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旭 波
(隴南市文聯,甘肅 隴南 746000)
文武成康采地說始見于宋人邵博《邵氏聞見后錄》:“武都為武王采地,文、成、康三州亦三王采地,皆因以得名。雖無經見,其傳亦久矣?!保?]“采地說”意旨明確,即武都郡和文、成、康三州四地皆為西周文、武、成、康諸王采地,故因以名之。邵博其人,《宋史》無傳,只有一些零星記載?!端问贰份d:“(邵伯溫)三子:溥,博,傅。”[2]12854宋陳骙《南宋館閣錄》載:“邵博,字公濟,河南人?!保?]又佚名《氏族大全》載:“邵溥,宋紹興中除徽猷閣待制,弟博,除秘書省校書郎。”[4]據此可知邵博為邵伯溫次子,字公濟,河南人,主要活動于南宋紹興年間,《邵錄》自序其成書于南宋紹興二十七年(1157 年)。“采地說”在《邵錄》之前無史可徵,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陳夢雷編撰《方輿匯編》時采摘其說,又清嘉慶十三年(1808年)吳鵬翱撰《武階備志》和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呂震南撰《階州直隸州續志》亦采邵氏“采地說”,其文本源流大致若此。
采地說文本始見于《邵錄》成書之年即紹興二十七年,但依其內容和學理邏輯,采地說形成完整文本必在武都、文州、成州和康州四地均作為正式政區出現之后,這是采地說文本形成的年代上限,而紹興二十七年只是“采地說”文本最早出現的年代,換言之,若要追溯采地說文本形成的年代上限,就需要考查武都、文州、成州和康州四地中何者是最晚出現的政區意義上建置。
武都郡置郡始于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5],無疑義。
文州置州一般認為始于西魏廢帝平蜀置文州,但年代不確?!段潆A備志》載:“文州……廢帝平蜀置州?!保?]27《階州直隸州續志》載:“文州……西魏廢帝平蜀,建陰平國,旋廢。始置文州?!保?]267清康熙江景瑞《文縣志》載:“西魏置文州。”[8]48清光緒長赟《文縣志》載:“西魏廢帝封陰平氐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歸,因爭廢國,始置文州?!保?]68今《文縣志》亦含糊其辭,作“西魏廢帝始置文州?!保?0]60地方志書均采魏廢帝平蜀置文州,惜無確辭。關于始置文州的經過,《周書》載:“廢帝元年,以法深為黎州刺史。二年,楊辟邪據州反,群氐復與同逆……是歲,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軍回,法深旋鎮。尋與其種人楊崇集、楊陳侳各擁其眾,遞相攻討。趙昶時督成武沙三州諸軍事、成州刺史,遣使和解之。法深等從命。乃分其部落,更置州郡以處之?!保?1]895-896魏廢帝二年,氐酋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歸鎮陰平,與族人楊崇集、楊陳侳發生攻戰,趙昶遣使和解,于是析分部落,始置文州。然而《北史》記載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歸鎮陰平的時間在魏廢帝三年,這直接關系到文州建置的時間?!侗笔贰份d:“二年,楊辟邪據州反,群氐復與同逆……來歲,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軍回,法深旋鎮……乃分其部落,更置州郡以處之。”