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澤琳 趙 丹
(1.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楊凌,712100;2.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西安,710062)
《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堅持優先發展教育事業,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推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和城鄉一體化。”然而,當前我國鄉村教育與城鎮教育的質量仍然存在差距,特別是大量小規模學校面臨生源流失嚴重、課堂教學形式單一、優質師資匱乏和鄉土元素缺失等諸多困境,在現實中亟待關注并予以破解。
因此,改善鄉村小規模學校辦學條件,推進課程教學改革,留住鄉村優質生源,建設高素質專業化教師隊伍,推進義務教育高質量發展是我國目前教育事業的重中之重。基于此,2021 年6 月筆者在陜西省渭南市H 縣進行了實地調查,對19 所小學的校長、教師進行結構性訪談,對比分析探究鄉村教育振興背景下小規模學校在義務教育高質量發展方面的現實困境,以及生成機制,提出對策建議。
為了精準把握H 縣義務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現狀和問題,我們對小學校長和教師進行深入訪談,發現了一些實踐性困境。
近年來,我國農村地區實施中小學布局調整,鄉村學校辦學規模萎縮,特別是小規模學校數量減少幅度很大。《中國教育統計年鑒》2011 年和2019年的數據顯示,2011 年我國有小學241 249 所,鄉村小學169 045 所;到2019 年小學160 148 所,鄉村小學88 631 所。八年間,小學一共減少了81 101所,其中鄉村小學減少了80 414 所,其中減少的主要是小規模學校,減少比例高達47.6%,而城鎮小學數量基本穩定。上述數據表明,鄉村學校數量銳減,大量鄉村學校被撤銷或合并。訪談中,X 校的校長提到:“我2016 年來到這里教書的時候有8 個教學點,現在只剩下2 個,除了我們之外,剩下的Y 校今年暑假也要撤并了,以后就只有我們一個教學點了。上面2018 年想撤并我們,要不是附近村民一致反對,我們學校早就被撤了。”可見,鄉村小規模學校未受到上級重視。
與此同時,隨著縣域城鎮化的推進,鄉村空心化和老齡化現象凸顯,小規模學校生源流失嚴重,招生困難已成為不爭的事實。《中國教育統計年鑒》2011 年和2019 年的數據顯示,2011 年鄉村義務教育在校生占全國的比例為41%,而到2019 年僅占24.2%。可以看出,鄉村學校學生數量占比大幅度減少,學生向城鎮集中的趨勢明顯。訪談中,B 校校長說:“近年來學生數量一直呈現下降趨勢,主要是因為我們學校附近沒有幼兒園和初中,學生早晚要去城鎮里上學,于是家長直接從小學就帶孩子走了,招不到學生是目前我最頭疼的問題。”此外,X 校校長還提到:“現在的家長都有點從眾,看人們都送孩子去城鎮里上學,不管自己有沒有條件,自己的孩子能不能跟得上,只是一味跟風,即使租房住也送孩子去城里上。學校人數越來越少了(X 校只有28名學生),留下的學生大多是家庭特別困難沒人管的孩子和身體或智商上有先天性缺陷的孩子,優質生源流失很嚴重。”生源流失使原本就不富裕的小規模學校雪上加霜,鄉村教育失去規模效應,鄉村振興的人力資源基礎面臨危機。
由于自然條件的限制、地理位置的約束、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現狀和當下教育政策執行的偏差等原因,我國區域、城鄉、校際間的教育非均衡發展問題仍然存在。X 校校長說:“雖然現在已經基本實現了均衡,辦學條件大大改善了,各方面測量系數都已達標,但是實際上在硬件設施、財政經費、師資水平、生源質量等各方面資源配置仍不平衡。”
此外,小規模學校還存在課堂教學模式單一的問題。調研中發現,學校課程大多是圍繞語數英三門主科展開,有關五育融合的課程很少。G 校校長提到,學校可以穩定維持現有的主科教學,再加上音體美教學已經比較困難,學校沒有額外的時間精力和充足的資金再組織社團活動和特色實踐課程。校長表示,雖然清楚素質教育的重要性,要關注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但是現實不允許面面俱到。同時教學資源利用率低的問題依舊存在。Z 校校長提到,現在學校里白板、電腦、一部七室等各項設施都齊全,但是使用率卻不高。一是學校的設備是2015 年全面均衡時期配備的,經過6 年時間其設備軟硬件都面臨老化問題;二是雖然配齊了部室,但是學校可開設的課程種類較少,部室的開放時間短、開放頻率低,使用率不高。
