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費正清時代”中國學研究在美國國內的影響

黃 濤

(江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江西 南昌 330072)

費正清是哈佛大學終身教授，哈佛東亞研究中心創始人，美國最負盛名的中國問題觀察家，美國中國近現代史研究領域的泰斗，“頭號中國通”，著名歷史學家。生前歷任美國遠東協會副主席、亞洲協會主席、歷史學會主席、東亞研究理事會主席等重要職務，還曾是美國政府雇員、社會活動家、政策顧問。他的著作絕大部分都是論述中國問題的，累計60余種。在中國學研究領域揮毫潑墨60個春秋后，費正清像一位功德圓滿的使者平靜地離開了這個充滿愛恨連綿而又毀譽交加的世界，留給同音者或同道者無盡的感慨，因為“費正清逝世是一個時代的結束”[1]140。撇開任何政治信仰或意識形態的羈絆，主要從學術成就和學術思想來看待費正清這位文化精英和學術泰斗，我們不能否認：在20世紀確實存在著一個“費正清時代”。它不僅催生了美國中國學的誕生與漸向興盛，推動了西方漢學的發展，而且有力地增強了世界人民對中國的認識和理解，有利于世界文明的融合與進步。

一、美國的現代中國學研究

費正清領銜開創的“費正清時代”是以現代中國學作為主軸的中國問題研究的拓荒、奠基并不斷走向繁榮的半個多世紀，有力地推動了美國乃至國際中國學研究的蓬勃而健康的發展，并對中美關系和世界文化交流秩序產生了巨大的歷史性影響。這個輝煌的“費正清時代”雖在理論上終止于1991年秋費正清不幸病逝，但這個時代卻長久地被銘記史冊，并在海外中國學不斷提升的過程中得到延續和繁榮。美國現代中國學屬于地區研究范疇，是一門以近現代中國為基本研究對象，以歷史學為主體的跨學科研究的學問。它完全打破了傳統漢學的狹隘的學科界限，將社會科學的各種理論、方法、手段融入漢學研究和中國歷史研究之中，從而大大開闊了研究者的研究視野，豐富了中國研究的內容。美國的現代中國學，不僅是美國漢學(中國學)史上前所未有的輝煌時期，也是世界漢學史上屈指可數的繁榮時代。費正清在其中居功甚偉，他以哈佛大學為基地，以美國政府和眾多基金會為依托，使現代中國學這項跨學科的世界性事業承載了他的學術理想和工作的普世性質。“他的工作不僅使學術界增輝，也使全人類受惠。他有著只能在偉大學者身上看到的特性：深刻的歷史感，對事實的充分尊重，一目了然的風格，以及在捍衛自己信念方面的非凡的哲學勇氣。”[1]40

