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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區社會”的興起與城鄉關系的新變革

2022-02-03 16:37:31
天府新論 2022年1期
關鍵詞:農村

田 孟

一、問題的提出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多年來,經歷了世界歷史上規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鎮化進程。(1)國家統計局:《城鎮化水平不斷提升,城市發展闊步前進》,2019-08-15,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908/t20190815_1691416.html,訪問日期:2021-08-14。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末,我國城鎮化率為63.89%(2)國家統計局:《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七號)》,2021-06-28,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 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rkpcgb/qgrkpcgb/202106/t20210628_1818826.html,訪問日期:2021-12-17。,比1949年末的10.64%提高了53.25個百分點,年均提高0.75個百分點。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城鎮化率為17.92%,以此為界,可將新中國的城鎮化過程分為兩個階段:之前是城鎮化的探索發展階段;之后是快速發展階段。值得一提的是,到2011年底,我國城鎮人口達到6.91億,城鎮化率為51.27%,工作和生活在城鎮的人口比重首次超過了50%,亦即超過了農村常住人口,這標志著我國城鎮化開始進入一個新階段(3)國家統計局:《中華人民共和國201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中國統計》2012年第3期。。近年來,學術界對于這一新階段的城鎮化問題研究討論非常豐富,并形成了一些頗有啟發的研究成果。其中,討論最為熱烈的是在城鄉人口結構發生了歷史性變化的背景下,我國現代化進程所處的階段、整個社會的基本結構及其性質發生了哪些新的變化。

中國社科院的《中國城市發展報告》指出:中國社會結構已經發生歷史性變化,結束了以鄉村型社會為主體的時代,進入以城市型社會為主體的時代。(4)參見潘家華、魏后凱:《中國城市發展報告:邁向城市時代的綠色繁榮》,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但由于我國城鎮化率以常住人口而非戶籍人口為統計對象,它掩蓋了一個頗具爭議的事實:2億多進城農民工也被統計為城市人口,但他們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城里人。(5)賈康:《關于我國若干重大經濟社會問題的思考》,《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目前,我國戶籍人口城鎮化率僅為45.40%(6)國家統計局:《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七號)》,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2021-06-28,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rkpcgb/qgrkpcgb/202106/t20210628_1818826.html,訪問日期:2021-12-17。,城鎮戶籍人口并未超過農村戶籍人口。而且,戶籍人口城鎮化率與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簡稱“兩率”)之差高達18.49個百分點。(7)國家統計局:《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七號)》,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2021-06-28,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rkpcgb/qgrkpcgb/202106/t20210628_1818826.html,訪問日期:2021-12-17。因此,說中國已經進入“城市時代”顯然還為時過早,中國仍處于鄉村社會向城市社會發展的轉型期。

學術界既有研究為認識當前我國社會形態提供了重要的啟發,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尤其是對于郊區的研究還不夠深入。從人口學的角度來看,轉型期中國最大的特殊性在于前面提到“兩率”之差,因此,有必要對這一現象進行深入研究。李春生認為, “兩率”之差“可以近似地表示農村戶籍半城鎮化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比重”(8)李春生:《中國兩個城鎮化率之差的內涵、演變、原因及對策》,《城市問題》2018年第1期。。可以說,這些在城鄉兩棲的農村戶籍半城鎮化人口深刻影響著中國社會的結構和性質。由于他們離土出村以后,最主要的生產生活行為都是在郊區開展,因此他們既受到了郊區的影響,也改變了郊區。筆者將這些因為農民工群體持續不斷地大規模涌入所形成的一個非常獨特而又普遍的人文地理景觀和社會形態稱作“郊區社會”。郊區社會與農村社會和城市社會的構成、特征有顯著差異,對于深化“城鄉中國”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在學術界,熊萬勝最早提出“郊區社會”的概念和特征。(9)熊萬勝:《郊區社會的基本特征及其鄉村振興議題》,《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基于城鄉關系和人口流動的角度,他將其定義為“一種城鄉關系相對緊密的人口流入型社會”,有效揭示了郊區社會的一些重要特征。但是,由于該研究是以上海市的郊區為藍本,對于郊區類型的考慮相對不足,其中的某些結論建立在特殊性而非一般性的經驗基礎之上,不可避免會出現適用性不足的問題。基于上述原因,杜鵬采取了從“農民與市場”和“農民與集體”之間的關系的角度,構建了郊區社會的四種理想類型,豐富了郊區社會的類型學及其社會學意涵。(10)杜鵬:《郊區社會:城鄉中國的微觀結構與轉型秩序》,《社會科學研究》2021年第3期。但其研究主要是從村莊和家庭及其變遷的角度揭示郊區社會的特征和類型,對城鄉關系及其變遷的討論相對較少。此外,既有研究對于郊區社會的形成機制討論也普遍缺乏歷史縱深感。本文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之上,試圖從城鄉關系及其變遷的角度,揭示郊區社會的構成、形成機制、基本性質和積極功能。

二、郊區社會:一種新的社會形態

目前,學術界對于郊區的認識主要有以下兩點:第一,郊區具有病態性,郊區本身就是問題;第二,郊區缺乏可持續性,即具有脆弱性。(11)何為、黃賢金:《半城市化: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兩類異化現象研究》,《城市規劃學刊》2012年第2期。但實際上,這兩個判斷都不準確:一方面,郊區社會確實存在問題,但郊區本身并不是問題,郊區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客觀必然性;另一方面,盡管某一具體的郊區變動不居,但作為一種獨特人文地理景觀和社會形態的郊區卻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適應能力,甚至還有蔓延的趨勢。對郊區性質的誤判,可能會導致政府的相關政策在郊區執行時出現偏差。