充足的辦學經費和優質的辦學條件是鄉村學校招生的根本保障。雖然教育部早已提出對不足100 人的村小學和教學點按100 人的標準核撥經費,但現實中,部分學校的辦學經費仍然緊張。Q 校分管教學的副校長說:“大的政策是好的,但是由于政府班子換屆等遺留原因,H 縣現在財政非常緊張,給我們分配的經費十分有限,并沒有足額撥付;而且,所有學校的經費都少,不是個別現象。”
不少小規模學校辦學條件仍需改善。J 教學點校長提到:“2016 年我來到這里任教后,學校條件才逐步改善,土操場換成了磚頭的,旱廁改成了水廁,黃木桌椅才換成了可調式的。雖然條件已經有所改善了,但是辦學條件和城里比還可以說是‘天壤之別’,還是有很多地方可以精進,比如電腦數量可以增加到人手一臺、空調配備能做到每個宿舍都有、破舊校舍翻新等。”
發展鄉村教育,教師是關鍵。優質師資匱乏致使鄉村教育振興失去人力資源保障。J 校校長表示,小規模學校的師資一直很緊張,沒有專業的音體美老師是常態,教師平均年齡在40 歲左右,年齡較大的教師雖然文化水平有限,但是有經驗且盡職盡責,而新進年輕教師雖然讀過大學,但是工作積極性不高。對幾所學校的校長訪談發現,靠近城鎮的鄉村學校教師普遍年輕化、流動少,師資力量相對充足和優質,而處在偏遠村子的小規模學校則一直存在復式教學、師資老齡化等問題。還有更嚴重的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不只短缺,還都有問題,我們學校6 名教師,3 名患癌癥,1 名殘疾只有1 條腿,1 名有抑郁癥(去年還在村口撞死了一個人),師資質量非常不好”。在問及教師流動情況和年齡結構時,校長戲稱其校為養老院,“這6 名老師分別是37、37、46、49、52、59 歲,教師不流動也不想走,一方面是因為生病身體不好,小學校不搞課改,沒那么嚴格;另一方面是咱校經歷合并,上面把’不好‘的教師分配到這里,他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著名社會學家帕森斯提出,教育的存在與發展受到社會適應系統和政治目標系統的影響與限制。教育系統在為經濟系統提供人才的同時,經濟系統也迫使教育市場化;而政治系統在給予教育系統一定的政策和意識形態要求的同時,教育系統也培養出符合社會價值觀的合格公民。因此,現實困境的背后既有主觀的價值觀、行為認知等方面的原因,也有因經濟社會發展和社會政策導向所造成的客觀困難。
長期存在的城鄉二元體制使得優質教育資源向城市集中,城市化辦學導向明顯,鄉村教育已經不能滿足大多數鄉村家長對孩子的期望和需求,村小也因其規模小、少有同伴效應而失去規模效益,不被村民和社會所認可。雖然家長擠破頭送孩子進入城鎮學校讀書,期望子女成為“規模效應”的一份子,但教育結果只在表面上顯現為“量的增長”,實際上并未真正扭轉升學主義導向的偏頗,絕大多數學生的學習仍然是被動的、機械的、無深度且無創新的[1]。對規模的過度追求和對城鎮學校的過度吹捧,造成了“城擠、鄉弱、村空”的慘淡局面。
建立完善的教育財政管理體制,確保教育經費投入的公平、效率與充足,是提高小規模學校教育質量的重要前提,也是促進義務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關鍵。然而現階段,縣域內教育財政管理體制不完善仍是導致小規模學校發展困境的根源。首先,小規模學校的經費投入是“以縣為主”,財政主體是縣級政府,但現實中由于縣級政府難以承擔起義務教育投資的主要責任,因此出現經費總額不足、經費分配不達標的困難。其次,教育財政的經費投入主體責任不明確,大部分公用經費并未設定清晰明確的主體責任,進而導致各級政府在經費投入上出現“缺位”現象[2]。最后,管理制度存在缺失。由于相關配套制度不完善,造成主體責任無法落到實處,各主體互相推脫致使小規模學校無法及時獲得足額經費。而經費短缺導致小規模學校無法保障基礎設施的維護和優質教師的存留。
著名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理性經濟人假設強調人類做出決策時都是充滿理性的,所追求的目標都是自己的經濟利益最大化。因此,教育決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利益最大化且受到社會環境影響的理性選擇行為。對于小規模學校來說,學生家長的經濟理性決策導致了大量生源外流。首先,鄉村教育的社會環境和風氣不佳,重視教育的家長急于帶孩子逃離鄉村教育;其次,城鎮教學環境優、條件好、性價比高,為了讓子女接受高質量的教育,減少貧困代際傳遞,基于“最大化收益”的理性決策,只要有條件的家長都千方百計把孩子送到城鎮學校上學,家長也為了孩子的教育放棄現有的工作,轉到城鎮打工陪讀;最后,現今進城上學意味著家庭資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的差異化和優越性,部分家長出于從眾和攀比心理,跟風將孩子送到城鎮里上學。
