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健,莊 賀,朱雯燕,劉 麗,李建飛,李 麗
1.山東中醫藥大學康復醫學院,山東 250013;2.山東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康復醫院
腦卒中后抑郁(post-stroke depression,PSD)是指有明確的臨床腦卒中史后誘發的,以情緒低落、興趣喪失為主要表現的一系列抑郁癥狀和相應軀體癥狀的綜合征,是腦卒中后發病率最高的情感障礙類并發癥之一,累計發病率約為35%[1-2]。而失眠是PSD 病人最早出現、最常發生的軀體癥狀,梗死型PSD 病人失眠發生率約為87%[3],主要表現為入睡困難、眠淺、易驚醒和早醒等。PSD 繼發性失眠不僅影響病人的康復和生活質量,還增加病人2 次腦卒中的風險[4-6]。目前PSD 繼發性失眠發病機制并不明確,可能與特定神經傳導通路上5-羥色胺(5-HT)功能降低或含量不足有關,臨床大多采取藥物、心理療法、針灸、物理療法等對病人進行治療,但存在療效個體差異較大和依從性低等問題[7-8]。既往研究表明,五行音樂療法可以調節病人心境,緩解緊張情緒[9],而針刺百會、印堂、神庭能調節下丘腦、前額葉和海馬區內5-HT 等神經遞質濃度,進而發揮抗抑郁和改善睡眠的作用[10-11]。本研究采用五音調神法(即角調式音樂配合針刺百會、印堂和神庭)治療PSD 繼發性失眠病人,觀察其療效,并通過血清5-HT 含量變化探究其發揮作用的可能機制。
1.1 研究對象 選取2019 年6 月—2020 年11 月山東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康復醫院就診及住院的PSD 繼發性失眠病人。本研究已經倫理審批(倫理審批號:2019SDZYDEY-001)和完成中國臨床試驗注冊(注冊號:ChiCTR-1900023741)。所有受試者均簽署知情同意書。診斷標準:符合《中國急性缺血性腦卒中診治指南2018》[12]中腦梗死診斷標準和《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3 版[13]中抑郁癥診斷標準。納入標準:①符合腦卒中診斷標準且經影像學檢查診斷為腦梗死;②符合抑郁癥診斷標準且抑郁嚴重程度為輕中度,即漢密爾頓抑郁量表(HAMD-17)評分>7分且≤24 分;③存在失眠癥狀,即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量表(PSQI)評分>7 分,且失眠繼發于PSD 或作為PSD 軀體癥狀出現;④生命體征平穩;⑤意識清楚并具備基本的溝通能力,能夠配合各項評估與治療;⑥無可能影響本研究的藥物服用史(抗抑郁藥、安眠藥等),PSQI 催眠藥物單項評分為0 分;⑦知悉試驗內容并簽署知情同意書。排除標準:①不符合診斷標準;②合并其他嚴重精神疾病;③合并其他惡性腫瘤或重大臟器疾病;④生命體征不穩定;⑤具有嚴重認知障礙等影響評估與治療過程或失語、失聰等影響表達與溝通的疾病;⑥近1 個月內有抗抑郁藥物服用史或曾服用影響本研究的藥物。脫落標準和中止標準:①出現嚴重不良事件、不能耐受針刺或音樂而無法繼續治療者;②突然病情惡化或出現嚴重并發癥者;③依從性差、無法完成全過程治療與評估者。結合課題組前期試驗結果,取雙側檢驗α=0.05,β=0.10,以PSQI 量表評分差值作為評價指標,參照《循證中醫藥臨床研究方法》中樣本含量估算公式:n=2[(uα+uβ)2σ2]/δ2,考慮10%的脫落率,計算出樣本量為63 例。將病人隨機分為重復經顱磁刺激(rTMS)組31 例和五音調神組32 例。
