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華 林 曦
(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基層治理是國家治理的基石,統籌推進鄉鎮和城鄉社區治理,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基礎工程。[1]作為基層治理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內容,農村應急管理在建設平安鄉村、促進鄉村全面振興中也發揮著重要作用。2021年1月4日,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提出,“要加強縣鄉村應急管理體系建設,做好對自然災害、公共衛生、安全隱患等重大事件的風險評估、監測預警、應急處置”。[2]然而,盡管近年來農村應急管理引起了廣泛關注,但對其中的社會性別問題缺乏足夠重視。自20世紀90年代起,快速的城市化帶來了農村地區大量男性勞動力遷移,農業女性化問題愈演愈烈,部分地方農業勞動力中占比甚至高達60%~80%[3],農村地區面臨著治理空心化的局面。而空心化促使女性參與到集體行動中,并且起到動員和加強的作用,為農村發展提供了新的治理選擇。[4]這對傳統以男性為主導的農村應急管理體系帶來了新挑戰。
早在2005年,聯合國在兵庫框架《2005—2015:提高國家與社區的抗逆力》中明確指出,“應將性別觀點納入災害風險管理政策、規劃與決策過程,包括風險評估、早期預警、信息管理、教育和培訓等相關內容”。[5]2015年發布的《2015—2030年仙臺減少災害風險框架》進一步指出,在減輕災害風險中,女性的作用在于“女性及其參與對于有效管理災害風險以及設計和執行敏感對待性別問題的減少災害風險政策、計劃和方案,以及相關資源配置至關重要”,因此“應將性別、年齡、殘疾和文化視角納入所有政策和具體措施之中,還應增強女性的領導能力”。優先工作之一是加強備災以作出有效反應,在恢復、善后和重建方面,“關鍵是要增強女性的權能,公開率先采取和促進性別公平和普遍適用的救災、恢復、善后和重建辦法”。[6]我國民政部開展的一項研究也表明,女性既是災害發生后需要給予特別保護和救助的對象,也是減災救災工作的重要力量。[7]在我國,隨著農村地區男性青壯年勞動力的不斷流出,農業女性化趨勢不斷凸顯,無論從人口數量,還是從勞動力看,女性已成為我國鄉村社會治理的關鍵力量。[8]加強應急管理能為鄉村振興提供有力安全保障,應急管理也因此成為鄉村振興的重要內容。將女性力量納入農村應急管理體系,既是完善我國應急管理體系、提高農村應急管理能力的客觀需要,也是提高我國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的必然要求。因此,農村應急管理中女性作用的發揮,成為當前我國應急管理研究的重要課題。本文嘗試進行初步探討,旨在拋磚引玉。
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女性與環境存在更加緊密的聯系。從自然角度看,女性母親的角色使她們與孕育萬物的大自然有本源的聯系,更能深切感受環境惡化給自身及后代造成的苦果,因而她們會更關注人類的健康與生存環境安全。[9]農村地區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分工格局使得在私人領域活動的女性對環境的變化和安全性的感知更加敏銳,在面臨風險時能夠及時做出反應。由此,從性別視角研究應急管理,將女性關注引入應急管理之中,有利于增強應急管理的反應力,建立環境敏感型應急管理體系。女性主義關懷倫理學認為,“人在交往過程中織出一張橫向的、平面的關系網絡,自我處于網絡的中心向四周發散,網絡的范圍越大,自我就越有價值,重視社會關系、經驗現實,突出關懷、情感、關系和能力以及情境的意義”。[10]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國家關于農村的發展戰略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從政績取向到民生、民本取向,從關心物到關心人。[11]農村應急管理體系建設也逐漸從注重硬件基礎設施建設轉向應急硬實力與軟實力共同發展。在這些轉變過程中,重視聯系、關懷、情感等角色特質的女性主義關懷的價值取向和工作方法將會從邊緣走向主流。