(一) “被問題化”的郊區及其問題

從全球來看,在不同國家, “郊區”一詞具有不同的形象。在美國,郊區被認為是一個承載了美國中產階級主流文化價值觀的地方。有學者指出,這種美式郊區的誕生及其大規模的建設,“并不能僅僅依靠自由市場經濟來完成,國家才是其背后真正的推手”(12)梅斯:《城市郊區:后郊區時代的郊區地區化》,田豐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35頁。。而在發展中國家,由于底層貧民構成了郊區的主要人口,郊區“被污名化”,變成了“貧民窟”。有學者指出,“城市邊緣區是城市和鄉村的結合部,是近郊區和遠郊區的接合處,也是藏污納垢和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城市邊緣地帶往往是一座城市的灰色地區,這里吸毒販毒、假冒偽劣、賣淫嫖娼、制黃販黃比較集中和多發。因而,一座城市的邊緣也是治安最為混亂之地”(13)邱華棟:《印象北京》,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58頁。。但是,近年來,經過眾多學者的共同努力,這些貧民窟與全球政治經濟體系之間的隱蔽關系日益被揭示出來,郊區的形象也逐漸開始了一個“去污名化”過程。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這些國家的郊區之所以會出現這么多的問題,并不主要是這些國家及其郊區本身的內在原因,而是受到了更為宏觀的整個國際政治經濟結構或體系及其弊病的重要影響。

盡管我國的郊區與其他國家的“貧民窟”之間存在本質的差異,(14)參見賀雪峰:《城市化的中國道路》,東方出版社,2014年。但也同樣需要“去污名化”。郊區的問題肇始于流動人口的涌入,改變了郊區內部人的具體行為。一方面,對于流動人口來說,在從熟人社會進入陌生人社會之后,舊的約束和激勵機制松弛或消失,而新的約束和激勵機制又沒有建立起來,從而便有可能出現行為失范;另一方面,外來人口的涌入不僅改變了本地人的收入狀況和家庭社會關系,而且對當地的資源與環境的承載能力、政府的管理能力等也是一個重大考驗,故而容易引發問題。

現階段,郊區的存在具有客觀必然性。我國的城市和工商業發展需要大量來自農村的農民作為勞動人口,而城市和工商業卻又不能給其中的絕大部分農民提供在城市安居樂業的足夠收入和社會保障。這里面固然有一些亟待改革的體制方面的原因,但更為本質的原因,乃是目前我國所處的發展階段和在整個世界體系中的位置等更加宏觀層面的結構性原因。實際上,目前城市和工商業在把農民真正轉變成市民方面效果并不明顯,因為我國城鎮化率速度是年均增加1%,合計每年有約1000萬農民真正進城。(15)賀雪峰:《農民進城與縣域城市化的風險》,《社會發展研究》2021年第3期。

因此,筆者認為,郊區雖然存在很多問題,但郊區本身并不是問題。郊區是一個歷史范疇,它不是從來就有的,也不會永遠存在。郊區的出現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它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進入一個新階段的產物,其中的問題是整個社會問題的集中體現。我們不能把郊區問題化,而是要把郊區及其問題放在整個經濟社會發展的背景下進行考察。

(二)“消滅郊區”的運動與郊區的韌性

與郊區問題化相對應的是一些“消滅郊區”的實踐。然而,郊區卻在城市邊緣頑強地存續了下來。郊區所表現出來的“韌性”實際上反映了整個經濟社會結構發展變遷的規律性。一系列試圖“消滅郊區”的努力之所以會落空,最關鍵的原因是違背了其中的規律。此外,我國獨特的體制或制度也對郊區的性質、功能及其韌性產生了重要作用。其中,比較重要的是集體土地制度及與之密切相關的村社體制。一方面,對于涌入郊區的農民工而言,盡管他們背井離鄉,但因為土地制度和村社體制的影響,他們的根始終扎在家鄉,這種狀況顯然會影響他們在城市和郊區的行為方式、社會預期和精神面貌等。這客觀上減輕了城市和工商業的壓力。另一方面,對于接納了這些外來人口的郊區而言,同樣是土地制度和村社體制,可以在凝聚和滋養本地人的基礎之上,彌補正式的組織和管理體系在應對新增公共事務時的能力不足,從而幫助維系郊區的社會秩序。(16)謝祿生、李增軍:《消滅“都市里的村莊”——對城郊城市化過程中一種現象的分析與思考》,《經濟論壇》1995年第21期。

實際上,也正是我國的土地集體所有制和城鄉二元結構等一系列非常獨特的制度安排,使我國的郊區沒有最終淪落為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貧民窟”。與“貧民窟”主要是失敗者的最終落腳點不同,中國的郊區主要是追夢者的出發點。換句話說,盡管中國的郊區也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它卻始終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地方,這與“貧民窟”里充滿絕望的情緒形成了鮮明對比。因此,只要這種希望的情緒及其空間依然存在,即使一個具體的郊區被消滅了,上億懷揣著希望的追夢者也必然會再造一個郊區。郊區不僅是結構的被動產物,也是城鄉居民主動創造的結果。

(三)郊區再認識:從社會學的角度出發

郊區的“去污名化”和“韌性”提醒我們注意郊區的復雜性。一方面,作為一個社會事實,郊區的存在是受到了宏觀的結構性因素的影響,具有一定程度的客觀必然性與合理性;另一方面,作為一種獨特的人類聚集形式,郊區是在鄉村和城市之外的第三種形式。引入郊區的獨特視角,對于理解城市化過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具體來說:首先,在城市化過程中,城市向外圍的郊區擴張,推動了郊區的城市化;其次,在郊區城市化過程中,郊區也向外圍的農村地區擴張,推動了這些農村地區的郊區化。郊區的城市化和農村地區的郊區化,構成了城市化的兩個非常重要的內容。由于缺乏郊區視角,當前學術界把城市化簡單地理解為從農村(農民)到城市(市民)轉變的過程。但實際上,這個轉變過程并不是直接發生的,它往往是先從農村變成郊區(郊區居民)、再從郊區(郊區居民)變成城市(市民)。“大城市的向外擴展都是必然的,因而,城市將一直會有城市的中心和邊緣地帶……一座城市的邊緣地帶,生活著最底層的、絕望和希望并存的人,他們是流浪者,也是對生活充滿了期待的人。他們使城市邊緣充滿了求生的活力,又把城市邊緣弄得凌亂復雜,這里是一個灰色地區,它注定將在城市的向外擴展中被繼續向外推去。城市的邊緣是永遠存在的。”(17)邱華棟:《印象北京》,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59頁。