1.2 方法
1.2.1 治療方法 依據《中國急性缺血性腦卒中診治指南2018》[12]內容采取統一的腦卒中臨床常規療法,包含基礎藥物治療(不采用可能會對PSD 繼發性失眠起效的藥物)和康復治療,以維持和改善功能、促進病人最大限度生活自理,提高病人生活質量。
1.2.2 干預方法 rTMS 組病人在臨床常規療法基礎上進行rTMS 治療。利用CCY-IA 型rTMS 治療儀(武漢依瑞德公司),根據專家共識和病人實際情況制定治療處方[14],線圈正面放在左額葉前部背外側部位,初始強度為80%運動閾值,最高強度不超過110%運動閾值,頻率10 Hz,刺激3 s,間歇17 s,共20 min,每天1 次,每周5 次,共6 周。五音調神組在臨床常規療法基礎上先行頭面部放松手法治療10 min,再采取角調式音樂療法聯合針刺督脈要穴治療。取穴:印堂、神庭、百會。針刺治療:病人仰臥于治療床上,常規消毒皮膚后選用規格為0.30 mm×20 mm 的一次性針灸針針刺。印堂穴采用提捏進針法,向下平刺1 寸;神庭穴沿皮平刺0.8~1.0 寸;百會穴向后平刺0.8~1.0 寸;行小幅度提插捻轉,得氣后留針30 min。出針后可用無菌棉簽按壓1~2 min,防止出血,預防感染。五行音樂治療:根據相關文獻選取角調樂曲[15]及《中國傳統五行音樂(正調式)》(ISBN:9787880325317)形成角調樂曲庫,病人試聽后選取符合其喜好的4~6 首曲目在針刺治療時循環播放。針刺得氣后調暗燈光,打開音樂,音量40~60 dB(以病人舒適為度)[16],拔針后關閉音樂。治療頻率同rTMS 組。
1.2.3 觀察指標 ①睡眠質量評分:采用PSQI 評價病人治療前和治療后睡眠情況。PSQI 包含7 個指標評估睡眠質量,共計21 分,睡眠質量與得分呈負相關[17]。②抑郁評分:沈顯山等[18]使用分布法證實HAMD-17 組內及組間重測信度優良,因此采用HAMD-17 評估病人治療前和治療后的抑郁情況,總分8~17 分為輕度抑郁,18~24 分為中度抑郁,>24 分為重度抑郁。③血清5-HT 含量:既往研究表明,5-HT與PSD 的發生關系密切,更是參與睡眠-覺醒的重要神經遞質,且血漿與中樞5-HT 水平存在相關性[19-22],故選取血清5-HT 含量變化作為衡量PSD 繼發性失眠的指標。抽取病人晨起空腹靜脈血5 mL,以3 000 r/min的速度離心10 min,取上清液。采用酶聯免疫吸附法檢測(試劑盒購自上海滬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實驗檢測嚴格按照標準作業程序進行。
1.3 統計學方法 采用SPSS 22.0 軟件進行統計學分析,定量資料用均數±標準差(±s)表示。經Shapiro-Wilk 檢驗正態性后,采用配對t檢驗進行組內治療前后PSQI、HAMD-17 評分比較,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進行組間PSQI、HAMD-17 評分比較,利用秩和檢驗進行PSQI 單項評分進行組內治療前后和組間比較。檢驗水準α=0.05。
2.1 兩組基線資料比較 兩組基線資料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rTMS 組1 例病人因依從性差而脫落,五音調神組2 例病人因個人原因中斷治療而脫落。

表1 兩組基線資料比較
2.2 兩組治療前后HAMD 總分評分比較(見表2)2.3 兩組治療前后血清5-HT 含量比較(見表3)