[12]3177《北史》與《周書》紀事如出一轍,唯前者把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歸鎮陰平的時間系于“來歲”即魏廢帝三年,后者系于“是歲”即魏廢帝二年。檢閱《周書》和《北史》,均無尉遲迥平蜀歸來的時間,僅言“三月,太祖遣大將軍、魏安公尉遲迥率眾伐梁武陵王蕭紀于蜀……八月,克成都,劍南平?!保?1]33-34《周書·尉遲迥傳》載:“詔迥為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諸軍事、益州刺史。以平蜀功,封一子為公。自劍閣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保?1]350由此可知,尉遲迥于西魏廢帝二年三月伐蜀,至八月克成都平劍南后,并未即刻返回,而是被魏廢帝委以重任,以“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諸軍事、益州刺史”鎮守蜀地,故《周書》言魏廢帝二年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歸鎮陰平的說法有誤。又《北史》載:“廢帝三年,詔貴代尉遲迥鎮蜀。”[12]2139《周書》作:“三年,詔貴代尉遲迥鎮蜀?!保?1]313可知,尉遲迥在魏廢帝二年平蜀后至三年宇文貴代而取之前一直鎮守蜀地,所以楊法深從尉遲迥平蜀返回陰平的時間應以《北史》為是,即魏廢帝三年(553年),故文州置州始于此。
成、康二州的始置時間,《周書》載:“(魏廢帝)三年春正月……又改置州郡及縣……南秦為成州。”[11]34即成州置州始于魏廢帝三年(553年);又“(周明帝二年)三月甲午……以廣業、修城二郡置康州?!保?1]54即康州置州始于周明帝二年(558年)。要考察清楚成、康二州的源流就必須對南秦州的政區變遷作一番疏理,南秦州是今隴南地區繼漢武都郡以后政區演變的第二個關鍵雛形。
南秦州,《魏書·地形志》載:“南秦州,真君七年(446 年)置仇池鎮,太和十二年(488 年)為梁州,正始(504年)初置。治洛谷城。領郡六,縣十八。”[13]2611《魏志》所載南秦州六郡分別是天水郡、漢陽郡、武都郡、武階郡、修武郡和仇池郡,但《魏書·靈征志》載:“永平三年五月庚子,南秦廣業郡大雨雹,殺鳥獸、禾稼。”[13]2905又“永平三年五月乙亥,南秦州廣業、仇池郡大風,發屋拔樹。”[13]2901遲至永平三年(510年),南秦州已領有廣業郡,故其時南秦州當領七郡,竊疑南秦州六郡十八縣是北魏太平真君至正始間初置郡縣,后當有調整。廣業郡置于何時《魏志》闕載,《魏書》載:“高祖初……喜至,申恩布惠,夷民大悅,酋帥強奴子等各率戶歸附,于是置廣業、固道二郡以居之?!保?3]1132-1133清錢大昕《廿二史考異》稱:“考《皮豹子傳》:‘子喜,高祖初年拜都督秦雍荊梁益五州諸軍事、仇池鎮將,酋帥強奴子等各帥戶歸附,于是置廣業、固道二郡以居之?!瘎t廣業郡亦延興中置矣?!保?4]但《元和郡縣圖志》載:“同谷縣……本漢下辨道……后魏宣武帝于此置廣業郡并白石縣。”[15]572-573《元和志》言廣業郡置于魏宣武帝時,當有誤,《魏書》載魏獻文帝時氐酋楊卜從仇池鎮將穆亮征戰,“亮表卜為廣業太守,豪右咸悅,境內大安”。據此,廣業郡在魏獻文帝前已置,應從《魏書》和錢氏之說,廣業郡始置于北魏孝文延興間。
《魏志》中有兩處廣業郡,一屬南歧州,一屬東益州?!段褐尽份d:“南歧州,領郡三。固道郡,延興四年置。廣化郡。廣業郡?!保?3]2612-2613又“東益州,領郡七,縣十六……廣業郡,領縣二,廣業,廣化。”[13]2613-2614那么南秦州、南歧州和東益州分別領屬的廣業郡是何種源流關系?