在我國進入城市化快速發展階段,郊區日益具有相對獨立的社會特征,即郊區社會。在郊區,不僅居住著原來的農民和少數市民,而且涌入了大量來自農村的農民工,這就使得郊區的人員構成非常復雜,具有明顯不同于農村社會和城市社區的社會關系構成。郊區社會的價值規范、思想觀念、組織形式和治理模式等都有其獨特性。把郊區作為一個新的社會形態來看待,使之從作為城市社區或農村社會的附庸狀態中剝離出來,將有助于學術界更加全面、準確地認識郊區,并有助于政策部門更有針對性地治理郊區。

三、“郊區社會”的形成機制

我們之所以將郊區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形態,主要是基于在空間意義上的郊區之中存在著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系統,可以稱之為“郊區社會”。此處所指的郊區社會并不是從來就有的,它是在我國城市化的歷史進程啟動以后,尤其是進入了快速城市化的階段以后,普遍出現的一個新的社會事實。本節將主要討論郊區社會的形成過程和機制。

改革開放以前,郊區并不構成一個相對獨立的經濟社會單元,它深度嵌入計劃經濟體制之中,成為其中的一個環節或部件。此時的郊區屬于行政性郊區。改革開放以后,市場經濟逐漸取代計劃經濟,行政力量減弱,郊區逐漸具有了一定的自主權,郊區本位利益開始生發出來。在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的背景下,郊區本地工業化和本地農民非農化的歷史進程也開始啟動。由于此時郊區的人口構成主要是“離土不離鄉、進廠不進城”的本地農民,社會關系的鄉土性和村集體的福利性十分明顯,因此便出現了向傳統農村社會或單位制社會的復歸。到了21世紀初,隨著鄉鎮企業式微,開發區成為城市經濟的新增長模式。與此同時,隨著打工經濟的興起,越來越多的外來人口進入郊區,郊區經濟和郊區社會才開始真正出現。

(一)“全能型政府”與“行政性郊區”

改革開放以前,我國實行計劃經濟體制。在這一體制下,政府是一個全能型政府。(18)參見鄒讜:《二十世紀中國政治——從宏觀歷史與微觀行動角度看》,牛津大學出版社,1993年。此時的郊區是一種正式的行政建制。而在新中國成立前,郊區是一種非建制性的存在,且具有兩面性:向內剝削農村、向外被城市傾軋。(19)參見費孝通:《江村經濟》,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年。新中國成立后,面對城市經濟的凋敝和市民日用物資匱乏的局面,尤其是為了保障城市居民對于鮮活農產品的剛性需要,我國通過進行行政區劃調整,實施郊區建制,在大城市周邊劃定若干縣(區),開啟了政府有意識地建設郊區的新階段。(20)以上海市為例。在1958年以前,上海市的郊區面積很小、功能很弱,版圖面積僅有514平方公里,耕地只有54萬畝,難以滿足城市的需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1958年,國務院先后分兩次把原屬江蘇省的上海、寶山、嘉定、川沙、松江、金山、青浦、奉賢、南匯、崇明等10個縣劃歸上海市管轄,由此造成上海市郊區范圍的擴大,整個上海的版圖面積也擴大了近10倍。而郊區保障城市農副產品供應的能力也大大增強。以蔬菜供應為例,這期間,上海的菜田面積從1949年的11.6萬畝增加到19.5萬畝,平均畝產從13公擔提高到26公擔。參見《當代中國》編輯部:《當代中國的上海》(上),當代中國出版社,1993年。自此以后,郊區不再是一種非正式的自然地域,而是一個正式的行政建制,是體現和實現國家意志的工具和城鄉體系的一部分。由于行政的邏輯主導了郊區的運行,故而可以將這個時期的郊區稱為行政性郊區。

在當時特定的體制和政策背景下,郊區屬于一種比較特殊的農業型地區。與一般農業型地區相比,郊區同樣是以農業生產為主,同樣也要實行統購統銷制度,即承擔國家下達的糧食、棉花、油料等征購任務,人口等基本要素在行政和政治因素的影響下缺乏自由流動性。不同之處在于,首先,郊區農業種植結構表現為“非糧化”:由于郊區還要額外承擔所屬城市的副食品供應,因此蔬菜、瓜果、漁業、畜牧等副食品的生產往往也會占有一定比重。其次,在“非農化”方面:郊區的工業和其他非農產業的興起時間普遍要早于一般農業型地區。比如上海郊區1958年開始出現社隊工業,1978年社隊工業產值便已經超過了農業產值。(21)《當代中國》編輯部:《當代中國的上海》(上),當代中國出版社,1993年,第484頁。這一方面是因為郊區的農業剩余往往較多,從而為社隊工業(鄉鎮企業)和其他非農產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郊區靠近城市,可以從城市中獲得較為有利的市場和技術。而這一切都是在行政力量的控制和運作下實現的,因此也受到整個行政體系變動的影響。

(二)從“郊區工業化”到“郊區經濟”

郊區工業最初是在郊區農業的基礎上生發出來的,因而主要是服務于本地農業的機械化及現代化等目標。改革開放以后,市場體制取代計劃體制,郊區工業的市場和政策環境發生了巨變。郊區本地工業化的進程在經歷了短暫的興盛之后快速地衰落和消亡。原因在于,郊區從此被納入了城市的體系之中。郊區不再像過去那樣是一個非典型的農村地區,它變成了一個非典型的城市地區。郊區的城市屬性越來越多,而農村屬性則越來越少。其中一個最大的推動力,是在城市企業改革、用地制度改革和住房制度改革等的綜合作用下形成的我國城市工業郊區化進程,表現為大量原本在中心城區的傳統工業向郊區轉移。城市工業郊區化的啟動,打斷了郊區既有的本地工業化進程,拉開了郊區一般工業化的序幕。進而,隨著郊區工業化的開始,城市人口的郊區化也出現了,這標志著郊區城鎮化的開始。(22)費孝通:《城鎮化與21世紀中國農村發展》,《中國城市經濟》2000年第1期。

