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萍,劉志強,王記文
(1A.中國人民大學 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1B.中國人民大學 社會與人口學院,北京 100872;2.農業農村部 農村經濟研究中心,北京 100005)
離婚增多、婚姻穩定性下降是20 世紀中期以來歐美國家在婚姻家庭領域出現的一個標志性變化,[1]這一現象隨著世界各地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發展成為全球共同趨勢,被視為第二次人口轉變的重要特征。[2]改革開放以來,在家庭的小型化、多元化趨勢中,中國人口的婚姻穩定性也在下降。民政部門資料顯示1978-2018 年粗離婚率從0.2‰上升至3.2‰,上升明顯;離婚人數從28.5 萬對上升至446.1萬對,增幅巨大。離婚水平上升的現實及其對個體、家庭乃至社會的重要影響使離婚成為中西方婚姻家庭研究共同的核心主題。
婚姻是家庭形成和存在的基礎,離婚導致原有的家庭解體,離婚對家庭成員的影響是學者關注的重要命題。其中,離婚夫妻及其子女是相關研究的重點關注對象,夫妻健康、經濟狀況、社會關系以及子女學業獲得、社會適應、交往能力等則是主要的研究內容。[3-6]盡管學者普遍認同離婚會給夫妻、子女帶來負面影響,[7]但也有許多研究發現影響的程度、方向會因性別、離婚后時長、宏觀文化環境而存在差異。[4][8]除了對夫妻、子女的影響,隨著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的延長,離婚增多意味著越來越多的父母會經歷子女離婚,[9]對“子女離婚”的研究由此逐漸增多。西方的一些研究結果顯示子女離婚不僅會影響與父母的居住安排、交往頻率、代際關系,[10-12]還會對父母的各方面福祉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13]
在基于中國語境的研究中,盡管也有少數文獻涉及子代婚姻狀況對父母的影響,如子代是否在婚影響代際支持、父母生活滿意度等,[14-15]但聚焦于“子女離婚”的分析還較為缺乏。分析我國成年子女離婚對父母的影響的必要性在于:首先,與西方國家類似,婚姻穩定性下降也是當前我國人口婚姻樣貌的重要趨勢特征。其次,直系家庭仍是我國重要的家庭結構,已婚子女與父母共同居住仍相當普遍;[16]即使未共同居住,在家庭主義的文化傳統和社會氛圍中,父母-子女間的代際聯系也仍非常緊密,[17]這種居住現實和代際聯系使得子女離婚對父母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對這種影響的分析是認識當前婚姻穩定性下降綜合影響的重要方面。第三,盡管已有一些西方研究對子女離婚影響父母進行了分析,但這些分析結果不可簡單套用至我國現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與許多西方國家離婚在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群體中更為普遍的情況不同,[18]在我國,離婚更可能發生在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中,[19]離婚者較高的社會階層意味著他們往往有更多社會經濟資源應對離婚帶來的困難或危機,因此對父母的影響可能呈現與西方研究差異的結果。另外,如同離婚對夫妻、子女的影響,成年子女離婚對父母的影響也可能存在異質性,例如性別的異質性,在中國情境下分析可能的異質性將有助于對“子女離婚”這一議題的深入認識和理解。
在“子女離婚”的命題之下,進一步結合人口老齡化與健康中國建設背景,本文聚焦分析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文章可能的貢獻是:一方面,有助于更全面地認識當前婚姻穩定性下降帶來的影響,進一步豐富婚姻家庭研究中婚姻穩定性相關文獻;另一方面,健康是老年人的核心福祉,也是健康中國發展戰略的基礎指標,從子女婚姻穩定性角度出發探討老年人健康狀況也將為健康形成機制分析、健康老齡化以及健康中國戰略的推進提供可能的參考。