費正清對中國研究的最重要貢獻并不限于他著作等身的個人科研成果，更在于他熱衷的學術事業。在他心中，中國研究是一項事業，甚至是一項國際性事業。在這個事業中，中國近代史和現代史在美國正式進入史學主流，并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推進，費正清所起的作用是關鍵性的，美國中國研究史上的“費正清時代”是當之無愧的。考察“費正清時代”及其在美國國內的影響，必然首重它在美國漢學史上的地位與成就。根據中國學者侯且岸等先生的研究，美國漢學發展史分成五個階段。第一階段：19世紀30年代至70年代中期，傳教士漢學時期。19世紀30年代，以裨治文、衛三畏和伯駕為代表的基督教新教公理會傳教士來華。作為文化使者，他們學習中國語言，研究中國傳統文化，揭開了美國漢學研究的序幕。1842年，第一個專門研究東方的、獨立的、非營利性質的學術機構美國東方學會在美國紐約成立，開始了有組織的漢學研究。第二階段：19世紀70年代中期至20世紀20年代，學院漢學時期。19世紀70年代中期，美國漢學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隨著漢學教育和研究機構在耶魯大學(1876年)、哈佛大學(1879年)的建立，漢學發展進入了學院研究的時代。以羅克希爾和赫梅爾為代表的漢學家推動了以語言學、人種學和民俗學研究特征的漢學研究。第三階段：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中期，漢學的發展與分化時期。1920年代是整個世界漢學大發展的年代，這種狀況與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人們對于西方文明產生懷疑有著內在聯系，也是漢學發生初步分化的年代。1919年，燕京大學成立，1928年燕京大學與哈佛大學聯姻，創辦了哈佛燕京學社，從而使得學院漢學更加規范，成為培養中外漢學家的搖籃。1925年，太平洋學會成立，由于該學術團體的出現，蘊育著漢學研究的分化，在古典漢學研究之外出現了中國問題研究。第四階段：20世紀40年代至80年代中期，漢學與中國學并容時期。20世紀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漢學研究發生了明顯的分化；地區研究興起后，以此為特征的中國研究勃興。1947年，費正清在哈佛大學全面實施其地區研究規劃，開創“新漢學”(或稱現代中國學)。1941年，美國遠東協會成立，亞洲研究、中國問題研究成為其研究的重點。20世紀60年代，伴隨著“越戰”“文革”，中國研究處在鼎盛時期。對中國現實問題的思考和研究一度超過了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純學術研究。現實派與學術派的隔膜加深，兩者保持著不同的理路。第五階段：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2000年(抑或至今)，漢學家對漢學的反思時期。隨著冷戰結束，美國的漢學研究、中國研究進入了反思的時代。20世紀90年代初費正清逝世，標志著美國中國研究的“哈佛時代”的結束。華裔學者更加活躍，以黃宗智為代表的新一代學者對中國史研究做出了深刻反思。80年代中期柯文提出“中國中心觀”，從而揭開了對費正清學派的批評。與中國大陸的學術交流開始增加，艾爾曼的中國思想史研究與中國學者的中國思想史研究產生了某些共鳴。漢學與中國學的壁壘趨向于被打破，跨學科研究終將取代傳統的單一研究，即便是對中華文明起源、古代中國，都要進行跨學科研究[2]348-352。

依據上述的研究思路，我們很容易理解費正清和“費正清時代”在美國漢學史和中國問題研究領域中的重要歷史地位。美國的近現代中國研究是同費正清聯系在一起的。作為現代中國學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他首先完成了從古典漢學向近現代中國研究的過渡，創立了以地區研究為標志的現代中國學，并建立了近現代中國研究的基本框架和模式，而且在長期的學術研究中，致力于中美關系史和美國外交政策的研究。在他著作等身的學術成就的影響下，美國的近現代中國研究發展很快，在整個世界中國學領域居于執牛耳的地位。特別是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的近現代中國研究進入全面發展時期。年輕一代學者運用跨學科研究的手段，不斷拓展研究領域，尤其對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與民粹主義研究、文化大革命研究、中美關系研究，成為學者注目的課題，成果倍出，增強了美國朝野、普遍民眾對現實中國的印象、了解和不同程度的理解。

