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林陸
(上海政法學院 上海 201701)
人口老齡化是近年來我國社會各階層廣泛關注的一大社會問題。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歲以上人口達2.6億,占總人口的18.7%,比重上漲5.44個百分點,65歲以上人群人口占總人口13.5%。可以說,如何保障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基礎社會權益,關系到我國社會的和諧穩定運轉,也事關我國政府切實提高人民生活幸福感的執政目標能否真正實現。在老年人的社會權益保障過程中,一大重要問題橫亙在老年人群體面前,即“數字鴻溝”及其衍生出來的各項新生事物。本文將圍繞此問題展開論述,試圖分析得出一些有益思路,供學界和相關職能部門進行參考。
“數字鴻溝”這一概念最早出現于1990年美國著名未來學家托夫勒出版的《權利的轉移》一書當中,通常被定義為能夠使用和不能夠使用信息通信技術的人之間的差異,其本質是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興數字、信息、通信技術在普及和應用方面的不平衡現象。在數字通信界,通常將“接入溝(是否接入互聯網)”和“應用溝(互聯網接入后應用)”稱為第一道和第二道數字鴻溝。數字鴻溝的出現,將社會中的人群按照互聯網信息接入和應用能力的高低強弱,分為了數字強勢群體和數字弱勢群體兩大部分。
數字鴻溝的出現,進一步加劇了世界各國社會各個階層之間的分裂和對立,數字強勢群體能夠利用數字鴻溝在社會各種情境下制造強烈的信息不對稱,從而對數字弱勢群體的各項社會權益進行壓榨和攫取,從而加劇社會分化。從社會文化視角下看,數字強勢群體獲得的財富是通過“公平競爭”得來,但實際上其財富的積累很大程度上是依賴于侵占數字弱勢群體的隱性數字權利而得以完成的。
同時,分布于社會各項公共事務中的數字鴻溝也為數字弱勢群體的日常生活帶來了諸多障礙,嚴重影響了數字弱勢群體的生活質量。本文第二部分將根據我國近年來出現的因數字鴻溝導致的老年人基礎社會權益受損事件,采用個案分析的方法,探究相關解決思路。
2020年11月,有兩則短視頻在網絡上引發了廣泛關注:視頻中湖北廣水一位94歲的老人,為了激活社保卡,被親屬抬到銀行抱起進行人臉識別;幾乎與此同時,另一位湖北宜昌的老人獨自冒雨繳納醫保費用,被拒收現金,但工作人員竟說“不收現金”,讓老人“二選一”:聯系親戚,或手機支付。這兩則案例中的內容讀之令人心酸,但類似的現象在近年來的國內新聞報道中并不鮮見。
無論是激活社保卡還是繳納醫保費用,對于社會生活中的一般個體的難度都幾乎為零,但這些社會活動的線上化、虛擬化卻成為了社會中老年群體的“攔路虎”。老年人由于身體和溝通能力等方面原因,通常不能很好地適應線上的各項服務和“刷臉”等新生事物,仍然希望通過傳統的方式參與社會公共活動,但由于設備和系統成本、人力成本等因素的限制,許多社會公共服務和社會活動在升級換代時往往沒有保留傳統的辦理和參與渠道,有些甚至涉嫌違法(如社保部門拒絕收取現金等)。這些都在無形當中增加了老年人參加社會活動的參與成本和難度。
所幸的是,相關部門已經注意到了這一矛盾,并開始采取了一些應對措施。例如,國務院辦公廳于2020年11月15日印發了《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解決方案》,其中就老年人日常的就醫和疫情防控中的服務保障等問題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對于采取野蠻“一刀切”做法和引發社會惡劣影響的當事人要嚴肅處理;2022年初,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等四部門也聯合發布了自2022年3月1日起施行的《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其中規定算法推薦服務提供者應當便利老年人安全適用算法推薦服務,等等。
