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中國人傳統(tǒng)上好像死亡教育很少,基本沒有,所以我們都會避而不談。我小時候看見喪葬一條街都會躲著走,通過這部電影,我對這個行業(yè)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和了解。”朱一龍說。
朱一龍代表了絕大部分人對喪葬行業(yè)的直觀感受,但對于《人生大事》的導演劉江江來說卻不是這樣。電影里三哥被人說沒有童年,三哥不屑道:火葬場就是老子的童年。
劉江江小時候也在跟白事不斷打交道中度過,他并不覺得害怕,回憶起來反而滿是對童年的懷念。
“我的伯伯是木匠,我們那邊還允許土葬的時候,他就做棺材。我們家院里堆放的全是棺材,爺爺屋子里摞的也都是,松木的、柏木的、泡桐木的……
打小我就在棺材里玩,躺在里面睡覺,玩捉迷藏,小時候覺得那里的味道可好聞了,尤其是松木柏木的,太陽一曬,就散發(fā)出原木的香味。爺爺他們做完了就坐在旁邊聽收音機,聽單田芳、劉蘭芳、田連元的評書,這些氣味和聲音構成了我美好的童年記憶。

我的二爺是個光棍,是白事的管家,我們那邊管這種職業(yè)叫‘大了(liǎo)’。十里八村誰家有白事,全是他來操持,教他們怎么穿衣服,家里靈棚怎么搭,怎么發(fā)送這個人。我經(jīng)常跟他去,人家家里會有貢品,有好吃的,辦白事的時候一般還會請唱戲的,或者放電影。
小時候我跟小文一樣,對這些事情是不太明白的,不知道一個人怎么就沒了,而周圍依舊雞飛狗跳,生活還會繼續(xù)。”導演劉江江回憶說。
在這樣的大家庭中長大,使得劉江江天然對殯葬從業(yè)者有一種親近感。他大學讀的是西南政法大學新聞專業(yè),畢業(yè)后在河北電視臺拍過七年欄目劇,也拍新聞、專題片、紀錄片,其間多次接觸過喪葬相關事件。如今他的爺爺奶奶、伯伯都已經(jīng)去世,參加過自己親人的葬禮后,劉江江對這個行業(yè)有了更深一層的感受。
“葬禮是一個切口,能讓你看見很多事,看見這個人這輩子怎么回事,這個家庭是怎么回事。”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感悟漸漸在他腦海中形成一個故事雛形,就是《人生大事》。
日本有《入殮師》,但在中國還從沒有人拍過專門講殯葬行業(yè)的院線電影。韓延導演的《滾蛋吧!腫瘤君》在當年已經(jīng)是商業(yè)片在死亡議題上的一次突破。
劉江江不覺得死亡、喪葬應該是電影領域的一個禁忌話題。
“這是一種迷思,我覺得中國人其實是很豁達的,并不忌諱談喪事。你看我們中國人的葬禮是彩色的,我們的紙扎被外國人當成藝術品,它寄托著一種很美好、很浪漫的愿望,你在這個世界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去世后就可以獲得。葬禮的程序也很復雜,要祭奠七七四十九天,清明節(jié)還要祭掃,整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這套文化,是中國人排解‘死別’的一種智慧。
我爺爺曾經(jīng)說,我們不做開門生意,你不能開著門;人家敲門進來,你也不能說歡迎。我伯伯說木匠也有講究,不能吃兔子、狗之類的‘五爪肉’。就像人家藥店的門簾上寫,‘但愿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是有一份仁義心在的。

我去看過很多壽衣店,有的里面擺個茶臺,人們可以進去聊天。你會發(fā)現(xiàn)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就在壽衣店里吃飯、生活。”
