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澤滿很偶然。
那是今年正月我去唐山,辦完事情后吃了午飯,我便往長途汽車站趕。我買好了下午回遷安的車票,看看時間還早,就走出車站熙熙攘攘的大廳,到門外呼吸新鮮空氣。車站兩側是一溜小商販擺的攤兒,最招眼的是身著藏族服裝的人在攤前叫賣。我信步走過去,毫無目的地瀏覽著,他們大多賣的是手鐲、項鏈等飾品。他們當中大多是年歲較大的人,一個小姑娘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她一定是因家庭困難而輟學的,我不禁為她惋惜,因為她看上去還是個孩子。
小姑娘古銅色的臉膛,健康的那種。她不像其它擺攤的那樣,騎著三輪車,在車前叫賣,而是打著地攤兒,用一塊布鋪在地上,上面擺著商品。她坐在攤前的馬扎上,微笑著面對來來往往的行人,招呼著生意,她笑的時候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很好看。我踱步到小姑娘的地攤前,她微笑著招呼我:“叔叔,買個戒指吧,鍍金的;還有這個檀香木的鐲子,帶上保佑你一生平安。”我為小姑娘甜甜的微笑和伶牙俐齒感到很受用,便蹲下來指著鍍金戒指問:“這一個賣多少錢?”“叔叔,我賣給別人都是十塊,看你是個文化人,你給八塊就行。”我笑了,心想她還真沒有漫天要價,我體會到了她的真誠,就在我決定是否買時,她接著說,“叔叔,買一個吧?!蔽医嚯x看到了她渴望的眼神,惻隱之情油然而生,便掏出十塊錢買了個鍍金戒指,她要找我錢,我說:“別找了。”“那可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庇谑?,她送給我了一只檀香木鐲子。我說:“這樣你不賠了嗎?”她笑了:“賠不了,進價沒幾個錢的。謝謝你光顧我的生意,今天還沒開張呢?!?/p>
我跟她攀談起來:“你這么小年紀,怎么就不上學了?”
她說:“我還在上學呢,趁著寒假來唐山打工賺錢。”“你多大了,在哪上學?”她看我問她,好像對我有了戒備:“叔叔,你是干啥的?”我讓她看了我的記者證,她放心地跟我聊了起來。她今年19歲,家住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縣,她的藏族名字叫澤滿,汶川地震后,她被送到吉林遼源衛生學校學習,寒暑假她不回家在外打工,為小她4歲的讀初一的弟弟掙學費。她還告訴我,她的爸爸在她4歲的時候去世了,媽媽今年47歲了,身體虛弱,一直有問題,是過去過度勞累造成的,具體不知道啥病,沒錢上醫院。我為澤滿的不幸而惋惜。這時起風了,有塵土刮上了她的地攤,她穿著羽絨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這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我剛從飯店吃完午飯出來,便問她:“你吃飯了嗎?”她露出凄苦的笑:“為了掙錢,我在這里都是兩頓飯的,這樣就相當于多掙點兒。”她說得很隨便,我的心里卻很沉重,我把手里拎著的剛從飯店打包的水餃遞給她:“這水餃還熱乎,給你吧,省得我拎著費事。”她感激地接過去,一個勁兒的說:“謝謝叔叔,謝謝叔叔?!彼龥]有馬上吃,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我掏出相機,跟她商量說:“咱倆也算有緣分,我給你照張相吧,留個紀念?!彼斓卣f:“好啊,別忘了把照片給我哦!”她坐在地攤兒前,沖我微笑著,我給她拍了一張照片,她要了我的聯系方式。