筆者認為,雖然有關部門已經開始認識到了在“數字鴻溝”背景下保障老年群體社會活動權利的重要性,但目前其采取的主要措施仍是一些綱領性和概括性的文件和政策,其針對性和有效性并不十分充足。從社會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任何主體作出行為必定有其內在的經濟學原理考量,有關部門應當在充分調研和考察的基礎之上,根據不同行業自身的特點,有的放矢地對各個提供公共服務和保障社會活動的部門進行規制,要求其必須在與時俱進的同時,將一部分精力和設施投入到保障老年人正常參與社會活動當中去;此外,財政部門也應當在認真預算決算的基礎之上,對保留傳統服務方式的社會部門和行業給予一定的財政補貼,鼓勵和引導其提供更加人性化和充滿溫情的社會服務。
近年來,許多地區的中小電視臺和傳統紙媒為了增加營收,往往會引入一些包裝成健康和養生類節目的“軟廣告”,為一些并無實際療效和“打擦邊球”的保健產品提供宣傳平臺。這些廣電媒體上的“神醫”往往打著“XX天根治XX病”“祖傳古方”“少數民族秘方”等旗號,吹噓夸大其代言產品的保健療效,具有一定的欺詐性質。
在被這類節目欺騙和誤導的人群之中,老年人占到了相當大的比例。一方面,老年人群體由于年齡增長,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身體上的問題,對于保健和醫療產品的需求較為旺盛;另一方面,老年人對于廣電媒體的印象大多還停留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對于媒體上播放和宣傳的內容信賴程度較高,潛意識中認為其播放的廣告背后有電視臺或者報紙的信用作為背書,因而在觀看和閱讀此類廣告時常常會不自覺地放松警惕。
從數字鴻溝的角度來看,醫療保健類廣告的制作宣傳方和相關廠家,往往也會利用其和老年人群體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對老年人的財產權及健康權進行侵害。保健品廠家往往擁有專業的法律顧問團隊和熟練掌握大數據爬蟲技術的網絡團隊,幫助其對目標用戶進行“精準打擊”,并利用老年人不熟悉的各種名詞進行概念上的混淆,其往往只具備普通食品的功能和風味,但其宣傳往往導致很多老年人對其功能產生誤解。
筆者認為,在這一問題上,目前有關部門出臺的管控廣電媒體的相關政策和法律法規并不能起到很好的規范作用,類似廣告仍然經常出現在電視頻道非熱點時段和主流報紙版面之中。針對屢禁不止的虛假保健品廣告,較為適宜的治理進路應當是“三管齊下”:首先,從中央層面出發,應當自上而下的推動嚴格立法,全面限制“擦邊球”性質產品投放廣告的范圍和頻率;其次,從廣電媒體的角度出發,主管部門應當轉變對其的管理思路,不能任由其“自負盈虧”進而導致大量不良事件滋生,必要時應對其進行一定的財政補貼和支持,幫助廣電媒體承擔起其應有的社會責任;最后,從社會管理和社會文化的角度出發,社會保障部門和各級社區管理部門應當加強老年人健康和醫療方面的宣傳和引導,做好日常的醫療知識科普工作。
自2015年以來,滴滴打車等出行軟件開始進入出租車市場,并快速成為公眾出行的首要選擇。打車APP的流行深刻地改變了出租車市場的原有經營樣態。在打車APP出現之前,私家車并不能參與和承擔公共運輸的功能,出租車也不能在網絡終端上進行預約,公眾只能在出租車揚招點對過路的出租車進行揚招。應當說,出行軟件的出現為公眾的日常出行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比如在惡劣天氣下也可通過后臺算法的整體調度方便公眾及時出行;但從另一方面來看,打車APP也在很大程度上擠占了傳統出租車行業的市場份額,傳統出租車司機的營業份額也幾乎完全依賴于打車APP。這就意味著老年人群體在出行時常用的揚招出租車方式已經幾近失效,這無疑給老年人的日常出行帶來了極大的不便。
