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根 張智義 倪傳斌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京210097)
提 要:傳統的語言理解模型一般忽視情感。但近年來的研究表明,語言與情感彼此聯系,相互影響。神經語言學儼然出現情感轉向,情感神經語言學也應運而生。首先,本文從3 個方面分析該轉向的動因,包括“以單模態為基點”的理論框架的不足、情感與認知交互研究的蓬勃發展、語言研究中經驗主義研究傳統的崛起。其次,構建一個較全面的情感神經語言學研究框架,以對Hinojosa 等(2019)提出的框架進行補充。最后,展望未來的研究方向。
受主流語言學流派(生成語言學)研究傳統的影響,神經語言學(neurolinguistics,NL)研究者過去常忽視語言中的情感因素(Hinojosa et al.2019)。但日益增多的證據表明,語言與情感彼此聯系,相互影響(劉宏艷等2009)。這為NL 研究帶來重要啟示,促使研究者逐漸將注意力轉向情感維度。隨著相關研究的蓬勃發展,“情感神經語言學”(Affective Neurolinguistics,ANL)也隨之而來。2015年9月30日-10月4日在美國西雅圖市舉行的“第五十五屆社會心理生理學研究大會”(55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Society for Psy?chophysiological Research)上,Kissler(2015)首次提出ANL 這一術語,并指出語言客體的情緒內容和受試主體的情感狀態均會調節詞匯、語義和形態—句法語言的加工。這些儼然預示著NL 研究迎來一個新的轉向——情感轉向。
近來,Hinojosa 等(2019)在《語言、認知與神經科學》(Language,Cognition and Neuroscience)上發表“情感神經語言學:調和語言與情感的框架”(Affective neurolinguistics:Towards a frame?work for reconciling language and emotion)一文,他們基于NL 視角下視覺詞匯和句子加工研究的成果,粗略勾勒出ANL 的研究疆域。其研究框架主要聚焦于情感對不同層面語言的影響。作為系統闡述ANL 的開山之作,其意義深遠。它為NL 開辟一條新的進路,勢將豐富NL 的研究內容,促進NL 與情感科學的融合。然而,或囿于篇幅,其研究框架囊括的領域范圍偏窄,不能反映該學科之全貌(Du?abeitia,García?Palacios 2019;van Ber?kum 2019)。鑒于此,本文擬基于現有的相關研究,嘗試構建一個更為全面的ANL 研究框架,分析NL 情感轉向的動因,并指出ANL 未來發展的方向,以期推動國內該領域研究的發展。
NL 與情感神經科學是ANL 關系最為密切的兩個學科。然而,由于理論框架與研究興趣方面的差異,它們很長一段時間處于彼此忽視的狀態(轉自Hinojosa et al.2019:1)。20世紀中期,生成語言學在理論語言學中占有統治地位。生成語言學認為,語言系統是自主、自治的系統,它獨立于其他認知系統。此外,Fodor(1983)也主張,心智運作是模塊化的,不同層級的語言表征屬于包裝加工(encapsulated processing),這些表征之間不存在交互,也不會與其他認知域相互作用。生成語言學的理論主張與語言加工系統的模塊化概念使得NL 研究者很少考慮情感維度。然而,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語言與情感彼此聯系,相互影響。關于語言與情感之間的交互,“以單模態為基點”的理論框架無法解釋(顧曰國2015:451)。這使得語言的神經認知研究者逐漸掙脫這種理論框架的束縛,進而轉向對情感維度的關注。
受古希臘哲學家影響,早期的情感研究者主張將感覺(feeling)與思維(thought)二分,認為前者對應的是情感,后者則對應認知。他們還指出,頭腦(理性的假定位置)和心(情感的假定位置)分處于兩條不同的路線,且往往相互沖突(Ro?binson et al.2013:3)。后來,該觀點受到眾多神經科學家的詬病(如Damasio 1994;Panksepp 1998)。他們發現情感與認知不僅存在交互,且二者的神經機制在大腦進行整合,因此脫離認知去研究情感并不可取。此后,情感研究出現認知轉向,大量的情感與認知的關系研究得以開展。傳統的觀點認為,認知是由心理功能和加工組成,包括記憶、注意、語言、推理等(Liu et al.2009:1)。其中,語言是人類重要的認知活動,情感與認知交互研究的蓬勃發展使得研究者萌生對情感與語言關系研究的興趣。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助推神經科學視角下語言與情感關系研究的發展。