個體間生命相互聯結(Linked lives)是生命歷程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個體生命歷程中,一系列角色和生命事件形成生命軌跡,這些角色/事件不僅影響個體自身,還會對關系網絡中的他者產生重要影響。[20]無論中西,父母-子女都是一組特別重要的關系,子女重要的生命事件,如結婚、離婚、生育等對父母生活、福祉等具有重要影響。[12-13]并且,隨著老年人逐漸退出勞動力市場回歸家庭,他們的社會性關系趨于減弱,而家庭性聯系進一步加強,因此子女對父母的影響對于老年人而言可能更為突出。在中國家庭中,代際關系始終占據重要位置,中國代際文化對父母與子女“和合”與“共生”的強調使父母與子女普遍處于休戚與共的緊密聯系之中。[17]因此,作為子女生命歷程中的重要事件,子女的離婚可能會對老年人的生命發展(如健康狀況)有重要影響。
關于子女離婚如何影響老年人健康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是成年子女離婚對父母健康產生負面影響。許多對離婚夫妻的研究發現離婚容易引發經濟狀況變差,子女照料負擔加重,社會關系斷裂,生理和精神健康受損等一系列現實性問題。[6]當子女的婚姻破裂時,這些現實性的問題或困境可能會進一步影響父母,這種情況在代際聯系緊密而社會福利制度又尚未健全的中國社會可能更為常見。在現實中,當子女在離婚后面臨情感、經濟、育兒、健康等問題時,他們很可能會因自顧不暇或情緒低落減少對父母的聯系支持,或加重父母的孫子女照料負擔等。[9-11]而子女對父母支持減少、往來漸疏和過重的孫輩照料壓力等可能會對父母的健康造成影響。[21]一項對韓國父母的研究發現與沒有子女離婚的父母相比,那些有子女離婚的父母與子女的代際關系更為松散,更可能存在沮喪、憂慮等精神健康問題。[22]具體到中國的社會情境中,除了上面提到的經濟、照料等現實性問題,子女離婚的影響還可能與文化環境有關。盡管近年來離婚現象逐漸增多,但離婚仍帶有強烈的負面標簽①2017 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顯示超過四成受訪者認同“婚姻再不好,也比離婚強”的觀點;同時也有四成受訪者不認同“當夫妻沒有辦法解決他們婚姻中遇到的問題時,離婚通常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的觀點,由此可以看出中國人對離婚的接受度仍相對較低。,而父母往往被認為是子女發展的重要形塑力量,他們可能會將子女的離婚視為自己養育的失敗,[23]這也會使得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產生負面影響。
但也存在另一種可能,與西方國家離婚在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群體中更為普遍的情況不同,[18]在中國,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中離婚風險反而更高。[19]離婚者相對更高的社會階層意味著他們有更多資源條件抑制并解決離婚產生的負面影響,這在結果上可能會使得成年子女離婚對父母的負面影響較小甚至不存在。國內學者對父母離婚如何影響子女的相關研究為這種可能提供了支持,如對子女發展的研究發現:在大多數少兒發展指標上,來自父母離婚的單親家庭和再婚重組家庭的子女并沒有比父母婚姻完整家庭的子女表現得更差,甚至在個別指標上母親離婚的單親家庭子女的表現更好。[5]由此推論,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的影響也可能并非全為負面。
關于子女離婚是否以及如何影響老年父母健康,時間可能是重要的因素,影響可能會因離婚距離當前的時間而有所不同。事實上,即使是在傾向于認為離婚具有負面影響的學者中,也存在著將離婚視為“暫時性的危機”(Crisis model)和“長期性的隱痛”(Chronic strain)的內部分歧,[1]而在不同維度的分析中,兩種觀點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支持。如有分析發現離婚對個人(特別是女性)的經濟狀況有持久的負面影響;但也有研究結果顯示離婚損害個體生理、精神健康等,但負面影響更多是暫時的,影響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消失。[4][6]因此,在對成年子女離婚影響老年父母的健康分析中,需要考慮時間維度,觀察影響是否隨時間而發生變化。