郊區工業化具有雙重意義。對于中心城區來說,郊區工業化是中心城區的產業結構進行轉型升級的結果,郊區在此構成了中心城區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和提升城市品質的重要區域。而對于郊區本身來說,郊區的產業結構發生了從過去的“本地工業+非糧化農業”(或“鄉鎮企業+以種植經濟作物為主的農業”)的結構向“一般化工業+城鎮化”(或“經濟開發區+鄉鎮房地產業”)的結構轉型。郊區經濟開始興起,并日漸成為城市經濟的另一增長極。這也就意味著,郊區經濟的興起與城市經濟的部分郊區化是同一件事情的兩個面向。城市工業經濟的郊區化,不僅為城市經濟的轉型升級提供了空間,而且也帶動了郊區的發展。

仍以上海為例。早在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當地便已經開始將郊區發展納入城市規劃,并從戰略上進行布局,最終使上海郊區成了全市創新驅動的重要實踐區域、全市經濟發展的重要引擎和全市人口優化布局的重要載體。到2010年末,擁有全市90%左右土地面積的上海郊區,便已經承載了全市69.7%的常住人口、90%的工業和58.3%的GDP。(23)參見上海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郊區發展報告(2010—2011)》,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年。由此說明,郊區對于上海整個經濟發展的重要性已經明顯超過了中心城區。上海郊區已經成為全市實體產業的主要分布地,全市先進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生產性服務業的主要集聚地和未來核心的承載空間。郊區對上海經濟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不僅是關系上海未來發展的重要戰略空間,也是全面提升上海實力水平的重要陣地。(24)參見上海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郊區發展報告(2010—2011)》,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年。到了2017年末,上海郊區經濟總量占全市經濟總量的比重依然達到了61.2%的高位水平。(25)參見上海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郊區發展報告(2017—2018)》,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年。這說明,郊區經濟與中心城區經濟一道,是上海經濟發展的兩個非常重要的增長點。

一直以來,在中國的城鄉關系中,城市是增長極,而農村則是穩定器。但在城市增長之中,其實存在兩個增長點:中心城區的增長和城市郊區的增長。從總體上看,郊區經濟與中心城區經濟存在一定的分化。比如,郊區經濟相對低端,正規化程度不高,門檻不高;而中心城區經濟則相對高端,正規化程度較高,門檻也較高。但郊區經濟一般都是中心城區需要但又不適合出現在中心城區的產業。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中心城區經濟,郊區經濟將是無源之水;而如果沒有郊區經濟,中心城區經濟將面臨高昂的運行成本。郊區經濟和中心城區經濟是相互成就的關系,它們一起構成了整個城市經濟的完整圖畫。

(三)從“郊區經濟”到“郊區社會”

郊區經濟的興起客觀上存在一個危險,即絕大多數必然難以成為郊區的農村以及在其中生活的絕大多數農民,極有可能被排斥在城市經濟發展的歷史進程之外。實際上,在改革開放初期,尤其是鄉鎮企業異軍突起之時,郊區經濟在東部和中西部的不均衡分布便已經預示了其中存在的問題。等到鄉鎮企業在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大幅度衰退之時,郊區經濟也開始轉型。在此過程中,東部沿海地區的鄉鎮企業比較順利地實現了轉型,融入城市經濟體系;而位于中西部地區原本就不太發達的鄉鎮企業則在轉型中逐漸走向衰敗。當此之時,政府的財政轉移支付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緩和地區差別的重要作用。除此之外,打工經濟的興起——中西部地區農民主動參與城市經濟,也對緩和我國地區差別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并構成了郊區社會興起的必要條件。

打工經濟是郊區社會的必要條件。打工經濟是在20世紀90年代末出現的。在此之前,郊區仍然是一個傳統社會。此時的郊區居民主要是“離土不離鄉、進廠不進城”的本地農民,雖然他們的職業已經“非農化”了,但他們的家庭、社會關系乃至管理方式等依然是鄉土性的。整個社會依然是一個熟人社會,社會運行的邏輯也沒有發生實質性改變。等到打工經濟興起,農民進城務工、經商成為一種潮流,且由于這些農民工主要居住在郊區,從而對郊區的經濟社會形態及其運行方式產生根本性沖擊,郊區社會才逐漸產生。

由此可見,郊區社會的出現與以下因素密不可分:首先,它以郊區經濟的興起為背景。而郊區經濟的興起主要是因為城市經濟(主要是現代工業和生產性服務業)的郊區化帶來的,這主要發生在東部沿海地區和大城市周邊。其次,它以打工經濟的興起為必要條件。而打工經濟的興起則主要是因為鄉鎮企業的衰落并且未能順利轉型,這主要發生在中西部地區。結果,中西部地區的大多數農民開始“離土又離鄉”。他們工作在城市的中心城區或工業園區,居住在郊區,與郊區原有的農民及其社會發生不同程度的互動,從而改變了當地社會的性質。因此,我們應該將郊區社會放置在轉型期我國城鄉關系的框架之下進行研究和探討。

有學者對當前我國郊區的面積和人口進行了初步估計。包括市郊區、城郊區和縣城郊區三個部分在內,我國郊區總面積為2,153,673平方公里,約占我國陸地國土面積的1/5;郊區的常住人口數量超過了4億,占我國人口總量的30%左右。(26)熊萬勝:《郊區社會的基本特征及其鄉村振興議題》,《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換句話說,在約占我國20%國土面積的郊區土地上居住和生活著約占全國30%的人口。這個體量及人口密度構成了我們將郊區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實體進行研究的基礎條件。