性別差異在面臨風險時表現得更加明顯。由于性別不平等、護理角色和責任、缺乏流動性以及獲得資源的機會有限等原因,婦女,特別是低收入地區的婦女,在面臨風險時更加具有脆弱性。[12]2004年亞洲海嘯,印度尼西亞、印度和斯里蘭卡等地的女性死者占比甚至達到了80%。[13]政治參與不佳、性別不敏感、歧視性的治理制度和扭曲的婦女經濟權利等因素導致婦女成為自然災害的最廣泛受害者,脆弱性也會影響她們在遭受風險、備災、應對和災后恢復方面采取的行動。[14]雖然在應急管理中的領導職位和決策過程中很少有女性代表,但她們往往占據了大多數一線工作崗位,并不成比例地受到災害帶來的社會經濟后果的影響。[15]對女性角色的社會期望以及文化的差異也造就兩性在面對風險時的行為差異。[16]
盡管性別方面的差異導致女性在面臨風險時具有脆弱性,但在應急管理的各個階段,發揮能動性與主動性的女性都扮演著重要角色,學術界有較多研究。在應急預防與準備階段,婦女在平時充當災害預防志愿者, 在風險季節探訪家庭、幫助群眾進行預防和減災準備,對減少和預防災害具有重要作用。[17]福島災難后,日本女性作為衛生保健提供者的傳統得以延續,成為健康活動家,她們組織會議,收集輻射信息,提交請愿書,并利用互聯網來放大她們的信息,通過減少災害風險網絡聯合了眾多婦女團體,共同應對災難中的性別不平等問題。[18]應急響應階段中,調解沖突,為危機中的家庭成員尋求支持,以及應對兒童和其他人與災害相關的新需求,都是婦女在災害后的緊迫任務。[19]女性在家庭、社區、社會中所扮演的多種社會角色在應對危機時也具有其獨特的優勢。[20]面臨風險時,婦女的正式和非正式網絡對家庭和社區的應急至關重要。[21]恢復重建階段,婦女在家庭中的家務勞動和社會情感工作方面的長處也有助于減輕災害和災后重建。[22]如在危地馬拉,女性通過參與危地馬拉加勒比海漁女網絡、社區從業者平臺(CPP)以及危地馬拉韌性委員會等,成為社區恢復建設的關鍵行動者。[23]災后恢復重建過程中,婦女扮演領導角色可以增加工作透明度,加強基層的民主決策,并為包容性發展作出貢獻。即使在較落后地區,婦女也能夠結成群體和網絡,幫助社區災后恢復。相反,如果政策制定者和機構堅持女性的受害者角色,將可能錯失建立地方減少風險能力的巨大機會,也無法建立由基層婦女領導人組成的警惕網絡,以減少未來發展的風險。[14]基于應急管理中的女性角色,在對2008年汶川地震性別相關的評估中,有學者指出,需要從人口傷亡狀況、政府救災物資配發狀況、社區決策、社區婦女組織、家庭資產狀況、家庭決策及勞動分工、社會支持網絡、婦女心理狀況、性別安全、性別排斥等多方面對女性的作用和影響進行綜合評估。[24]
20世紀90年代末有影響的文集《災害的性別領域:女性眼光的審視》從“性別與災害視角”“性別脆弱性的社會建構”和“婦女回應災害的案例研究”三個方面構建了災害性別領域的研究體系,[25]災害中的性別考量開始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性別也決定了危機中組織復原的實現方式。[26]不少研究已證實,女性在應急管理的各階段都具有獨特的優勢。受到專門培訓的女性在應急管理的各階段都發揮了積極且毫不遜色于男性的作用。[27]性別研究已經成為應急管理領域的一個重要視角。但總體而言,在我國,從性別視角研究應急管理的成果還不多,對應急管理中女性角色認知和參與路徑缺乏深入探討。要提高農村應急管理水平,必須改變當前以男性視角為主的應急管理格局,將女性納入農村應急管理體系。在這一背景下,如何充分發揮女性在應急管理中的作用,促進女性在農村應急管理中的參與,對促進鄉村振興,乃至共同富裕戰略,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0年末農村常住人口占比36%,人口數達5億。在人口眾多、情況復雜的廣大農村地區,危機也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自然災害、公共衛生事件、群體性事件、食藥安全事故、重大生產安全事故等不斷威脅著農村地區的安全穩定。