廣業郡,清楊守敬《隋書地理考證附補遺》載:“《地形》有兩廣業郡,一屬南歧州,無屬縣;一屬東益州,領廣業、廣化兩縣。《水經·漾水注》:‘故道川南入東益州之廣業郡?!诎资h東,是東益州之廣業郡,更有白石縣。按《魏志》郡縣多有重復而實只一地者。由州改而郡縣未改,郡改而縣未改。《地形志》不為之詳其先后置立。但各據其時綰籍書之,又或有先為本土后陷而復得者,稍有改益,亦遂以前后州郡并載之。如此,廣業郡當是先屬歧州,后屬東益州,本一郡也,附記于此以審讀《魏志》者?!保?6]《補遺》歧州當為南歧州,楊氏認為兩處廣業郡本為一郡,實屬卓見,但認為廣業郡先屬南歧州,再改屬東益州,且兩州各領白石縣,似有不妥。如前,廣業郡源于魏延興初安置歸附氐酋強奴子等而置,至魏永平三年前已屬南秦州,其時南歧州和東益州還未置州。廣業郡初置領有白石縣,《魏書》載:“又梁州上言天水白石縣人趙令安、孟蘭強等,四世同居,行著鄉里。”[13]1890仇池鎮于太和十二年改置梁州,此“上言”必在此后,《魏志》天水郡領三縣并無白石縣,此白石縣當為廣業郡屬縣無疑;《舊唐書·地理志》載:“同谷,漢下辨道,屬武都郡。后魏于此置廣業郡,領白石縣?!保?7]《隋書·地理志》載:“同谷,舊曰白石,置廣業郡。西魏改曰同谷。”[18]《元和志》“廣業郡”條下亦有白石縣,唯獨《魏志》兩處廣業郡下無白石縣。需要注意的是,《魏志》所載州郡系東魏武定制度,合以西魏永熙舊簿而成,其時南秦州之廣業郡已劃屬東益州,而白石縣已改名廣業縣,故《魏志》無白石縣。廣業郡還領栗亭縣,《魏書》《隋書》和《元和志》可能因其置縣時間短而未載,而《太平寰宇記》載:“后魏定仇池,正始中于此置廣業郡,領白石、栗亭二縣?!保?9]清乾隆《成縣新志》和清嘉慶《徽縣志》均從之。廣業郡與固道郡俱因安置氐酋歸附而置,據《元和志》和《太平寰宇記》載,固道郡領梁泉、兩當和廣鄉三縣,廣業郡若僅領一縣,難以達到分而治之的目的。綜上,南秦州廣業郡領白石、栗亭二縣。
東益州,《魏書》載:“(正始三年)安西將軍邢巒遣建武將軍傅豎眼攻武興,克之,執紹先送于京師,遂滅其國,以為武興鎮,復改鎮為東益州?!保?3]2232這是第一次置東益州,北魏永熙三年(534年)楊紹先乘魏亂復國武興,至西魏大統十二年(547年),楊智慧遣使內附,遂復以武興為東益州。廣業郡何時劃屬東益州闕載,《魏書》載:“先是,仇池、武興群氐數反,西垂郡戍,租運久絕。詔普惠以本官為持節、西道行臺。給秦、岐、涇、華、雍、豳、東秦七州兵武三萬人,任其召發,送南秦、東益二州兵租……普惠至南秦……分配四統……秦□所綰武都、武階,租頗得達。東益群氐先款順,故廣業、仇鳩、河池三城粟便得入。其應入東益十萬石租,皆稽留費盡,升斗不至,鎮戍兵武,遂致饑虛?!保?3]1741北魏正光元年(520 年),張普惠以“兵租”慰勞南秦州和東益州,因楊公熙煽動地方氐人作亂,“兵租”難抵,后東益州氐人雖降服,但“兵租”所達只有東益州西北部的廣業、仇鳩和河池三城,因為這三城位于南秦州至東益州的必經之道上,東益州其他諸郡縣由于路途孤遠懸絕,故其應得“皆稽留費盡,升斗不至”??芍獜V業郡在北魏正光元年前已劃屬東益州,但不早于永平三年。
南歧州,《元和志》載:“孝昌中以固道郡置南歧州,廢帝三年改南歧州為鳳州?!保?5]567南歧州置于北魏明帝孝昌年間(525~528年),這與《魏書》《周書》所載叱羅協、堯難宗和盧侍伯等南歧州刺史任職時段相符。《魏志》所載南歧州三郡均無屬縣,東益州廣業郡何時劃屬至南歧州史書闕載,《魏書》載:“(正光五年)丁丑,念生遣其都督楊伯年、樊元、張郎等攻仇鳩、河池二戍,東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將尹祥、黎叔和擊破之。”