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瑞,胥英偉,王 瀛
宋瑞(1972-),女,陜西西安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旅游研究中心主任,文化和旅游部“十四五”文化和旅游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旅游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委員,《旅游學刊》《中國生態旅游》編委,世界旅游城市聯合會專家委員會特聘專家,《中國旅游綠皮書》《中國休閑綠皮書》主編。主要從事旅游經濟、可持續發展、休閑基礎理論與公共政策等研究,先后主持國家社科基金課題2項(1項獲“優秀”等級)、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子課題2項,在《旅游學刊》《財貿經濟》《中國軟科學》《經濟管理》及Journal of Leisure Research、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y等發表學術論文100余篇,其中20余篇被人大復印資料轉載,出版Finding Leisure in China(合著)、《利益相關者視角下的古村鎮旅游發展》《生態旅游:全球觀點與中國實踐》等專著及《旅游經濟學:金融分析指南》《住宿業的可持續發展運營原則》等譯著。近年先后主持中共中央宣傳部、文化和旅游部、國家發展和改革委等機構委托的重要課題20余項,參與“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十四五”文化和旅游發展規劃、“十四五”旅游業發展規劃等的研究工作。曾為首屆全國省部級干部“促進旅游業改革發展”專題研討班授課,并獲文化和旅游部優秀專家、文化和旅游優秀研究成果獎等榮譽。
胥英偉、王瀛(以下分別簡稱“胥”“王”):作為我國旅游和休閑領域的知名學者,您走過了一條怎樣的學術成長之路?是什么促成了您的研究軌跡并形成了自己的研究風格?
宋瑞(以下簡稱“宋”):學者的研究道路大多是時代推動和個人選擇的結果,是偶然和必然的結合,其中既有主觀努力,也有客觀機緣。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選擇了旅游專業。當時還在從事技術工作的我準備報考研究生,因自幼偏愛人文社會科學,便有了棄理從文的想法。翻看西北大學招生目錄時,在文學、新聞、經濟等諸多備選專業中偶然看到“旅游管理”,頓時眼前一亮,覺得一定很有意思——其實當時并不清楚具體是學什么、將來要做什么——于是便報考了旅游系。很幸運地,考上了。更幸運地,被分至西北大學旅游系開山鼻祖朱玉槐老師名下,成為他的最后一屆學生——當時系里還安排了年富力強的郝心華老師一同指導我們。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曾是我國經濟學研究和教育的重鎮,當時著名經濟學家何煉成老師給研究生講授資本論,后調任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副理事長的王忠民老師講授政治經濟學,現任西北大學校長郭立宏老師講授發展經濟學,朱玉槐老師早年從政治經濟學轉入旅游研究并在國內最早組織編撰了旅游經濟學的教材。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學術氛圍濃厚,且長于經濟學,受此影響,我打下了較好的經濟學基礎。沿襲這一學科傳統,在觀察、思考和研究旅游問題時,往往從經濟學角度切入,考慮其經濟特征、經濟規律、經濟學含義和分析框架,比如旅游在國民經濟體系中的作用、旅游與其他經濟部門的關系、旅游的經濟特征與非經濟特征等等。在西北大學學習期間乃至畢業以后,朱玉槐老師對我的影響都很大。他嚴謹、求真、務實的學術精神和謙遜、寬厚、低調的處事風格成為我對學者這一職業的最初印象,也成為學術生涯的永恒底色。2000年碩士畢業后,我考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師從張廣瑞老師。張老師是外語出身,20世紀80年代曾在英國薩里大學學習,是我國旅游領域最早開展國際比較研究的學者之一。受此師承,同時基于個人對英語的喜好和對世界的好奇,博士學習期間又進一步拓展了國際視野。求學及畢業后的若干年里,在張老師的帶領下,參與了世界自然基金會、歐盟、澳門特區政府、泰國駐華使館、斯里蘭卡駐華使館等機構委托的課題研究,撰寫一些英文報告,并養成了國際比較的思維習慣。