四、“郊區社會”的基本特征

郊區社會之所以沒有得到足夠的承認和重視,與其本身的特征或性質有密切關系。本文試圖應用韋伯的“理想類型”方法,并結合轉型社會的背景,對郊區社會進行類型建構。正如有學者所言:無論是將其視為一種社會事實,還是視為一個概念分析工具,“它實際上都是一種人為建構起來的關于‘社會’某個動態階段或者某個側面的表征而已,但前提是這種建構是合乎事實和邏輯的……社會及其現象的真正意義體現在其流動性與韌性之中”(27)文軍、王謙:《轉型社會學研究的興起及其在中國的研究實踐》,《江海學刊》2018年第1期。。

(一)從“社會轉型”到“轉型社會”

對郊區社會的理論建構,離不開對“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的討論。實際上,當學術界普遍使用“傳統社會”(或“鄉村社會”)和“現代社會”(或“城市社區”)等概念時,人們并不能在現實中找到一個原原本本地符合其全部規定性的經驗性存在,因為它們也是基于韋伯的理想類型研究方法對社會在不同時空條件下的類型化建構(28)文軍、王謙:《在反思中前行:西方發展社會學理論的新進展》,《江海學刊》2016年第1期。。當我們將這些概念應用到特定、具體的社會時,它們在概括現實世界方面的局限性便會暴露出來。這些概念既“顯得太小而難以解決太大問題,同時它又顯得太大而難于解決小的問題”(29)吉登斯:《全球時代的民族國家》,郭忠華編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78頁。。為此,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在意識層面發生了從“社會轉型”到“轉型社會”的轉變。比如,有學者指出,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過程所具有的特殊性是轉型社會得以提出的現實依據,即那種已經開始從傳統中脫殼但又未能發展成完全現代性質及由此帶來的種種特征;轉型社會的提出使“傳統—現代”類型分析框架更加符合中國乃至整個發展中國家的實際。(30)鄭杭生、朱曉權:《論韋伯的“理想類型”及其晚期運用——社會結構分析和它對認識“轉型社會”的一點啟示》,《天津社會科學》1991年第4期。中國社會的轉型過程和轉型實踐豐富了發展社會學的學科議題,拓展了發展社會學的理論視野。(31)孫立平:《社會轉型:發展社會學的新議題》,《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1期。

與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都具有比較穩定的社會結構形式和社會運行狀態的特征不同,轉型社會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社會結構形式和社會運行狀態,其特殊性主要表現為過渡性、不穩定性,不斷從一種動態平衡過渡到另一種動態平衡,且每一種動態平衡的穩定性都不高。(32)鄭杭生、郭星華:《中國社會的轉型與轉型中的中國社會》,《浙江學刊》1992年第4期。作為一種獨特的社會存在,轉型期的社會已經很難再被“傳統社會”“現代社會”等概念框定住,“它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轉型過渡階段,而是一個越來越具備獨立特質的社會類型——傳統與現代交融,生機與風險并存,充滿不確定性、自反性”(33)文軍、王謙:《轉型社會學研究的興起及其在中國的研究實踐》,《江海學刊》2018年第1期。。身處這個社會的人們雖然能夠從目標上預設一個大致的發展方向,但對于它何時結束、如何結束卻普遍茫然不知。而這些恰恰都是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所不具有的,但在當前社會中卻普遍存在的特征。

(二)轉型社會中的“三元結構”

如果將中國社會分為農村社會、郊區社會和城市社區三大區域或三大類型的話,農村社會面臨的是因人、財、物的大量外流而出現的村莊空心化、家庭社會關系松弛和村莊公共性弱化等方面的問題;當然,與此同時,通過人口流動,廣大中西部地區的農民也參與到了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之中,他們的收入和思想認識水平都有所提升,反過來也對家鄉產生了積極影響。同時,受城鎮化驅動,村莊中的先富群體往往選擇進城,降低了村莊的經濟分化和社會分化。(34)魏程琳:《中國鄉村的去階層分化機制與社會穩定》,《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從總體上看,在政府和市場的雙重作用下,農村社會在衰落中保持了基本穩定。

城市社會主要面臨的是在單位體制解體以后,城市居民與既有的組織脫離,如何能夠更好、更快地適應主要是由市場機制構建出的新社會體系和社會交往模式的問題。從總體上看,由于城市原居民的體量并不大,在我國經濟處于快速發展的階段,他們所面臨的問題可以通過政府和市場的合力得到較好的解決,故而對于城市秩序并不構成根本性的挑戰。與此同時,城市政府很快替代單位,成為整個城市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主要供給主體。在城市快速發展的過程中,城市居民利用其獨有的區位優勢,是受益相對較多的群體。換句話說,城市社會雖然經歷了巨大的體制變革,但在發展中也保持了基本穩定。

與農村社會和城市社會在變化中保持了社會的基本穩定不同,郊區的變化不僅體現在外在的空間景觀和經濟結構等方面,而且也深入到社會結構、價值觀念和公共治理等方面。郊區社會集中體現了轉型社會所具有的那種獨特的經濟社會形態和社會運行方式,構成了在轉型社會的體系中最能體現社會轉型的基本特征及其總體意象的社會空間載體。職是之故,我們需要在轉型社會的時代背景和理論框架下認識和把握郊區社會的基本特征。

(三)郊區社會的“郊區性”

郊區社會的基本性質具有豐富的構成和面向。

首先,郊區的人口學特性主要有以下內容:一是郊區人口密度特征介于城市和農村之間,呈現出過渡性;二是郊區人口構成特征比單純的農村和城市都要復雜,作為本地人的郊區農民與作為外來人口的農民工混雜、農業從業者與非農業從業者混雜。(35)顧朝林、陳田、丁金宏等:《中國大城市邊緣區特性研究》,《地理學報》1993年第7期。

