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雨佳,王曉華,徐月賓,付媛媛
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北京,100875
自我效能感指的是“個體對自己具有組織和執行達到特定成就的能力的信念”[1]。許多研究表明,自我效能感與積極老齡化密切相關,它能夠促進老年人對自己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作出積極改變[2],塑造健康行為[3]以及培養老年人的積極應對方式等[4]。隨著社會年齡結構的向上轉移,老年人從事那些被認為對獨立生活很重要的活動的能力變得越來越令人關注[5]。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受損是老年人面臨的主要健康問題,在處理日常問題上不斷累積的失敗體驗,可能會威脅自我效能感的穩定。
自我效能感理論認為,在形成效能判斷之前人們需要對效能信息進行認知加工。不同的認知加工方式會導致人們對自己能力極為不同的知覺[1]。但是目前還缺乏有關個體如何加工與健康相關信息的研究。社會比較是指把處于相似境況的他人作為比較的標準來評估自己的觀點、能力、表現等[6],向下社會比較理論認為,比較通常是向上的,但威脅會產生向下比較以試圖恢復自尊[7]。以該理論為指導,國外的一些研究證明,當老年人面臨健康問題時,與向上比較的老年人相比,向下比較的老年人有更積極的健康感知、心理健康和生活滿意度[8-10]。因而研究者們認為,當自尊或自我概念受到威脅時,個體進行向下比較有利于緩解不利影響,向上比較則會產生負面作用。
目前的研究對效能信息加工方面的關注較少,特別是社會比較的認知方式在其中發揮的作用。盡管以往通過實驗或者人為控制的環境下開展的研究表明,向上比較或向下比較會導致個體對自身健康感知的差異,然而在自然環境下個體自發的社會比較是否能發揮同樣的效應,還需要通過社會調查研究中所獲得的數據進行驗證。因此本研究重點考察健康比較在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關系中的調節作用,并對向上和向下兩個方向的比較效應進行分析。
本研究分析數據來自2018年1月在北京市燕山地區開展的抽樣調查,該調查采用系統抽樣方法,分兩步進行:首先,研究人員獲得了燕山地區所有65歲及以上老年人的名單,總體為14415人;其次,采用固定采樣間隔(K=6)非重復隨機數的系統抽樣方法抽取被訪者。問卷獲得老年人知情同意,通過所在單位的研究倫理審查。最終樣本量是2161人,應答率為94.3%,通過剔除關鍵變量含有缺失值的以及存在代答情況的個案后,最終納入統計模型研究的樣本量為2029人。
1.2.1 一般自我效能感量表中文版(general self-efficacy scale, GSES)[11]。該量表是單維量表,共10個項目,計分從0-4,0代表“最不符合您的想法”,4代表“最接近您的想法”。總分范圍是0-40,總分越高,自我效能感越強。在本研究中,一般自我效能感量表的內部一致性檢驗結果 Cronbach's alpha為0.942。
1.2.2 日常生活活動能力量表(activity of daily living scale, ADL)[12]。量表包括基本日常生活活動能力(BADL)和工具性日常生活活動能力(IADL)兩部分。總共15項,每個項目得分從完全獨立到完全依賴依次被賦值為0-6,分值范圍0-90,得分越高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衰退越嚴重。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檢驗結果Cronbach's alpha為0.936。
1.2.3 其他變量。健康比較通過詢問老人“與您的同齡人相比,您認為自己的健康如何?”來測量,“差”賦值為0,“相似”賦值為1,“好”賦值為2。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居住安排、每月養老金收入(千元)、慢病數量、抑郁水平和社會支持。其中抑郁水平的測量工具是流行病調查中心抑郁量表縮略版( the 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tudies depression scale, CES-D)[13],社會支持水平采用Lubben社會網絡量表簡表( lubben social network scale-6,LSNS-6) 進行測量[14]。內部一致性檢驗結果Cronbach's alpha分別是0.807和0.716。
本研究使用Stata 13.0對數據進行統計分析,采用t檢驗和方差分析考察關鍵變量人口學特征差異,不符合正態性的關鍵變量采用中位數(四分位數)進行統計描述,采用秩和檢驗,組間比較使用Bonferroni事后檢驗或kwallis2檢驗。建立多重線性回歸模型檢驗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的關系,以及健康比較的調節效應。所有統計分析方法均取α顯著性水平等于0.05。
在2029名社區老年人中,男性964人(47.51%),女性1065人(52.49%);所調查對象的年齡在65-97歲,其中80歲及以上715人(35.24%);與配偶同住1376人(67.82%),獨居395人(19.47%),另有258人(12.72%)與配偶以外的人同住;教育水平小學及以下674人(33.22%),初中635人(31.30%),高中及以上720人(35.49%);平均每位老年人患有四種慢性疾病;人均每月的養老金收入約4000元。
由表1可見,樣本中一般自我效能感的平均得分是(27.84±8.77)分,低于國際成人常模(28.6±5.2)分[15]。不同性別、年齡、居住安排和受教育程度的老年人自我效能感均存在差異,差異均具有統計學意義(P<0.05)。具體來說,男性老年人自我效能感顯著高于女性(t=2.14,P<0.05);隨著年齡增長,老年人自我效能感顯著遞減(F=19.07,P<0.001);獨居或與配偶同住的老年人自我效能感顯著更高(F=9.87,P<0.001);小學及以下教育程度的老年人自我效能感顯著較低(F=8.68,P<0.001)。從日常生活活動能力來看,13.7%的老年人IADL失能,有9.96%的老年人BADL失能。不同年齡、居住安排和受教育程度的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存在差異,差異具有統計學意義(P<0.05)。與自我效能感相似,高齡、與配偶以外的人同住、教育程度低的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表現較差。