思考中國旅游發展實踐和理論研究中的諸多議題時,通常會將其放在世界版圖上去觀察,中國是怎樣的、國外又是如何的、中外有什么異同、產生差異的原因可能有哪些等等。2003年畢業后留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財政與貿易經濟研究所(后更名為財經戰略研究院)工作至今。其中,2004-2008年期間在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跟隨陳田老師從事博士后研究。陳老師是地理學出身,長期從事行政區劃、人文地理和旅游地理研究。在他的引導下,我逐漸形成了時空意識,特別是空間概念——在觀察和研究社會經濟現象時著重從空間格局、時空演化的角度予以審視。2006年在瑞典哥德堡大學以及2011-2012年在美國賓西法尼亞州立大學做訪問學者的經歷,特別是與Geofferry Godbey教授等人的深度合作則進一步拓展了研究視野。在之后的研究中,與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UNWTO)、世界旅游城市聯合會(WTCF)和世界旅游聯盟(WTA)等國際組織以及美、英、澳、新等國家的學術機構開展了不同形式的合作。
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我博士入學,正值“黃金周”制度實施伊始。在思考這一特殊制度安排所帶來的社會經濟影響時,我意識到,除了異地的、偶然性的旅游活動外,也應關注本地的、日常性的休閑活動。查閱相關資料時我發現,在國外,旅游(tourism)和休閑(leisure)是密不可分的兩個領域,而在當時的中國,只有以馬惠娣老師為代表的少數學者從哲學角度關注休閑。于是,像發現了一座新大陸一樣,我開始圍繞休閑現象、休閑的經濟意義和經濟學分析、國民休閑活動、休閑公共政策等方面進行探索。由此形成了旅游和休閑兩條研究主線。在我的建議下,2003年所在的研究室也更名為旅游與休閑研究室,并將研究視野逐步從旅游擴展到文化、體育等相關領域。2018年,文化和旅游部組建后,文化研究的涉獵和滲透自然就更多了。
總之,過去20多年里,我努力把經濟學、管理學、地理學的思維和方法相結合,形成了在三個維度上思考問題的習慣,即理論與實踐的維度、中國與世界的維度、時間與空間的維度,并沿著旅游-休閑-文化的研究主線,逐漸構建起自己的知識體系。
胥、王:我們發現,您非常重視國際視野和比較研究。您也一直要求您的學生跟蹤國外研究前沿,并發表英文學術成果。您能談談這其中的緣由和考慮嗎?
宋:不管從實踐角度還是理論角度來看,進行國際比較研究都很重要。就實踐發展而言,現代旅游業誕生于19世紀工業革命時期的歐洲,此后180余年時間里,以歐美為代表的發達國家形成了成熟的產業體系,并在世界旅游舞臺中扮演重要角色。在我國,具有現代意義的旅游業誕生于改革開放,至今不過40余年歷史。在中國旅游發展過程中,我們當然需要了解各國旅游發展的普遍規律和典型做法,需要了解全球旅游運行的基本規則和底層邏輯,需要在此基礎上根據自身情況加以借鑒、吸收或者改造。就理論研究而言,由于中國旅游發展較晚,且走的是先入境旅游后國民旅游的非常規發展道路,因此在相當長時間內都以譯介國外研究成果、應用國外研究框架為主,具有濃厚的“拿來主義”色彩。旅游學界耳熟能詳的諸多概念均來自西方,如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論(加拿大旅游學者Butler于1980年提出)、旅游凝視(英國社會學家Urry于1992年提出)、本真性(美國旅游社會學家MacCannell提出)等,社區參與、生態旅游、主客關系等也亦然。中國學者將這些理論和術語應用于中國情境,對我國旅游學科建設和旅游產業實踐發揮了積極作用。在掌握國外旅游研究規范和話語體系的基礎上,中國學者為全球旅游研究提供了更加多元的視角,并在具體貢獻上實現了從“中國素材”“中國現象”到“中國研究”的轉變。隨著我國旅游學術研究的不斷成熟,學者們也努力提出了一些創新性的理論和概念,如謝彥君的“旅游體驗論”、張凌云的“非慣常環境”等。面對“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的時代需要,我們要將中國旅游發展中的諸多“實踐問題”轉化為“科學問題”,用規范的學術話語體系系統闡釋、解析和提煉,將中國旅游發展實踐予以抽象化,提出值得國際旅游研究界關注的重要概念和研究命題,最終形成既能有效解釋和推動中國旅游發展實踐,又為世界所能理解和接受的知識體系。
胥、王:在大家心目中,中國社會科學院既是一個學術殿堂,也承擔著重要的智庫功能。您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了近20年,您覺得其旅游研究有什么特點?未來的發展方向是什么?
