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 住
父親母親經(jīng)營著一家店鋪。店鋪前面是街道,后面是工業(yè)園。人流眾多,生意也就不錯,再加上父母比較熱情,往常店里總是熱熱鬧鬧的。
臨近春節(jié),附近的小店接連都關(guān)門回家過年了。
我們家并沒有回老家過年的習(xí)慣,父親給出的理由是:“過年不就圖個團圓嘛,咱家大大小小都在這邊,回老家沒必要吧。爺爺奶奶年紀(jì)大了,回趟家也沒那么方便。”母親也這么認(rèn)為:“再說了,回趟家,又得麻煩小姑來幫忙清掃房子。”因此,每年春節(jié)我們便都沒回家,過年也就沒那么多年味了。
可是今年突發(fā)疫情,春節(jié)過后,街上仍是空空如也。店門向外敞開,可遲遲沒有出現(xiàn)人影,整個街道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那些店門口貼著的新對聯(lián),掛的紅燈籠,看上去竟如此蒼白。
母親戴著口罩,站在門口,凝視著外面的樹枝,在狂風(fēng)中無力地?fù)u擺,枯殘的樹葉,如紙片在風(fēng)中飄搖。明明是初春,但看著卻像被鎖在深秋里。母親的眼里,慢慢蕩開了一層層淡淡的憂愁,剪不斷,理還亂。父親則坐在柜臺,低頭看著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他的臉上,勾出他起皺的眉毛,他正在看有關(guān)疫情的新聞。
“老家又新增了幾例。”父親說,但聲音十分小。
但母親還是聽到了,她轉(zhuǎn)過頭,張了張嘴,把臉上的口罩往上戴了戴,似是要說什么卻止住了。
母親低頭,看到了柜臺上的座機,突然一下抬頭:“給小姑打個電話吧!”好像這樣家里就多了個人似的,至少不會那么安靜了。
簡單說了幾句后,小姑說有些地方都排著長隊買米,有些地方物價上漲得特別離譜。
平時,有顧客夸我們家更實惠,父親在旁邊呵呵地笑著:“賣得貴人少,賣得便宜人多,賺得都差不多,那賣得便宜,大家都心情好!”
電話掛完后店里又陷入了一片死水般的寂靜。父母也考慮過像周圍店鋪那樣關(guān)門大吉,但聽了小姑說有些地方都買不到東西,父母也擔(dān)心有人會買不到日用品。
鎖" 裂
“老板!老板,在嗎?”一聲粗獷的男聲從后窗傳來。后面是工業(yè)園,里面住著很多廠里的員工。母親快步走進窗邊。那是一個以前常來買東西的人,他笑了笑:“老板娘,來三瓶礦泉水,冰的。后面封得只剩遠邊的一個門了,想要出去買瓶水,真是不方便啊!”
“是啊,但沒辦法,我們一定得配合呀。”母親打開冰柜,取出三瓶礦泉水,扯個塑料袋,順上二維碼,提著走到窗前。“六元。”母親聲音不大,但很清楚。她先把碼放在窗沿,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扶著,通過那布滿鐵銹的欄桿遞出窗外。那人笑呵呵地接過來,說了句“付了哈,走嘍,老板一家都要注意防護啊!”說完便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母親看著窗戶,看著那布滿鐵銹的欄桿上的鎖,看著插在欄桿上的藍色小風(fēng)車。陽光照著鎖,風(fēng)推著風(fēng)車。
疫情形勢逐漸向好,來買東西的人也越來越多,母親也終于不再苦臉了。到了下班的點,后窗逐漸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喊聲了。有北方粗豪的聲,有南方輕柔的聲,也有音量大得像個擴音器的。有時光聽聲就知道是誰來了,好像比以前還更容易認(rèn)識,這樣隔空喊話便興起了。
“老板,老板娘,在不在啊?”
“好,聽到啦,來嘞!”熟悉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盡管戴著口罩,聲音沒那么清楚,但窗內(nèi)窗外的人,總是喊得很大聲,把寒冬嚇跑,把憋不住的對春天的興奮全喊出來。聲音回蕩在店里,也回蕩在心里。
父母便在店里來來回回地跑,喊著喊著,跑著跑著,從后窗到柜臺的距離好像也縮短了,聲音也縮短了,聲音和人好像也更近了,生活的氣息也就回來了。
鎖" 開
“老板娘,再來份餃子!”
“啊?”母親愣了一下,馬上就笑了,“你這家伙呀,當(dāng)我這是百寶箱,要啥有啥是吧?”
“這不是春節(jié)餃子沒吃夠嘛!”
“要不疫情過后,你給我送來肉、菜、餃子皮,我做好給你送去啊!”
“嘿嘿,行,我等著!”
雖說是幾句玩笑話,但安靜下來后,母親坐在椅子上,望向窗戶,似是在想著什么。
我小聲地說了句:“今年我們還沒吃餃子呢。”在菜市場賣餃子皮的婆婆回老家還沒回來,不過以往這時候她也該回來了吧。
母親仍然沉默不語,望向鐵欄桿上不斷轉(zhuǎn)動的藍色風(fēng)車,母親站起來,閉上眼。
“會有的,都會有的……”
母親閉上眼在想什么呢?熱鬧非凡的街市,春意盎然的花園,還是熱騰騰的餃子呢?
以前在后窗架上擺的仙人掌,現(xiàn)在被母親換成了一盆深粉色的花朵。金黃色的花穗被艷麗的花瓣圍著,真像華麗的綢緞上點綴著的耀人珠寶。每片花瓣都用盡力氣往外張著,每根花枝都努力地向上挺起。開得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窗外的樹也不肯認(rèn)輸,急忙換上全綠的新衣。在陽光的照射下,每一片葉子都熠熠生輝。 好像一扇窗戶就能裝下整個春天。來買東西的人也能享受著陽光的溫暖,沉浸在春天清新的花草香里。
窗外窗內(nèi)的人,也只不過隔了一個欄桿。欄桿門上也只不過鎖上了一個生銹的鐵鎖。在這樣溫暖的陽光下,仿佛一會兒就能被融化;在這樣舒服的微風(fēng)里,仿佛一會兒就能被吹散;在這樣爽朗的笑聲中,仿佛一會兒就能聽到鎖被說話聲和笑聲撬開時,那清脆的響。
似乎什么都鎖不住。
周圍的大家漸漸都回來了,說著笑著談著。飯館的香飄來了,市場的喧囂回來了,整個街道都醒了!年味開始慢慢在這發(fā)酵,整個日子變得香甜可口。
看吧,疫情也是鎖不住什么的。鎖不住人們臉上燦爛的笑,鎖不住春天的鳥語花香,更鎖不住人與人之間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