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特建筑室內裝飾圖形的特征及建構手法解讀

■ 徐凱旋 XU Kaixuan 王 瓊 WANG Qiong

0 引言

弗蘭克·勞埃德·賴特是美國最偉大的現代主義建筑師之一，在世界上享有盛譽。在對其建筑深入細致的解讀中，能夠發現大師的設計思想滲透在建筑的方方面面，他不僅是高產的建筑設計師，而且也是苛刻的室內設計師。現代主義摒棄建筑的形式和裝飾，將“形式追隨功能”“裝飾就是罪惡”奉為教條，而賴特認為建筑應該得到裝飾，但永遠不應該為了裝飾而裝飾。真正的裝飾并不只是美化外表，而應有機地與自己所裝飾的結構相結合，它是對結構的一種強調，是對所裝飾事物性質的優雅體現。裝飾應當恰當、比例適中且和諧，以創造視覺和心理上的安適[1]。賴特在建筑室內大膽地進行裝飾設計，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便是其所運用的裝飾圖形。這些裝飾圖形成為解讀賴特建筑思想和空間意義的一把鑰匙，為研究賴特的建筑提供一種思路。

1 裝飾圖形的使用形式

賴特在室內設計中的裝飾并非是純粹的美化，就如同其建筑是自然地從土壤中生長出來那樣，裝飾圖形也自然地衍生于特定的媒介之上，這些媒介主要包括藝術玻璃、混凝土砌塊和燈具。

1.1 藝術玻璃

藝術玻璃的裝飾圖案都由賴特親自設計和定制，依據需要采用無色或者彩色玻璃，且玻璃的透明度也可以控制；同時，在玻璃之間使用鋅、銅、鉛等金屬分格條，通過玻璃與金屬條組合，產生豐富的裝飾圖案。

藝術玻璃通常被用于建筑室內外交界處的玻璃門窗中，可用來控制光線和視線（圖1），賴特稱之為“光屏”[2]。一方面，在玻璃裝飾圖形的作用下，能夠使自然光產生特殊的光影效果；另一方面，玻璃門窗可以控制室內的視線。當室外沒有很好的視覺景觀時，可通過裝飾圖案為室內創造人工景觀；而當室外具有豐富的園林景觀時，裝飾圖案則會被弱化或者用于框景，為室內與室外的聯系創造條件。此外，書架、餐具櫥柜的玻璃門也常會選用藝術玻璃。

圖1 藝術玻璃窗戶[2]

1.2 混凝土砌塊

在20 世紀20 年代，混凝土砌塊還主要用于工業建筑或基礎設施，而賴特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將其用在了住宅和公共建筑中。由于混凝土砌塊具有良好的可塑性，可模塊化大批量生產且價格低廉，受到了賴特的青睞，并為事業蕭條時期的賴特帶來了實踐項目。他充分利用混凝土砌塊的材料特性，在混凝土砌塊表面進行浮雕處理以產生凹凸的圖形肌理，并將混凝土砌塊用于建筑的外墻和內墻，參與到建筑的結構作用中。混凝土砌塊分為實體砌塊和鏤空砌塊：實體砌塊可以使墻體和空間完全封閉；鏤空砌塊則結合了表面裝飾圖形的構成方式，在特定的部位作鏤空處理，并在鏤空處設置透明玻璃，從而在自然光線或人工光源的作用下產生斑駁的光影效果（圖2），為室內創造舒適宜人的環境氛圍。

圖2 混凝土砌塊裝飾[2]

1.3 燈具

賴特十分關注光的設計，他有意讓自然光線進入室內空間，自然光 影隨著時間的變化，使室內空間充滿活力。當室內空間沒有自然光線或者自然光線不充足時，人工光源成為了賴特設計的關注點。受日本“晦澀之光”的啟發，賴特認為沒有黑暗做背景的光明是沒有意義的，通過間接照明的方式可以讓光線更美，可營造出更愜意的氛圍[3]。因此，賴特設計的燈具往往以漫射光、反射光為主，通常不會直接看到光源。裝飾圖形依托于落地燈、臺燈、壁燈、吊燈、吊頂固定燈等燈具的表面玻璃燈罩，使人工光源在裝飾圖形的過濾后產生柔和的照明效果，與周圍的黑暗形成反差，這種反差在夜晚尤為明顯。賴特將裝飾圖形賦予燈具的形式并不局限于二維圖形，有時也通過立體的燈具裝置，結合金屬、木頭等材料，創造三維裝飾圖形（圖3）。

