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紫玉
(燕山大學 河北秦皇島 066004)
中華民族經受的苦難和英勇頑強的民族精神,是我國影視劇創作的寶貴資源。為紀念中國抗日戰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勝利75周年,四十集獻禮劇《獵手》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檔播出,在播放過程中,該劇收視率不斷攀升,最終榮獲黃金時段電視劇收視冠軍。該劇反映了上黨地區的抗戰,以河北、山西交界的地理位置為橫向坐標,1943年抗戰進入相持階段為縱向坐標,從獵戶復仇視角出發,展現平民英雄成長,以點帶面地塑造出一組鮮明生動的人物群像,揭示中國共產黨領導全民族抗戰的重要意義。
電視劇《獵手》塑造了“富有個性特征又能揭示我們生活本質的英雄形象”[1],這些形象深入人心,此劇通過探討普通人的成長與轉變、作為個體在矛盾與掙扎之下會做出何種選擇,說明抗戰中的革命理想與團結抗戰的重要意義。
首先,該劇塑造的人物是逐漸成長的,人格在經歷戰火的洗禮后更為別致與莊重。以楊天柱為例,劇作者為他選取了一條獨特的平民英雄成長路徑,展現其“成長——轉型——升華”的過程。“楊氏二十七代子孫”楊天柱生活在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獵戶家庭中,從一個注重家族觀念、以鄉土生活為底色的環境中成長起來。楊天柱身上帶有獵戶打獵時“穩、準、狠”的特點以及未被雕琢的“鋒利棱角”。他利用地形把日本武士引入捕獸陷阱,用手中利箭精準射殺日軍,但也常不計后果地只身一人尋找獵殺日軍時機。在與日軍激戰中,八路軍救下被炮彈炸傷的楊天柱,楊天柱被八路軍英勇抗敵的精神所折服,對同伴說:“八路打小鬼子真不含糊,我們應該跟著八路一起干。”至此楊天柱加入八路軍,擁有了為民族生死存亡而戰的人生信念。他前往日軍A字工程核心區磨盤嶺執行偵察任務,跳崖傳遞情報,卻在磨盤嶺保衛戰的熊熊戰火中失掉一支臂膀。通過對比楊天柱轉型前后形象,展示出八路軍對“潛在”八路軍戰士的包容性與引導性,突出抗戰精神的代際傳承。
其次,該劇書寫的人物具有濃郁的性格色彩,在由個體觀念向國家觀念的轉變中,表現人性的矛盾與掙扎。有別于以往抗戰劇對典型人物的塑造,《獵手》中的楊天柱既不同于《民兵葛二蛋》中從蠻不講理、貪戀賭博的農村二流子成為一名革命英雄的葛二蛋,也不同于《我的兄弟叫順溜》中頑劣固執、愛恨分明,最后卻死在國民黨槍炮中的悲劇英雄順溜,而是一個由執拗武斷的獵手逐漸成長起來的八路軍戰士。他是棗樹村的獵戶,有著高超的打獵技術,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父親的村長之位也即將讓位于他,可一天之中所有的美好都成為夢幻泡影,全村被日軍屠殺,從此他執迷于為親人報仇走上獵殺日本侵略者的道路。他不聽勸阻,執意解救因他而遭受無妄之災的朋友馬二龍,卻因疏于防備導致岳父蘭世貴被漢奸殘忍殺害。他愛上常慧美,因怕她受到劉小鳳的傷害,對其大聲呵斥并說出違心話語。加入八路軍后,他睿智冷靜地飛身跳崖傳遞情報,但也意氣用事,擊落日軍飛機要將飛行員就地正法。劇作者從親情、友情、愛情、信仰相互穿梭的多個層面表現楊天柱從初期沖動莽撞轉向后期堅守民族大義,但所謂“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在面臨價值選擇時會有糾結與反復。人性具有復雜性,面對不同境遇與選擇多重身份時,有利于塑造豐滿的人物形象。