二、費正清的中國學研究的特點

費正清是公認的美國三大“中國通”、美國現代中國學的開拓者，他的學術經歷是美國現代中國學發展的一個縮影，明顯反映出“費正清時代”對美國中國學發展的客觀歷史價值和深遠的學術影響。這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費正清及其以他為核心的“哈佛學派”的歷史存在，是美國漢學史上的一面旗幟，代表著美國第一、二代中國學家的學術理想和重大成果的歷史博物館。整個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費正清與其志同道合的哈佛大學歷史系同仁都在苦干和為中國研究奔走呼號，他們的戰績也是相當輝煌的。費正清在哈佛大學建立了以中國為核心的東亞研究中心，還寫出了《東亞文明史》的第一卷《東亞：偉大的傳統》(1960)和第二卷《東亞：近代的變革》(1965)，這兩本書長時期被許多美國大學亞洲研究專業采用。通過哈佛的“稻田”和“清季史料選讀”及其他有關東亞文明的課程，他和他的同事培養出數百名碩士和博士。這些哈佛的畢業生把中國研究帶到美國各地的大學課堂里面，形成了中國研究領域里獨占鰲頭的“哈佛學派”。“哈佛學派”應該是費正清逝世后，艾德西德首先提出來的，“費正清創立了一個學術流派。在20世紀的歷史編纂學中唯一可與之相提并論的，就是巴黎的年鑒學派”。但是他也強調，費正清的學派是“研究方法的統一而不是結論的統一”。這一限定是關鍵的，因為“費正清并不是巴黎式的理論體系建構的大師。盡管一些政治敵手認為他傲慢無禮，事實上，他對于別人對他歷史學家工作的知識分子本質的錯誤認識，總是抱著謙遜態度的。”[1]101-102哈佛學派的成功既讓人驚羨，又使人懷疑和嫉妒，因而在“哈佛學派”存在與否的問題上，也有見仁見智的理解。費正清學術傳記作者埃文斯認為費正清并沒有創建一個“哈佛學派”。“費正清并沒有主持一個研究近代中國的哈佛‘學派’或‘思想流派’，他的學生顯示出一種共同的專業特征，但在思想上卻極不一致。例如，甚至對芮瑪麗、列文森、史華慈、科恩和伊斯雷爾的工作作一最粗略的概觀，也顯示出在著眼點、方法和結論方面的巨大不同。不過，流派或學派必須以方法、論題和觀點的某種程度的明確一致為基礎。旨趣和共性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素，而這些在費正清時代的哈佛，顯然不是以那種例如他們曾在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采取過的方式而存在的。費正清時代的哈佛更像個訓練中心，在那里，共同的感受、專業的特性和費正清警覺的目光把學生們結合在一起。一點相通的靈犀聯系著費正清與單個的學生。他和史華慈在有關導致中國共產主義興起的因素問題上持相似的觀點；他和列文森都對儒家文化的悲劇性衰落深感遺憾，然而同時承認它的不可避免；他和芮瑪麗都明確認為，同治中興確實發生過；他似乎從許多與石約翰相同的角度看到了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作用。不過，這些共同的觀點，既不表明有一種明確的產生因果關系的影響，也不表明有一個哈佛學派。費正清自己的編史工作的謎一般的特性，他的靈活性和寬容，以及他的自身觀念和不含糊的目標，傾向于一種開拓性的而不是建立學派的事業。”[3]214-215但筆者認為，與其將學派與思想體系相等同，不如確定一種學派，則更具有明顯的學術意義，從而符合費正清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本性，這或許也能適應“費正清時代”關注于中國研究的學術品質。美國華裔學者黃宗智和中國學者陳君靜等就認為美國中國史研究領域確實存在著費正清領導的“哈佛學派”。這個學派都堅持史學為主體的區域研究，推行“官方史學”，并把“沖擊回應”模式作為主要的分析框架。當時的學者，特別是費正清的學生和接受費正清學術影響的史家，雖然他們在一些具體的觀點、看法以及研究方式上與費正清并非完全相同，但總體而論，他們的學術觀點和學術淵源卻與費正清的“沖擊回應”十分相近[4]118-122。

