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菲爾德公園山住宅更新機制與設計策略

■ 賀 永 HE Yong 上官可兒 SHANGGUAN Keer 張迪新 ZHANG Dixin 張宇浩 ZHANG Yuhao

2015 年的中央城市工作會議提出，“力爭到2020 年基本完成現有城鎮棚戶區、城中村和危房改造”[1]。2020 年7 月10 日，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推進城鎮老舊小區改造工作的指導意見》提出，“大力改造提升城鎮老舊小區，改善居民居住條件，推動社區治理體系”[2]。2021 年6 月10 日，住房和城鄉建設部《關于在實施城市更新行動中防止大拆大建問題的通知（征求意見稿）》，就“有些地方出現隨意拆除老建筑、征遷居民、砍伐老樹、變相抬高房價、提高生活成本，產生新的城市問題”，指出實施城市更新行動“以保留利用提升為主，嚴管大拆大建，加強修繕改造，注重提升功能，增強城市活力”[3]。

針對既有住區更新，在很短的時間內國家出臺了一系列的指導政策，既說明了該問題的重要性，也反映了該問題的復雜性。根據不同階段出現的問題，制定不同的方針政策，反映出這一問題具有動態性、時效性以及應對策略的探索性。

西方發達國家比我國更早完成了城市化的進程，在城市更新過程中經歷了清除貧民窟、福利色彩社區更新、市場導向舊城開發、社區綜合復興等不同階段[4]。雖然在經濟基礎、政治制度和歷史文化等多方面存在巨大差異，但在規劃機制、建筑設計的專業層面仍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借鑒的地方。

位于謝菲爾德市的公園山住宅（The Park Hill Estate，簡 稱Park Hill）是英國著名的公共住宅項目，它一度輝煌，但隨后就墜入衰敗的深淵，淪為當地居民避之不及的“危險之地”[5]。2007 年，當地政府與開發企業聯手對其進行改造，使其成為當地廣受歡迎的住宅項目，更新取得了極大成功[6]。Park Hill 從20 世紀60年代建成到21 世紀10 年代改造[7]，在短短幾十年間，經歷了風光一時、衰敗沉淪、重獲新生的歷程，是西方多數公共住宅發展的縮影。回顧Park Hill 更新實踐的歷史背景、運作機制、設計理念，對我國既有居住建筑的更新改造具有重要的啟發和參考價值。

1 概況

Park Hill 位于英國中部工業城市謝菲爾德（Sheffield）火車站東面的山坡上，1957 年開始建設，1961 年竣工，是當時英國規模最大的社會住宅。

Park Hill 的前身是一片廢棄的采石場。許多貧民在此落地定居，逐漸形成了規模不小的貧民窟，建筑主要由2～3 層“背靠背”出租排屋（tenement）組成[8]，是一個犯罪率較高的地方，又被稱為“小芝加哥”。隨著城市美化運動的展開，1953 年，當地政府啟動了貧民窟整治計劃（Slum Clearance and Redevelopment Program）。該項目由謝菲爾德市議會建筑師劉易斯·沃姆斯利（Lewis Womersley）領銜，青年建筑師杰克·林恩（Jack Lynn）和艾弗·史密斯（Ivor Smith）設計，用設施完善的現代長板樓取代之前的聯排房屋，用模塊化的居住單元形成共享的集體小社會，創造了一個高密度的低收入者住宅區[9]。

Park Hill 的總平面由4 座蜿蜒曲折的板樓組成，相互圍合成多邊形巨構形態，彼此之間通過空中連廊連接。在圍合的院落之間布置學校、幼兒園、教堂、酒吧等公共服務設施，以及兒童活動場地、整修的綠植和用卵石鋪砌的路面等景觀設施。

Park Hill 有躍層或平層公寓995套，4 處酒吧，31 處商店。可容納2 000 人以上。為適應有坡度的用地，住宅層數從4 層到13 層不等，讓天際線保持高度一致。建筑立面的混凝土粗糙簡潔，是典型的粗野主義風格。

Park Hill 借鑒了史密森夫婦（Alison and Peter Smithson）在金巷居住區（Golden Lane）方案中“空中街道”（street in the sky）的概念。住宅每三層設計一條寬度達到3 m 的“空中街道”，服務所在樓層和上下的躍層，擔負著交通功能的同時，也是居民日常活動交往的場所。空中廊道形成流暢的路線網絡，每一層都有通往底層的通道。“空中街道”寬闊，送牛奶的小車可以靈活通行，直達每戶門口[10]。

Park Hill 建成后，基地原住民一起搬進這個新社區，原有的鄰里交往和社會活動得以延續。但像西方許多公共住宅（特別是高層住宅）一樣，Park Hill 在入住后，運營和維護便開始出現了大量問題。大量低收入人群入住是不能忽視的社會原因，同時，設計過程中脫離實際使用者的真實需求，也是導致這種問題產生的重要因素。居住環境的改善并未帶來居住者收入的改善，所有貧困人群的社會問題（破壞、暴力、犯罪）像陰魂一樣附著在貧困人群聚集的公共住宅身上。