性別是婚姻、健康研究重要的分析視角。既有研究顯示無論是離婚和老年健康,兩者都呈現明顯的性別分化特征。[24-25]延續性別這一研究視角,文章進一步分析子女離婚影響老年人健康狀況的性別異質性,具體反映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狀況的影響可能會因子女的性別而有所區別。相比于男性(兒子),女性(女兒)在離婚后更可能面臨收入下降、生活水平降低、育兒負擔加重等困難,[8]這意味著相比于離婚兒子,父母往往更加需要幫助離婚的女兒共同面對這些問題。以孫輩照料為例,有研究發現父母在女兒離婚后的孫輩照料明顯增加,但對兒子而言并無顯著差異。[10]文化視角的分析也可得出類似的推論。在傳統父權文化和性別觀念的影響下,大眾對女性離婚的負面態度可能強于男性,相比兒子離婚,女兒離婚可能會給老年父母帶來更大的心理沖擊或輿論壓力,這也可能會使得女兒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產生更大的影響。
另一方面,子女離婚的影響也可能會因老年人的性別而存在差異。荷蘭的一項研究發現子女離婚會顯著提高女性老年人遭受抑郁的風險,而對男性老年人則無顯著影響,可能的解釋是相對于父親,母親往往承擔更多的育兒責任,更可能將子女離婚視為個人污點。[13]并且通常而言,女性的移情能力往往更強,與子女的聯系互動更為頻繁,這也使得她們對子女離婚后可能面臨的困境更能感同身受。因此,相比男性(父親),女性老年人(母親)更可能會受到子女離婚的影響。
綜合上述理論分析,成年子女離婚會影響老年父母健康,但其影響方向存在兩種理論可能:在子女離婚對父母影響程度上,時間可能是一個重要的調節因素;子女離婚對父母健康的影響可能存在性別差異,這種差異既可能來源于子或女的差異,也表現為父或母的差異。鑒于此,本文將利用全國代表性數據對子女離婚是否以及如何影響老年父母健康進行實證分析,并對影響的性別異質性、潛在的發生機制展開探索。
本文使用2014 年和2018 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據(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以下簡稱CLASS)。這是一項由中國人民大學老年研究所設計,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實施的一項全國性、連續性大型社會調查項目,調查對象為60 歲及以上的老年人。該數據覆蓋面廣,調查內容豐富,具有較好的全國代表性。2014年為基線調查,初始樣本量為11 511??紤]大多數老年人的子女數在5 個以內,本文將研究對象限定為有子女且子女數不超過5 個的老年人。刪除健在子女數變量缺失、無健在子女以及健在子女數量超過5 個的老年人樣本后,剩余樣本量為10 306。進一步刪除相關變量缺失的樣本后,最終獲得有效樣本量為9 143。
本文的因變量是老年人健康狀況,以自評健康為測量。自評健康綜合反映了包括身體、心理和自我感知在內的個體健康水平,測量簡單并具有較好的信度和效度,是反映個體健康狀況最重要的指標之一。[26]考慮樣本比例,并為使分析方便①保留自評健康變量的原始5分類設置,分別使用OLS和Ologit進行回歸,模型結果一致。,本文將自評健康處理為虛擬變量,將“很健康”“比較健康”合并為“健康”,賦值為1;將“一般”“比較不健康”“很不健康”歸為“不健康”,賦值為0。此外,考慮本文的研究對象為老年人,進一步用慢性病患病數量、精神健康狀況作為健康指標進行穩健性檢驗。慢性病患病數量為連續變量;精神健康使用CES-D 量表進行測量,逆向編碼后進行加總處理為連續變量,數值越大說明精神健康狀況越好。