NL 的情感轉向同樣也存在一定的哲學動因。西方哲學史上存在著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兩大思潮的對立。其中,理性主義強調認識來源于理性本身,而非取決于感覺經驗。而情感屬于非理性范疇,因此理性主義的盛行可能壓制情感維度的研究。語言與哲學互為搖籃(王寅2017),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兩大陣營的斗爭也催生語言研究的兩個傳統:經驗主義傳統和理性主義傳統。20世紀50年代末至90年代,理性主義在語言學領域占據主要地位,這導致語言學研究忽視情感因素。然而,20世紀90年代后,語言學研究中的經驗主義傳統開始崛起,認知語言學發展成為當今語言學領域的主流分支。正因如此,情感這一非理性因素成為語言研究中的“灰姑娘”,經驗主義傳統也逐漸輻射到NL 研究領域。
Emotion,affect,mood 是國際ANL 研究中的一組高頻主題詞,部分研究對它們加以區分,但也有研究有混淆之嫌,尤其是對前兩個術語。在介紹ANL 研究框架之前,對它們進行區分有助于廓清ANL 研究疆域。首先,我們將這3 個術語分別譯作“情緒”“情感”“心境”。其中,情緒(emo?tion)是情感性反應的過程,側重指向非常短暫但強烈的體驗;而情感(affect)更具有廣泛意義,表示情緒、心境和偏好等各種不同的內心體驗(Ey?senck,Keane 2000,2005,2009);心境(mood)則是一種變化相對慢的情感背景狀態,通常是一種輕微的積極或消極感受(Scherer 2005)。
從ANL 關系最為密切的兩個學科來看,NL主要致力于用神經科學的方法研究語言習得、語言掌握、言語生成、言語理解的神經機制和心理機制(王德春等1997:1),而情感神經科學①主要關注情緒、心境、情感傾向(affective disposition)等情感現象的神經機制(Sander 2013:5)。可以說,情感神經科學是研究二者互動關系的一個交叉學科。ANL 可以理解為語言的神經科學在情感方向上的擴展,它主要致力于通過神經科學手段研究情感與語言的交互關系。從宏觀上來看,ANL關注的3 個主要對象為語言、大腦和情感,其主要研究的是這3 者之間的關系。前面已提到,Hino?josa 等(2019)構建的ANL 框架覆蓋的領域范圍偏窄,很多議題并未囊括其中,如:語言對情感的影響(Du?abeitia,García?Palacios 2019)、情感對語言習得的影響等。基于此,我們細化ANL 研究主題,構建一個更全面的ANL 框架,見圖1。接下來擬從“情感之于語言”和“語言之于情感”兩條主線對該框架進行闡述。框架中的兩條線路,僅是為了區分“情感對語言的影響研究(線路1)”和“語言對情感的影響研究(線路2)”,并非意將情感與語言在大腦中分立開來。限于篇幅,本部分僅從宏觀上把握該學科的研究議題,不做詳盡綜述。

圖1 ANL 研究框架
情感遍布于整個語言系統,在語言不同層面中均扮演著重要角色,包括詞匯、句子、語篇。該觀點已為許多研究所證實。在這些研究中,研究者主要立足于不同層面的中性語言與情緒語言(詞匯、句子、語篇)加工的差異,進而探討語言加工中的情緒效應及其神經機制。
在詞匯層面,研究者主要考察情緒信息對詞匯加工的影響及其神經機制。許多研究發現情緒加優勢,但關于積極詞和消極詞的加工差異仍存在爭議。出現積極效價偏向(positivity bias)和消極效價偏向(nagativity bias)兩種觀點。前者認為積極詞具有絕對加工優勢,后者則認為消極詞具有絕對加工優勢。支持積極效價偏向觀的信息密度假說認為,同消極言語刺激相比,積極言語刺激能夠在記憶中更好的被理解與相互聯系(Sylves?ter et al.2016)。相反,支持消極偏向觀的假說則強調關鍵的進化適應性功能,認為消極刺激加工存在優勢是因為快速探測注意并避開消極的厭惡的刺激對生存而言至關重要(Vaish et al.2008)。