此外,劇中其他人物同樣具有鮮明的性格特點,令人印象深刻。如接受新思想啟蒙、心系民族危亡的進步青年的常慧美,勇敢離開父親“保護傘”,走向抗日道路,啟發楊天柱團結抗戰。皇協軍大隊長常久寬對八路軍持保守態度,告誡女兒“以后離這號人遠點”,后深刻認識到“要想保護好親人和下屬,就要先承擔起保衛國家的職責”,開始為我軍提供情報,被日軍批捕后,以絕食自盡方式結束生命。皇協軍中隊長李英杰在日軍面前不卑不亢,身為偽軍心酸自責,經歷深刻的價值掙扎后,為掩護八路軍行動,與日軍決斗時以獻出生命的方式完成心靈救贖。正是這些人物心中高亢的革命理想由生成到燃燒,性格不斷地立體化呈現,在由家向國的轉變中,“彰顯了團結抗戰的方針對推動全民族抗戰歷史洪流的重要意義”[2],實現了精神與情感上的升華。
戰爭是殘酷的。二十世紀的反法西斯戰爭更是如此,抗日戰爭帶給中國人民的是刻骨銘心的傷痛。1931年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東三省,隨后日軍侵略野心急劇膨脹,致使大半個中國淪陷,中華民族用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開啟了長達十四年的浴血奮戰,同時也面臨著死傷無數,“山河破碎風飄絮”的慘痛代價。如今已迎來和平年代,人民不再顛沛流離忍受戰爭苦難,但是這場由日本發起的侵略戰爭,是中國軍民艱苦卓絕付出沉痛代價取得的勝利,應當被銘記。歷史如浩渺的大海,戰爭劇僅取一瓢,這就要求戰爭劇創作要有格外嚴謹的史學態度和文學態度,有對史學和藝術的雙重敬畏。[3]劇作者在這一前提下,從主人公的選擇與劇情的呈現、日軍形象的塑造方面,深入挖掘、不落俗套,彰顯更具真實感的抗戰精神。
首先,人物形象塑造趨于平民化與粗獷化,呈現更貼近抗戰史實的劇情。在人物設計與造型上,主人公的角色未選用偶像明星和英俊扮相的演員,而是聚焦英雄主義與展現平民性,人物設計相比以往的抗戰英雄有所改進,更為生動、有特點。長得像“熱地瓜”的楊天柱在著裝上更為樸素,不論是初期的寬大皮襖,還是中后期的粗布對襟上衣,都以深色系為主。他說話高音闊嗓,做事沖動、敢想敢干,獵殺日軍不遺余力,展現的英雄形象更接地氣,得到觀眾喜愛。在劇情上,劇情貼近抗戰史實,還原抗日戰爭的殘酷程度,力證每一次的細微進展與勝利都是戰士的犧牲換來的。第40集中,隨著沖鋒號角吹響,磨盤嶺保衛戰發起,戰士們前赴后繼,用自己的身軀堵住敵人暗堡,與敵人同歸于盡。中華民族不可戰勝的原因,正是因為這些平凡人的存在,他們由“家”向“國”,沖到歷史的前臺,發揚了偉大的抗爭精神。劇情極力還原歷史場景,印證了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體,是歷史的創造者,觀眾由平凡英雄反觀自己,產生共鳴。
其次,日軍形象的去“臉譜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天下沒有一個無性格特征的人,即使有一個毫無性格的人,那毫無性格也就成了他的性格特征。”[4]劇中的日軍形象也有各自的性格特點,劇作者沒有對日軍進行簡單的丑化和矮化,而是注重對日軍真實的內心世界的探索,有助于觀眾正視歷史、反思戰爭。劇中著力刻畫了三位日軍形象,如小泉、山田、小澤,表現他們對于生命和戰爭的思考。日軍指揮官野村命令年輕士兵小泉親手屠殺楊天柱年幼的兒子,小泉雖心有不忍,但依然嚴格執行了命令,此后他時常神情恍惚,在承受被欺騙的憤怒和對殺戮的悔恨中走進日軍軍火庫,從中燒掉家書并點燃軍火。日軍空軍聯隊飛行員山田,他自大狡猾,被俘后他極力否認自己是日軍山田將軍獨子,后來在八路軍盡心的照料和感召下,認識到我軍才是正義之師,主動交出日軍A字工程的核心機密,這也體現在人道主義層面,八路軍對待日軍和戰俘的區別。劇作的畫外音交代山田回國后再次被洗腦,命喪太平洋戰場,揭示日軍受日本軍國主義至深荼毒,控訴法西斯戰爭反人性、反人類、反和平的罪惡。第三位是日軍聯絡官小澤,他的母親是中國人、與常久寬家是世交,對他來說一邊是親人朋友,一邊要嚴格執行日軍工作,可他在與常久寬飲酒中無意泄露日軍核心機密,為我軍抗戰提供勝算。小澤雖是日本侵華戰爭中作惡的一份子,但也算不上是嚴格意義上的好人或壞人,人性隨著的環境、認識與地位扭轉。