[13]236可見其時仇鳩、河池二地仍屬東益州管轄,故河池以西的廣業郡也必然屬東益州,因為廣業郡絕無可能以“飛地”的形式劃屬南歧州,故遲至正光五年,東益州還領屬廣業郡。廣業郡劃屬南歧州與正光元年南秦東益二州氐人叛亂有關,正光二年,“以東益、南秦氐反,詔中軍將軍、河間王琛討之,失利。”[13]232氐亂給北魏南秦東益二州的政區秩序以莫大的沖擊,致使郡縣殘破,民眾流散,乃至南秦州刺史崔游罹難。南北朝之際,“但要慌之所,舊多浮偽,百室之邑,便立州名,三戶之名,空張郡目。”[20]在此歷史大背景下,廣業郡原為安置歸附豪帥而置,其屬縣很可能因氐亂而廢,出于對氐人分而治之的目的,故在孝昌年間把東益州西北部的廣業郡和廣化郡劃屬南歧州,削弱武興國故地氐人的力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從政區設置看,調整后的南歧州領三郡,大致呈一字型自西向東依次為廣業郡、廣化郡和故道郡,涵有徽成盆地全境,更符合政區劃分的山川形便原則。
魏孝武帝永熙三年(534年),北魏西遷長安,南秦州開始析分重組。武都郡四縣一分為二,石門東平二縣置武州,孔提縣置孔提郡,白水縣劃屬白水郡;武階郡三縣亦一分為二,南五部和赤萬縣劃屬赤萬郡,北部縣劃屬武階郡;武州領三郡八縣,治安育縣(今武都區角弓鄉),成州領六郡十五縣,治蒼泉縣(今西和縣洛峪鎮)。魏廢帝三年,南秦州改置為成州,標志著中原政權歷前秦、后秦、北魏和西魏在仇池故地最終完成了州郡縣三級政區確立的歷史使命,其政區遺產一分為二,即以南秦州為主體的成州四郡與以南秦州西部地區整合重組的武州三郡,這一歷史進程對今隴南地區的政區劃分影響深遠。
北周明帝二年(558年),以成州所屬廣業、修成二郡置康州,領二郡五縣之數,即廣長、平落、下辨、柏樹和白石五縣,以廣長縣為州治,《中國歷史地圖集》標注廣長在成縣以南的西漢水北岸,其治當在今成縣鐔河鎮將利村境內,康州全境約合今康縣、成徽二縣南部和略陽西部,大業初康州廢。成州經北周明帝析置康州后,還有四郡之數,即天水郡、漢陽郡、武階郡和仇池郡,郡治未變,州境約合今禮縣、西和縣、成縣大部和武都區東北部。
厘清成康二州置州的確切年代和政區范圍不僅是政區變遷研究的應有之義,而且據此還能夠勘正一些正史中相互抵牾的重要史實,如《周書》載豆盧永恩:“(魏廢帝)二年,出為成州刺史。”[11]310此說當有誤,《周書》“二年出為成州刺史”條出??坝浽唬骸啊段脑酚⑷A》卷九二五庾信《豆盧永恩碑》事在‘三年’。”[11]324成州置州始于魏廢帝三年正月,故應以“三年”為是。又《周書·氐傳》載:“(大統)十五年,安夷氐復叛,趙昶時為郡守,收其首逆者二十余人斬之,余眾乃定。于是以昶行南秦州事……趙昶時督成武沙三州諸軍事、成州刺史,遣使和解之?!保?1]895-896而《周書·趙昶傳》載:“(大統)十五年,拜安夷郡守……朝廷嘉之,除大都督,行南秦州事。時氐帥蓋鬧等反……拜武州刺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諸州軍事?!保?1]577前者謂趙昶拜成州刺史,而后者言其為武州刺史,《趙昶傳》“拜武州刺史”條出??坝浽唬骸熬硭木拧敦祩鳌纷鳌匠伞⑽?、沙三州軍事,成州刺史’?!保?1]585一字之差,謬以千里。大統十五年(549年),趙昶在安夷郡守任上平定氐亂,其時成、武二州均未置州,故授其“行南秦州事”,全權負責南秦州事宜,其平定蓋鬧等叛亂后,其時已以南秦州二郡之地改置武州,而以南秦州六郡改置成州,故拜其為成州刺史,順利成章,因為絕無大州刺史受嘉獎后反去次州任職之理,故應以《氐傳》成州刺史為是。