這一矛盾的本質,實際上也是科技進步、社會運轉效率提高與“數字鴻溝”下數字弱勢群體適應能力弱之間的矛盾。顯而易見,傳統的揚招出租車方式已經不能適應經濟社會高速運轉的環境,但其卻是老年人群體日常出行,特別是緊急情況下出行的重要保障途徑之一。因此,如何切實保障老年人在出行APP流行背景下的出行權利,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問題。
筆者認為,針對這一矛盾,從整體上來看有兩條解決思路。首先,交管部門可以在精密論證后保留一定比例的傳統運營模式下的運營車輛,給予運營司機一定數額的財政補貼;或進行社會公開化招標,并用特殊牌照或者特殊顏色進行標記以方便群眾區分。其次,針對老年人出行難、打車難的問題,交通運輸部門可以考慮開通“叫車熱線”,專門為老年人群體提供服務,并在社會范圍內廣泛宣傳。有了以上兩條途徑,老年人群體的出行權利將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保障。
隨著互聯網大數據技術和“元宇宙”概念的興起,必將有更多網絡衍生產物以更快的速度進入社會公眾的日常生活,屆時也必將會給老年人的相關權利帶來更多、更大的挑戰。因此,簡單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及“問題出現后再解決”的思路已經不能適應時代變化,相關部門應當積極轉變思路。下文筆者將對其進行分析,希望能為決策者提供一些有益的思路。
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社會公眾之間的人際關系和社會活動關系已經從《鄉土中國》中的傳統“熟人社會”變成了21世紀的“陌生人社會”,以家庭為單位的社會最小單元之間的來往日漸式微,鄰里之間互不認識成為非常常見的社會現象。這種現象導致了老年人群體在面對數字鴻溝時易于成為“鴻溝”面前的“孤島”,如果沒有子女和親屬的及時介入和幫助,往往會感到手足無措。
在這種情況下,筆者認為各級街道和村委會、居委會應當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建立一套幫助轄區內老年人群體破除數字鴻溝影響的長效機制。社區村委會、居委會首先應當摸清轄區內的老年人的基本信息和情況,確保社區工作人員能夠幫扶到人;同時選派優秀的青年社會工作者進入基層工作,利用其所學專業知識幫助轄區內老年人破除數字鴻溝困擾。上級政府部門可以給予適當的財政補貼,組織宣傳各項宣傳活動,配合社區開展好這一工作。
筆者認為,本著“堵不如疏”和“以人為本”的理念,政府部門應當充分發揮新型政府功能中商談和協約的特色功能,積極與新興互聯網企業和涉及到老年人權益保障的企業協商約談,努力幫助企業建構經濟增長和社會責任“雙肩挑”的商業模式。通過事先的約談和溝通,能夠避免政府和相關企業產生矛盾,也能最大限度地保障老年人群體的相關權利。
同時,從頂層設計的角度來看,政府在鼓勵發展新興業態的同時,應當把握“預留份”和“過渡期”兩個原則。在涉及到老年人基礎權利的行業之中,傳統業態不能也不應被迅速逐出市場,政策的頂層設計應當對其的社會保障功能予以回應。經過論證和討論,確有必要保留其一定社會份額的,政府應當出面給予其一些政策上的優惠或財政上的減免,為其留出一定的“預留市場份額”;同時做好老年人群體對新興業態的接受程度的動態調研,保證新老業態能夠平穩過渡,真正做好“過渡期”的擺渡人。
習近平總書記曾經明確指出,“社會保障是治國安邦的大問題”。隨著互聯網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和我國人口老齡化程度的逐步加深,本文所述問題必將成為關系到社會穩定的重要課題。相信在學界和相關部門的不斷思考和努力之下,這一社會問題一定能得到解決,老年人的權利保障工作也將開展得更穩、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