圖3 燈具裝飾[2]

2 裝飾圖形的特征

2.1 圖形取材來源于自然

兒時的農場生活經歷賦予了賴特樸素的自然心態和美國西部草原的情結，使他一生都致力于“與自然相處”的創作主張，堅持著崇尚自然的信條[4]。賴特對自然的觀察細致入微，能從普通人習以為常的自然環境中找到規律，并巧妙地運用在建筑中，因此，他的建筑往往呈現出與眾不同的自然屬性。他的室內裝飾圖形設計也始終貫徹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有機建筑”思想，取材于自然，從而形成“有機裝飾”。例如，馬丁住宅中采用的生命之樹、紫藤等裝飾圖形，便是來自建筑周邊的自然植物；巴恩斯道住宅中使用的蜀葵裝飾圖形，同樣來源于自然界。除了自然植物裝飾圖形，賴特也會使用自然界的生物作為裝飾圖形的母題，如蘇珊·勞倫斯住宅中使用的蝴蝶裝飾圖形。借助這些源于大自然的裝飾圖形，賴特在室內空間創造出人工的自然景觀，即便人在室內，也能感受到自然的氣息。

2.2 采用抽象的幾何元素

賴特尊稱自己的導師沙利文為“親愛的大師”，在其晚年功成名就之時，仍不忘沙利文的教誨，可見沙利文在賴特心中地位之高、影響之深。沙利文喜歡用植物、花卉、枝葉等紋樣作為裝飾圖形，提取出方、圓、三角等柏拉圖式的簡單元素形式，再將這些基本形式進一步轉換為復雜的無機多面體，其裝飾圖形多表現為三維的立體浮雕[5]。賴特不僅繼承了沙利文的裝飾圖形設計方法，且提取和使用的幾何圖形元素更加多樣化，最終表現出的圖形樣式也更加抽象和簡潔。通過對賴特建筑室內代表性的裝飾圖形元素的解構可以發現，賴特通常采用三角形、矩形、平行四邊形、直線條、斜線條等抽象的幾何元素作為基本構成元素（表1）。相較沙利文的旋渦狀圖形，賴特的裝飾圖形似乎顯得更加“無機”。賴特認為，建筑創作雖以自然為師，但需要進行抽象地概括，而并非一定要照搬，圖形的設計需要反映出自然界生命和運動的本質規律，這樣的幾何圖形也可以是自然的、有機的。

表1 賴特裝飾圖形元素分析

2.3 圖形主題化和統一化

賴特熱衷于給自己設計的建筑取名，如：約翰遜住宅取名為“展翅住宅”，考夫曼住宅取名為“流水別墅”。從大自然中獲取的靈感被賴特運用在建筑中，并成為賴特設計建筑的主題。這種選定的主題不僅體現在建筑空間上，也表現在建筑室內設計及裝飾圖形設計上。賴特堅信，建筑應該成為“整體藝術”，一座建筑里的所有元素共同構成一種完整的建筑語言，各種功能、空間和細部都應該由同一個裝飾母題衍生、變化而來，只有這樣，建筑的整體和局部、內部與外部才能成為有機統一的整體。

室內裝飾圖形是賴特建筑有機組成的一部分。對建筑室內的每一個裝飾圖形設計，賴特都親力親為，通過圖形的主題化達到與建筑整體的呼應，通過圖形的統一化達到裝飾語言的純粹性。在戴納·托馬斯住宅設計中，賴特選取了五倍子花作為裝飾主題，通過對五倍子花的原形進行提取和轉化，最終設計出多種不同構成的裝飾圖形（圖4）。圖形雖然產生了同質不同構的多樣變化，但是在整體上，仍然是統一的。

圖4 戴納·托馬斯住宅中的裝飾圖形

3 裝飾圖形的建構手法

賴特裝飾圖形的建構手法主要分為3 個步驟，即：①對整體圖形進行構圖；②設計圖形元素（即圖元）；③通過編織手法將圖形元素組合在一起，最終形成整體統一的裝飾圖形。

3.1 圖形構圖

賴特是日本木刻版畫的收藏愛好者，木刻版畫的東方藝術形式特征特別是其構圖方式，深刻影響著賴特。對于藝術家來說，繪畫是在紙上構圖；而對于賴特來說，設計裝飾圖形則是在玻璃或者混凝土砌塊上構圖。圖形構圖需要對最終圖形的結構有大體的構思，并對圖形構成元素的位置進行控制。