宋:眾所周知,中國社會科學院是黨中央直接領導、國務院直屬的國家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其定位是馬克思主義堅強陣地、黨和國家重要思想庫和智囊團、中國哲學社會科學最高殿堂。這三大定位決定了社科院的研究既不同于一般院校,也有別于部委研究院。我們所做的是建立在基礎理論研究之上的應用對策研究。基礎理論研究關注“是什么”和“為什么”的問題,應用對策研究解決“怎么辦”的問題,社科院的研究就是把“是什么”“為什么”和“怎么辦”融為一體。就旅游研究而言,中國社會科學院是國內最早從事旅游研究的專業機構。1979年時任副院長于光遠指示著手創建旅游經濟學科,1980年與原國家旅游局組織了第一次全國旅游經濟理論研討會。創建伊始,我們就肩負著理論研究與對策建議的雙重任務。在過去幾十年時間里,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旅游研究一直堅持戰略性、前瞻性、國際性的原則,把旅游、休閑等放到國家社會經濟發展乃至世界發展格局中去研究。就未來努力方向而言,個人覺得我們大體上要扮演好以下幾種角色:旅游發展思想與政策主張的提出者、旅游理論建構與研究方法的創新者、旅游學術研究與科學決策的溝通者、中國旅游實踐與經驗的國際講述者。
胥、王:我們注意到您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旅游需求結構和旅游產品創新的動態關系研究》去年結項并獲得“優秀”等級。您可否談談對這個課題研究的思考呢?
宋:創新是推動人類進步的重要力量,也是理解社會變遷的主要線索。對創新之謎的關注,對創新之路的探索,是各國政府、國際機構和學術界的共同興趣。21世紀初,隨著全球旅游競爭的加劇、新技術革命的推進、旅游產業模式的迭代、目的地生命周期的演化,創新受到國際機構、各國政府和旅游部門的高度重視。值得一提的是,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巨大沖擊,各國更加迫切地需要通過創新來推動旅游業的復蘇、振興與可持續發展。經過40多年的發展,我國旅游產業供需數量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解,但旅游供需的結構性矛盾依然存在且日益突出。與之相應地,旅游產業運行效率不高、旅游企業經營績效不佳、旅游供給無法充分滿足需求以及創新意識、創新氛圍、創新生態、創新能力和創新水平較為欠缺等問題較為明顯。面對旅游需求的不斷變化升級,旅游業應當從旅游供給側著手,依靠旅游供給側改革和創新驅動實現轉型升級。創新活動是由創新的供給方和需求方共同作用而形成的。波特指出,80%的創新都是用戶驅動的。在以旅游為代表的服務創新中,客戶需求是創新的出發點,也是創新的落腳點。面對消費者不斷變化的需求,企業和目的地需要不斷改變供給內容和供給方式。在旅游業的各類創新——產品創新、流程創新、管理創新、制度創新、技術創新等——之中,旅游產品創新居于核心位置,而旅游產品創新的關鍵在于把握旅游需求的特點和變化。受居民收入水平提升、消費結構升級、旅游經驗積累等多重因素影響,居民的旅游消費需求不斷發生變化,對多樣化、個性化、縱深化、專業性的旅游產品需求增加,這就要求旅游供給方積極進行旅游產品創新,通過開發旅游新產品、改進現有旅游產品等方式,實現內容增加、結構優化、質量提升等產品創新。總體來看,這項研究的潛在學術價值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整合性研究,將“需求什么”“需求多少”“需求管理”等問題結合起來研究旅游需求結構,更為重要的是,將旅游需求結構和旅游產品創新納入統一的分析框架,觀察其復雜、動態的交互關系,探究其內在關聯和互動機理。二是跨學科研究,結合經濟學、管理學、心理學、系統動力學等不同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對“旅游需求結構與旅游產品創新之動態互動關系”這一問題進行跨學科的多維度探究。三是多學科方法研究,既強調實證數據、定量方法、邏輯分析,也試圖通過對具體企業、游客需求等的調查,歸納出具有理論特性的研究命題和闡釋框架。其潛在的應用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面。首先是解釋“中國問題”。一方面勾畫出社會轉型背景下中國人的旅游需求結構及其演化趨勢,同時通過理論拓展和案例分析,結合不同類型的旅游產品,探究其創新過程和影響因素;另一方面,從供需互動的角度對轉型時期中國旅游需求結構和旅游產品創新及其之間的復雜、動態關系做出系統性解釋。其次是解決“中國問題”。在系統性解釋和規范性分析的基礎上,針對推動中國旅游產業更好地適應、滿足、引導旅游需求結構提出建議,并對中國旅游高質量發展和創新驅動做出展望。
胥、王:除個人學術研究外,您還長期擔任《中國旅游綠皮書》和《中國休閑綠皮書》的主編。政府、學界、行業和媒體對這兩本皮書都非常關注。在您看來,皮書在促進知識生產、傳播和應用方面有什么獨特的價值?這兩本皮書又是如何做到不斷創新的?