表1 不同人口學特征下老年人自我效能感和ADL得分的差異(n=2029)
為了探究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對自我效能感的影響,以及健康比較在其中的調節作用,本文采用多重線性回歸分析方法,在控制社會人口特征諸變量的條件下探究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模型中所有自變量通過共線性檢驗,方差膨脹因子VIF總體均值為1.82。顯著性水平取值α=0.05。

表2 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的多重回歸分析
從回歸結果來看,模型1對控制變量的分析表明,年齡、居住安排、慢病數量、養老金、抑郁水平和社會支持等變量均與自我效能感顯著相關。相比于低齡老人(65-69歲),中齡(70-79歲)、高齡(≥80歲)老年人的自我效能感更低(B=-1.112,P<0.05;B=-2.351,P<0.001);相比于與配偶居住的老年人,獨居老年人自我效能感更高(B=1.568,P<0.001);老年人患慢病數量越多,自我效能感越低(B=-0.353,P<0.001);養老金收入對老年人自我效能感有顯著正向影響(B=0.388,P<0.001)。
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納入了ADL得分和健康比較變量,結果顯示ADL得分對自我效能感具有顯著負向影響(B=-0.128,P<0.001),即日常生活活動能力下降會顯著降低自我效能感。以健康比較“相似”為參照,獲得積極健康比較的老年人自我效能感更高(B=1.777,P<0.001),而消極健康比較與“相似”組差異不顯著。
在模型3中納入了中心化的ADL得分與健康比較的交互項,結果顯示,消極健康比較對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關系的調節效應顯著(B=-0.066,P<0.05),但積極健康比較對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關系的調節效應不顯著,也就是說,消極健康比較增強了日常生活活動能力下降對自我效能感的負面作用。
為了更客觀呈現健康比較的調節效應,本文繪制了調節效應圖(中心化)。如圖1所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越低,老年人自我效能感水平越低,但是在消極健康比較下,自我效能感下降幅度變大(消極健康比較主效應不顯著)。

圖1 健康比較在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關系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伴隨老化而發生的日常生活活動能力下降會威脅老年人自我效能感的穩定。當老年人無法獨立完成日常活動,需要依賴他人的幫助時,這種失敗體驗的長期累積勢必會使老年人產生失落、無用感,導致對身體能力的否定[16]。另外,日常生活活動能力的下降往往與抑郁、焦慮等負面情緒相關[17],又會強化老年人對自身的負面評價。活動能力受限還可能降低老年人的社會參與度,進一步喪失建立效能行為所需要的技能的機會。因此照顧者不僅要關注老年人的生理健康,還要注意因獨立生活能力的喪失給老年人帶來的自我效能的損害。
本研究還證明了積極健康比較對老年人自我效能感的直接效應顯著,認為自己比同齡人健康狀況更好的老年人具有更高的自我效能感。盡管積極健康比較的調節效應不顯著,但能顯著提高老年人的自我效能感。這一結論與已有研究相一致[18],在某些情況下,通過社會比較獲得的積極自我認知對心理健康是有益的,能促進積極的情感和動機狀態、人際關系、自我激勵和表現結果[19]。在客觀健康相似的條件下,積極健康比較能使老年人獲得更多的肯定和自信,因而自我效能水平相對更高。消極健康比較對自我效能感的直接效應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是:中國老年人受“中庸文化”的影響,在與他人進行比較時可能會表現出“謙遜”的態度,所以消極健康比較的直接效應在本研究中并不顯著。該結論說明,幫助老年人運用社會比較策略,調整對自身健康的評價方式以維持積極自我形象,是可以在實踐中采取的干預方法之一。
本研究證實了消極健康比較在日常生活活動能力與自我效能感關系中的調節效應,這體現了社會比較這一認知方式在個體自我效能形成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一般來說,當進行社會比較時,出于維持積極自我評價的動機,老年人主要采用向下比較的對比態度[20]。消極比較可能與抑郁傾向有關,尤其經歷失敗后,抑郁傾向的個體更可能進行消極的、自我貶低的社會比較[21]。因此面對同樣的身體功能問題,認為自身健康差于同齡人的老年人健康感知更消極,自我效能水平也更低。另外,根據自我效能感理論,預存的效能信念會使個體對效能信息的加工產生解釋偏向[1]。也就是說,認為自身健康不如同齡人的老年人可能原本身體效能感就低,對身體信息的反應更加敏感,更傾向于將活動能力受限歸因自身能力而非環境障礙,因此日常生活活動能力下降對該群體自我效能的威脅更大。該結果說明,通過改變老年人消極的社會比較模式有助于緩沖他們因晚年能力衰退而造成的自我效能感大幅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