其次,郊區的土地利用特性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郊區土地利用具有二重性,明顯不同于中心城區和農村地區通常都是比較單一的土地利用。二是從土地利用形態上看,郊區的土地利用形態是碎片化的,功能分區的特性不明顯,土地犬牙交錯,輪廓混雜。三是郊區土地利用規劃的依附性。郊區土地利用規劃高度依附于城市規劃,這也是造成郊區土地利用形態碎片化的重要原因。一方面,一些屬于中心城區剛性需要的、但卻不適合規劃在中心城區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往往都集中規劃在了郊區,這顯然會打亂郊區自身規劃的完整性,使得郊區土地被城市線網嚴重切割;另一方面,城市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在向郊區延伸時并不是同步進行的,造成了郊區功能的殘缺不全。四是郊區農業用地的集約化水平較高,農業種植結構以蔬菜、瓜果和花卉等經濟作物為主,單位面積的產出和活化勞動的投入水平顯著高于一般農業型地區。五是郊區建設用地的利用較為粗放和低效,主要以當地村落集體建設用地(以宅基地為主)和經濟開發區用地為主,建筑密度、房屋容積率、單位面積的投資量和產出水平以及整個土地利用經濟效益相對較低。

再次,郊區的經濟特性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郊區經濟的分布具有鮮明的梯度性或圈層特征,與中心城區經濟的結節分布和農村經濟的均質分布特征有明顯的區別。二是郊區的行業、經濟成分和經營模式等具有多元化的特征,變動不居,機會豐富,靈活性大,就業穩定性低。三是受城鄉經濟的雙向輻射影響,郊區經濟與農村經濟和城市經濟之間具有互補性。其中,一方面,郊區農業集約化程度高,在種植結構和產品結構上與外圍的農村經濟相互補充;另一方面,郊區工業具有相對的獨立性,這為郊區經濟的發展奠定了基礎,而郊區非農業中的商貿、物流、倉儲和地產等行業則構成了中心城區經濟的重要補充。四是郊區本地人的家計收入模式是“半工半租”結構。

最后,郊區的社會特性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外來人口促進了郊區社會的復雜化。一方面,郊區原住民在繼續與本地人進行社會交往的同時,還需要與外來人口發生經濟和社會聯系;另一方面,外來人口的進入也會反過來影響本地人之間的社會交往。二是郊區家庭結構的簡單化和家庭規模的小型化。這主要是因為我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往往在郊區被執行得更加嚴格,其背后則是城市政府擁有比農村政府更強的政策執行能力。過去郊區居民生育子女數量的政策性減少,導致了郊區家庭結構的簡單化和家庭規模的小型化。三是郊區的婚姻市場和勞動力市場都具有鎖定效應。一方面,不管是婚姻的需要,還是工作的需要,郊區本地人都能夠得到基本的滿足;另一方面,要想獲得更加高質量的婚姻和高水平的工作,卻又存在隱形障礙。這是因為,其競爭對手不再是農村村民,而是城市精英。這也意味著,郊區的婚姻和工作處于一種被鎖定的狀態:可以完成再生產,但卻很難實現突破性改變或“躍遷”。四是郊區家庭關系和家庭功能的情感性越來越明顯,而經濟和倫理教化等功能則顯著降低。由于“半工半租”是郊區家計收入的主導性結構,其中房屋或土地的租金收入一般主要掌握在父輩的手中,從而為保障家庭中父輩的角色權威和整個家庭的凝聚力奠定了良好的產權基礎(36)孫敏:《大都市近郊“自主養老”模式的機制分析——以上海市近郊W村為考察中心》,《南方人口》2017年第1期。。此外,由于郊區處于全國性勞動力市場和全國性婚姻市場的相對較高位階,這就使得本地年輕人想要找到一個相對體面的工作崗位和一個基本合適的配偶并非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不管是通過自己的努力,還是依靠父母的幫助,其完成家庭再生產和維持日常生活都不是什么問題。但他們想要在婚姻或工作上獲得躍遷或發展卻也存在較大障礙。因為既缺少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也沒有保障基本生活的壓力,郊區家庭的情感性功能凸顯出來。

(四)“郊區性”的主要表現

相對于城市的城市性和農村的鄉土性,郊區社會的基本特征可稱之為“郊區性”。綜合以上人口分布、土地利用、經濟和社會四個層面的特性,郊區性主要表現為以下內容:

第一,郊區社會具有過程性。從抽象意義上說,過程是空間上的延伸性和時間上的持續性。在通常意義上的城市社會和鄉村社會概念中,時間和空間被抽離掉了。郊區社會的過程性揭示了城鄉關系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具體變化。其中,郊區的時間和空間變化最突出。值得一提的是,也有學者將郊區社會的這種過程性特征表述為“中間性”(37)折曉葉、陳嬰嬰:《超級村莊的基本特征及“中間”形態》,《社會學研究》1997年第6期。,具體而言,即是一種既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鄉、又不同于現代意義上的城,亦城亦鄉、非城非鄉的社會形態。

第二,郊區社會具有復雜性。郊區社會的人口構成、組織化程度和家計模式都具有二重性,郊區的土地利用、產業結構、職業類型、空間景觀則具有異質性和碎片化特征。郊區社會的規則、倫理和文化等具有多元性,甚至沖突性。人們往往從維護自身利益的角度出發,積極主張那些有利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規則,規避或反對那些損害自己利益的規則,因此很難找到一個能夠獲得絕大多數郊區成員一致認可的規則。