該領域研究還試圖回答:(1)詞匯的效價和喚醒度的神經機制是什么,二者有著什么樣的關系;積極詞和消極詞是否有其特有的神經機制。(2)表示離散情緒的情緒標簽詞(如:高興、悲傷、恐懼)是否有其特有的神經機制。(3)除積極詞和消極詞外,其它不同范疇的情緒詞加工的神經機制是否存在差異。事實上,關于情緒詞匯的范疇劃分,有許多不同的方法。例如,根據情緒狀態的起源將詞匯分為自動性起源詞(automatic originated words)和反思性起源詞(reflective originated stimu?li)。這一劃分方法主要基于情緒二元模型(the emotion duality model)(Jarymowicz 2012),該理論模型認為情緒經驗本身可能起源于自動誘發機制(對環境刺激的直接情緒反應,如:“痛苦”)或反思誘發機制(自身評價標準語境下對當前場景的評價,如:“失業”),這種情緒狀態的起源也是影響人類情緒體驗的一個重要因素。此外,情緒詞也可以根據情緒狀態表達的顯、隱性度分為情緒標簽詞(emotion?label words)和情緒負載詞(emo?tion?laden words),前者指的是能夠直接表明情緒狀態的詞匯,如高興、悲傷等,后者則通過詞匯的隱含意義間接引發情緒,如墳墓、婚姻等。最后,還可以按語法范疇來分:名詞、動詞和形容詞等。未來研究充分考慮詞匯加工相關的心理語言變量的同時,還應該考慮情緒詞匯本身范疇的差異,對情緒刺激進行更加精細的區分。
在句子層面,研究主要圍繞句法和語義加工中的情緒效應兩個維度展開。確切地說,該層面的研究考察的是語境中情緒詞對句子句法和語義加工的影響。在句法方面,研究主要考察句子情緒效應對形態句法一致性加工的影響,包括數的一致性加工(Jiménez?Ortega et al.2017;Espuny et al.2018)和性的一致性加工(Fraga et al.2017;Jiménez?Ortega et al.2017;Espuny et al.2018;Padrón et al.2020)。近來研究發現的句法加工中的情緒效應無疑挑戰了以單模態為基點的語言加工理論,如語言加工句法優先的模塊化神經認知模型(Grodzinsky,Friederici 2006)以及句法封裝假說(Syntactic Encapsulation Hypothesis)(Friederici 2004)。綜合這些研究來看,負性情緒信息對性和數的一致加工表現出不同的影響模式,這可能是性、數兩類句法特征表征的差異所致:語法性范疇是一個詞匯特有的內在句法屬性,缺乏概念基礎,但數是一個外在屬性,被認為是一種表明指稱數量的概念特征(轉自Hinojosa et al.2019:14)。此外,部分相關研究并未觀測到情緒信息對句法加工的影響,如Fraga 等(2017)和Padrón 等(2020),這可能是因為情緒信息對句法加工的影響受到一些因素的調節,如呈現方式(閾上或閾下呈現)、刺激材料復雜度(短語、短句、長句)、甚至是受試心境。在語義方面,研究則主要圍繞語義預測和語義整合(Ding et al.2015,2016,2020;Parkes et al.2016)展開。從現有的句子層面的研究來看,情緒效應對句子理解的影響主要是情緒詞在語境中的加工或者說情緒詞對句子理解的影響。然而,在語言使用過程中,仍存在許多隱含情緒(implied emotion),即中性詞匯組合而成的情緒句子。例如,在句子“這個姑娘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中,情緒是通過句子概念義(ideational meaning)含蓄傳達的,而非句中的詞項(Lai et al.2015:2)。此類隱含情緒句中,不存在直接的“詞形—情緒內涵義”,但人們可以通過語言輸入計算而獲得其情緒意義。這種語言加工是否有別于含情緒內涵義詞項的語言加工有待回答。探索該問題能夠為情緒意義如何從語言輸入中獲得帶來理論啟示,也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明確語義整合和情緒加工之間的交互。
同詞匯和句子層面相比,語篇層面的研究較為稀少。其主要原因在于,語篇理解本身牽涉因素較多,對實驗條件的控制相對較為復雜。一些零散的研究主要圍繞兩個方面展開:對情緒語篇與中性語篇加工神經機制差異的探討,對文學閱讀時情緒加工神經機制的探討。