要之,武都郡、文州、成州和康州四地中最晚出現的政區是康州,即周明帝二年,依邏輯而論,在康州作為政區意義上的建置出現之前,采地說難以形成《邵錄》文本,故采地說文本形成的年代上限即北周明帝二年。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文州置州后不僅被視為周文王采地,而且還衍生出羑里城、天牢山和文王廟等與文王相關的地理景觀。對于姬周疆域,宋人洪邁稱:“成周之世,中國之地最狹,以今地理考之,吳、越、楚、蜀、閩皆為蠻,秦為戎……其中國者,獨晉、衛、齊、魯、宋、陳、許而已,通不過數十州,蓋天下特五分之一耳?!保?1]此說甚當,成周之世文州屬秦地,與文王采地風馬牛不相及。羑里城,《漢書·地理志》載:“河內郡……湯陰,……有羑里城,西伯所拘也。”[22]《漢志》明確指出其在河內郡湯陰縣。明季文縣士人蕭藉《羑里辯》云:“當文王囚羑里時,長子伯邑考質于殷紂,烹為羹賜文王食之,以此推之,豈有攜羹于千里之外尚堪食乎?則其在湯陰也?!保?]438蕭藉亦認為羑里在湯陰。然而,自《邵錄》迄,有關文州羑里城、天牢山和文王廟的記載不絕于史,蔚為大觀。茲將有關記載疏理如下:
序號年代1234567891 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宋明明明明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內容文王廟,在郡治后。孫諤詩:秋空度見周王廟。天牢山……相傳為古羑里。上有羑里城。余數登天牢之巔……故斯文之統開于文王。文州古羑里,孤城何巍巍?;呐_遺址寄山隈,誰到周文從此來。文王廟,在縣左舊治后臺上。宋移建于南門西。羑里山高天亦小,陰平道險夢還驚。臺上古羑里,當年囚西伯。天牢山,在文縣西北二里……上有古城。又有天牢山……相傳為古羑里,文王囚于此山。文王廟,在縣左舊治后臺上。宋移建于南門西。天牢山……相傳為羑里,文王囚于此山。上有羑里城。天牢山,在文縣西北三里,上有羑里城。文王廟,古建于舊治后臺上,宋移建于南門西。天牢山,在文縣西北二里……上有古城。文王廟……舊文州舊治后臺上,宋移建于南門西。天牢山下水空流,演易聞經羑里囚。至德昭垂萬城同,寧頌羑里表仁風。羑里明夷修易彖,鎬京文顯創宗周。羑里猶在昨,相傳圣在茲。紂怒拘之羑里,即此古文州郡。邑城之西北文臺山,名曰羑里,又曰天牢。夫何紂惡,滔天羑里。昔紂聽崇侯虎之譖,囚文王于羑里。出處《方輿勝覽》卷70《文州》《大明一統志》卷37《文縣所》孫巖《續修文縣志》卷8《續藝文》《階州直隸州續志》卷31《藝文中》《階州直隸州續志》卷31《藝文中》《階州直隸州續志》卷13《祠祀》《階州直隸州續志》卷31《藝文中》《階州直隸州續志》卷31《藝文中》《嘉慶重修一統志》卷276《階州》《讀史方輿紀要》卷59《鞏昌府》《武階備志》卷16《祠祀》《武階備志》卷1《山水》長赟《文縣志》卷1《山水》長赟《文縣志》卷2《祠祀》《甘肅通志》卷6《山川》《甘肅通志》卷12《祠祀》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江景瑞《文縣志》卷8《藝文》
依上表,文王廟的記載始見于南宋嘉熙年間祝穆《方輿勝覽》,然祝氏所引孫諤詩表明至遲在北宋時期文王廟已經存在,《宋史》載:“孫諤……元祐初,起為太常博士,遷丞……出為利、梓路轉運判官?!保?]10984孫諤北宋元祐間曾任利、梓路轉運判官,祝穆所引當為其任上途徑文州所作。此外,《甘肅通志》《武階備志》《階州直隸州續志》和《文縣志》均言文州文王廟初建于舊州治后臺上,至“宋移建于南門西”,值得重視。文州舊治,《階州直隸州續志》載:“舊城在西園。唐建中三年,以舊城窄小難守,移治于河北高原上。宋、元因之?!保?]274據此,文王廟在唐建中三年(782 年)前就出現了,唐移州治之時,文王廟未能移之,至宋代才移建于南門西。