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怡 李志鋒
股權激勵制度受社會環境因素影響較大,金融資本與人力資本協調的股權激勵制度對于改善現代創業型企業的組織機能,增強外部環境適應能力具有積極的意義。本文通過歷史維度與跨學科研究方法,豐富了晉商股權激勵制度理論,對現代創業型企業建立股權激勵制度的實踐具有有益的啟示。
新經濟社會學的社會嵌入理論認為,企業的經濟行為受到來自制度、社會和文化多重關系的影響。山西歷史上的地理人口環境對其經營理念產生了多重的影響,構成了晉商股權激勵制度形成的外生性因素之一。山西地處中原內陸,山地和高原占全省面積的百分之八十。在封建農業社會,“土狹人滿,田不足耕”的地理條件和冬春寒冷干旱、夏秋多雨易澇的氣候條件,必然迫使人們外出經商維持生計,山西從商者居多。往來各地經商的山西商人客觀上更多的嵌入當時的社會網絡、獲得了更多的社會資源。
山西南部位于黃河文化發祥地,文明起源較早。相對封閉的區域環境帶來的本土同鄉的信任約束關系較強。因此,在晉商商業貿易的發展中,整體上突破了宗親的局限而遵循“避親舉鄉”原則,選擇同鄉出任經理和伙計,并借助允許人力入股的股份制和號規激勵約束同鄉伙計的行為。綜上所述,山西特殊的地理、人口及文化環境為山西商人提供了營商的土壤,宗族人力資源的不足和鄉里區域環境,形成了“避親舉鄉”的用人和激勵理念。以上外生性因素構成了晉商崛起和股權激勵制度形成的重要基礎。
明洪武三年,明朝政府實施的“開中法”,是晉商深度嵌入明朝社會網絡獲取社會資源的制度因素和戰略機遇,因此成為晉商激勵制度形成的重要外生性因素。明朝政府為解決北部邊防重鎮86萬駐軍及戰馬的糧餉軍需供給問題,采納了山西行省參政楊憲上言朝廷提出了“納糧中鹽”的建議,實施《開中法》。“請令商人于大同邊倉交米一石,太原倉交米一石三斗,給淮鹽一引,引二百斤。”“開中法”的政策機遇,使晉商利用自己“極臨北邊”的區位優勢和山西鹽鐵豐富的資源優勢,嵌入了當時重要的社會資源——鹽業經營特許權。通過鹽業生意的超額利潤,貿易規模擴大,人力資源需求急劇擴張,經理和伙計等群體的人力資源激勵就成為晉商發展中的關鍵問題,因此推動了晉商在頂身股等激勵制度方面的創新。在晉商激勵制度的形成過程中,《開中法》無疑成為晉商商幫演化發展和股權激勵制度形成的重要的制度性外生性因素。
“蒙漢互市”和“中俄互市”貿易是晉商股權激勵制度更為直接的外生性因素。明永樂年間,九邊重鎮中涉及山西境內的宣府鎮、大同鎮、太原鎮,共駐守官兵312517人,占總駐軍人數的36.21%;馬匹113479匹,占總駐邊馬匹數的33.18%;屯糧768704石,占總駐邊屯糧的28.16%。(詳見表1)