宋:皮書始于18世紀英國大臣向英國國王遞交的一種用羊皮包封的報告。由于羊皮是白色,故稱之為白皮書,后擴散至世界各國,被政府所使用,并逐漸轉化為多種表現功能。目前世界各國的白皮書特指由政府部門專門發布的報告,非政府類報告和圖書不得使用白皮書形式向公眾發布。除白皮書外,其他類型的皮書則不具有政府的權威性,是專家就某一領域對社會闡發的權威觀點。在我國,皮書作為出版物的一種表現形式以圖書方式出版,是在改革開放以后才出現的;而得到社會各界的認識與重視,則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至今持續努力的結果。目前該出版社所出版的藍皮書、綠皮書、黃皮書等已有500多種。
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旅游研究中心組織編撰的“旅游綠皮書”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系列皮書中出版較早的一批,籌劃于2000年,當時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旅游研究中心創始人張廣瑞研究員、時任副主任劉德謙教授、原國家旅游局規劃與財務司魏小安司長擔任主編。第一本“旅游綠皮書”前言中對這本書做了很好的定位,“力圖對中國旅游發展現狀進行深入分析,并對發展過程中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進行探討,對未來發展提出一些預測和對策建議”。2003年博士畢業留所工作后,我正式加入“旅游綠皮書”的編撰隊伍,歷任副主編、主編。2009年,受原國家旅游局綜合司的邀請,我們又聯合編撰了“休閑綠皮書”。因人事變更,此項合作持續幾年后終止,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創新工程的支持下,我們又連續出版了多年。這兩本皮書的編撰,得到了政府、學界、業界、媒體、讀者和出版方的大力支持。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是800多人次的作者,為我們貢獻了自己的研究成果。20多年里,我們在傳承的基礎上不斷嘗試創新。一方面堅持皮書的權威性、數據性、年度性的特征,堅持總報告+專題報告的形式,堅持嚴謹務實、獨立研究的精神;另一方面,也在內容和形式上不斷嘗試新的做法,比如推出年度十大熱點、對內容做重點提要、確定年度主題等。以年度主題為例,前幾年曾做過連續3年圍繞一個大主題從不同側面進行跟蹤,后來又改為每年一個主題。總的來看,皮書不是學術論文集,也不是政府工作報告或行業發展報告,它是符合學術規范、反映現實問題、具有一定研究深度的專題研究報告,依靠權威數據、專業分析,提出政策建議和發展預測。正如我在近年《旅游綠皮書》扉頁里寫的那句話,“在閱讀碎片化和信息過度化的時代,我們期望通過這樣一份連續、客觀、獨立的出版物,為讀者了解中國旅游發展的前沿問題提供無可替代的重要讀物”。值得慶幸的是,這本書的確已經成為了解中國旅游發展的必讀書目,不僅在國內取得了廣泛的聲譽,多次榮獲優秀皮書獎和優秀皮書報告獎,而且在國外也有較高的知名度,成為國際社會了解中國旅游實踐和研究的重要窗口。
胥、王:宋老師,您對學生不僅認真、嚴格,還特別細致。聽說您手把手地教您的學生如何查閱英文文獻、如何確定研究方向、如何訓練學術思維、如何撰寫學術文章。從學術創新、研究思路到文字推敲甚至是標點符號,您都給予悉心指導,同時您也在精神上和知識上一直引導著您的學生。正像我們之前所討論的那樣,現在的青年學人面臨巨大的學術競爭壓力。作為一位資深學者,您對我們有什么建議?