還有一次我看見一位老板卸貨,運送骨灰盒、壽衣之類的東西,店里坐著一個小姑娘,幾乎跟小文一樣大,正坐在茶幾旁寫作業(yè)。對你來說是壽衣店,但對他們來說就是家。大家都是在付出自己的腦力體力,要養(yǎng)家糊口,各個行業(yè)都是一樣的。
我覺得殯葬是一個有溫度的行業(yè),為什么要忌諱談它呢?人都有一生一死,生的時候要醫(yī)生幫你,死的時候就是他們幫你。”
電影《人生大事》也借老莫之口傳達出導演對于殯葬師的認知:人生除死無大事,做這行要有“圣人心”。
在2019年的平遙電影展創(chuàng)投上,劉江江帶來的《人生大事》劇本被電影出品方看中,在電視臺磨練了十幾年的他終于有勇氣邁向那個他一直不敢奢望的夢想——成為一名電影導演。
拍過《滾蛋吧!腫瘤君》《送你一朵小紅花》的導演韓延擔任了這個項目的監(jiān)制。“韓延導演是我們項目的主心骨,從劇本階段到后期我經(jīng)常說,‘延哥有火眼金睛,朱一龍會72變’。哪里還不夠可以再往前踏一點,哪里走多了再往回退一步,延哥都用豐富的經(jīng)驗幫我把握尺度,對我來說他就像一盞指路明燈。”劉江江說。
韓延和劉江江一致堅持將三哥+小文作為“雙向救贖”的故事主線,而在他們經(jīng)歷的具體葬禮事件的選擇上,他們在采風、搜集來的大量素材中進行過反復篩選。
“我們第一不想刻意去煽情,第二也沒有刻意營造成一部喜劇,希望讓整個故事有情、有趣,情節(jié)設置要接地氣。我們植入了孫悟空和哪吒這樣大家耳熟能詳、有童趣的形象,希望能拉近店家和觀眾之間的距離。
我們要講一個百姓家的故事、市井的故事,讓觀眾感覺三哥好像就像老家的一個親戚,或者是認識的什么朋友一樣。
三哥和小文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店里四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組成一個‘家庭’,而三哥跟老莫是親生父子,我們有意設置了這樣的對比,想表達感情跟血緣沒有太大關系。這部電影也不局限在親情、友情或者愛情上,它就是人跟人之間一種有情有義的感情。”劉江江說。

雖然電影的主場景是一家殯葬用品店,但整部電影的視覺層面完全不陰暗可怖,而是充滿溫暖治愈的感覺。
主創(chuàng)在確定攝影、場景美術、服裝造型的風格問題上,達成的一致方向是要體現(xiàn)出一種“進階感”。
什么叫進階感?拿店里那對童男童女紙人來說,一開始小文看見很害怕,以至于不敢半夜上廁所;后來三哥給他們起名叫茄子黃瓜,打消了小文對他們的恐懼;再后來小文會把他們放在床上一起睡覺,甚至給他們換衣服,從這個道具細節(jié)就能看出小文對死亡和殯葬行業(yè)認知的變化,也讓觀眾逐漸接受這份職業(yè)。
再比如,“上天堂”店面一開始是破敗不堪的,暗示三哥無心繼承家業(yè),只想把店鋪從老爹手里騙過來;但小文來了之后,店里的色彩愈發(fā)鮮艷明亮,最后他們一起把面包車也漆上了兒童畫的斑斕色彩。
包括攝影也是,前半段以手持攝影為主,一點點開始上腳架,最后用到了仰拍、航拍。
“就像一個人一樣,在越來越往坡上走。我們的所有幕后部門都是跟著劇情在走的,如果看得夠仔細的話,大家可以在片中發(fā)現(xiàn)很多個彩蛋。”導演說。
寫劇本的時候,劉江江完全沒有設想過可能適合哪個演員來演,而是就當成熟悉的身邊人來寫。“我在小城市里長大,身邊朋友多多少少都有點三哥的影子,看起來有點不上進,但人又很善良、很仗義。這個人物形象基本上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