表1 明永樂年間九邊駐軍糧草統計表
80萬將士和30萬馬匹的軍需供給,給晉商提供了一個穩定而大宗的貿易市場。龐大的邊鎮軍需市場不僅為晉商的崛起創造了相對壟斷的市場。邊貿市場的擴大直接推動了晉商經營管理團隊的發展壯大和激勵制度的需求。邊鎮軍需市場和“蒙漢互市”和“中俄互市”等特殊市場,成為《開中法》引發的推進晉商股權激勵制度形成的更為直接的外生性因素。
晉商的股權激勵制度是晉商在適應外部環境變化的過程中,對人力資源管理和資本管理制度進行的內在的調整和創新。股權激勵制度除了外生因素之外,還有一些經營理念和經營管理的內生性因素。
股權激勵制度本質上是一種分權、分利的商業行為。如何分權以及分利到什么程度?首先取決于掌控商號所有權的金融資本的所有者--財東,其對于分權、分利的精神信仰和經營理念就成為關鍵。晉商“節儉樸質”“富而不奢”的財富觀,在商業活動中恪守“誠信經營”的“信義”原則,形成了晉商“以義制利”的經營理念。“人和”是晉商在“以義制利”理念的基礎上對商業中人力資源和合作分享重要性的認識。因此,晉商“以義制利”等經營理念不僅奠定了其經營戰略與經營管理的基石,而且成為能夠持續推行股權激勵制度首要的內生性因素。
企業經營規模的擴張和經營空間的變化,會推動企業經營管理制度中金融資本與人力資本關系的調整。開中法后晉商的經營規模擴大,開始向他人借入資本經營即所謂的貸金制,資金所有者與使用者實現分離。晉商在主要商業貿易區域設立分號實行聯號制,經營的方式由獨資經營轉向所有權與經營權一定程度分離的財東出資、掌柜、伙計經營的“合伙制”,以及異地金融資本與當地人力資本合作經營的“朋合制”。后期經營模式進一步演化為建立在地域或血緣基礎上,以講信義、重承諾為基礎的財東出資,若干同籍、同鄉合伙人共同經營的“伙計制”。入清以后,僅僅依靠薪金單一的激勵制度難以平衡人力資本與金融資本在企業利潤上的分配關系,又演化出了以“頂身股”為核心的股份制。該制度的出現是晉商商業資本轉向金融資本后與人力資本協調的創新,成為晉商股權激勵制度產生較為直接的內生性因素。
晉商為控制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商業模式不斷創新。晉商祁縣喬家和太谷曹家,從上游黃豆種植、黃豆收售貿易,到豆腐的加工和下游利用豆腐加工的副產品經營養殖業,形成了豆腐產業鏈;榆次常家和祁縣渠家拓展經營絲綢、食鹽、茶葉等生活必需用品,并在江南及武夷山收購大批茶園、綢緞廠,進而延伸物流運輸業等下游產業,演化為茶馬產業鏈;平遙李家與祁縣喬家等晉商創新金融工具發展票號業,加速了銀兩、商品、信息的流通效率,實現了“匯通天下”。商業模式的復雜化對人力資本的要求和依賴程度愈來愈高,股權激勵制度也隨之進一步深化。
晉商股權激勵制度的核心內涵是通過身股和銀股相結合的制度,比較合理地處理了金融資本與人力資本在企業價值和利益分配上的關系,形成了商號經營發展中的利益合作共同體。具體而言:
晉商在貿易金融事業不斷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客觀認識到財東本宗族人力資本的局限性,逐漸探索出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基礎上的掌柜經營負責制,財東對商號資本結構中的貨幣資本權力進行了自我限制和約束。財東只有兩項實質性權力:一是選聘大掌柜,二是到賬期主持分紅。財東對于商號具體的經營決策過程充分授權,掌柜對外代表商號,享有商號經營管理較為徹底的權力。其一是享有資本、人事和業務活動等企業經營控制權,財東對掌柜的經營策略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其二是掌柜不承擔經營管理的風險,晉商東家給掌柜賦予較大組織權力的同時,并不要求掌柜對組織經營風險承擔責任。即便年終決算虧損,只要不是人為失職,財東不僅不責怪掌柜,反而多加慰勉,立即補足資金。晉商通過資本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形式,對財東貨幣資本的權力進行了清晰的界定和自我約束,使掌柜在3-5年賬期內充分發揮管理才能,實現了商號、財東和掌柜伙計利益的增值和共贏,為實現“頂身股制”提供了良好的制度基礎,構成了晉商商號股權激勵制度關鍵環節的創新。
在晉商股權激勵制度的構建過程中,財東通過頂身股的方式合理體現了人力資本的價值,使人力資本股權化。通過頂身股制度使山西商號中的掌柜、伙計等無金融資本頂銀股者,可以自己的勞動力頂股分,與財東的銀股(即資本股)一起參與分紅。身股制實施的結果是“人人各謀其私,不督責而勤,不檢制而儉”,有效避免了內部人控制和道德風險等委托代理問題的發生,大大減少了監督與控制的成本。頂身股制解決了掌柜及伙計參與商號的收益分配問題,使晉商股權激勵制度在金融資本權力約束的基礎性上與人力資本股權化的有機結合。商號中任職高低和服務期限長短是基本的條件,伙計一般要在商號服務2-3個賬期,大約10年左右才能獲得頂身股的資格。伙計頂身股從一厘(1/10)開始,大掌柜可得一分身股,每屆賬期根據業績由財東決定是否增加。盡管頂身股條件嚴格,股俸和薪金對掌柜和伙計的激勵效果截然不同。以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大德通票號為例,資深伙計逐年增股最多可增至“全份”,即一股,收入17280兩,其中身股占比98%;普通伙計頂1厘身股,收入合計1980兩,身股占比86%。可見,身故收益是掌柜和伙計收入的大部分。詳見表2。

表2 大德通票號1908年身股占比分析表 單位:兩
清朝一個知府的俸祿約為180兩銀子,4年即720兩。由此可見,商號頂1厘身股的伙計收入是知府收入的2.75倍,大掌柜收入是知府收入的24倍。商號通過遠超社會平均水平的高額收益對商號內管理者和資深員工的直接激勵,從而實現了企業業績和價值的最大化。
隨著商號數量的增加,越來越多的掌柜和伙計獲得頂身股后,商號頂身股總數增加,導致財東的銀股占比減少。但是,由于金融資本對人力資本的激勵效果顯著,商號總價值激增,投資者銀股的總收益不減反增,實現了身股、銀股的協調增效的效應。根據大德通票號1888至1908年歷年賬期每股分紅可知:1888年,票號成立后第一個大賬期每股分紅850兩,二十年后1908年,每股分紅激增至17000兩,增長了16150兩,增長率1900%,年均增長率95%。詳見表3:

表3 大德通票號1888-1908年歷年賬期每股紅利 單位:兩
蔚泰厚票號成立于道光十四年(1834),先于大德通票號成立,采取傳統經營模式,未實行頂身股激勵機制。據蔚泰厚票號咸豐九年(1859)至光緒五年(1879)賬期紅利統計詳見表4。

表4 蔚泰厚票號1859—1897年歷年賬期每股紅利單位:兩
二十年間,蔚泰厚票號每股紅利由4660兩,增至6066兩,增長了1406兩,增長率30.17%,年均增長率5%,與大德通商號每股分紅年均增長率95%相比,蔚泰厚增本增值與每股分紅的速度都慢的多。通過兩家商號20年相同時間跨度內每股紅利增長率的對比,金融資本與人力資本協調下的企業績效明顯,晉商商號頂身股的增加不僅沒有影響投資者銀股的收益,反而因為企業的快速發展帶來企業價值和總股本的增加,為投資者帶來了超額收益。
通過研究分析,晉商股權激勵制度是在山西獨特的地理人口環境和“開中法”制度等外生性因素作用下,隨著經營規模的擴大、商號聯號的推行及產業鏈的內生需求,財東對金融資本的權力進行自我約束而使人力資本股權化的結果。股權激勵制度是企業金融資本與人力資本在資源互動中相互協調的過程,通過二者的協調可以從企業內部和外部嵌入更多的社會資源,為現代創業型企業克服在核心技術、金融資本及勝任團隊等關鍵資源瓶頸具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