宋以降,明清繼續修葺拓展文王廟,“明正德知縣黃淵重建于上城羑里山前,嘉靖建知縣全福拓修,崇禎戍寅寇焚,順治丁酉知縣劉霦重修,道光十二年知縣李閑移修于文廟之左。”[9]84不僅如此,從明代萬歷后期開始,采地說在地域上突破文縣一隅之地延伸至階州(治今武都區),《階州直隸州續志》載:“周武王廟,在州城內,明知府余新民建。”[7]299余新民于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任階州知府,武王廟當是其任期所建。武王廟的修建證明采地說在階州開始被士人和民眾廣泛接受。
現在我們審視采地說與地理景觀附會中的地域泛化問題。有研究者指出,中國古代景觀附會中存在大量的地域泛化現象,所謂“地域泛化”,“是指中國古代在某傳統和背景的影響下,人們將歷史上本來有特定具體地域的事件、人物附會在其他具有相似自然和文化背景的地域上的行為?!保?3]38從文本書寫維度看,不論是地方志書還是文人詩文,文州諸多地理景觀的構建和重塑,如羑里城、天牢山和文王廟,均以附會文州為文王采邑而名之。需要注意的是,明代官修總志《大明一統志》避重就輕,刻意回避和模糊文州作為文王采地的可能性,在言及文州天牢山和羑里城時,用語含糊,僅言“天牢山……相傳為古羑里。上有羑里城?!保?4]“相傳”二字頗能反映這種模棱兩可的窘態,《大明一統志》是一部官方性質的全國總志,其撰者不可能對采地說這樣捕風捉影的“異聞”不持謹慎態度。清末有士人對采地說提出質疑稱:“周時地尚屬戎羌,采邑何能畀遠方。文武成康名郡縣,后人附會太荒唐?!保?]470惜其個見未被學界重視。盡管如此,后世地方知守前赴后繼地修葺文王廟,并在地方志書中一再肯定文王在當地教化中扮演的顯赫地位,士人數百年不間斷的書寫和吟詠,采地說漸趨樹立起主流話語權,直接推動了“采地說”的地域泛化現象。研究者還指出,“這里的‘相似自然和人文背景’表明中國古代史上的景觀附會雖然往往是無中生有的,但多多少少都是在自然相同、區位相近、歷史相似、文化相近的背景影響下產生的?!保?3]38文州羑里城、天牢山和文王廟等地理景觀顯然是湯陰文王圣跡地域泛化的產物,但仔細甄別,文州和湯陰在自然、區位、歷史和文化背景卻全然不同,從文州置州的過程我們看到,文州置州前為陰平國,后為安置地方氐酋而置,或許正因陰平國飽受氐酋攻戰之苦,故冀以文止戰,以文州名之。采地說地域泛化源于文州大量與文王采邑相關的文本書寫和歷代對文王廟修葺的事實,武都僅見武王廟,成康二州則無任何有關圣跡構建和文本書寫的行為,但“采地說”嚢括文武成康四地,地域泛化的時空跨度之大,殊為罕見,其實皆源于四地政區名與西周諸王謚號的偶合。王圻《謚法通考》載:“王昌,姬姓,裔出帝嚳,在商為西伯,武王即位追謚為文;王發,文王子,謚武;王誦,武王子,謚成;王釗,成王子,謚康?!保?5]按照“周公謚法”的釋義,文武成康諸謚號可詮釋為“經緯天地曰文”“剛強直理曰武”“安民立政曰成”“安樂撫民曰康”等17種涵義。無論那種涵義都是按照諸王的生平功績而對應賦予的,所謂“謚者,行之跡;號者,功之表”是也,文武成康四地政區命名與此無關,這種與歷史地域原型在自然、區位、歷史和文化全然不同的景觀附會現象可稱之為偶合式地域泛化。采地說地域泛化現象還呈現出超長時段的特征,文州、武都、成州和康州作為政區名正式出現經歷漫長的過程,武都郡置郡始于漢武帝元鼎六年,而置州最晚的康州則始于北周明帝二年,從采地說形成的年代上限北周明帝二年算起至南宋紹興二十七年文本最終形成則歷時幾近600年。采地說地域泛化的實踐不僅催生了文王廟、羑里城和武王廟等人文景觀,且使民眾愿意相信文武成康四地的命名源于文武成康諸王采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