應急管理部公布的自然災害數據顯示,“2020年全年各種自然災害共造成1.38億人次受災,農作物受災面積19957.7千公頃,其中絕收2706.1千公頃,直接經濟損失3701.5億元”。[28]農村地區安全形勢依然嚴峻,需要加快建立現代化高效可持續的應急管理體系。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提出了平安鄉村建設要求,“健全農村公共安全體系,持續開展農村安全隱患治理。加強農村警務、消防、安全生產工作,堅決遏制重特大安全事故”。[29]《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也提出對農村社區要實行網格化管理,推動基層服務和管理精細化精準化。[30]此外,2021年7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對基層應急管理提出了新的要求,“要強化鄉鎮(街道)屬地責任和相應職權,構建多方參與的社會動員響應體系。細化鄉鎮(街道)應急預案”,并“建立統一指揮的應急管理隊伍,加強應急物資儲備保障、組織開展綜合應急演練”,[1]賦予了基層綜合管理權、統籌協調權和應急處置權,增強了農村地區應急管理的自主性和有效性。《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提升五年行動方案(2021—2025年)》提出,“健全村莊應急管理體系,合理布局應急避難場所和防汛、消防等救災設施設備,暢通安全通道”。[31]中共中央從機構設置、組織建設、權責分配、基礎設施建設、資源調配等各個方面著力推進農村地區應急管理體系和應急管理能力現代化,全面推進鄉村發展,努力讓人民過上更加安全、美好的生活。
當前,主導農村應急管理的主要力量是村黨委和村民自治委員會,初步建立了農村應急預案體系、資金與物資準備、信息上報等制度,體現了國家應急管理體系中黨的領導和基層群眾自治相結合的特點。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非政府組織、企業、志愿者群體等近年也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推動了應急管理的發展。但因城鄉二元體制差距和農村地區文化傳統的影響,農村應急管理體系仍然很不健全,一個重要方面就是缺乏性別視角的關注,未將在農村社會發揮著重要作用的女性納入應急管理體系和能力建設中,導致農村應急管理體系中主體上的結構性短板。
首先,農村地區現有條件不利于女性參與應急管理。一方面,我國農村地區的醫療衛生條件對女性發展造成了一定的制約,不利于女性參與包括應急管理在內的公共服務工作。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我國農村地區,婦女中呼吸系統疾病、損傷與中毒等同生活環境、生活條件及衛生條件有密切關系的疾病仍占靠前的位置①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0年農村婦女前五位病種的百分比排序分別是心臟病(27.96%)、腦血管病(24.56%)、惡性腫瘤(19.25%)、呼吸系統疾病(8.73%)及損傷與中毒(6.03%)。數據參見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不僅如此,醫療衛生條件對女性的影響也加劇了女性在風險分配上的弱勢地位。另一方面,在傳統性別分工的基礎上,家庭之外的勞動得到了更高的承認,主要由女性進行的生殖和家務勞動被無形化和邊緣化。[32]于是,在應急政策設計規劃過程中,女性的需求往往沒有引起重視,很難發揮重要作用,只能處于形式性參與的尷尬境地。而災害中對女性關懷的忽視,也導致女性在應對災害的過程中因缺少必需的安全防護受到更大的影響。這些因素都不利于農村女性參與應急管理。