關于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較為理想的操作是利用追蹤數據觀察子女離婚前后老年父母的健康變化,但這對數據有較高的要求(成功追訪且在調查期內有一定比例老年人的子女離婚)。因此結合數據并參照其他相關研究,本文將子女離婚操作化為子女離婚狀態,即處理為該老人是否有離婚子女、是否有離婚兒子以及是否有離婚女兒,分析子女離婚狀況不同的老年人的健康差異以初步判斷影響是否存在。在此基礎上,利用CLASS 數據的跟蹤屬性,分析這種差異在多年后是否仍存在并對影響進行檢驗。具體的變量操作是以問卷詢問老年受訪者健在子女的婚姻狀況,填答選項分別是“已婚且和配偶同住”“離婚或因婚姻問題分居”“已婚因其他原因分居(如工作)”“喪偶”和“從未結婚”,當任一子女的婚姻狀況為“離婚或因婚姻問題分居”,即為“有離婚兒女”,賦值為1,其余賦值為0。對“是否有離婚兒子”和“是否有離婚女兒”變量的操作相同。文末將對這種操作存在的不足進行討論。
此外,基于老年健康的相關研究,本文還納入以下變量:老年人獲得的經濟支持①問卷詢問了老年人從每位健在子女處獲得的經濟支持情況:“過去12 個月,這個子女有沒有給過您(或與您同住的、仍健在的配偶)錢、食物或禮物,這些財務共值多少錢?”答案取值1-9,分別為“沒有給過”“1-199 元”“200-499 元”“500-999 元”“1 000-1 999元”“2 000-3 999元”“4 000-6 999元”“7 000-11 999元”“12 000元及以上”。本文將其視為連續變量,并重新賦值為0-8,將每位健在子女的經濟支持相加得到老年人獲得的總經濟支持變量,數值越大表示老年人獲得的子女經濟支持越多。、家務勞動幫助②問卷詢問了老年人從每位健在子女處獲得的家務勞動幫助情況:“過去12 個月,這個子女多久幫您做一次家務?”答案取值1-5,分別為“幾乎天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至少一次”“一年幾次”“幾乎沒有”。本文將其視為連續變量,并反向賦值為0-4,將每位健在子女的家務勞動幫助相加得到老年人獲得的總家務勞動幫助變量,數值越大表示老年人獲得的子女家務勞動幫助越多。、與子女聯系頻率③問卷詢問了老年人與每位健在子女的見面頻率:“過去12個月,您與這個子女多久見一次面?”答案取值1-5,分別為“幾乎天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至少一次”“一年幾次”“幾乎沒有”。本文將其視為連續變量,并反向賦值為0-4,將老人與每位健在子女的見面頻率相加得到老年人與子女總的聯系頻率,數值越大表示老年人與子女的聯系越頻繁。以及孫子女照料強度④問卷詢問了老年人對18歲以下的孫子女的照料情況:“過去12個月,您照看這些(外)孫子女所花的時間?”答案取值1-6,分別為“每天從早到晚”“每天有段時間(但不是全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幾次”“大約每月一次”“很少或者沒有”。本文將其視為連續變量,并反向賦值為0-5,將對所有18歲以下孫子女的照料頻率相加得到老年人照料孫輩總強度變量,數值越大表示老年人的孫輩照料負擔越重。、性別(虛擬變量,男性為參照)、年齡(連續變量)、城鄉(虛擬變量,鄉村為參照)、婚姻狀況(虛擬變量,不在婚為參照)、受教育程度(分類變量,分別為小學以下、小學、初中、高中及以上四類)、社會保險(虛擬變量,以未享受任一社會保險為參照)、在業情況(虛擬變量,不在業為參照)、住房資產(分類變量,分別為無住房、1 套住房、2 套及以上)、地區(分類變量,分別為西部、中部、東部)。另外,子女離婚是否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還可能與文化觀念環境因素有關,因此我們在模型中納入省級離婚率⑤具體為2013年分省粗離婚率,計算公式為(離婚對數/年末分省人口數)*1 000,其中離婚對數數據來自2014年《中國民政統計年鑒》,年末分省人口數來自2014年《中國統計年鑒》。,地區離婚率越高,人們對離婚的接受程度也通常相對更高,以此作為離婚觀念環境的代理變量(見表1)。
本研究首先描述老年人的子女的婚姻狀態并使用列聯表分析其與老年人自評健康的關系。在此基礎上,利用二分類Logit和OLS 回歸分析進一步估計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的影響,分別以自評健康、慢性病和精神健康為因變量建立回歸模型(見模型1、2、3)。