其次，作為中國學研究的泰斗，費正清的視野并不局限在中國的近現代方面，而且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他的目光也不局限于歷史學科的發展。凡是與中國研究有關的學術問題都是他關注的內容，從而使“費正清時代”具有豐富而不斷開拓的新領域，使傳統漢學和現代中國學都能在美國獲得重大的發展。作為一個學派創始人，費正清沒有任何門戶之見，“雖然他的研究領域是東亞，但是許多受過他影響的人——某種意義上可以稱之為‘門徒’，卻來自于各個領域。……費正清是一位可敬的良師益友，他和費慰梅一起向我們傳遞著一種對學術生活的熱情。”[1]60-61因此，凡一切與中國有關的學者和專業，他都大力支持，并為之奔走。在他看來，“健康的中國研究是多樣化的、廣泛的、多元的和充滿生機的，也許在這一點上，它要超越美國所有其他的區域研究領域，因為這是它的建構者的思想和品格水準的反映。對費正清來說，課題真的就是課題——學者們對中國入迷，是因為費正清向我們提供了一個入迷的樣板”，在人才攬選方面，他抱著開放、而務實的態度，有條不紊地安排著[1]112-113。正是在這種跨學科研究和合作思想的指引下，費正清團結了一大批與中國研究有關的學生、教授、學者和專家，共同將中國學研究作為一項神圣的事業推向前進。費正清想在中國研究的不同領域間進行思想“雜交”的最初設想并未能實現，但是他是正確的，在哈佛校園也很出名，形成了一條無形的、深厚而豐富的聯系紐帶。20世紀60年代，美國中國研究被稱為“發展的十年”。在費正清等第一、二代中國學家的努力下，引起了美國政府的重視和公眾的興趣，中國知識的普及教育在各大學開始興起。美國開始研究中國，研究中國的過去和現在，并以一種“職業的”、嚴肅的態度對待中國，而這些研究形式已經超出傳教、商業行為和外交需要。戰后美國的高等教育迅速發展，尤其是20世紀50年代中期，1955-1956年注冊各類學校的學生有180萬人，總費用41億美元；1968-1969年注冊的學生上升到740萬人，總費用上升到204億美元。在注冊學生數量增加和費用增長方面，美國高等教育的私立學校遠遠落后于公立學校，但學習和研究中國的主要資源卻都在私立大學。原因是多方面的：私立學校不受州和國家立法機關的監督和控制，有更多機會開辟和發展人文和社會科學研究。大多數公立學校感覺亞洲事務是國家的事，與學校無關，他們也沒有責任來研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對比和差距變得不明顯，華盛頓州、加利福尼亞州、紐約州、密歇根州、伊利諾伊州和印第安納州的人們對亞洲事務的態度逐漸改變[5]23。這“發展的十年”不僅牢固地確立了費正清本人在美國中國研究事業中的奠基者和核心人物的學術地位，而且為美國中國研究在冷戰局勢趨緩和、中美關系解凍的歷史轉折時期打下了堅實基礎。到20世紀90年代初這種發展勢頭不曾削弱，中國研究的跨學科和全方位的研究更加繁榮起來。隨著對蘇聯研究的興趣漸漸弱化，美國許多學科研究重點就轉移到中國方面，因而社會學、經濟學、人類學、地理學和其他相關學科也開始尋找培訓和研究中國問題的新方法，甚至某些從事世界事務和安全問題研究的專家也將目光移向正在國際舞臺上發揮越來越重要作用的新中國上，關注她的發展道路和政治經濟政策。

最后，費正清注重學術研究的數量，更強調質量。為實現這種目標，他盡心竭力地挖掘一切可以利用提高學術質量的資源，并使之成為一種可望也可及的現實成果。費正清并不以“哈佛學派”形成而滿足，他意識到中國研究談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是那么簡單。盡管美國的亞洲研究經過兩代人的努力，業已形成相當陣容，由于經費來源增加，哈佛、哥倫比亞等名牌學府的有關亞洲的圖書資料也空前豐富。不過，量的增長下面也掩蓋了一些嚴重的問題。合格的中國問題專家仍然不多，在東亞語言方面的功力不夠，而且在政治學、經濟學領域里的亞洲研究十分薄弱，也很難得到亞洲、尤其是亞洲革命的第一手資料。另外，和其他文化一樣，美國文化的本質也是保守的，美國學者作為這一文化的產物，首先接受了自己文化的一整套價值觀念，用這樣的價值觀念去觀察亞洲所發生的變化，當然難免是刻舟求劍。冷戰期間美國大學人文學科傳統是比較片面強調對過去的研究，忽略了現實的價值，它直接影響了新一代亞洲問題專家的思維方式。在中國學研究方面，這種嚴重現象更為突出。他們認為，一方面中國的現實情況和經歷不僅有些抽象，而且沒有實際借鑒價值；另一方面，中國的過去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中國過去遺留下來的東西，可能比具有歷史意義的埃及、希臘和羅馬更具有誘惑力、更豐富。想要了解中國現在的情況會遇到更多問題。美國看中國——不從國際政治角度——更多的是通過過去而不是現在，對中國的幻想和神秘也就大量存在。在費正清看來，這無疑是一種方向性的錯誤，因為“用孔夫子的話來解釋毛澤東顯然是不夠的”，單單憑著研究哈佛或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里日益增加的故紙堆，就始終無法理解亞洲風起云涌的民族革命。為了解決美國學術界這種理論與實際、學術與實際脫節的傾向，費正清建議他的同仁和學生突破人文學科的傳統，把史料研究跟對亞洲革命的研究結合起來，開創亞洲研究的新局面。美國青年一代不僅應該學習亞洲語言，而且還應該學習亞洲人的思維方式[5]30。這意味著美國學者參與一種新的、多元的世界文明的建設。實際上，東西方文化之間早就互相滲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三、費正清時代中國學研究在美國的影響