其次,農村地區應急管理隊伍中的女性偏少。盡管女性的行動是應對災害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減災和恢復至關重要,但女性往往被官方應急機構排斥在外。[13]近年來,盡管關于女性參與農村管理的頂層設計受性別平等觀念的影響越來越科學化,但是在基層的政策執行方面仍缺乏動力。[33]2019年村委會成員中女性占比僅為23.8%,2019年村委會主任中女性占比僅為11.9%。[34]農村應急管理主體和人員構成比較單一,仍然以村黨委和村委會為主,且其成員以男性為主,女性成員少或者只是擔任輔助性職位,在農村應急管理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較小。
最后,農村應急管理中的女性組織力量薄弱。鄉村的發展帶動了農村女性力量的覺醒,女性開始通過女性組織有意識有組織地逐步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但對以推進性別平等為宗旨的婦聯組織和民間女性組織來說,可利用的資源比較有限,且體制的限制又切實存在。[35]一方面,因缺少規范化的組織體系,農村女性參與應急管理呈現出力量弱、分散化的特點。另一方面,受綜合素質水平、歷史習慣等因素的制約,農村女性組織難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不利于農村應急管理的可持續多元化發展。
加拿大學者Elaine Enarson等在《婦女、性別與災害:全球問題與行動》一書中指出,在承認兩性災害脆弱性差異的同時,更要強調女性在災害面前的主動性和能動性,女性在減輕災害風險中扮演的多重角色。[13]改革開放新時期,中國農村婦女在農村常住人口中的影響、農業生產經營中的責任、家庭建設中的擔當、鄉村社會治理中的貢獻等方面都發揮了“超半效應”。[36]女性在農村應急管理中也不應僅扮演著被動接受救援的角色,其在個人的發展、家庭、社會中的多元角色亟待得到認可。
鄉村的振興最重要的是“人”的振興,女性在農村應急管理中扮演著接受者與影響者的形象,輸入與輸出應并重。一方面,災害對女性和男性的影響是不同的,因為他們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不同,所承擔的責任不同,也因為他們的能力、需求和脆弱性不同。根據貝克的風險社會理論,風險分配與財富分配存在著系統性的差別,風險分配總是向貧窮弱勢群體集中。[37]由此,更加具有脆弱性的女性群體在應對災害時扮演著接受救援的形象,但這并不意味著被動地等待救援,更重要是如何讓女性有途徑反映困難,接受優質的針對性的救援。另一方面,霍夫斯泰德曾分析過國民文化中男性與女性文化價值取向的區別,“男性一極代表自信、績效、錢財、獨立、大丈夫氣概、對人漠不關心;女性一極的主要價值觀是哺育、生活質量、人、環境、相互依賴、服務、對兩性一視同仁,以及對人的關懷”。[38]當女性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其文化價值取向可以加入柔性治理的色彩,影響農村應急管理的發展,推進農村應急管理對服務質量、環境以及人的關注。
新時期農村婦女在家庭建設中的擔當發揮了“超半效應”,意味著其在家庭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從社會分工的角度來看,“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分工格局在農村依然是比較普遍的現象。男性被認為是屬于公共領域,而女性生活被限定在私人領域中,家庭是女性應對風險的主要“陣地”。隨著風險事件的發生,女性在家庭中的照顧者角色更加明顯:疫情期間增加的家務和照料負擔更是將女性置于不平等的家庭地位之中。[39]作為家庭照顧的主體,女性可以將所具備的安全知識與技能在家庭勞動中付諸實踐,女性照顧者角色對家庭的安全至關重要。此外,農村女性在家庭中扮演著安全倡導者的角色。有研究發現,女性受教育水平對兒童及其他家庭成員的健康都具有重要影響。[40]《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中提出,“要鼓勵支持婦女在家庭生活中發揮獨特作用。提升健康素養,踐行綠色、低碳、循環、可持續的生活方式,推進平安家庭建設”。[41]在家庭日常生活中,女性通過家務勞動和交流,可以潛移默化向家庭成員倡導安全生活以及規避風險的知識與技能。倡導科學的安全知識與學習安全技能,將提高農村家庭的安全意識,建立應對風險的家庭屏障,這也對農村女性安全知識的獲取與相關培訓提出了新的要求。