為了論證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是否隨離婚后時長而發生變化,在子女婚姻變動時間信息缺乏的情況下,本文利用CLASS 調查的追蹤屬性,對于2014 年初訪、2018 年成功追訪的有效樣本(N=3 032),將模型1 的因變量(2014 年自評健康)替代為2018 年的自評健康狀況(見模型4)進行穩健檢驗。
文章進一步基于性別視角,分析子女離婚影響的性別異質性。首先,考察兒子離婚和女兒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以自評健康為因變量,建立兩組回歸:一是在有兒子的老年人樣本中,以是否有離婚兒子為自變量(見模型5);二是在有女兒的老年人樣本,以是否有離婚女兒為自變量,以此檢驗兒子離婚與女兒離婚的影響差異(見模型6)。其次,分別納入子/女離婚與老年人性別的交互項(見模型7、8),進一步檢驗子/女離婚的影響在老年父親、母親中是否存在差異。
最后,文章對子女離婚影響老年父母健康的機制進行探索性分析。根據理論分析,老年人獲得的代際支持、與子女的聯系疏密、孫輩照料情況等可能是子女離婚影響老年人健康作用機制的重要因素。若與其他婚姻狀況的子女相比,離婚子女對父母的經濟支持更少,提供的家務幫助較少,與父母的聯系相對不頻繁,老年父母承擔的隔代撫育負擔更重,這些因素可能是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產生負面影響的重要原因。為在實證上檢驗這一作用機制,在前面模型結果的基礎上,將數據結構轉換為父母-子女的一對一數據,分析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的經濟支持、家務勞動幫助、與父母的聯系頻率以及孫子女照料強度的影響。數據結構為子女嵌于父母的兩層結構,且因上述四個變量均為連續變量,故使用分層線性回歸模型①兩個空模型結果顯示,老年父母本身的因素解釋比例分別為79.68%、51.13%,因此使用分層模型更為合適。(見模型9、10)。
雖然受社會變遷影響,家庭出現了新的變化,但婚姻總體上處于穩定的狀態。研究發現有離婚子/女的老年人比例較低,從表1變量描述統計來看,有離婚子女的老年人比例僅為5.17%,其中有多位離婚子女的老年人比例極低(0.36%);有兒子離婚的老年人比例高于有女兒離婚的比例,分別為3.20%、2.14%。這也從另一側面說明盡管離婚率上升,但總體而言,子女的婚姻仍較為穩定。需要說明的是,由于數據僅能獲得調查時子女的婚姻狀況而非婚姻經歷,可能會遺漏那些曾經離婚但又重新進入婚姻的子女離婚信息,這在一定程度上會低估子女的離婚水平。

表1 主要變量描述
表2 的分析結果顯示相比無離婚子女,有離婚子女的老年人自評健康狀況為“不健康”的比例更高,而“健康”的比例更低。分子女性別的分析結果同樣如此,而且有離婚女兒的老年人自評健康狀況比兒子離婚的老年人更差,兒子離婚的老人中61.77%自認為不健康,比女兒離婚的老人要低5.07個百分點。

表2 子女離婚狀況與老年人自評健康(%)
在列聯分析的基礎上,進行回歸模型分析。表3 模型1結果顯示,在控制其他因素后,相比無離婚子女的老年人,有離婚子女的老年人自評健康的可能性顯著降低(P<0.01),發生比降低26.88%(1-e-0.313)。子女離婚亦會增加老年人罹患慢性病的風險(模型2)、惡化老年人精神健康狀況(模型3)。進一步考慮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負面影響的長期效應,模型4 與模型1 結果一致,子女離婚會顯著地提升老年人4 年后自評不健康的可能性,可見對老年人健康負面影響較為持久。

表3 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影響回歸分析結果
在性別差異方面,表4 模型5 結果顯示有離婚兒子雖然也會對老年健康帶來負面影響,但不顯著。相較而言,在控制其他因素后,相比于無離婚女兒的老年人,有離婚女兒的老年人自評身體健康的可能性會顯著降低(P<0.01),自評為健康的發生比下降36.75%(模型6)。這說明女兒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的負面影響更為顯著。為檢驗女兒離婚的負面影響是否具有時間上的持續性,類似的,我們將老年人在2014 年的自評健康變量替換為2018 年自評健康變量,女兒離婚對老年健康的負面影響依然存在(b=-0.59,P<0.05)(限于篇幅,此處未展示)。

