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偉欣(暨南大學管理學院)
2020年12月1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氣候雄心峰會上針對全球氣候問題提出,要以新發展理念為引領,在推動高質量發展中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作出更大貢獻。氣候問題已經成為當前影響經濟可持續發展的一大阻力。據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最新發布的第五次氣候變化綜合報告,過去三個十年的地表溫度依次升高,比1850年以來的任何一個十年都偏暖(IPCC,2014[1])。以二氧化碳(CO2)為主的溫室氣體增加導致的全球變暖,進而帶來的氣候變化幾乎是不可逆的,會對未來經濟的可持續發展造成嚴重損害。2018年,聯合國減少災害風險辦公室發布報告指出,1998年至2017年,因全球自然災害導致的直接經濟損失超過2.9萬億美元。其中,由于氣候變化相關災害造成損失約占77%,為2.45萬億美元。根據《中國氣候指數報告》,1990年至2015年,中國因氣候變化風險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占所有自然災害的71%?;跉夂蜃兓瘜θ蚪洕闹卮笥绊懀瑲夂蜃兓L險很可能對企業行為產生重要影響,已有文獻主要從監管風險和其他商業 風 險(Labatt和White,2015[2])等角度探討氣候變化風險的經濟后果,而對氣候物理風險影響企業行為的探討甚少。那么,氣候物理風險對企業行為和綠色創新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呢?一方面,氣候物理風險與綠色創新能夠對企業產生長期影響,是企業在進行長期戰略決策時需考慮的因素;另一方面,企業綠色創新有助于企業進行綠色轉型,從而能夠有效應對氣候物理風險給企業造成的不利影響。
基于上述背景和現有研究,本文將探討氣候物理風險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研究表明,企業辦公地的氣候物理風險越高,企業越傾向于進行綠色創新。本文在理論上豐富了氣候物理風險和綠色創新產出領域的研究文獻,在實踐上則為政策制定者和上市公司理解氣候物理風險和綠色創新產出的經濟后果提供了重要啟示。
氣候變化給人類社會帶來的風險稱為氣候風險。氣候風險最早以碳風險命名,Hoffmann和Busch(2008)[3]將碳風險定義為“與氣候變化或化石燃料使用相關的任何企業風險”。碳風險通常被視為存在三個獨立但相關的來源:與當前和未來碳相關的政策和法規的潛在成本相關的監管風險;與干旱和洪水等氣候變化的直接影響相關的物理風險;以及其他商業風險,包括法律、聲譽和競爭風險(Labatt和White,2015)。
在這三類風險中,最受企業和投資者關注的是監管風險。如Evangeline等(2017)[4]以世界500強公司和全球100家可持續發展公司的合并樣本進行研究,發現監管風險受到所有企業的廣泛關注。Krueger等(2019)[5]通過對機構投資者進行問卷調查,發現最受機構投資者關注的是企業面臨的監管風險。Choi等(2020)[6]通過研究異常氣溫期間的股票市場交易量和回報發現,相比于機構投資者,散戶投資者更可能拋售碳密集型股票,同時碳密集型公司的股票回報低于清潔公司。
已有文獻雖然從多個角度探討了氣候監管風險對企業行為的影響,但氣候物理風險并未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已有研究主要集中于氣候物理風險對農業的影響,包括蟲害災害、極端天氣等對農業的影響(周曙東等,2010[7];劉杰等,2012[8])。也有研究氣候物理風險對資產價格的影響(Murfin和Spiegel,2020[9];Gustafson等,2019[10];Baldauf等,2019[11])。對于企業如何應對氣候物理風險的研究較少。
已有文獻對企業綠色創新影響因素的研究,主要基于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兩個方面展開。關于外部因素對綠色創新的影響,已有研究基于波特理論的分析框架發現,制度壓力是企業采取綠色創新的主要驅動因素(張小軍,2012[12])。政府管制、市場要求以及社會預期等制度因素都會對企業綠色創新產生影 響(Hoffman,1999[13])。關 于內部因素對綠色創新的影響,Hart(1995)[14]從競爭的角度發現,主動的環境戰略可以提升企業能力和競爭優勢。
近年來的研究主要以波特假說為理論基礎,試圖發現綠色創新的影響因素。該理論認為,環境規制會給企業產生額外的成本,為了降低該成本,企業將進行綠色創新,進而提升資源配置效率,并最終提高企業長期競爭優勢(Poter和van der Linde,1995[15];Chen等,2006[16])。比如,排污權交易政策、環境稅等會促進企業綠色創新(齊紹洲等,2018[17];于連超等,2019[18])。還有學者探討了不同的環境規制工具對企業綠色創新的異質性影響,懲罰性工具會倒逼企業進行綠色創新,而獎勵性工具則抑制企業進行綠色創新(李青原等,2020[19])。