隨著農村治理的現代化發展,農村女性素養的不斷提升、農業女性化趨勢的不斷凸顯,女性逐漸成為鄉村治理的重要主體。20世紀90年代,莎莉·赫格森提出了女性管理風格學說,認為女性管理風格更加關注溝通、協調、良好的人際關系以及集體的成功。[42]組織社會學家喬伊斯·露絲查德提出了女性化組織模式的6個特征,包括重視組織成員的個人價值、非投機性、事業成功的標志是提供了多少服務、重視員工的成長、創造相互關心的組織氛圍與分享權力。[43]現階段,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以其“更重視情感體驗、更善于理解和包容、工作方式更加細致、更善于處理性別敏感工作等性別優勢和更容易獲得競爭性項目資源、知識性資源的組織優勢”,[44]成為農村應急管理中的優秀組織者。農村的歷史和文化構建著社會性別關系,這種社會性別關系影響著兩性的災害經歷,反過來,災害經歷與災后恢復與重建的實踐經歷又會對兩性關系進行重構。[45]女性在應急管理中新的組織者角色,與男性在應急管理的不同過程和職能上協同合作,既提高了應急管理的效率,增強了應急管理的有效性,又豐富了應急管理的內涵。Farah Mulyasari通過對印度尼西亞萬隆婦女福利協會(WWAs)的研究,從風險溝通的角度提出婦女可以通過其社會網絡增強社區復原力。[46]女性在農村應急管理中的社會角色本質上是其家庭角色的延伸。作為家庭與社區非正式聯系的主要紐帶,女性往往可以通過女性友誼網絡積極參與到基層組織中來。[47]由此,女性在危機發生的前中后期都可以發揮積極的溝通作用,有利于增強農村應急響應能力,提高危機意識,防微杜漸,將危機消滅在萌芽狀態。
“從一切解放運動的經驗來看,革命的成敗取決于婦女參加運動的程度”。[48]促進婦女全面發展和男女平等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把性別觀點納入農村應急管理體系之中,從以下路徑推進。
首先,完善農村基于性別的備災工作。備災是為“即將發生的、或已經發生的危險事件或條件,以及它們的影響進行有效的預見、應對和恢復”。[49]基于女性在風險分配上的弱勢地位,重要的是要理解與認同女性總體上的脆弱性,為女性提供應有的保障?!吨袊鴭D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統計監測報告顯示,“農村婦女‘兩癌’(宮頸癌、乳腺癌)檢查已覆蓋全國所有貧困縣。婦女常見病篩查率有了大幅提升,2019年已達83.1%”。[34]醫療衛生條件的改善,為提高農村婦女身體素質做出了重要貢獻。一方面要注重加強農村地區特別是經濟欠發達地區醫療衛生基礎設施的建設,增加農村地區婦幼衛生經費投入,完善各級婦幼健康體系建設;另一方面要有針對性地為青春期、育齡期、孕產期、更年期和老年期農村女性提供全方位的健康管理服務,[41]改善農村女性在風險分配上的弱勢地位。此外,在針對貧困地區女性生理期知識與衛生用品使用情況的一項調查發現,農村女性在生理健康方面還有許多未滿足的需求及管理方面的問題。[50]在農村應急物資準備過程中也應考慮到性別需求,儲備必要的針對性別需要的日常用品和設立性別關注的預備應急場所等。
其次,完善農村基于性別的應急管理政策設計。應急管理中性別比過分懸殊,既不利于整體應急決策能力的提升,也無法做到全面應對突發事件,尤其是女性的特殊需要。[51]傳統的農村應急管理政策體系的建設主要來源于不考慮性別的“人”在應對危機過程中的經驗和實踐,應急政策往往“通過男性的眼睛”來設計,這種隱藏在男人生活中的應急理論對女性和男性都沒有好處。[52]性別視角缺失的應急管理政策體系成為女性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的一道“隱形墻”。加上女性的生理特征和社會角色,也更容易受到災害和風險的影響。由此,應將性別觀點納入減災工作主流,使婦女能夠通過在災害管理中確定具體需要來降低其脆弱性。[53]一是在政策設計決策中保障女性的代表性,不僅要保障女性參與的數量,也要提高女性在應急政策設計中的話語權,為女性在應急管理參與中的弱勢地位提供必要的關懷;二是應急管理政策設計應以性別平等為基本出發點,充分考慮到政策對兩性的不同影響;三是政策設計中應發揮例如心理救助、柔性管理、生活料理、溝通交流等方面的女性長處,為女性參與農村應急管理提供政策性渠道。