盡管Park Hill 在使用過程中出現了種種社會問題，但由于其實驗性質，以及作為新粗野主義實踐的最早代表，1998 年，Park Hill 入選英國II級登錄建筑（List）。使得Park Hill在英國大量高層公共住宅被拆除的過程中得以保留。

2 機制

盡管Park Hill 入選英國II 級登錄建筑，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屢次被大眾媒體評為“英國最令人生厭的建筑”之一[11]。直到2004 年，英國一家地產開發公司（Urban Splash）從當地政府接手Park Hill[12]，對其進行更新改造，把Park Hill 建設成一處集高檔公寓、社會住宅、創意辦公、學生宿舍為一體的社區綜合體[13]。Park Hill 按照保護建筑的原則進行設計更新，其背后非技術性的要素和機制是其成功的重要因素。

2.1 社會資本介入

Park Hill 是政府公營住宅（council housing），但在謝菲爾德的鋼鐵業衰落之后，政府已無力承擔如此大體量社區的日常運營和維護。加之居住在這里的人群多為低收入人群，依靠他們自身的努力也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Park Hill 在經歷了短暫的輝煌之后，就陷入了衰敗的惡性循環。

Urban Splash 公司從當地政府手中接過Park Hill 的整體運營，并聯合Alumno、S1 Artspace 等幾家公司共同開發。這幾家公司各自從事不同的專項業務，Alumno 主要從事學生公寓的建設和運營，S1 Artspace 主要從事創意產業的運營。幾家公司在不同的領域擁有不同的優勢，共同聯手進行如此大體量項目的運營，在優勢互補的同時也降低了投資的風險。社會化資本的引入和運營是該項目取得成功的關鍵要素。

2.2 新功能植入

Park Hill 的前身是面向低收入群體的公共住宅項目，原有社區僅配套了幼兒園、小學和教堂等必要、少量的社區公共服務設施，居住功能在整個社區占據絕對比例。低收入人群聚集，房租中投入社區維護運營的部分非常有限，社區的運營維護主要靠政府投入，一旦地方政府的稅收出現問題，社區的運營就難以為繼。

新的更新打破原有的單一居住功能，增加辦公、學生宿舍、藝術創意等功能，以及咖啡、餐廳、展覽、診所、幼兒園、會議室等服務設施。這個社區不再是一個位于城市邊緣、獨立封閉、以居住為主的普通住宅區。通過新功能的植入，這個社區被建設成一個交通便利、活力開放、功能復合，服務于整個城市的綜合社區。

2.3 新業態培育

新植入的辦公、咖啡、餐廳、展覽等空間為藝術創作和藝術表演等活動提供了場所，讓Park Hill 變成了謝菲爾德最酷的地方，是年輕人和游客到謝菲爾德必來的地方。

Park Hill 不僅為既有的活動提供空間，更重要的是通過創意產業的植入，年輕人的入住，為未來的發展留出空間，為社區的生長留出空間，為全新的產業培育留出了空間。Park Hill 從原來的以居住為主、靜態的城市邊緣空間，轉變為集居住、辦公、藝術、文化融為一體的動態的城市熱點場所。

3 設計

Park Hill 的更新在保留原建筑結構體系的基礎上重新設計，在規劃、建筑單元和外立面等幾個方面提升住區環境品質和單元空間品質，在商業上取得成功的同時伴生出新的社會問題。

3.1 規劃

Park Hill 更新一共分5 期建設。從基地的最北側一棟11～13 層的板樓開始，一、二期主要以住宅為主，包括少量的辦公空間。第一期包括260 戶公寓和約900 m2（10 000 平方英尺）的工作空間（workspace）；第二期共195 套公寓和約1 900 m2（20 000 平方英尺）的工作空間，住宅可租可售，可用做居住，也可用做辦公；第三期是256 間學生公寓，由奧魯梅諾（Alumno Group）負責開發；第四期是藝術工作室（Park Hill Art Space），由S1 藝術空間（S1 Artspace）負責開發；第五期被稱為未來住宅（Future homes），目前還在前期策劃階段（圖1）。

圖1 分期示意圖

住區整個場地進行了大幅度整理，將位于住區西側的入口（D 處）擴大，成為整個住區的重要出入口；將原有的購物中心（A 處）和小學（B處）拆除，改為社區花園和停車場；原有小教堂（C 處）也被拆除，辟為停車場地；對原有的花園進行了徹底的修繕（圖2、3）。

圖2 總平面圖（改造前）

目前，該項目正在進行第二期改造，分為五個部分（Flank D,Flank E,Flank F,Flank G,Flank H）（圖4），改造的內容包括室外場地、三條“空中街道”（Norwich,Long Henry,Hague）（圖5）、195 套公寓和約1 900 m2的工作空間[14]。