第三,郊區社會是一個人口流入型社會和利益密集型社會。人口流入和利益密集是郊區的兩個基本特征。其中,利益密集主要是由區位決定的,這種利益具有明顯的外生性。利益密集是造成人口流入的一個重要背景,而人口流入則反過來進一步促進利益的密集。在此背景下,郊區的社會關系日益理性化。隨著利益分配規則的明晰化和灰色利益空間的窄化,(38)孫敏、田孟:《從“自利”到“自制”:村級治理規避“分利秩序”的機制分析——以上海市若干近郊村為考察對象》,《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傳統社會中基于血緣和儒家倫理的“強關系”越來越萎縮,只在儀式性活動中發揮文化性的作用,難以真正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思想觀念。郊區家庭因郊區的“鎖定效應”而出現了功能上的單一化。家庭內部縱向的父代與子代之間和橫向的夫妻之間或兄弟之間等都缺乏開展更加復雜的社會交往的機會和需要,使得家庭主要是一種情感性的存在,豐富的家庭資源消解了家庭政治,也使得家庭的公共性日益喪失。缺乏物質交換的情感投入使得家庭開始理性化,家庭內部的人際關系變得民主化,家庭成員之間不再有“氣”的生產和再生產——實際上也就是沒有了對家庭其他成員的預期,家庭關系日益“淺化”。這種關系的淺化拓展到超出家庭以外的各個社會單位,便造成了整個郊區社會都呈現出一種較淺層次的社會關系。生活在郊區的個體普遍感覺到自己與他人交往不深,客觀上不需要、主觀上也不愿有更深的交往。

五、“郊區社會”的積極功能

鑒于學術界對于郊區社會的消極功能已經有了非常豐富的研究,筆者在這里主要分析郊區社會發揮的積極功能,以期更加全面地呈現郊區社會的形象與意義。

(一)郊區產業:郊區是城鄉溝通的橋梁

一直以來,公共輿論普遍認為我國的城鄉關系是以二元對立為主要特征的。實際上,隨著計劃經濟體制逐漸被市場經濟體制取代,城鄉二元體制已經開始松動,一些制度的性質和功能已經發生變化,二元對立的特征逐漸模糊化。其中,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是導致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我國城鄉二元對立特征日益模糊化的一個關鍵性原因。它也因此被認為是農民的“一項偉大創造”,至今仍然對政策和公共輿論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到了21世紀初,國家全面取消農業稅,并快速對農村地區進行大規模的財政轉移支付,我國的城鄉二元體制已經發生了根本性改變。也是從21世紀初開始,打工經濟的興起和城市經濟的郊區化,使郊區逐漸取代鄉鎮企業,成為一個新的由農民、政府和市場共同完成的偉大創造。對于本文來說,郊區社會是一個發現;而對于政府、市場和在郊區生產、生活的農民而言,郊區是他們的一個共同發明,是基于當前我國所處的經濟社會發展階段而進行的又一創造。盡管郊區本身處處都有城鄉二元對立的影子,但也正是因為郊區的存在,使在郊區之外的城市和農村之間的二元對立特征反而變得模糊了,使城市和農村變成了兩個相對獨立、分離而又相互補充的體系,而不是直接的對立、剝削或者對抗性的關系。

郊區作為一種社會事實,其功能提醒我們必須重新審視當前我國城鄉關系的實質。郊區似乎有一種從城市和農村吸收問題并化解問題的能力。通過把城市和農村中出現的問題吸附到郊區之中,便能給城市和農村保持基本的社會穩定和總體秩序提供更加充裕的空間。換句話說,郊區是確保城鄉社會保持基本秩序的重要腹地,具有穩定器或調節閥的積極功能。與此同時,郊區社會也構成了城市社會和鄉村社會的重要補充,成為城鄉各種要素、關系和權力互動的交匯點。它既是農村通向城市的重要橋梁,也是城市通向農村的重要渠道。

尤其是對于中西部地區的農民而言,郊區是他們通往城市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跳板。由于以現有的工資收入水平到中心城區生活往往是不切實際的,因此他們大多會選擇到郊區居住。除此之外,隨著郊區工業的日漸興隆,越來越多的農民工不僅在郊區生活,也在郊區工作,從而形成了一種雖“離土又離鄉”但卻“進廠不進中心城區而進郊區工業園”的新模式。對于這些農民工而言,郊區就是他們通向城市的一座橋梁。其中,中心城區是彼岸,農村則是此岸,他們游走在城鄉之間。若是遇到合適的機會,他們就可以徹底進城;而若是時運不濟,他們還可以再回到郊區,靜待時機,甚至最終退回農村,把進城的希望寄托到下一代身上。郊區賦予了這些參與城市化過程的農民一定程度上的能動性和自主性。(39)趙旭東、羅士泂:《游離于城鄉之間——文化轉型視角下作為行動者的中國農民》,《學術界》2016年第1期。

與此同時,郊區也是城市通向農村的一個重要渠道。對于久居城市核心區的市民而言,平日里接觸了太多人造之物和快節奏的生活,會有一種向往鄉村田野自然風光、農副產品和農村慢節奏的生活方式等方面的本體性需要。然而,讓大多數市民直接深入最純粹的鄉村自然之中往往成本非常高昂,顯得過于奢侈,缺乏時間上和空間上的可達性。這個時候,郊區作為一種“準自然”的產品,成為城市居民在日常休閑中競相追逐的對象。正是因為郊區的存在,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不再是單向度的,具有了雙向性。

(二)郊區支配:隱匿在城鄉之間的個體

眾所周知,韋伯在討論西歐城市的形成過程時曾經引用“城市的空氣使人自由”的諺語,這是相對于當時的西歐農民個體高度依附于國王和封建貴族的控制而言的:在當時的農村,對個人的支配強制而又直接;而在當時的城市,這種支配具有“非正當性”(40)參見韋伯:《非正當性的支配——城市的類型學》,簡惠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然而,等到西歐的城市逐漸現代化以后,這種韋伯意義上的個體自由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它變成了恩格斯筆下的工人階級在倫敦城市陰暗而又潮濕的角落里卑微凄慘的生存境遇。后來,隨著福利國家的出現,波蘭尼意義上的“社會反向運動”興起,工人在城市中的處境才逐漸有所改善。但問題始終沒有解決:在美國,出現了中產階級郊區化現象,導致了中心城區的塌陷;而在其他一些國家,則是將底層民眾趕出中心城區,導致了貧民區的蔓延。

