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南
籠統談論中國當代詩歌,話題似乎過大、過泛,實為我的才力所不逮。很長一段時間,詩人們糾結在“寫什么”和“怎樣寫”的細部上,這其一關乎內容,其二關乎技術。接下來又是“好詩的標準是什么”等,在詩歌審美層面上奢望統一;而所謂“民間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又是從詩人身份與寫作姿態上進行了界定與劃分,再加上詩人的社會身份不同、所屬地域不同、歷史因緣形成的圈子不同……凡此種種,幾乎囊括了詩歌寫作中詩人所面對的所有分歧。
這樣的寫作環境,在我看來,的確是件好事,詩人們可以嘗試寫作的多種可能性,盡管這對于缺乏經驗的青年詩人來說卻未必是件好事,過多花哨的寫作技能必定會對他們產生潛在的疑惑,導致他們必須要用很長時間,才能走出屬于自己的詩歌之路。
回首近百年來的中國詩歌歷史傳承,我認為,中國目前新詩的傳統還很微弱;我們所有的新詩資源,無一例外不是嫁接(雜交)而來。“十年浩劫”使新詩基本處于斷裂和停滯狀態,新時期以來,各種西方哲學思潮和藝術流派一股腦涌進來,讓人不免眼花繚亂。惠特曼曾說過一段令人深思的話,“對于任何一個國家包括美國來說,只有當它把自己所代表的一切體現在創造性的詩中,它的完整性與成就偉大的標志才顯示出來”。
自白話詩寫作以來,歷次詩歌的前行,無不伴隨著精神的解放、語言的革新、創造能力的爆發。在當今崇尚金錢的時代,快節奏的生活、快餐式文化的消費、互聯網的介入無疑都在一點一滴地消蝕著詩歌的抒情本質。在這樣一個時代,詩歌該如何生存下來,如何介入當下并進行有效的突圍?
對此,每個詩人自有每個詩人的理解,據我自身的寫作經驗和寫作狀態,我認為,實現自身的突破,至少應該在以下幾個方面做些嘗試:
大膽地向世界詩歌學習。五四新文化動動以來,我們的前輩詩人、譯者從土壤上改良了中國詩歌,使中國新詩具備了雛形,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大量的西方文化涌進國門,我們才發現自己這些年一直停留在冷兵器時代。不用說西方詩學理念對我們的沖擊,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就單單是五花八門的詩歌技藝,也能帶給我們感官上的享受。進入新世紀以來,相對成熟的詩人仿佛才感受到世界文化的強大影響力。反觀我們自身的寫作,卻一直存在諸多誤區,自身被無形的枷鎖所束縛,無法突破自我。可以說,世界范疇內的多元化寫作為我們打開了眼界。近些年來,不僅僅是歐美詩歌,還有阿拉伯國家、拉美國家、甚至非洲國家都大家輩出,令人目不暇接,看到了我們從未嘗試過的表達與思辨。這正是我們的欠缺。
汲取傳統文化精髓。從《詩經》到唐詩宋詞,我們的先祖無疑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字,那些廣泛的題材、豐富的情感表述及藝術的表現力至今令后人們只能望其項背。唐詩對于今天的詩人而言,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但每個今天的中國詩人卻又沒人能夠繞過它,做到視而不見。那么新詩應該向古典詩詞學什么,怎么學;哪些值得保留并光大,哪些需要舍棄并把其負面影響控制在最小化,這是與個人悟性、修為相關的問題,也是一個汲取與揚棄的認知過程。
要正確理解當代性。物質文明的進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為人類打開了新的感覺與經驗,而新詩發展不可能停留在上世紀30、40年代的水平,甚至也不可能保持在上個世紀80、90年代的水平。那么,是不是把當代的標志性“器物”簡單寫進詩中,就表明了“當代性”?我認為這是個謬論。秘魯詩人巴列霍在論及新詩的當代性時這樣說,現代生活所提供的物質,必須被精神所汲取,再轉化為一種新感性。盡管詩中不提“飛機”,但是它卻以隱蔽的和無聲的、然而有效的和人道的方式擁有其飛機的激情。這才是真正的新詩。除此之外,我以為新詩的當代性必須反映當代人所擁有的情感方式、表達方式,在詩中能夠感知到詩人所生活的時代特征。
強化獨立性與異質性。擁有創新精神,這句話的頻率太高了,幾乎要成為過去時,但創新體現在詩歌寫作中卻是不可缺失的元素。正如阿波利奈爾所言,新的一切都在于驚奇。但同時一切探索、試驗和創新都是冒險的,詩人們面臨的是對自我的挑戰,是對從語言到精神內核的革新,這需要耐力和自信。創新與把握當代性是有交集的。詩人的獨立精神與詩歌品質的獨特是確認一個優秀詩人的標志,真正的詩人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他可以對一切重復性寫作說“不”,甚至拒絕他內心抵抗的一切事物。他需要憑借他獨有的生命體驗來建立起強大的精神世界,詩人作品應如詩人本人一樣,帶著自己獨特的個性,使人們從眾多同質化的詩歌歌唱與喧嘩中指認出來——僅僅因為他的寫作是絕對的異質化寫作——詩的題材與詩寫手法的雙重異質,從而,把文本的邊界推向更為廣闊的境地。不僅如此,一般來說,他在生活和創作中都會保持鮮明的姿態,不會被現世的利益所侵蝕,不會為愚蠢的贊美所陶醉,他對一切事物有自己的理解與認知,有自覺的警覺和抵制。
承認并保持詩歌的抒情本質。如今詩歌的多元化寫作已成為事實,沒有誰來限制你只能這樣寫,不能那樣寫,因此,詩歌的表述方式也是相對自由的。但值得警惕的是,不論什么樣的詩歌表現方式,詩歌的本質依然在于它的抒情性。至于抒情性的強弱甚或方式方法,與詩人的情懷、氣質甚至血型有關,與詩人對生活與詩歌的感悟能力有關,我個人認為,抒情在詩歌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質素,這一點勿需多言,盡管“去抒情化”已經成為一種時髦的炫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