表2 兩組治療前后HAMD 評分比較(±s)單位:分

表2 兩組治療前后HAMD 評分比較(±s)單位:分
①與同組治療前比較,P<0.05。
例數30 30組別rTMS 組五音調神組t 值P治療前15.67±3.19 15.77±3.55—0.115 0.909治療后10.77±2.67①8.43±2.16①3.718<0.001
表3 兩組治療前后血清5-HT含量比較(±s)單位:ng/mL

表3 兩組治療前后血清5-HT含量比較(±s)單位:ng/mL
組別rTMS 組五音調神組t 值P例數30 30治療前89.37±9.25 92.18±10.26—1.114 0.270治療后109.36±13.28 121.39±14.28—3.382 0.001 t 值—17.086—21.892 P<0.001<0.001
2.4 兩組治療前后PSQI 評分比較(見表4)
表4 兩組治療前后PSQI 評分比較(±s)單位:分

表4 兩組治療前后PSQI 評分比較(±s)單位:分
① 與同組治療前比較,P<0.05。注:所有病人均未使用催眠藥物;
時間治療前例數30 30治療后組別rTMS 組五音調神組t 值P rTMS 組五音調神組t 值P 30 30睡眠質量2.50±0.51 2.37±0.49 1.033 0.301 2.03±0.41①1.47±0.57①3.904<0.001入睡時間2.10±0.55 2.07±0.45 0.293 0.770 1.60±0.50①0.80±0.41①5.202<0.001睡眠時間2.37±0.49 2.23±0.57 0.860 0.390 1.13±0.35①0.43±0.57①4.801<0.001睡眠效率1.73±0.52 1.80±0.55—0.507 0.645 1.53±0.51①1.03±0.32①3.967<0.001睡眠障礙0.93±0.37 0.97±0.41—0.322 0.748 0.63±0.50①0.73±0.45①—0.826 0.409日間功能障礙0.80±0.55 0.80±0.55 0.000 1.000 0.60±0.50①0.47±0.51①1.026 0.305總分10.43±1.63 10.23±1.59 0.480 0.633 7.53±1.36①4.93±1.57①6.850<0.001
PSD 繼發性失眠的發病機制復雜,現代醫學認為PSD 繼發性失眠的發病與神經生化物質的改變有關,腦梗死能阻斷5-HT 神經通路,抑制5-HT 合成,使神經系統興奮性降低,產生抑郁、焦慮等心境障礙和睡眠-覺醒障礙,表現為難以入睡、難以進入深度睡眠、異常覺醒等[23]。中醫學沒有與其對應的確切病名,認為PSD 繼發性失眠屬于“不寐”的范疇,但與“卒中”和“郁證”關系密切,病位在腦,與肝、心關系最為密切[3,24-27],基本病機是氣機不暢、肝失疏泄、氣血失和。PSD 病人痰瘀內阻,肝氣不暢,氣病及血,肝血瘀阻,血不歸肝,魂不歸藏,甚則氣機逆亂,血隨氣逆,循經上擾而惹及神致魂居不安,發為不寐;故PSD 繼發性失眠的治療應疏肝理氣、解郁安神,肝氣疏泄有常才能保障全身氣血津液正常運行,使心有所養,神魂有所居。