誠然,以上關于語言客體(情緒語言)中的情緒對語言的影響研究占據ANL 研究的很大一部分,但其并不能反應該學科的全貌。現有的研究還有從受試主體出發,采用神經科學研究手段考察心境、性格特質等情感因素對語言理解、產出、習得(Arabski,Wojtaszek 2010;Vissers et al.2013;Hino?josa et al.2017;Ku et al.2020)的影響。
誠然,相對于“情感之于語言”的研究,“語言之于情感”的研究少很多。然而,情緒的建構主義理論強調語言的突出作用,認為語言在情緒識別和交流,以及情緒能力的塑造和發展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Lindquist et al.2015)。因此,該框架同樣納入“語言之于情感”這條線路,其主要圍繞語言對情緒調節、情緒感知、情緒發展的影響展開。
在探討“語言之于情感”該問題之前,首先應該明確一個問題:語言理解過程中話語是如何誘發情緒的。此處的話語在以往的研究中有3 個分類維度:(1)根據意義的比喻性(figurativeness),分為直面義語言和比喻義語言;(2)根據習得順序,分為一語和二語;(3)根據人稱視角,分為一人稱、二人稱、三人稱。ANL 研究也從神經層面考察比喻義語言(如:反語、隱喻、習語)與字面義語言、一語和二語、以及不同人稱句子或語篇誘發的情緒差異。ANL 不僅關注字面義語言,同樣關注比喻性語言,其研究主要發現,比喻性語言通常誘發的情緒效應更強,這體現在神經相關的指標層面,如:情緒加工相關的腦區激活(如:左杏仁核、外側眶額回)程度更強(Citron,Goldberg 2014;Citron et al.2019)。不僅如此,ANL 還關注一語和二語誘發情緒強度的差異(Ivaz et al.2016;Citron et al.2020)。隨著雙語現象越來越普遍,雙語加工的神經機制近年來受到諸多關注(閆鵬飛2020)。此外,不同視角(perspective)語言描述的場景所誘發的情緒同樣存在差異。有研究發現,同第一人稱相比,第二人稱描述語篇敘述世界的空間組織表征更為豐富,具有情緒效價的語篇引起的反應更為強烈(Brunyé et al.2011)。從以上這些語言相關的不同維度誘發的情緒存在差異這一現象,可以推測出,語言對情緒調節有著不同的影響。因此,“語言之于情感”這條路線應該包括語言對情緒調節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的探討。此外,還有研究直接考察語言指導對情緒調節的影響的腦機制(如:Ochsner et al.2004)。
從現有的研究來看,語言對情緒感知同樣存在影響。情緒研究領域的學者基于沃爾夫假說對這種影響進行解釋,但尚未達成一致意見。其中,強沃爾夫假說(strong Whorfian view)主張語言決定情緒思維與感知,強調語言在情緒感知中的根本性作用,認為語言是情緒感知必不可少的(Bar?rett et al.2007);然而,弱沃爾夫假說(weak Whorfian view)則認為,語言在情緒感知中具有一定的影響,但語言之于情緒感知并非必不可少(Sauter 2018)。當然,現有的神經心理學研究更多支持后者。為深入揭示語言對情緒感知影響的作用機制,近年來也有零星研究采用神經科學手段對該問題進行探討(如:Aldunate et al.2018;Wu et al.2019)。除情緒調節、情緒感知外,語言對情緒學習、情緒發展等方面也存在影響。不過,這些研究大多停留在經驗層面和行為層面的探討。未來的ANL 應上升到神經層面,以深入探討語言對情感這些方面影響的作用機制。
近二十年來,NL 研究者逐漸將注意力轉向語言加工中的情感維度,情感對語言加工各層面的影響也得到多重證據支持。在這種背景下催生的一門新興學科——ANL,正初露頭角。為深入推進該學科的發展,未來研究還應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豐富語言對情感的影響研究。現有ANL 研究主要關注情感對語言的影響,但較少關注語言對情感的影響。根據前面的研究框架,ANL 關注語言習得中的情感因素。教育語境(如:外語課堂)中的情感是影響教與學效果的重要變量,近年來語言教學研究中也出現了情感轉向,語言教學中的情感維度受到諸多關注(de Di?os Martínez Agudo 2018)。從神經科學視角去考察語言習得中的情感因素能夠更深入揭示情感作用于二語習得的機制,這些機制的闡釋對二語教學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此外,前面已提到,語言在情緒識別、情緒感知、情緒調節等方面均扮演著重要角色。事實上,情緒標簽和概念的再評價是使用語言訓練心理障礙人群以更好地調節其情緒的策略。在這方面,ANL 通過解密語言調節情緒的神經機制,最終實現改善兒童情緒能力訓練的方法,以及改進針對情緒調節的心理治療策略(Du?abeitia,García?Palacios 2019)。