表4 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影響的性別差異
交互項模型(模型7、8)結果顯示交互項均不顯著,說明子女離婚對健康的影響不會因為老年人性別而有所不同。分別對父親(男性)、母親(女性)的子樣本進行回歸也能得到一致結論:對于父母,女兒離婚的影響均顯著為負,兒子離婚的影響均不顯著(限于篇幅,此處未展示)。
為什么女兒離婚會比兒子離婚對老年健康的損害更為顯著?子女對老年父母的經濟贍養、情感互動等是老年人健康的重要支撐。相比于兒子,離婚這一事件對女兒經濟狀況的沖擊更大,其對父母的經濟支持也更易受到影響,甚至更可能轉而需要父母支持,老年健康本身更易因經濟因素受到來自女兒離婚經歷的負面沖擊。由于數據限制,本文無法比較女兒離婚前后對父母經濟支持和聯系頻率的變化,但通過回歸模型比較離婚女性與其他女性對父母經濟支持和聯系的差異,可以發現與其他女性相比,雖然離婚女性與父母的聯系頻率并不會顯著減少(模型9),但離婚女性對老年父母的經濟支持的確顯著低于其他女性(P<0.05),發生比下降21.49%(模型10)。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影響的性別差異模式從側面反映出女性面臨的工作家庭沖突和發展困境,女性被認為在家庭部門中具有比較優勢,也因此受限,在市場部門失去更多機會,經濟地位相對較低。女性離婚后,家庭比較優勢往往變為沉沒成本,相應的經濟上更可能處于困境,亦將對其父母帶來健康沖擊。

表5 女性離婚對老年父母經濟支持、聯系頻率的影響:多層線性回歸分析結果
在婚姻穩定性下降、老齡化加劇的背景下,本文實證分析子女離婚對老年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性別異質性及影響可能的發生機制。
研究發現對于當前我國老年人而言,子女離婚仍是少數,但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狀況有負向影響,表現為有離婚子女的老年人自認為健康的可能性更低、慢性病的患病數量顯著增加、精神健康水平更低,同時,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的負面影響具有長期效應。而基于性別視角的分析發現相較于兒子,女兒離婚會顯著減少其對父母的經濟支持,從而其對老年父母健康的負面影響比兒子離婚更為顯著。從老年健康的角度而言,本文強調來自家庭層面子女離婚的影響,并從家庭代際經濟支持等方面分析影響產生的機制,探索家庭內部影響因素間的作用與聯系,也是對老年健康相關研究的豐富和深入。
本文的研究結果提示綜合評估婚姻穩定性下降的影響不僅需要考慮核心家庭中的離婚夫妻及其子女,還可關注對老年父母福祉的影響。近幾十年來,隨著生育率的下降,家庭規模小型化、核心化,子女與父母之間代際關系更為密切,子女離婚對父母各方面的影響可能更加凸顯。而男女兩性離婚影響差異的機制分析說明要減少因離婚帶來的負面影響,經濟方面的支持可能會是有效的方式。具體措施如在法律制度層面切實保護夫妻雙方平等獲得共同財產的合法權利,在實踐中為因離婚而遭遇經濟困境的人群提供技能培訓,加強對單身父母育兒照料的社會支持等。
本研究仍存在不足和拓展空間。首先,本文分析基于子女的離婚狀態而非離婚事件,以有無離婚子女作為實證起點,可能遺漏了部分再婚子女樣本;在現實中也可能存在子女因顧慮父母健康而維持婚姻的情況,即反向因果性。這些操作層面的不足會使實證分析低估子女離婚對老年父母健康帶來的影響。從這個角度來說,現實中子女離婚給老年父母健康帶來的負面影響可能更加深刻,因此無論是學界還是決策者都需要對當前婚姻穩定性下降帶來的影響進行更綜合的評定和更全面的人群關照。其次,本文嘗試對子女離婚影響父母健康的機制進行估計,但研究比較了離婚女性與其他婚姻狀況女性群體間顯著的代際經濟支持差異,在現有數據條件下,無法在個體層面獲得離婚者在離婚前后對父母經濟支持的變化,針對這一問題,訪談等定性分析將能提供有益補充,這是后續研究需努力的方向。此外,除了健康狀況,子女離婚也會影響父母其他狀況(如居住安排等),而各方面之間有何聯系、對老年父母的影響又是否區別于中年父母,這些問題也值得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