五音調神法融和“督脈入腦”及“肝藏血攝魂”理論,以治神調形為則,醒神解郁為法,針刺督脈要穴和角調式音樂共同調控5-HT 等神經遞質,共奏疏肝、解郁、安神之效。督脈“起于下級之俞……入屬于腦”,主一身之陽氣,可通過督脈氣血運行調理各臟腑功能,對腦病及精神情志類疾病的治療有積極作用。百會穴是手足三陽經與督脈的交匯處,又名三陽五會,即陽氣與五臟六腑的氣血匯聚之處,具有開竅醒腦的作用;印堂穴匯集了人的陽氣、血氣和陰氣,是足太陽膀胱經、足陽明胃經和任脈的匯聚處,最常與神庭配伍治療頭部疾患[28];而神庭穴是督脈、足陽明胃經和足太陽膀胱經的交會穴,有安神之功;故針刺百會穴、印堂穴、神庭穴能通達脈絡、宣陽開郁,具有通督益腦、調節臟腑、陰陽平衡之功效。五行音樂是角、徵、宮、商、羽5 種帶有不同感情屬性的音階配伍融合的調式樂曲,與歸屬五行的肝、心、脾、肺、腎相對應,具有“動蕩血脈”“通流精神”的作用。肝屬木,喜條達惡抑郁,為藏血之臟,肝所藏之血為魂之所居,魂隨神往,神魂安寧方能寐。角音屬木,入肝,為春音,角調式音樂旋律舒展蓬勃、生意盎然,既能促進體內氣機生發,疏肝解郁,又能安魂助眠。故根據《黃帝內經》“五臟相音”原理選取與肝相對應的角調音樂改善肝調暢氣機和藏血攝魂功能。
5-HT 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睡眠神經調節因子,參與慢波睡眠的維持,通過縮短入眠期和淺睡期、增加深度睡眠、抑制覺醒等方式調節睡眠-覺醒周期。既往研究表明,針刺印堂、百會、神庭能刺激中縫核中5-HT 能神經元產生5-HT,也能通過升高外周系統游離色氨酸水平增加血液中5-HT 含量,激發血腦色氨酸轉運,促進中樞5-HT 合成,以調節睡眠-覺醒機制[29-30]。而音樂聲波的共振效應可以增強針刺效果,通過神經聯系調控中樞神經系統和下丘腦中5-HT 等神經遞質含量的變化以改善睡眠質量和抑郁癥狀[31-34]。5-HT 的合成是以能透過血腦屏障的色氨酸為前體,人體內1%~2%由5-HT 能神經元合成儲存于中樞神經系統中,8%~9% 的5-HT 由胃腸道產生并貯存于血小板中[35-36]。血小板5-HT 濃度與中樞神經系統中5-HT 濃度存在相關性,血小板或血清5-HT 水平可以作為反映PSD 病人失眠程度的指標[19-22],所以本研究基于治療前后病人血清5-HT 水平變化探討五音調神法發揮作用的可能機制。
本研究結果發現,兩種治療方法均可有效改善PSD 繼發性失眠病人睡眠質量,緩解失眠癥狀,但五音調神法在縮短入睡時間、延長睡眠時間、減少覺醒次數、提高睡眠質量和效率方面療效更優,與5-HT 作為睡眠神經調節因子所發揮的縮短入眠期、增加深度睡眠和抑制覺醒作用一致,結合五音調神法治療后血清5-HT 水平升高更明顯,提示五音調神法改善PSD 繼發性失眠可能通過音樂共振效應加強針刺作用、提高中樞神經系統5-HT 能神經元興奮性、激發色氨酸血腦轉運等方式調控5-HT 含量變化,發揮調節睡眠-覺醒周期的作用,但改變5-HT 含量的具體生物學機制仍需進一步實驗證明。rTMS 作為專家一級推薦PSD和睡眠障礙治療方法,對腦卒中、抑郁癥和睡眠障礙等疾病的顯著療效和優勢已被大量研究證實。本研究在現代醫學常規療法的基礎上進行rTMS 和五音調神法的隨機對照試驗,研究結果表明兩種療法在PSD 繼發性失眠的治療上各有優勢,為臨床個體化治療PSD 繼發性失眠提供了新的思路與選擇。
綜上所述,五音調神法可有效改善PSD 病人繼發性失眠癥狀和抑郁癥狀,顯著提高血清5-HT 水平,療效確切。但本研究僅納入輕中度PSD 病人,重度PSD病人應轉診至精神科或采用藥物療法,不在本研究討論范圍之內。除此之外,由于本研究所在單位床位周轉率與轉診率高,且電話隨訪的應答率和可信度較低,所以并未對受試者進行隨訪,無法評估長期療效。今后還需進一步進行大樣本、多中心、長時間臨床試驗,以驗證結果的重復性,評估遠期療效,并配合動物實驗明確音樂聯合針刺影響5-HT 水平的具體生物學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