綜上,目前研究大多圍繞在企業應對氣候變化過程中企業的監管風險成本對綠色創新的影響展開。對于企業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物理風險,鮮有文獻涉及。因此,本文試圖從綠色創新的角度探討氣候物理風險的經濟后果。
氣候物理風險會從風險應對和競爭優勢兩個角度影響企業的綠色創新。從風險應對角度看,2020年1月15日,據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2020年全球風險報告》,未來10年間,在按照最可能發生的風險排列中,極端天氣、氣候問題應對失敗、自然災害等與氣候相關的三種風險位列第三名,而在影響力排列榜單中,位居榜首的則是氣候問題應對失敗。據“碳信息披露項目”機構2019年的調查顯示,未來5年,氣候變化可能使全球大型上市公司損失近1萬億美元。因此,當氣候物理風險程度高時,企業被動地回避和接受將會導致企業經濟損失增加。面對全球性氣候問題,單個企業幾乎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進行改變。因此企業往往會主動減少和轉移氣候物理風險,如通過企業資源進行綠色創新實現綠色轉型,提高企業應對氣候物理風險的能力,從而降低風險損失。另一方面,就氣候物理風險特征而言,氣候物理風險的全球性和長期性特征會阻礙企業可持續發展。首先,氣候物理風險的全球性涉及多方利益主體的博弈,單一企業無法以一己之力扭轉氣候變化趨勢,為了克服這種外部風險約束,企業會進行綠色創新以提升其綠色創新績效,促進生產效率提高。其次,綠色創新產出能夠緩解氣候物理風險對其的長期影響,在全球變暖的背景下,與企業生產經營密切相關的客戶等利益相關方的綠色環保意識逐漸增強,企業通過綠色創新,對產品綠色改進的不斷追求能夠吸引新客戶和保留老客戶(侯艷輝等,2021[20])。在這種情況下,企業能夠擴大市場份額,進而提高綠色績效,而綠色創新帶來企業績效的不斷改善必然會提升企業可持續增長能力,有利于提高企業氣候物理風險的應對能力(汪明月等,2021[21])。
從競爭優勢的角度來看,Hart(1995)認為,制定戰略時企業應當考慮環境問題。自然資源基礎觀能夠幫助企業恰當地管理其與自然環境的關系。氣候變化帶來的物理風險對企業的環境約束日益嚴厲,如何應對這種約束是企業寶貴、稀缺和不可模仿的能力。這時候,企業可以利用相關資源和能力,來實施污染防治、產品管理和可持續發展三種互相關聯的戰略,從而在氣候變化條件下保持自身的競爭優勢。Sharma和Vredenburg(1998)[22]發現,企業為實施綠色創新戰略而進行的投資有利于企業發展自己的特殊能力,增加企業的競爭優勢。對于受到環境約束的企業來說,綠色創新戰略能夠幫助企業改善氣候物理風險對企業經營活動造成的不利影響,使得企業能夠維持和改善自身的經營活動,從而保持自身的競爭優勢。
綜上,面臨氣候物理風險對企業經營和可持續發展的不利影響時,企業更可能通過綠色創新提升風險應對能力和競爭優勢,以緩解氣候物理風險給企業造成的經濟損失,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企業所在省份氣候物理風險越高,其綠色創新水平越高。
本文選取2008~2019年為研究期間。根據IPCC報告(2014),本文選取中國A股農業、采礦和采石業、運輸、房屋和建筑等行業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在此基礎上,剔除特別處理(ST、*ST)和資不抵債的公司,以及相關變量缺失的數據樣本,最終得到3797條觀測值。
本文依照“國際專利分類綠色清單”(以下簡稱“綠色清單”),從國家知識產權局識別并核算了企業每年的綠色專利數量。氣候變化風險指數參考Choi等(2020),利用中國氣象站的氣溫數據構建年度異常溫度,用來衡量氣候變化風險,而公司的財務數據、治理數據及其他數據均來自CSMAR數據庫。
1.因變量
參考齊紹洲等(2018)的研究,根據綠色清單,從國家知識產權局官方網站進行搜索和整理,以企業綠色創新專利的數量與專利總數的比率來衡量企業的綠色創新(GreenInnov)。
2.自變量
氣候物理風險(CRI)。參考Choi等(2020)的研究,本文以年度異常溫度來衡量企業的氣候物理風險。本文利用中國氣象站的氣溫數據構建年度異常溫度,用來衡量氣候物理風險。
其中,Tempi,t為數據中的日平均溫度來計算月平均溫度、Aver_Tempi,t為t月前120個月的省份月平均氣溫;Mon_Tempi,t為前10年同一月份的平均溫度減去Aver_Tempi,t的差值;剩余部分Ab_Tempi,t就是月度異常溫度;對月度異常溫度加權平均就是氣候物理風險(CRI)的衡量值。
3.控制變量
參考余明桂等(2016)[23]、于連超等(2019)和李青原等(2020)等人的研究,本文選取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現金流(CFO)、企業成長性(Growth)、企業上市年限(Age)、董事會規模(BoardSize)、總資產報酬率(ROA)、資本密集度(Density)、管理層激勵(Share)、企業性質(SOE)等控制變量。此外,本文還控制了行業、年份和地區虛擬變量。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
