盾的心情。盡管詩人在政治上很不得意,無法施展才能,但詞中表達得的卻是詩人熱愛生活與積極的樂觀精神,這也是蘇軾被后人所傳頌的緣由之一。在詞中,對“月”的描述共有三處。其中前兩處“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都直接寫“月”,所以譯者在翻譯時也就將它們分別譯作“full moon”“the moon”。反觀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句話中,詞人以“嬋娟”指“月”。在古詩詞中,“嬋娟”多用于形容模樣美妙、漂亮,也指美女和月,那么我們就可以將“共嬋娟”理解為“共明月”。因此我們發現,譯者在翻譯時基于語境,用第三人稱“she”代表“月”,而非“it”或“the moon”。譯者運用擬人手法,將“月”女性化,在語義上也與“嬋娟”的相通。若是直接將“嬋娟”翻譯作“moon”,則略失美感。例如在朱純深的譯文“Nonetheless,may all of us remain long in this world,and share the immortal moon,even though thousands of miles apart!”中,他將“嬋娟”與“長久”相結合,譯作“immortal moon”,雖與原文一一對應,但過于直接,丟失了此詩的優美之處,無法表達作者灑脫的性格。
我們同樣將這兩個譯本中對于“千里共嬋娟”這句話的譯文進行對比,不難發現,朱純深的“The immortal moon even though thousands of miles apart!”更加遵循翻譯的忠實原則,但同時也較少地表現出譯者自身對于文本的看法。在許淵沖“Thousand miles apart,we’ll share the beauty she displays”的翻譯中,譯者將表示距離之詞提前,更符合英語邏輯順序,強調了相隔之遠。且給月亮加了動詞“displays”進行修飾,既賦予月亮生命力,又與上文“此事古難全”的譯文“There has been nothing perfect since the olden days”呼應,“娟”與“全”,“displays”與“days”采用押尾韻的方式,讀起來朗朗上口,十分押韻。此處是譯者通過靈活意譯讓原作的意思表達更明確,同時也保留了詩詞原本的美感。
例6:a.當時曾照,更誰重問山月。
b.The moon has shone on heroes of yore.But who would care for heroes any more?
在例6中,通過對比原文與譯文可發現,譯者在翻譯時加上了新詞“heroes”。這句話是在說,作者在年老時回憶起昔日的光陰時,就猶如做了一場夢一般,但自身的豪情壯志卻未減半分,依舊如往日那般豪放。這句話位于此詞的末尾,描寫的是月亮在東山上升起的情景,而正是這個月亮,照亮了從古至今的英雄好漢。在這里,詞人沒有說明“當時曾照”“重問山月”的對象是誰。但聯系上文“聞道尊酒登臨,孫郎終古恨,長歌時發。”我們可知這里暗中描寫的對象是孫策一類的英雄人物。他們的英雄事跡與滿腔報國之情,月亮通通可以證明。因此,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通過聯系全文,發揮自身的譯者主體性補上了“當時曾照”與“重問山月”的對象——heroes,使得譯文更加連貫、語義更加清晰,通過靈活意譯的方式增加內容,減少了譯語讀者在閱讀時理解的難度。
由于中英文讀者所處社會背景與自身經歷不同,讀者對于事物的看法以及角度也不盡相同。在翻譯時,譯者能、應當靈活運用視角轉換的策略改造原作,從而更方便譯語讀者閱讀。
例7:a.幾度銷凝,滿湖煙月,一汀鷗鷺。(張炎《水龍吟·白蓮》)
b.From time to time you fade and blow,when the lake is veiled in mist or steeped in moonlight,and gulls and herons perch on the sand.
在例7中,譯者通過語態轉換,將“滿湖煙月”譯作“when the lake is veiled in mist or steeped in moonlight”。讀者將the lake 作主語,雖說沒有直接強調“煙月”,但也表現出了“湖被薄霧籠罩,被月光浸透”的景象。并且,為了營造出原詞煙月籠罩著湖面的畫面感,譯者還運用“be veiled”對其進行修飾。“veil”一詞原譯是指“用面紗遮蓋、掩飾”,用在此處恰好描繪出了一幅“湖面霧蒙蒙的,仿佛這蓋上了一層煙月的面紗一般”的景象,從側面營造出了一種月光灑滿湖水的意境美。
例8:a.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李清照)
b.Who in the cloud would bring me letters in brocade? When swans come back in flight,my bower is steeped in moonlight.
這首詞抒發的是詞人李清照思夫的感情。整首詞是站在詞人自身的角度所寫。詞人借助鴻雁傳書的傳說,營造了一個月光灑滿樓頭的優美晚景,但是在喜悅的背后,飽含著詞人的思念之苦。“月滿西樓”表面上在描寫月色灑滿西樓,實際上是在表達詞人無法表述的、苦苦的思念之情。在例7中,譯者將“月滿西樓”譯作了“my bower is steeped in moonlight”,強調的是“my bower”,而并非“moonlight”,也就是說譯者重在表達詞人的相思之深,而月光不過是用來襯托相思之情的物,這里譯者把強調對象轉向了“my bower”,因此才用被動語態進行描述。如若直譯,應當是“the moonlight filled my bower”。雖然內容表達與原文無誤,但不能突出重點。相比之下,譯者的翻譯更能傳達出詞人不分白天黑夜,也無論是在舟上或樓中,心中總縈繞著的一股濃濃的相思之情。
本文主要從《宋詞三百首》一書入手,分析書中對于“月”意象的詩句表述,通過對詩詞中出現的“月”意象詞句的英譯本來探討譯者在詩詞翻譯時如何處理中英兩種不同語言以及文化的差異之間的矛盾,從而彰顯“譯者主體性”。許淵沖對于《宋詞三百首》的英譯不僅能夠向西方的詩詞愛好者傳播詩詞文化,而且還在世界上弘揚了中華傳統文化,彰顯大國風采。自此,越來越多的譯者受到許淵沖先生的影響,投身于詩詞文化的翻譯中,在我國翻譯事業中發揮了不可磨滅的引領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