從支配社會學的角度來看,社會現代化的過程即是傳統型支配向法理型支配的轉變過程。但在我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傳統型支配與法理型支配之間并不構成嚴格意義上的替代關系。其中,傳統型支配在我國農村地區依然發揮著重要作用。在以法律為代表的現代性進村背景下,盡管有一些傳統的支配方式被削弱了,但也有一些傳統的支配方式得到了強化。法理型支配在我國城市地區一直起著主導作用,并隨著國家能力的逐漸提升而日臻完善,構成了城市建設和城市發展的重要內容,使城市秩序和城市文明有了更為可靠的制度保障。但與此同時,城市地區也正在致力于培育其他的支配方式,以作為正式的法理型支配的補充。

在快速城市化階段,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城市,他們來自以傳統型支配為底色的農村,卻出現在以法理型支配為主導的城市,客觀上會對新的支配方式產生不適應感。與此同時,由于長時間地遠離家鄉,并在城市里生產生活,當他們返回農村時,又會產生新的不適應感。“進不去的城市,回不了的農村”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心態,特別是在春節等時間節點顯現。

其中,“進不去的城市”不僅可以從城鄉之間的市場壁壘(如高房價)和體制壁壘(如戶籍制度、教育和醫療制度等)的角度得到解釋,還可以從城市支配個體的方式及其引發的心理和行為變化的角度展開討論。畢竟市場在產生壁壘的同時也在開發出更加多元化的供給,而體制層面也在各級政府的積極改革下得到了較大改觀。因此,過于偏重從市場和體制的角度解釋“進不去的城市”現象,可能會遮蔽其中更為復雜、動態和微妙的內容。城市通常與現代文明和現代社會等同,但在弗洛伊德和福柯等人看來,現代文明也意味著對人性的壓抑,現代社會對個體的支配采取了一種更加微觀、隱蔽、徹底和高效的權力運作方式。

“回不去的農村”現象也體現了個體對于支配方式的不適應。即傳統的支配方式依然在農村發揮重要作用,但它的對象卻已經是接觸并逐漸認同了法理型支配方式的新個體。“回不去的農村”的主要原因是意義因素,而非制度因素。因為國家在制度層面傾向于保障農民返回農村的基本權利,這種傾向性在我國《憲法》 《農村土地承包法》 《土地管理法》 《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等法律中都有明確體現,進而為滿足農民基本的溫飽需要奠定了制度基礎。但在意義系統層面,即個體對于農村社會及其相應行為的解釋層面已經發生了巨大改變。舉例來說,在過去,熟人社會的信息全息狀況(表現為人與人之間的高度熟悉)和長輩們對于晚輩溫情脈脈的關心,到了具有現代意識的人來看則是一種對個人隱私的侵犯和對個人自由權利的干預。事情還是同樣的事情,行為也還是同樣的行為,但由于意義系統發生變化,導致事情的性質和行為的意義也發生改變,進而引發了當事人不同的心理體驗和行為反應。

與城市和農村相比,郊區的支配方式呈現出明顯的過渡性。其中,郊區的法理型支配不及城市,而傳統型支配卻又不及農村,是法理型支配和傳統型支配都不占主導地位的狀態。換句話說,郊區社會的支配方式具有多樣性,且任何一種支配方式都缺乏籠罩整個郊區的能力。在此背景下,個體可以在各種支配方式之間的縫隙里駐留和游走——既可以利用某一特定支配方式的局限性,也可以利用不同支配方式之間的矛盾性,不斷為個體爭取自主空間。對于那些深感城市“進不去”而農村又“回不了”的人來說,郊區給人一種自由的感覺。

(三)郊區生活: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目前,郊區生活已經成為一種明顯區別于農村生活和城市生活的獨特生活方式。在郊區生活,會給人一種輕松和自由的感覺,同時也產生希望和實現希望的機會。郊區不僅是一個地理空間或行政空間,它還是一個社會空間和情感空間,是“過日子”的地方。郊區社會不再是城市社會或鄉村社會殘缺不全的簡陋版,也不再是城市社會與農村社會的機械混合,而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經濟社會事實,是城鄉多種因素在這一特定空間中有機融合,最終形成的一個既區別于城市社會也區別于農村社會的新社會形態。它構成了城鄉之間的中元結構。郊區社會同時也構成了一種獨特的看待個人和社會的思維方式,可稱之為“郊區思維”。總之,可以從社會構成、情感體驗和思維方式等多個方面看到郊區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獨特性。

六、小結與討論:站在郊區看中國

在中國的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戰略實施之前,坊間曾有“中國的城市像歐洲,農村像非洲”的說法,雖然存在一定的片面性,但也勾勒出了當時中國城鄉關系的某些輪廓。那么,居于農村和城市之間的郊區像什么呢?依筆者看來,郊區最像中國本身,它最能體現當前中國的階段性特征。郊區社會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它具體是指目前我國整體的社會關系、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等都表現出了一種與郊區這個特定區域的社會關系、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等趨同的現象。郊區社會是轉型社會的具象化表達,社會轉型過程中普遍存在的制度供給短缺的現象在郊區社會表現得最為突出;與之相應,相關制度創新同樣也是在郊區社會表現得最具活力。郊區社會在某種程度上能體現當前我國社會發展的階段性特征,也構成了認識中國社會的一個切口。

本文通過對郊區的歷程、性質和功能的考察,提出了郊區社會的概念,用以理解當前發展階段里我國經濟社會的特征。簡要來說,筆者認為,當前我國已經告別“鄉土中國”,但尚未成為“城市中國”,即正處于一個在社會性質上與郊區社會的性質趨同的新階段。21世紀以來,郊區正在日益成為我國城鄉經濟社會體系中最具活力的一個部分。郊區經濟和郊區社會的興起標志著我國的城鄉關系已經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在此背景下,把郊區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經濟社會實體,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地開展對郊區本身的研究和進行有針對性的政策供給,而且能夠幫助我們從更加宏觀的層面對當前我國的城鄉關系和經濟發展階段等有更加深入和準確的認識。而這些關于宏觀層面的認識反過來也會進一步加深我們對于郊區的理解,有利于更好地開展包括郊區建設在內的整個城鄉社會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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