其二,關注自然(書面)語言閱讀。現有的ANL 研究通常關注的是簡短的日常文本材料,這些材料不能很好地代表“自然(書面)語言的使用”,未來研究可以選用更加自然的語料(如:小說、詩歌、歌詞等)作為刺激材料。一方面,從詞匯、句子層面的考察上升到語篇層面的考察。情緒信息加工是語篇理解的重要方面,得到心理語言學研究者的諸多關注。然而,NL 研究者關注不多,相關研究主要采用ERPs 研究手段探討語篇情緒加工的時間進程及涉及的認知過程,鮮有研究考察語篇情緒理解的各個加工過程的腦機制。另一方面,情感神經研究者應深入探討文學閱讀中的情感和審美加工的神經機制。近年來,德國柏林自由大學亞瑟·M·雅各布斯團隊在此方面做出不少努力,這值得ANL 研究者關注。
其三,強化對比喻性語言的考察。比喻性語言可以說無處不在。然而,它并未得到ANL 研究應有的重視。ANL 視角下的比喻性語言研究應該關注兩個方面。第一,對比喻性語言的考察應該納入情感變量(情緒效價和喚醒度),進而以更全面、更高生態效度的方式探索語言加工的神經機制。情緒效價對比喻性語言加工神經機制的調節已經得到證實。例如,Subramaniam 等(2013)發現,與中性和消極新奇隱喻相比,積極效價新奇隱喻更顯著激活內側前額葉皮層(mPFC),mPFC 激活的增強使得積極效價新奇隱喻理解得到了促進。第二,與字面義相比,比喻性語言是否更顯著激活與情緒相關的腦區。該問題的探索既能夠為比喻性語言更適合用來表達情緒提供神經層面的解釋,也可以為心理治療中通過語言調節情緒帶來啟示。
其四,回歸到對主體的認識。現有的研究在考察情緒語言理解的影響因素時,很多都是立足于語言客體因素(如:詞匯的熟悉度、具體度、頻率等)和其它外在因素(如:實驗任務),但考察主體因素的相對較少,未來研究可以立足于受試的年齡、性別、共情能力、性格特質等維度,考察這些因素對情緒語言加工的影響。在最近的一項ERPs研究中,Ku 等(2020)發現,性格特質(外向性和神經質)顯著影響300-450ms(N400)與450-800ms(LPC)兩個時間窗的情緒詞匯識別:在早期階段,受試外向和神經性程度越高,積極詞加工誘發的N400 小于中性詞;在晚期階段,內向和高神經性(即高度焦慮)受試消極詞加工誘發的LPC 波幅大于中性詞。然而,尚無研究借助腦影像技術對該主體因素進行考察。此外,此類主體因素對語言的其它層面影響如何,可能的機制是什么,這些問題都有待回答。
其五,融合研究方法。誠然,ANL 的研究方法眾多,如:fMRI,PET,DTI,MEG 和多導生理儀等,但是,這些研究手段均存在自身的局限性。例如,EEG 雖存在較高的時間分辨率,但空間分辨率較低;fMRI 研究具有較高的空間分辨率,但時間分辨率較低。值得一提的是,fNIRS 作為一種新的技術手段,具有安全無創、便捷且易操作、成本低、生態效度高、兼顧時間與空間分辨率等優勢,尤其適合用來研究兒童和病理人群。然而,該研究手段在情感語言學研究領域幾乎沒得到關注。總之,未來研究應該充分利用各技術手段的優勢,并注重多種腦成像技術的融合使用(如:ERP?fMRI,PET?MRI,fMRI?MRS,TMS?fMRI),包括多技術同步采集技術的使用,以及新成像序列和數據分析方法的引入,進而提高研究的信度與效度,從神經層面更好地揭示語言與情感的關系。
近年來,NL 研究儼然出現情感轉向,這也催生ANL 這門新的邊緣學科。本文首先從3 個方面分析該轉向的動因:“以單模態為基點”的理論框架的不足;情感與認知交互研究的蓬勃發展;語言研究中經驗主義研究傳統的崛起。然后,基于Hinojosa 等(2019)提出的框架,納入語言對情感的影響研究,構建一個較全面的ANL 研究框架。誠然,NL 的情感維度研究已經取得豐碩成果,但ANL 這門學科才剛起步,亟待進一步探索。
注釋
①由于情感神經科學的研究對象還包括動物,但本文主要關注語言,因此,文中的情感神經科學特指人類情感神經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