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灝浩：順流入海的“美人魚”

聶陽欣

圖/韓識將

橙、綠兩色披帛在水中蕩開，隨舞者手腕的翻轉挽成一朵綢花，舞者雙腿微屈，足尖輕點水底，忽而躍起，整個身體在水中上浮，遠遠看去，像敦煌壁畫中騰空起舞的飛天。

這一支《洛神水賦》舞蹈意在表現河神祈愿的傳說，何灝浩需要用表情和動作再現一位悲憫眾生的東方神靈，舞蹈在河南衛視《端午奇妙夜》晚會上大獲成功，觀眾稱之為“仙女下凡”。

然而何灝浩只是“凡人”，兩分鐘的舞蹈視頻背后，是上千次“入水”與“出水”的訓練和拍攝，是手臂、腹部、膝蓋上大大小小的劃痕和紅腫，是對“美人魚舞蹈”這一小眾行業長達幾年的孤獨堅守。

水的召喚

2015年，何灝浩收到一則突如其來的邀請，擔任周星馳電影《美人魚》中美人魚的替身，選中她的理由很簡單：熟悉水性、有水下表演的經歷。

何灝浩曾是廣州市花樣游泳隊的運動員，8歲至18歲的十年間，她每天下課后都要去體校訓練一個半小時，直到因備戰高考而退役。她考取了廣州大學廣播電視新聞專業，畢業后進入一家國企工作。收到邀請時，她已離開游泳隊六年多，工作人員是憑借她以往的比賽視頻將她挑出來的。

《美人魚》影片中，人魚在水上的動作都由何灝浩完成，她穿著人魚尾巴，從場邊一躍入水，動作輕盈利落。在水中游動時，她還結合了一些潛水動作來表演。拍攝僅持續了三天，卻突然將何灝浩拉入她熟悉的領域，她發現平日工作產生的焦慮在水下消弭于無形，她也在寂靜的水中再一次感受到“完整的”自我。

“感覺到了來自水的召喚。”何灝浩想回到水中。

她繼續潛水訓練。2017年獲國際潛水小姐中國區冠軍后，何灝浩辭去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做潛水教練，教授美人魚潛水。這是一項結合了花樣游泳、自由潛和蹼泳特點的新型運動，身著美人魚服飾在水下游動、旋轉，模擬神話中的人魚姿態。幾年前這項運動在國內非常小眾，何灝浩沒有共事的伙伴，學員幾乎都來自國外，大多數時間，她處于失業的狀態。

父母替何灝浩著急，他們勸了幾次，擰不過她，只好說：“沒關系，反正家里有你一口飯吃。”這句話讓何灝浩既感動，又心酸。

在孤身一人的日子里，何灝浩拍攝了上百個水下舞蹈的視頻，練習身體在水下的穩定性、動作銜接的流暢性、眼睛在水中睜開的適應性，還有憋氣的時長。盡管她在水下的身體控制能力和方向感是從小培養的，但美人魚潛水的技巧、動作與花樣游泳不盡相同。她嘗試不同的舞種，探究它們在水下的表現力。

水的阻力大，很多舞蹈動作在水中不一定能做到，例如芭蕾的旋轉，“在水中很難直接用一個起勢就讓身體轉起來，要通過不停地劃水來轉動。”何灝浩傾向于找到人在陸地上沒辦法做的、獨屬于水下的動作，利用水的浮力做出浮空旋轉、大角度傾斜、后翻等等。

在接到《洛神水賦》的演出邀請時，何灝浩立刻就明白了導演組的用意，詩賦中洛神“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的動作，在地面上難以模仿，在水下容易得多。她參考敦煌舞以及祭神的儺舞，結合以往摸索的經驗，讓“洛神”在水中展臂騰空，做出翱翔之態，又旋轉后翻，擬成皎日之姿。

入水的一瞬間，她將手臂和雙腿向一側身體延展，傾身下落，仿佛神女降臨人間。

有些人活名，有些人活利，我是“活開心”的那一個

《洛神水賦》播出后，何灝浩收到的邀約多了許多，但她沒有“趁熱打鐵”。將一件作品放在水下，她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否則“明明可以在陸地上呈現，為什么把它帶入水下呢”。最近幾個月，她獨立編排了一支關于水下太極劍的舞蹈，“水是生命之源，太極是萬物之源，這是它們在水下的結合點。”

成名之后，何灝浩的事業重心依然在美人魚教學上。國內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一運動項目，從事的教練也越來越多。這依然是一個前途未知的行業，身處其中，要面對精神上的壓力，也要面對生理上的風險。訓練時間一長，即使像何灝浩這樣經驗豐富的訓練者也容易受傷。因為人在水中處于興奮的狀態，感知不到疼痛，往往出水后才發現身體上的紅腫和瘀痕。

但何灝浩喜歡這份工作，學員對她說“訓練很開心”時，她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很多學員最初是沖著拍‘美人魚照片來的，學了以后發現這項運動可以愉悅身心，可以塑形，就堅持下來了。”學員之間年齡跨度很大，從4歲的小女孩到66歲的阿姨都有，她們的共同點是對美的追求。

這份“美”，不是通過訓練讓腰肢變得多柔軟、身體變得多纖瘦。何灝浩認為健康的、自然的身體就是一種美，她希望學員認可自己、喜歡自己、享受在水里的狀態。

學員間的年齡差距也讓何灝浩認識到，沒有“什么年紀該做什么事情”這回事，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歡的、不會后悔的事情。競爭、壓力和潛在的擔憂都被何灝浩丟到一邊，她有著廣州人天生的樂觀和豁達，“廣州人經常說‘唔使急（不用急）‘冇所謂（無所謂）‘系咁噶啦（是這樣的啦），在這樣的氛圍下，你不會特別去執著一些東西，有些人活名，有些人活利，我是活開心的那一個。”

教學以外，何灝浩把對海洋的熱愛分給了公益事業。2018年，她在達拉灣海底拍攝了一部環保藝術短片《自由之海》，在深海時，內心油然生出對海洋的敬畏，她開始關心海洋生態保護，參與珊瑚的種植和保育。

未來，何灝浩希望成立自己的水下培訓中心，讓更多人參與到美人魚舞蹈的學習和訓練中，也讓自己有更多自由做想做的事，更多地參與公益活動。

她從不給自己設立過高的目標，父親曾經對她說：“心大一點，野心小一點，得到快樂會容易一點。”她由此悟出了快樂的智慧，“當你踮起腳或者輕輕跳一下，能夠到目標的時候，是你有成就感又能收獲幸福的時候。”

“美人魚”何灝浩的美好生活，就是潛入那片自由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