圖3 總平面圖（改造后）（圖1～3 根據Google map 改繪）

圖4 二期平面圖

圖5 剖面圖

3.2 單元

Park Hill 的改造，除結構以外的一切附件都被拆除，建筑功能和空間進行了全新的劃分。原設計的三條“空中街道”重新整修，分別連接上躍單元和下躍單元，平層單元則都位于建筑的一層（圖5）。廊道公共部位的指示系統進行了全新的設計。

平層單元靠近走廊一側布置臥室；衛生間、廚房等核心空間和儲藏間、管道井等輔助空間位于單元中部；起居室和餐廳靠近建筑的外墻布置，以獲得充分的采光通風（圖6）。

圖6 平層單元平面圖

上躍單元入戶層的樓梯位于單元中部，僅布置1 間臥室；上層設臥室、廚房、餐廳和起居室，衛生間、樓梯等核心空間和儲藏間、管道井等輔助空間位于單元中部（圖7）。

圖7 上躍單元平面圖

下躍單元的入口層僅設樓梯，下層設2 間臥室、廚房、餐廳和起居室，衛生間、廚房等核心空間和儲藏間、管道井等輔助空間位于單元中部（圖8）。

圖8 下躍單元平面圖

3.3 立面

Urban Splash 公司保留了原有建筑的H 形結構框架，裸露的混凝土框架外立面進行了仔細修補。原建筑赭石色調的磚石面板被色彩繽紛的陽極氧化鋁板（anodised aluminium infill panels）替代，鋁板的排列變化多樣，形成活潑的建筑外觀。鋁板的色彩變化按照每3 層（即一個空中街道服務的范圍）為一個區域進行調整變化（圖9）。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取代了原有的鐵質欞窗（圖10）。

圖9 立面圖

圖10 室內設計

位于建筑形體轉角部位的樓梯用鏡面不銹鋼進行包裹，盤旋而上的鏡面不銹鋼與建筑粗糙混凝土表面互相映襯，形成對比強烈的視覺效果。

在Park Hill一處空中連廊的外側，一位不知名的求婚者留下了這樣的涂鴉：“I LOVE YOU,WILL U MARRY ME”（圖11）。這個涂鴉得以保留，并意外地發揮了更大的價值。這個涂鴉后來成了一處景點，許多游客慕名而來拍照留念。Urban Splash 公司在對整座公寓進行更新時，專門按照涂鴉的字形將它做成了霓虹燈，并將這一涂鴉作為文化符號進行包裝，以巨幅廣告展示在公寓樓前[15]，吸引了來自各地的游客前來參觀。

圖11 涂鴉

4 結語

2013 年，Park Hill 的更新獲得英國皇家建筑協會斯特林建筑獎。在未來一段時間，Park Hill 的更新還將繼續。已邁入暮年的原建筑師艾弗·史密斯（Ivor Sm16ith）這樣評價這個項目的更新改造：“這個計劃很好地詮釋了‘更新’這個詞的真正涵義。它代表一個全新的開始和全新的活力。我能感受到，他們就像半世紀前我和杰克·林恩一樣，在其中傾注的熱情和激情。”

居住在這里的有老年人，也有年輕人；有居家的主婦，也有通勤的上班族；有企業家，也有技術工人；有從事藝術創作的藝術家，也有慕名而來的參觀者。不同的功能空間為不同的人群提供不同的生活、工作空間。這里由原來的單一、低收入人群積聚的居住社區變成多元、不同收入階層人群混居的城市社區。不同人群混居、互補帶來了多樣的社區活動和社區活力。

Park Hill 的更新在商業上無疑是成功的，但因為房價大幅上漲，導致原有居民被大量“擠出”，原來面向低收入群體的公共住宅出現了“紳士化”傾向，在實施過程中引起諸多爭議。這大概是所有城市更新項目不得不面對的社會問題。

Park Hill 能夠在大量同類住宅被不斷拆除的過程中保留下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被列入英國建筑遺產名錄。Park Hill 的更新能夠獲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在于社會資本的的介入、新的功能的植入、新業態的培育，以及不同收入人群的混合，多樣性是其成功的重要原因。

我國城市建設正進入“存量優化”時代，大量城市老舊住宅不再以徹底拆除的方式進行更新。大量住區的“微更新”在全國方興未艾，是這一時代特征的重要標志[16]。既有住宅的更新改造，不僅涉及到技術的創新，而且關系到住戶、不同的產權單位以及政府有關部門之間的利益[17]。隨著相關問題的深入研究、實踐的不斷開展、經驗的不斷積累，跳出社區更新的技術層面，協調處理更新對象的功能、土地、產權、利益等復雜的社會問題，將是未來城市社區更新需要面對的根本問題。

（本文中圖4～11版權由Urban Splash提供，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