大概一個月以后,我的手機忽然接到一條短信,短信中說:“叔叔,我是澤滿,藏族的,你還記得我嗎?今天突然想起了你?!蔽艺f:“當然記得,你在學校嗎?你還好嗎?你有QQ號嗎,網上說吧,我很想你?!敝苣?,她在老師家里上網,她說老師對她很好。于是,我把給她拍的照片傳給了她,她看了很高興,說:“當時真狼狽,衣服好長時間沒洗了。”我們就在網上聊起來。我們聊了很多,她叫我看了大山頂上她家的照片,她告訴我,她家住在3500米高原的山頂上,房子是石頭砌成的,四周崇山峻嶺,經濟落后,交通不便。她們村32戶,吃水靠人工挑,買東西要下山,很早下山去,晚上才能回來。去縣城買東西需要往返四五個小時,可以說與外界隔絕。她在遼源上學是第三個年頭,學費是免費的,生活費要自己帶。她的生活費都是她自己在假期打工掙的,一個學期要800元,剩下的寄回家里。她今年寒假在唐山就賺了1200元。我問她:“你高興嗎?”她說:“那當然了,錢多一點兒什么事都好辦?!彼嬖V我:“你給餃子的那天,我非常得高興,當時真餓,你一走我就吃了?!彼總€假期都自己打工賺錢,以前在家鄉打工,后兩個假期都在唐山這邊打工。
我說:“為了這個家,你真辛苦?!彼f:“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我有這樣善良的一個媽媽,我很幸運。為了能給我爸爸買藥治病,為了供我們姐弟上學,媽媽不惜勞累、拼命勞作。只要莊稼收成好,賣了錢,就可以到縣城給爸爸治病,可是,這樣維持了兩年多,爸爸的病還是嚴重了。我很小就學會了做飯,媽媽早出晚歸,我和弟弟在家陪著爸爸。晚上,我做好了飯等媽媽,弟弟坐在門檻上盼著媽媽早點回來,這種姿勢一直保持到媽媽出現在來家的那條小路上時,才回屋幫我擺碗筷,準備吃飯。有時媽媽回來很晚,到家又照料爸爸,腰疼得直不起來,她有時不吃飯就躺下睡覺了。爸爸是病死的,因為沒錢看病,媽媽說去縣城看病,爸爸總是不愿意,他擔心亂花錢,說自己的治療費可以供我們上幾個學期呢,他每次都這樣回答,他把用作看病的費用,用在我和弟弟的學費上,一直不愿意看病。最后因為病情惡化而死亡,當時爸爸才40歲出頭。爸爸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還一直嘮叨,無論經濟多么困難,一定想法讓我完成學業,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我媽媽,媽媽是個苦命人,相信媽媽將來會有好日子過?!彼f:“我好想念我的爸爸。”她又說,“媽媽的痛苦誰也看不到,我多想幫媽媽干活,甚至想放棄讀書,但是因為媽媽固執,我不得不繼續讀書。面對昂貴的學費,我不忍去看媽媽受煎熬。有一天晚上,我看見一個黑影向我走來,瘦小的身材走路踉蹌,還背著一籮筐柴禾,上面插著幾個空啤酒瓶,我一看就知道是媽媽。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好心疼,眼淚嘩嘩地流下來。那時,我真恨不得把家里的豬殺了給媽媽補身子,我希望媽媽健康長壽?!蓖A艘粫?,她天真地問我:“叔叔,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我不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我笑了:“你看呢? 我很像壞人嗎?”
“我不知道,學校說外面很復雜。”我告訴她:“你要小心點,尤其你們女生別跟不認識的人見面。”我問她:“畢業能安排工作嗎?”“不清楚,我想繼續上學。”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跟她聊過天。她曾給我寫來一封信,告訴我正在醫院實習,過些日子回家。她告訴了我她家的過去、她自己的故事,說現在好了,汶川地震后,在國家幫助和對口支援下,蓋上了新的房屋,交通也通暢了。她最后說:“叔叔,你是好人,我會記住并保佑你平安,扎西德勒!”現在,我不知道她多病的母親怎么樣?這個涉世不深的孩子能夠面對復雜的社會,走好每一步嗎?命運會不會給這個不幸家庭的孩子一點光顧、一些垂青呢?
澤滿,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祝這位藏族小姑娘學有所成,畢業后找個好工作,祝你好運,祝你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