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吳永平新著《我和舒蕪先生的網聊記錄》

吳漢平

吳永平研究員的新著《我和舒蕪先生的網聊記錄》（以下簡稱《記錄》）于2021年9月面世。舒蕪是著名現代作家、文學評論家，也是建國初期震驚全國的“胡風反革命集團”事件的重要當事人，吳永平則是長期致力于胡風事件研究的知名文學史專家。兩位學者自2005年9月始，借助電子郵件形式，展開了多層次的交流與對話，話題圍繞舒蕪和胡風的交往過程、兩人的歷史恩怨以及胡風事件的來龍去脈等，內容廣泛細致深入。最多的時候每天郵件往來達20多次，直至2009年舒蕪重病辭世，兩人才最后終止通信。這部由兩位學人歷時三年半、近50萬字的網聊紀錄整理而成的文稿，不經意間成了一部獨特的學術通信集，展現出獨特的學術價值與史料價值。

21世紀初，吳永平開始涉足胡風研究，先后發表《是非任人評說——胡風猛批姚雪垠的前因后果》《胡風“清算”姚雪垠始末》《胡風為什么要寫〈三十萬言書〉》《細讀胡風〈給黨中央的信〉》等系列文章。在研究過程中，他注意到胡風曾在致黨中央的《關于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的報告》中指出舒蕪的“叛黨”問題。為查證胡風的這一說法，吳永平托請一位熟識的文學編輯代向舒蕪詢問請教此事，沒想到當天就意外地收到舒蕪本人的回復郵件。自此，兩位學者開始了長達三年半時間的網聊筆談。

《隔膜與猜忌——姚雪垠與胡風的世紀論爭》《舒蕪胡風關系史證》和《胡風家書疏證》三本著作，是吳永平在胡風研究領域所取得的重要研究成果。從時間上看，《記錄》中的討論呈現了《舒蕪胡風關系史證》《胡風家書疏證》兩書寫作過程。從研究方法上看，《記錄》中呈現了《舒蕪胡風關系史證》《胡風家書疏證》兩書的治學方法。吳永平談到：“近年我做胡風研究，主張持獨立的立場和態度，一意在原始史料上用功，注重還原一定歷史時期的政治文化環境，不太相信當事人事后的回憶及研究者據此而做的推演。也許拜此原則（立場、態度和方法）所賜，能有一點不同于他人的看法和觀點。”他認為當時胡風研究有兩種傾向：一種是辯誣型，或稱平反型，把胡風說成馬克思主義戰士；二是斗士型，把胡風作為自由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吳永平認為這兩種傾向都存在一些問題，只有將胡風的活動放在還原的歷史文化中進行認真的考察，才能看到真實的胡風。他的這種治學態度和方法，在兩位學者其后的通信討論中得到了鮮明的體現。

1945年1月，舒蕪撰寫的哲學論文《論主觀》發表在胡風主編的《希望》雜志創刊號上。此文發表后受到黨內理論家的嚴厲批評，此事對舒蕪和胡風兩人后來的命運更是影響深遠。一直以來，舒蕪和胡風對該論文的發表初衷各執一詞，學術界也因之莫衷一是，進而成為一件歷史公案。在對胡風與舒蕪1943至1945年間全部通信的細讀分析，以及對中共南方局內部整風等歷史事件的縝密考證基礎上，吳永平數百次與舒蕪通信甄別史料，極力還原《論主觀》創作過程中的每個細節，最終明確了當年胡風清楚知道舒蕪撰寫《論主觀》是為了聲援在黨內受到批判的重慶“才子集團”，并對該文及其后續諸文寫作和修訂給予非常具體的指導、鼓勵與督促的事實。從對《論主觀》的討論出發，吳永平開始寫作《舒蕪胡風關系史證》一書，邊寫邊請舒蕪以歷史當事人的身份給予即時評論意見。他談到：“我寫這本書的目的，并不是想為舒蕪先生做翻案文章，只是想把當時文化人的關系放在那個特定的歷史環境中進行考察，從個性、學養等到環境、潮流等，為那個年代衍生的‘文化—政治’人的特殊歷史身份下一個注腳；此外，還有一個小小的企圖，則是針砭當代文化研究中的某種浮躁的傾向，并倡導實證主義的研究。”借助于舒蕪提供的書信、日記及口頭史料等幫助，吳永平以文本細讀和文化社會學分析的方法，從作家關系史角度對胡風事件的產生背景進行全面清晰的歷史還原，展示出相關人物關系的演變契機、過程及結果，從側面展現出胡風事件形成的主客觀因素。

兩位學者關于《舒蕪胡風關系史證》書稿的討論占據了《記錄》的大部分篇幅。作為胡風事件最重要的當事人之一，舒蕪的回憶與評論以碎片化形式呈現在一封封電子郵件具體問答中，其中不乏重要的口頭史料。舒蕪生前極少公開發表其對于胡風事件的回憶反思文章，而《記錄》中的大量回憶反思文字，無疑為后人了解舒蕪的真實內心世界提供了一個觀察窗口。《記錄》全書共四冊，數千封郵件，貫穿始終的是兩位學者實證主義的治學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