賴特構圖考慮主次之分，有時圖形主體處于顯要位置，其結構多表現為中軸對稱形式；有時圖形主體處于次要位置，圖形被放置在邊緣，以突出沒有圖形的部分，從而達到“留白處理”的目的（圖5）。賴特構圖也考慮虛實結合，彩色玻璃為實，無色玻璃為虛；實體混凝土砌塊為實，鏤空混凝土砌塊為虛；形體突出為實，形體凹陷為虛……虛實結合，從而創造圖形結構的層次。賴特構圖還考慮疏密變化，通過控制構成圖形線條的稀疏和密集程度，創造圖形結構的豐富變化（圖6）。此外，賴特構圖考慮圖形的節奏和韻律，圖形的整體構成通過圖形元素的重復或有規律的變化，產生特定的圖形比例（圖7）。

圖5 圖形留白

圖6 圖形疏密

圖7 圖形比例

3.2 圖元設計

賴特使用的三角形、矩形、平行四邊形、直線條、斜線條等基本構圖元素，成為構成圖形的最小“細胞”；而“細胞”只有通過分裂和分化形成組織和器官，才能發揮其作用。同理，圖形中的基本幾何元素只有組團聚合，形成更復雜的圖形元素，才能表達出圖形的意義。賴特的圖形靈感來源于自然，其圖元設計的手法同樣是對自然的學習。他曾提到，“……吸引我們注意力的花的質地、葉片的形狀和它們的美有著緊密的關系……這引領著我們觀察到一種獨特的成長習慣，以及結構上的性質……它完整的優雅和美麗之基礎就是法則和秩序，是對線條、形式和顏色中基本條件的表現”[1]。賴特認為，自然界生命的美源于其本質，是自然界秩序和法則的反映。因此，賴特圖元設計的靈魂同樣是對自然界秩序和法則的遵循，主要表現在對葉片的紋理、花朵的生長形式、樹木的懸挑方式、植物根系的延展方向、蝴蝶的外形、鳥類展翅飛翔的姿態等規律的模仿，如馬丁住宅中以紫藤生長規律為靈感的圖元設計過程，以及勞倫斯住宅以蝴蝶外形規律為靈感的圖元設計過程（圖8）。

圖8 圖元設計過程

3.3 編織組合

賴特童年時期所受到的弗洛貝爾兒童教育體系的熏陶，直接影響到后來各種形式貫穿其建筑空間創造中織理方法的發展[6]。在賴特畢生的思想中，織理的隱喻幾乎從一開始就表露無遺，至少在1900 年6 月芝加哥建筑同盟發表題為《建筑師》的講演時，就已經彰明較著了[5]。賴特堅持建筑是“整體藝術”，建筑的內部與外部、局部與整體都是統一的。這種統一不僅是表面形式的統一，也是深層原理的統一，即便是裝飾圖形這種細部設計，也反映著賴特的織理性建構手法。賴特對歐文·瓊斯《裝飾的法則》十分推崇，并深受書中描繪的東方裝飾圖形啟發。他發現這些具有織物肌理的圖形與自己的織理性建筑平面構圖產生了契合，于是將編織的方法運用到裝飾圖形設計中，用線條將裝飾圖形中的圖元編織組合成為一個整體（圖9）。對于依附于混凝土砌塊的模塊化裝飾圖形元素，賴特的編織手法顯得更加隱晦（圖10），他利用鋼筋將定制的帶有凹槽的混凝土砌塊創造性地編織組合在一起，并在鋼筋加固的交接處灌入混凝土，形成雙層混凝土砌塊墻面。墻體雖然輕薄，但其堅固程度不亞于混凝土板，這時的裝飾圖形成為一種包裹建筑內外墻面的織理性表層肌理。盡管裝飾圖形最終呈現的形式不盡相同，但賴特采用編織組合的手法，將圖形元素全都整合在一起。

圖9 圖形中的圖元編織

圖10 混凝土砌塊的編織

4 結語

賴特不僅是一位“織筑者”，還是一位“整體藝術家”。其裝飾圖形的設計結合有機建筑的設計思想，始終以思考建筑建構的方式來思考裝飾圖形的建構，裝飾圖形、材料和結構之間往往具有內在聯系。從建筑到裝飾圖形，賴特希望自己創造的空間不是冰冷的邏輯產生的冰冷的功能，而是一件整體統一的藝術品，能讓使用者感受到生活的詩意。對賴特裝飾圖形的研究，從側面補充了賴特建筑的相關研究，也可在今后整體統一的裝飾圖形設計中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