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潔
“請問,哪位是浩浩的家屬?”聽到醫生詢問,浩浩爸爸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我是!我是浩浩爸爸!”“您好,我是楊大夫,由我帶您去辦理住院手續。”一聽說可以辦住院手續,浩浩爸爸連忙回到床邊找證件。此時的浩浩,仍舊一動不動地躺著玩手機,似乎我們的對話和他無關。浩浩爸爸一邊翻找東西,一邊督促浩浩起床收拾行李,浩浩不耐煩地敷衍著,對住院治療并不積極。
當我們辦完手續再次回到急診,浩浩只是變換了姿勢,坐在床上,手機依舊拿在手中,頭都沒有抬起。浩浩爸爸焦急地催促著,他才懶洋洋地說了一句話。
“你確定住的是醫院最好的病房?”
“當然了,住院手續都辦好了,你去了一看就知道了。”
“有獨立衛生間嗎?”
“這……”浩浩爸爸迷茫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補充到,“有,每個房間都有。”
聽到我給予肯定的回答,浩浩才不慌不忙地起身,慢慢悠悠地穿鞋。此時,我才一睹這位大公子“尊容”:瘦削的身體,白皙的皮膚,發型雖不張揚但也能看出是精細修剪的,外套上大大的奢侈品牌商標彰顯了主人的身價不菲,限量版運動鞋更是把少年襯托得格外精神。
在去急診接人之前,我獲得的信息是:在我面前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少年,已經患病一年多了。初二剛開學他就不想上學,每天不高興,不愛出去找同學玩了,即使爸媽哄著他去了學校,也學不進去,考試成績明顯下降,晚上打游戲,不睡覺,早晨起不來,漸漸無法上學了。有時跟父母發脾氣,稍不順心就沖動,摔東西,懷疑同學嘲笑自己,背后議論自己。特別是十一國慶之后,開始說大話,要考市里最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學,學習金融,將來賺大錢,花錢買好多雙名牌球鞋。看起來,安靜少年也并不安靜,甚至有點兒“狂野”。
進入病房后,我一邊向浩浩爸爸了解病情,一邊簽署了非自愿住院的知情同意書,評估患者目前存在的沖動風險,向浩浩爸爸交待疾病的預后。此時,不斷接到護士站打來的電話告知,浩浩情緒極為不穩,沖動行為頻繁:不能使用長線充電就發脾氣摔手機;偷偷抽煙觸發煙霧報警器;洗完頭發無法使用電吹風就跳樓威脅要求出院。一幕接著一幕,在短短的一個小時內輪番上演。
此時的浩浩爸爸,經過一下午的奔波勞碌,情緒剛放松下來,又為兒子的病情擔憂。我見狀,首先安撫浩浩爸爸的情緒,讓他不要過于焦慮,并解釋道,雖然在急診的四天,通過用藥浩浩情緒稍有平復,但結合入院后精神檢查內容和詳盡的病史,我初步判斷,浩浩極有可能罹患了雙相情感障礙,目前是伴有精神病性癥狀的躁狂發作。處在躁狂狀態下,患者往往會出現情緒的極度不穩定,興奮沖動、夸大揮霍。浩浩爸爸不住地點頭,表示認可。
浩浩爸爸還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浩浩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哥哥,兩年前在北京某知名精神專科醫院被明確診斷為“雙相障礙”。聽到這個情況,我對原本就不樂觀的預后更加悲觀。浩浩爸爸正好與我相反,他希望,經過北京大醫院的治療,可以徹底治好小兒子的病,不留根,不復發,不和家人吵架,盡快回去上學。
我和浩浩爸爸仔細講了雙相情感障礙的特點、常規治療方式、疾病結局,希望他能明白,治療的過程“漫長而痛苦”,這里的“痛苦”,既有身體上的痛苦,又有精神上的煎熬。對于浩浩爸爸而言,這種痛苦無疑是雙倍的。大兒子患病并未引起家人的重視,從最初的嚴重抑郁、頻繁自傷,到現在休學在家,爸爸還以為他是不治自愈,殊不知這只是疾病暫時的緩解狀態,拖延治療反而埋下更大的隱患,因此也需要及時治療;小兒子這次起病,才真正引起家人的關注,但過度焦慮、不切合實際的治療目標、一味遷就的態度,也只是飲鴆止渴,雪上加霜。于是,我耐心地和浩浩爸爸溝通,希望他能意識到真正有益于浩浩治療的做法:一是信任醫院和醫生,積極配合治療,而且不光是浩浩一個人配合治療,全家人都要提升對疾病的了解;二是幫助浩浩也認識到,住院治療是為了更好地控制情緒,減少自我傷害及沖動行為的風險,住院不是懲戒;三是和其他家屬溝通,轉達醫生的建議,爭取獲得更多家人的支持和理解,為患者長期康復創造有利環境。
浩浩爸爸重重地點點頭,緊皺的眉頭舒展很多。我送浩浩爸爸離開醫生辦公室,見到他拿出手機正要撥號。他應該是聽進去了我的建議,準備給家人打電話。真心希望這是浩浩第一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