“費正清時代”的中國研究并非局限在高等學府和學術文化界，而是作為一種中國知識普及活動推向全美乃至整個西方世界。在這個艱巨而光榮的推介任務中，費正清當仁不讓而且卓有成效。除了哈佛大學教學與研究外，費正清還面臨培養一個東亞知識的學生和教師群體的事業，這就涉及到從機構、教學、課程設置和社會各方面的協調問題。戰前東亞研究是一個很不起眼的領域，美國不僅沒有東亞研究的學術傳統，而且也沒有支持該領域內學術研究的中介機構，全美東亞史學者總共不到50人，開設研究生課程的學校寥寥無幾，開設本科生課程的就更少，而開設這類課程的學校之間很少溝通合作。一些較為專業化的學術組織，如美國政治學協會、美國歷史學會，對遠東研究往往不屑一顧，因而沒有一個跨學科研究的學術氛圍。非職業性團體，如太平洋關系學會和對外政策協會在一定程度上對東亞學者有所支持，但總顯得勢單力薄。不過，費正清慧眼識時勢，他抓住了洛克菲勒基金會致力于遠東研究的良機，逐漸將東亞知識普及變成現實，同時也確立了自己在美國東亞學者群體中的核心地位。20世紀20年代后期，洛克菲勒基金會和美國學術團體理事會開始提出了在國家基礎上促進遠東研究的長期問題。第一步，它們資助一些研究生去亞洲進行博士研究，培養新一代的亞洲研究學者。費正清在中國和日本遇到的許多美國學生均有洛克菲勒基金會提供贊助，如赫利·克利爾、德克·波得、納特·比格斯塔夫、馬丁·韋伯、塞萊斯·比克、厄爾·普里查德、喬治·肯尼迪、波頓·法斯等。第二步，由格雷弗斯發起，洛克菲勒基金會出資，在3所具備中國研究條件的美國大學中設立三年期的講師職位。格雷弗斯強調，需要組織一個遠東研究學者協會，形成一個能夠獨立從事研究的學術群體。1937年3月費正清寫信給格雷弗斯，支持這項計劃。此項計劃的直接結果便是把《美國遠東研究評論》改為《遠東季刊》。費正清參加了1937年和1939年的美國學術團體理事會的遠東研究委員會會議，并于1940年8月在哈佛大學舉辦的最后一屆會議上任聯合主席。此次會議是同年夏季在坎布里奇舉辦的為期6周的遠東講習班的最后一期。遠東講習班由美國學術團體理事會和哈佛燕京學社出資，由哈佛大學暑期學校對那些高中和大學教授遠東課程并對遠東缺乏感受的教師提供指導。在培訓期間，費正清和卜德主講中國文明史，賴肖爾和法斯主講日本和中國藝術。雖然參加的學生數量不如預期那樣多，但總體看來相當成功。該學院在戰后又舉辦了數期培訓班，收效顯著。費正清主持的1940年8月的學術研討會相當成功，與會的有洛克菲勒基金會主席戴維·史蒂文斯、格雷弗斯以及15名年輕學者，為新興的東亞研究領域做宣傳。1941年夏，美國學術團體理事會和洛克菲勒獎學金的前獲得者厄爾·普里查德和塞萊斯·畢格繼續召集了相關專題討論會，此次的論文便形成了第一期《遠東季刊》。《遠東季刊》第一期于1941年11月問世，費正清擔任第一屆編輯委員會成員，并經常地給這份雜志撰稿。戰后，圍繞著《遠東季刊》，一個專業性的組織遠東協會成立，后更名為亞洲研究協會，凝聚了新一代學者和學生，也作為社會事業性質的中心確立起來[3]70。