找演員的時候,韓延給朱一龍打電話,說有一個特別棒的劇本,對你來說可能是個特別大的挑戰(zhàn)和突破,要不要一起?朱一龍讀完劇本也有同感,來見了導演,答應了出演。
“我見到朱一龍的時候,他哪哪都跟三哥不一樣,他那么安靜,那么優(yōu)雅,那么漂亮……但當他上了造型,圍讀劇本的時候,一下子變成另外一個人,我現(xiàn)在見到他還會恍惚,電影里的那個人是他嗎?我覺得這絕對是一名好演員的標準。”劉江江說。
開拍前,劉江江帶著朱一龍一起去觀察生活。朱一龍本身在武漢長大,很熟悉那里的生活。當他們?nèi)泝x館踩點的時候,碰巧有一個跟三哥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出現(xiàn),剃著青皮,開著面包車,車上裝著各種葬禮用品,在葬禮外等待休息。這個人一下子給了他們塑造三哥的靈感,“抓了一些元素放到三哥身上,最重要的就是發(fā)型”。
“三哥的舉止言行都是朱一龍從生活里觀察到的,我覺得他的學習能力真的非常強,而且很會舉一反三。他看你這個人怎么坐著,就能推斷你怎么走,怎么抽煙,怎么跟別人說話,從一個點引申出來一個面。”劉江江說。
三哥是朱一龍演員生涯里第一個要剃寸頭的角色,朱一龍和導演都表示這并非想搞一個噱頭,而是出于角色需要自然而然的決定。
“首先得打破我自己固有的形象,找到這個人物之前,我們先從外形入手,改變之后我自己也會更容易地相信這個人物,把自己的元素盡量降到最少。
演員的形象是跟著角色走的,我沒有刻意說一定要在形象上做特別大的改變,一定要剃寸頭或者怎么樣,是所有主創(chuàng)團隊商量之后,覺得這個形象適合三哥。”朱一龍說。

朱一龍對這部電影非常上心,據(jù)主創(chuàng)透露,片中每一場戲、每句臺詞他們都會反復推敲討論,甚至連后期剪輯時朱一龍都會去看。
“開機之前我們就預拍、圍讀,到了晚上的時候,他自己再看劇本,還會發(fā)微信過來,問這句詞里的兩個字要不要改一下,然后我們倆一起琢磨。每一場戲我們也會討論怎么演更好,是靠著門好一點,還是坐下來好一點什么的。”劉江江講道。
如果說三哥尚且可以找一個氣質完全不符、但能夠用高超的職業(yè)素養(yǎng)詮釋出來的職業(yè)演員,那么小文這個角色就只能去找一個貼近角色的小朋友本色出演了。
要找一個7歲的小女孩,而且是戲份吃重的女一號,要看起來“不好惹”,身上有煙火氣,選角團隊一度壓力非常大,幸運的是最終找到了楊恩又。
“都說小孩最難拍,拍孩子其實就是拍驚喜,每一場戲我們都在找她的驚喜。可能因為我當爸爸了,我知道一些跟小孩子溝通的方法,要一會小橋流水,一會大浪淘沙。不止是我和演員,我們整個幕后團隊都在為小朋友創(chuàng)造化學反應條件。
這中間會用到一些拍攝技巧,比如多用手持和抓拍,還要改一改執(zhí)行口令,不要說預備開始,要以她意識不到的方式讓她進入到情境中去。”劉江江說。
朱一龍也表示,跟又又培養(yǎng)出默契之后,在片場的時候要盡量少設計。電影里呈現(xiàn)的很多都是又又的真實反應,而小孩子的真實反應很動人,能令人感同身受。
在《人生大事》里,三哥和小文一起見證了一個又一個人的逝去:親人,陌生人,老人,小孩子,年輕人……明天和意外,永遠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殯葬師每天送別不同人,最能體會人生無常。
“人生除死無大事,我們拍這部電影,最終來講,還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著。”導演劉江江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