當下,電視劇抗戰題材在敘事手法和表現形式上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獵手》的敘事模式十分獨特,描寫戰爭場面運用寫實手法、幽默與嚴肅相協調的敘事視角、抗戰敘事中美學的融合與突破,展現全民抗戰的革命圖景。
首先,劇中在刻畫戰爭場面時運用寫實手法,達到歷史性與藝術性的和諧統一。其一是地理位置選擇,劇中選取的外景地為河北太行山和山西境內,空鏡頭轉換大部分為遼闊的山川溝壑,展現了北方地域特色,這也說明華北地形地勢對于抗戰的重要作用——不僅承載著地緣文化,還是歷史的樞紐,具有歷史性與真實性。其二是逼真的戰爭場面。通過戰事場面的烘托,體現英雄人物的頑強精神,展現英雄形象,引發人們對戰爭的思考[5],實現歷史客觀性與藝術創造的有機統一。劇中多次宏大的爆破場面增加了視覺沖擊力,強化了戰爭的悲壯感與激烈感。
其次,敘事視角的多元化呈現。《獵手》這類抗戰革命題材,具有歷史嚴肅性,蘊含著深層文化意義。但是對于戰爭的殘酷與沉重,劇中融入了活潑戲水的場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觀眾緊張壓抑的情緒,增強了電視劇的可觀性。相反的,幽默、詼諧成分一旦成了劇情的基調,革命則僅是故事發生的背景而已,與歷史的實際發生嚴重脫離。[6]《獵手》在處理這一問題時,融入諜戰、愛情等流行元素,用蜻蜓點水式的幽默與戰爭的嚴肅性相協調。
再次,在敘事美學上,畫面構成十分新穎,鏡頭里融入鏡子意象,對于塑造人物形象、推動情節發展起重要作用。唐太宗李世民曾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7]歷史是一面鏡子,可以鑒古知今,“鏡子”在劇中多次出現。如第3集中楊天柱緩緩走到更衣鏡前審視自己,忍受親人被屠的巨大傷痛,剪短頭發準備復仇;在17集的更衣鏡中,小嘍啰殷勤地為吳胖子捶背,在日軍面前極盡諂媚之勢、做小伏低的吳胖子,實則為狗仗人勢的衣冠禽獸,此時他在“正襟危坐”地為日軍招收特務,打聽八路軍和游擊隊線索。鏡子意象在劇中出現18集,大約占全劇的二分之一,是劇中人物的無聲語言,暗示人物命運走向,既是現實的冷峻警示,還是未來意象的燭照。《獵手》中的鏡子不僅映照出愛國志士為親人報仇、救國尋找出路的勇敢與果斷,還顯現出特務漢奸賣國求榮的丑惡、狡猾與奸詐的嘴臉。正如在歷史的滾滾車輪中,有些人被歷史銘記,而有些人則被狠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一直以來,抗戰題材電視劇對民族史的挖掘與呈現,時或充當中華民族共同體想象的載體,時或強化著主流意識形態整合功能。[8]電視劇《獵手》揭開民族史的面紗,通過更真實地講述性格鮮明、有血有肉的平民英雄成長,實現歷史性與藝術性的有機統一,書寫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全民族團結抗戰的故事,呈現對民族復興“接力棒”的傳遞,彰顯抗戰精神的代際傳承。但本劇也有進步的空間,如劇中重復鏡頭過多、女性人物塑造較為簡單、人物情感邏輯編排上需更自然一些、需仔細雕琢人物與事件的邏輯關系,以此更好地展現中國共產黨人形象與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銘記歷史、發揚抗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