村黨委和村民自治委員會是女性參與農村應急管理的重要正式平臺。許多農村地區在職數配備和人選條件上保障了政治上的女性參與,“在提名候選人時保證有婦女名額;確定村委會成員候選人時應當至少有一名婦女;正式選舉時,確保至少一名婦女當選村委會成員;鼓勵和引導將女性村民提名為村委會成員候選人”。[54]從形式上看,這些女性參政的特殊保護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農村地區女性的政治參與,但是要實現實質上的女性政治參與公平,為女性參與應急管理搭建平臺,仍然需要通過賦權女性,打破農村傳統權力結構中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局面。根據朗維女性賦權框架①朗維女性賦權框架由在非洲贊比亞盧薩卡市工作的社會性別和發展顧問薩拉·郎維創立。主要內容為女性賦權的層次是依次增加的:一是要保障女性與男性擁有相同的獲取社會福利的機會;二是平等使用各種資源的權力;三是主體性意識的增強;四是平等地參與到決策過程和政策制定、規劃和實施過程中來;五是實現平等地支配資源和參與利益分配。該框架旨在幫助研究人員探究婦女賦權在實踐中的意義,從而批判性地評估發展項目在何種程度上支持婦女賦權。,第一,應急管理中的女性賦權基礎性工作是機會公平,即保障女性與男性擁有相同的獲取社會救助、社會福利的機會;第二,保障女性擁有和使用應急資源的能力;第三,促進女性在農村應急管理中的主體性意識的覺醒,提高女性綜合素質,鼓勵女性參與到農村治理中,讓女性成為應急管理中一個有價值的能動性主體,而不是被動接受救援的形象;第四,從數量和質量上保障女性公平參與到農村兩委的組織中來,使女性能夠平等地參與到應急管理決策過程、政策制定、規劃實施的過程中,在應急管理實踐過程中擁有發言權;第五,實現平等地支配應急管理資源與參與利益分配。此外,為建立科學完善的農村應急管理體系,增強農村人民的安全感與幸福感,可以通過設立村兩委主導的農村救助機構、心理服務站、群眾矛盾調解、志愿服務隊伍等方式,吸納有特長的女性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來。
農村女性組織是農村地區以女性為主要領導,為女性發聲、為女性謀福利的公共性公益性的社會組織。助力農村女性組織發展,首先,要促進女性組織工作重點由事后被動權益維護轉向組織女性主動參與。現階段,農村地區最主要的女性組織是基層婦聯組織,“全國婦聯是各族各界婦女為爭取進一步解放與發展而聯合起來的群團組織,目前已形成由全國、省、市、縣、鄉鎮、村六級婦聯組織,機關事業單位、社會組織的婦女委員會或婦女工作委員會,以及團體會員構成的組織體系”。[55]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團體,除了發揮女性救助與權益維護的作用外,更要積極發揮婦聯在農村應急管理中凝聚女性力量、聯系家庭網絡的作用。從資金、基礎設施、人才等方面支持各地基層婦聯組織創新性發展,讓婦聯在農村治理中發揮關鍵性的作用。
其次,助力農村地區針對應急管理的專業女性組織的發展。為發揮婦女的技能和領導能力,澳大利亞成立了維多利亞性別與災害工作隊,[23]促進了社區減災和抗災能力建設。借鑒這一經驗,為將性別視角引入農村應急管理中,可以在農村地區建立由醫護人員、應急管理技術人才、企業、女性鄉村精英等組成的農村性別與災害管理委員會、農村減少災害風險婦女組織等定期開展應急知識交流與培訓、應急演練等活動,建立一套科學完善的民間應急組織體系。促進不同視角的利益相關者的伙伴協作,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的預測預警、識別控制、緊急處置和善后處理各個階段中。
最后,助力農村其他類型女性組織的發展。隨著鄉村振興的深入推進,近些年來,“女能人協會”“世界鄉村婦女協會”“廣場舞健身協會”等具有公益性、草根性、興趣性的女性組織也在農村生根發芽,在日常生活中,這些組織有利于提升女性的社會參與、經濟水平;在發生風險時,這些組織也可以成為農村應急管理的重要力量。由此,應鼓勵農村女性建立例如互助會、興趣小組、志愿服務隊等有益的民間組織,讓女性在易接受的氛圍中培養團隊意識,增強交流,匯聚女性應急合力,有組織有力量地參與到農村應急管理中來。