宋:結合我的學術成長歷程和個人心得體會,青年學者大體上要關注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一是處理好廣博與精專的關系,做到博約相濟。旅游學科是綜合性很強的學科或者學科群。正如謝彥君老師所說,“在整個旅游研究領域就出現了各個學科都大顯身手、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的現象:經濟學從旅游現象中觀察到了眾多利益關系和資本增減,社會學在其中發現了互動以及社會關系,心理學捕獲了人們的常規性格與感知在旅游世界中的另類表現,政治學則在其中看到了權力與意識形態的影子。一言而概之,不同的學科都在對同一種‘存在’的不同維度展開研究”。旅游研究涉及經濟學、管理學、地理學、人類學、社會學等不同學科,其知識域非常廣泛,從知識的層級來看也涉及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理論性的知識”“實踐性的知識”“創建性的知識”等不同層面。作為研究個體,特別是年輕人,很難覆蓋旅游研究的所有領域和每個層級。因此,需要在充分了解本學科研究脈絡和格局的基礎上,根據自身知識積累、工作需要和研究旨趣選擇其中一個或幾個領域深耕,而不要奢求面面俱到或是盲目追求熱點。二是處理好輸入與輸出的關系,做到學思結合。學術研究既要輸入也要輸出。從輸入角度看,大量閱讀必不可少,既包括思想類的經典著作,也包括專業類和方法類的最新文獻。從輸出角度看,大體又分顯性和隱性兩類。大家都看到的學術文章、專著,尤其是高等級學術期刊上發表的、引用率高的論文只是顯性結果。很多青年學者可能會忽視一個問題———論文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想”出來的,是建立在長期深度思考基礎上的。而思考作為一種隱性的輸出方式,卻往往被青年學人所忽略。勤于思考,就是要將閱讀所獲得的信息、知識投射到自己的研究中,并對所觀察到的社會現象進行抽象化,要形成閱讀-實踐-思考-寫作之間的循環往復。把全部精力放在“寫論文”這一個環節,為寫而寫,是很難有高質量的連續性學術產出的。三是處理好傳承與創新的關系,形成學術鏈條。我們目前所從事的研究,前人或多或少幾乎都有涉及,所謂純粹的知識“空白地帶”極少。那么,我們應該如何對待已有知識、如何尋找知識缺口并繼而有新的知識生產呢?十幾年前去瑞典哥德堡大學商學院經濟地理系訪學,其中一次小型內部研討會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幾位學者在黑板上很清晰地把相關研究的演進過程及自己的研究框架畫了出來——A研究者從哪個角度、基于哪些假設、通過哪種方法驗證了什么觀點;B在其基礎上做出了什么推進,是證明、證偽還是修正或者補充;C的研究和A和B的研究在知識體系上是什么關系。也即是說,知識生產是可積累、可驗證、可追溯的連續過程,每個研究者都在認同或否定之前研究者的基礎上,對整個學科的知識體系添磚加瓦的。對于青年學者來說,要保持對研究的敏感性和對他人成果的尊重,多讀文獻,找到相關議題的知識“家譜”,再明確自己從哪里續寫。這是從知識傳承角度來談的。從知識創新角度來看,也要敢于質疑。笛卡爾說自己懷疑一切,他以懷疑論的精神發展了科學的方法。遺憾的是,在我們的學術研究傳統里,質疑是不被提倡的,我們容易把質疑學術觀點和反對研究者本人混淆,容易把特定知識等同于思維方式。作為青年學者,需要突破各種長期形成的心理障礙,學會審慎地懷疑,對一些大家習以為常的論斷不要輕易地、不假思索地接受,要多追問“真的嗎”“為什么”“怎么得來的”。比如旅游要素到底是什么、比如人均多少美元旅游需求就怎樣、比如說旅游是什么產業等等。四是處理好思想和方法的關系,做到相得益彰。保繼剛老師幾年前曾指出,我國旅游研究經歷了集體焦慮、集體思考、集體行動三個階段,正在實現三個轉向:代際轉向、學科轉向和方法轉向。我想很多人都認同這個觀點。其中,代際轉向、學科轉向和方法轉向中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思想與方法的關系。資深學者往往更有思想、有觀點,對現實發展有深刻的理解能力、解釋能力和前瞻能力,但通常不習慣或不擅長使用規范的特別是定量的方法去論證。而新一代的學者,更熟悉各種方法和模型,能夠用規范的形式、復雜的模型、精致的過程加以論證,但有時缺乏思想性,大量的實證研究淪為計算游戲。如何做到將思想與方法相結合,是值得青年學者特別需要關注的問題。
胥、王:感謝宋老師分享了自己的學術成長之路、學術研究的國際視野、旅游研究發展方向、課題和皮書等成果的創新價值以及對青年學者的建議。我們作為踏上學術道路時間不長并立志于從事相關研究的青年學人,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您嚴謹的學術態度和由此所形成的個人魅力,也對您在旅游和休閑研究領域的精辟見解和豐碩成果而心生敬佩。我們相信,您在本期“名家訪談”中所分享的這些內容,能通過《社會科學家》這個學術平臺,為更多有志于從事旅游和休閑研究的學者們帶來諸多啟發,使其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