為了驗證本文的研究假設,本文構建了如下多維固定效應模型:
其中,被解釋變量為綠色創新(GreenInnov),考慮到企業綠色研發過程到專利申請過程之間需要較長的時間,因此本文采用滯后兩期的綠色專利申請數來進行回歸;解釋變量為企業辦公地所在省份的氣候物理風險(CRI),Controls為控制變量,ε為殘差項。本文采用多維固定效應回歸模型,并在企業層面進行聚類調整。此外,本文對所有的連續變量都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
表2列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表3顯示,樣本企業的綠色專利申請比例均值為0.0238,說明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較低,并且標準差大于均值,說明不同企業之間的綠色創新水平存在較大的差異。CRI的均值為1.9680,說明大部分公司都存在氣候物理風險,且其標準差為5.173,大于均值,說明不同企業不同年份之間的氣候物理風險差異較大。其他控制變量都在合理范圍之內,不存在異常情況。
表2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3 氣候物理風險與綠色創新
表3列示了氣候物理風險對企業綠色創新影響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僅加入行業、年度和省份固定效應,列(2)加入了控制變量。我們可以發現,兩列的回歸系數均為正數,且都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企業所在省份的氣候物理風險越高,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越高,支持假設的預期,即企業所在省份氣候物理風險越高企業越傾向于進行綠色創新,來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物理風險,從而提高企業對環境的承壓能力,降低環境因素給企業帶來的約束,提高企業的競爭優勢。
本文中選取IPCC提及的農業、采礦和采石業、運輸、房屋和建筑等行業為研究樣本,但是對于煤炭、石油等開采行業而言,其碳排放量在全部行業中占比較高,為主要碳排放源,其面臨的監管風險可能高于物理風險(Labatt和White,2015)[4],因此本文在剔除采礦業和采石業后重新進行回歸;此外,鑒于大部分企業其綠色創新程度不高,本文使用綠色創新的虛擬變量(當年申請綠色專利為1,否則取值為0)進行logit回歸。發現,在縮小行業樣本和改變回歸模型后,氣候物理風險(CRI)對企業綠色創新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本文的研究結論保持穩健。
本文利用中國A股受氣候變化影響較為明顯的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采用上市公司綠色專利數據,實證檢驗了氣候物理風險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結果發現,當地區氣候物理風險越嚴峻時,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越高。
本文研究通過考察氣候風險對綠色創新的影響效應和綠色創新對企業績效的影響,為了理解氣候風險的經濟后果以及企業如何應對氣候變化提供了全新的視角,研究結論對于推動中國氣候變化治理與綠色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
第一,氣候敏感型企業應將綠色創新作為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式。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指出,“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本文研究表明,氣候風險對企業綠色創新存在正向影響。為此,企業的綠色創新活動將為實現碳中和目標發揮重要作用。第二,政府有關部門應采取有效措施,幫助和鼓勵企業增強氣候風險意識,提高綠色創新投入,進而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本文發現,氣候風險高時,綠色創新提高企業績效的優勢能夠充分釋放出來。盡管社會各界對氣候變化問題高度重視,但由于缺乏具體可行的規章制度,多數企業并未意識到氣候變化的嚴重性。為此,政府有關部門應當完善綠色創新等氣候變化治理政策,推進企業綠色轉型,實現企業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