提高女性應急素養,讓女性有知識有能力參與應急管理,是保障農村女性持續性地參與農村應急管理的一條根本性路徑。首先,要提升農村女性受教育水平。農村女性常常需要擔負起撫育后代、家務勞動的任務,其受教育水平直接影響到家庭的知識水平與文化建設。為此,一是保障農村女性受教育公平,通過在農村普及包括學前教育、基礎教育、職業教育、成人教育、繼續教育以及老年教育,使各年齡階段的農村女性都能擁有公平的受教育機會。二是鼓勵政府、企業與個人共同參與,在農村設立女性教育基金,為家庭困難的女性提供受教育的機會。三是通過宣傳教育等摒棄農村地區“女子無才便是德”等傳統文化中的糟粕,提升女性自我認同,自覺接受教育。其次,對農村女性進行可持續性的應急知識和技術能力培訓?!吨腥A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二十條規定,“各級人民政府和有關部門應當采取措施,根據城鎮和農村婦女的需要,組織婦女接受職業教育和實用技術培訓”。[56]對農村女性應急知識與技術培訓應具有簡單易操作性,同時覆蓋預測預警、識別控制、緊急處置和善后處理的應急管理過程。包括災害預測預警、識別的相關知識與技術;實用性的應對風險的安全知識;必備的急救方法與衛生知識;心理學常識等。再次,要培養農村女性志愿精神,增強女性互助意識,讓女性走出家庭,扮演好女性的社區角色。讓女性走出家庭,一方面意味著女性在各項工作中有渠道獲取外界的幫助;另一方面,走出家庭的女性可以相互交流、分享知識和經驗教訓,建立有益的家庭聯系網絡,建立女性與農村其他弱勢群體的新關系,在農村應急管理的各個階段充分發揮自身的特長與優勢,為建立性別平等、優勢互補的農村應急管理體系,實現鄉村全面振興奠定堅實的基礎。
“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在當今風險社會,我國農村地區的風險也呈現出復雜化和多樣化趨勢。新冠肺炎疫情和鄭州“7·20”特大暴雨災害的發生再次表明,人類隨時都可能遭受各類災害的襲擊。作為應急管理薄弱地區,獨特的文化傳統和發展模式也要求盡快建立適合中國農村的現代化應急管理體系?!吨腥A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第四十九條規定,“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健全農村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和健全農村公共安全體系,強化農村公共衛生、安全生產、防災減災救災、應急救援、應急廣播、食品、藥品、交通、消防等安全管理責任”。[57]《突發事件應對法》也規定,“建立有效的社會動員機制,增強全民的公共安全和防范風險的意識,提高全社會的避險救助能力”。[58]然而,盡管占有常駐人口超半的農村女性在風險的應對、溝通、恢復等過程中都展現出了獨特優勢,但是在應急管理領域特別是農村應急管理中,女性通常被認為是最脆弱、被邊緣化的人群,很少得到關注,其應有的優勢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基于此,本文對女性在農村應急管理中個人、家庭、社會三個維度中的角色進行了重構,并結合目前農村應急管理的研究和發展現狀,初步提出了女性參與農村應急管理的路徑。鄉村的振興,重要的是“人”的振興,是鄉村中人的主體性能夠得到平等重視的振興。由此,將性別主流化引入農村應急管理之中,既體現對女性在應急管理中處于弱勢地位的關懷與改善,同時強調凸顯女性在應急管理中的優勢,讓農村女性有能力、有途徑、有組織地參與農村應急管理,是促進平安鄉村建設,建立現代化高效應急管理體系的重要發展方向。當然,本文的研究只是初步的,包括對性別的理解,主要還只是針對女性,而實際上,性別不僅僅關乎女性,它同時包含了女性與男性之間的關系。[59]因此,性別視角下的農村應急管理有待眾多學者深入系統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