1941年的會議以后，費正清名聲鵲起，成為東亞學者中的核心人物，被韋慕廷稱之為“美國的中國學術研究的教父”[3]71。自1940年秋季學期開始，他重新開始1936年訪問北京回國后中斷了的大學調研項目。在哈佛大學校長的允準下，費正清繼續進行校際訪問。這次他代表美國學術團體理事會走訪了一系列適合開展東亞教學或正在考慮東亞教學計劃的學校。他還特意上訪華盛頓的美國教育部，提出在美國中小學開設亞洲文化課程的設想。為配合進行亞洲教學興趣的宣傳，費正清夫婦編輯了一組《遠東活頁》的小冊子，每月一本，其中收錄許多官方論述的有關這一地區普遍令人感興趣的問題的文章，在1941年9月至1942年2月之間，他們把這些小冊子發給約1 500個個人和單位的訂戶。同時，費正清在哈佛大學組織了一項題為“中國圖書”的收集整理項目，共收集整理零散圖書1 000余冊，期刊4 800多期。為促使美國學術界和公眾開展對東亞問題的討論，他在哈佛大學發表了一系列以美中關系及美國對華政策為題的演講，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美國對華政策的討論。

此外，費正清本人鐘情于隨處演講，以期鼓勵各地的中國知識的普及工作和中國研究的學術活動。類似的演講活動實在難以統計，但他總被同仁或其他社會活動家譽為功比傳教士的宣傳家，機智地推動東亞研究的課程建設和有關中國問題研究的熱情。費正清的演講以推動中國問題研究的初衷至老不改。1967年，費正清和好友理查德·萊波爾德合作成立了美國東亞關系委員會。1969年，在美國歷史協會一次“吵鬧”的事務會議上，費正清為了話筒與芝因爭斗。1973年，在埃克塞特作為一名訪問委員會的成員，費正清和好友理查德·萊波爾德共同演講，在那里他一直是傳道者。1978年3月2日，費正清在接受美國西北大學授予的榮譽學位時，對為此出力甚多的好友理查德·萊波爾德提出一個要求，問后者是否能在某些婦女俱樂部，花費微不足道的400或500美元，安排一次講話。費正清說，“我正形成一個規矩，不演講就不到任何地方去”。作為一種事后的想法，他又補充說：“我也許要指出，這件事的主要動機是與你相一致，并且賦予過去時代以歷史意義，老年的價值在于他的眼界史識，并且顯然的，我們還必須參加實踐。”[1]15-16費正清的對中國研究事業的這種熱忱、勤勞、忠誠以及幽默的人生態度，是值得后世之人認真體會而付諸實踐的。

總之，美國中國學研究的“費正清時代”在美國國內的影響是深厚而長遠的。無論是根源于美國學術自由與哈佛聲望，還是“哈佛學派”的整體效應，都不能回避費正清個人有關中國問題研究的基本觀點。費正清的中國研究的觀點是建立在三根支柱上：在將中國理解為一種獨立文化的基礎上，把中國作為獨特的事物來認識；必須掌握中國的語言和文化，以便用中國人的眼光來看問題；研究1840年以后的中國近代史并非是旁門左道。除此之外，他幫助發展、推廣和促進各種思想框架(刺激反應、現代化)、方法(社會科學的、漢學的、社會史的、制度史的)和課題(既有近代的，也有近代前的)。他的目的與其說是把一種框架強加給學生，還不如說是把他們吸引到課題上來，并讓他們接觸到部分新的重要研究成果[3]215。因此，費正清雖然遠離中國研究事業而永去，但他的精神和影響將永存。無論愛戴他的人還是詆毀他的人，或是對他一無所知的人，只要認真地看看他的過往人生，就無法不同意美國著名的毛澤東思想研究專家施圖爾特·施拉姆的精辟評價：“毫無疑問，1945年以后，世界政治的現狀，也不可避免地會讓美國比此前更認真地對待中國，而且使研究中國的學術領域隨之擴展。但是，如果沒有費正清，就幾乎不可能看到像現在這樣寬廣扎實的基礎，勃勃的生機和興味盎然的研究舞臺。”[1]136-137這簡短的幾句評語，實際上既揭示了“費正清時代”在美國國內的學術地位，也會引起對費正清的影響力在世界相關領域里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