鄉土元素的缺失、鄉土文化的衰落使得鄉村教育困境加劇,鄉村振興的文化根基受到削弱和動搖。當前,遠離鄉村、擺脫農業生活成為眾多鄉村人民的共同心理追求,這導致了鄉村人民的鄉土意識淡薄,缺乏鄉土情懷和鄉村情感。一方面,由于鄉村學校教師短缺,師生比失衡,鄉村教師工作任務量重、時長久、壓力大;另一方面,鄉村教師工作滿意度、幸福感和成就感不高,由此工作積極性不大,產生了職業倦怠也是情有可原的。此外,還有部分教師將教育質量問題歸結于生源、教學環境、家長配合度等因素,很少反思自身,這本身也是一種認知和行為上的偏差[3]。
鄉村振興的實質是鄉村現代化,鄉村現代化取決于鄉村教育的現代化[4]。而鄉村小規模學校高質量發展則是補足鄉村教育短板、促進鄉村教育現代化的關鍵,在現實中亟待關注并予以破解。
鄉村振興戰略下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是實現一個轉變,即從城市優先取向轉向鄉村,使得二者均衡發展[5]。從根本上看,要立足服務鄉村振興戰略,構建高質量義務教育體系。首先,要遵循系統性原則。在堅持鄉村振興戰略的大前提下,與本地教育發展政策規劃相結合,實現二者的有機統一;在實施教育政策前要確保政策設計與學校實際狀況的匹配性,避免出現“治標不治本”的狀況;教育政策的制訂應當既解決當下的問題又實現長遠的發展。而后,要遵循連貫性原則,做到維持總體穩定與達成良好過渡銜接,一方面延續優化總體政策,另一方面構建普惠型與專項型政策[6]。最后,要堅持適切性原則,強調因地制宜,滿足當地切實需求。批判性的公共討論是良好的公共政策不可或缺的重要前提。因此,要公開尋求公眾的意見建議,遵循高質量教育體系的資源配置邏輯,依照當地發展的實際情況和發展特征進行教育規劃。
約瑟夫·施瓦布的實踐性課程開發理論提出,課程開發應以解決實際過程中所出現的問題為核心[7]。因此,首先應促進“五育”并舉,創建“小而全”學校。以“研學旅行”等課外實踐活動實現德育價值,推動校內校外有效銜接;以“雙師課堂”等教學模式實現智育價值,強化學生素質教育等。其次,實現“五育”融合,創建“小而精”學校。挖掘當地自然環境、鄉土民俗等人文資源,開發與當地社會文化和民眾交往適切的地方課程和校本課程。再次,通過社會力量介入塑造優質課堂,創建“小而優”學校。通過現代化信息技術、優質教育資源共享政策、經費保障機制等,激活小規模學校特色優勢。最后,要通過“三觀二訪一導”等督導模式來加強教育教學改革,創建“小而穩”學校。基于此,在鄉村振興中充分發揮教育的基礎性、先導性和全局性作用,推動課程教育改革的同時創建出別具一格的特色化鄉村小規模學校。
埃斯薩的同心圓理論提出,兒童生活的環境是由家庭、學校、社區三個同心圓組成的。義務教育的優質均衡發展和學生的綜合發展受到學校、家庭和社會等多個層面因素的影響。首先,通過社會工作介入改變家庭認知,轉變教育價值觀。一方面,要使家長認識到教育不僅是教師的任務,更是家庭的職責,最有效的家庭教育就是父母參與和陪伴,提高父母有效參與家庭教育的水平;另一方面,要幫助家長正確認識鄉村教育,認識到鄉村學校在學生關注度、教學時長、輔導細致程度等方面的優勢,促使家長認可并愿意將子女送到小規模學校讀書。其次,要發揮學校教育的主陣地作用,建立農村兒童早期發展狀況檢測與教養干預體系。注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生存自信等鄉村情感和價值觀的個性發展需要,對發展相對滯后的特殊兒童進行精準監測和及時幫扶。最后,要整合學校、家庭和社會的教育資源,三方合力構建“家庭—學校—社會”教育共同體[8]。一方面,要健全“家校合作”機制,建立家庭教育培訓平臺;另一方面,要發揮社區組織的作用,把學校教育社會化與社區文明建設融合在一起,實現資源共享[9]。
鄉村教師是辦好鄉村教育的關鍵,鄉村教育質量提升的途徑要從過去的注重硬件投入和基礎設施建設轉移到軟件提升和教師隊伍建設上來,為鄉村教育振興提供人力資本支撐。首先,要提高鄉村教師教育教學能力。通過教育資源共享來實現“城鄉共建”,加強校際合作,達成“城鎮帶鄉村、中心帶小規模、小規模帶教學點”的差序格局,積極開展教師培訓交流,滿足教師能力提升需求。其次,要優化與提升鄉村學校教師資源配置水平。地方政府應秉承公平優先、兼顧效率的原則,加強鄉村學校師資隊伍建設,尤其是要加大向小規模學校和偏遠教學點的傾斜力度,實現鄉村學校和城鎮學校師資力量的相對平衡。最后,要依法保障教師權益,健全動力機制,重視教師內生動力的激發和培育。一方面,加大財政補貼力度,讓偏遠鄉村教師工資水平高于城鎮同級,健全福利待遇保障機制,給予偏遠教學點和年邁教師單獨照顧[10];另一方面,要喚起教師的初心和責任感,增強其獲得感和幸福感,釋放其積極性和創造性,激活教師的發展動力。由此,使鄉村教師既成為鄉村教育振興的主體,又實現了教書育人的價值,為鄉村振興培育儲備新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