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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共和的框架內:法國官方敘事中的巴黎公社(1871—2021)

2022-02-05 02:31:46單程秀
江蘇社會科學 2022年2期
關鍵詞:記憶

單程秀

內容提要 巴黎公社為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留下了珍貴的政治遺產,但對于其誕生地法國而言,1871年事件引發的卻是長達一個半世紀的論戰。各派爭論博弈的結果集中表現在法國官方對公社的表述上,其演變可分成三個階段:判決公社犯有罪行,赦免社員的刑罰,恢復公社的名譽。縱觀這一進程,官方表述發生了顛覆式變動,巴黎公社由法蘭西的創傷性記憶轉換為鞏固共和國的積極元素。更新后的官方表述,既解除了凡爾賽政權制造的公社罪名,也區別于共產主義的公社敘事,它對公社的承認與吸納限定在共和的框架內。

一、引言

自1871年以降,每逢3月18日,法國國內總會掀起關于巴黎公社的記憶之爭。在這場持續一個半世紀的爭吵中,巴黎公社被多方言說,它既被貼上底層叛亂、民族分裂、大屠殺、文明廢墟等負面標簽,又展示出人民民主、共和理想、愛國情感等正面形象,并且與社會革命、階級斗爭、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互生關聯。公社事件及其符號化過程極度復雜,難以用一套敘事、一種話語加以表述。對標1789年大革命被頌揚為向世界傳播“自由、平等、博愛”的原則,這場19 世紀最重要的革命長期被國家冷置。在百余年的政治進程中,敏感且頻現的公社議題反復刺痛法國社會的神經,而法國官方對此無法遺忘,又不知如何消化,一度陷入左右兩難的境地。怎樣處理公社事件,成為法蘭西民族郁積甚久的心結。

2021 年3 月18 日,是巴黎人發動起義建立公社的150 周年紀念日,巴黎公社之友(Les Amies et Amis de la Commune de Paris 1871)組織了一場規模較大的城市游行,以表達對公社的紀念;而法國國內發行量最大的報紙《費加羅報》(Le Figaro)以“公社:悲痛歷史的剖析”為主題,向受眾拋出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是否應該紀念1871年的巴黎起義?在這一事件的一個半世紀后。”[1]Le Figaro,jeudi 18 mars 2021,pp.27-28.該報刊登了一篇對皮埃爾·諾拉的專訪,作為“記憶之場”的發起者,諾拉并不支持紀念公社,于他而言,1971年法國總統蓬皮杜面向社員墻的鞠躬,意味著公社歷史的結束,過度使用少數群體的記憶會造成與整體的偏離甚至法國的分裂[2]Le Figaro,jeudi 18 mars 2021,p.30.注:蓬皮杜面向社員墻鞠躬一事未見記載,研究者對此事是否發生表示質疑,諾拉本人對質疑未予回應。實際上,法國政府首腦首次在社員墻前向公社致敬發生在1981年,致敬者是時任法國總理的社會黨人皮埃爾·莫魯瓦。參見:https://la-bas.org/la-bas-magazine/chroniques/commune-de-paris-quand-le-grandhistorien-pierre-nora-reecrit-l-histoire-a-sa。。諾拉的觀點正是《費加羅報》意欲傳達的反紀念立場。

同一天出現的紀念活動與反紀念報道,表明關于公社的記憶戰爭仍在繼續,支持者致力宣傳公社的現代意義,反對者希望不再重提此類民族創傷。法國社會中的這兩種對立態度,正是官方對公社事件矛盾立場的復刻。從公社革命被鎮壓起,如何看待公社事件及其參與者,就成了法國國家議程中爭執難定的議題。上起第三共和國,下至第五共和國,法國官方對公社的表述經過重大調整——早期判定公社犯有嚴重罪行,數年前承認公社傳遞了共和價值。官方對待公社的態度為何轉變?他們是怎樣處理公社事件的?又是如何審視公社留下的政治遺產的?

關于法國政府對待巴黎公社的態度,研究者多聚焦于第三共和國初期官方的反公社立場。英國歷史學者約翰·羅伯茨從政治隱喻切入,概括了保守派制造的右翼公社迷思,他們用無政府、反宗教、密謀、罪惡等指稱公社,以碎片化的無序表達夸張巴黎的混亂景象[3]Roberts, J. M., M. Bartier, M. Vigier, M. Valette, Zanatta, M. Molnar, M. Engelberg, and M. Zarnowski, "La Commune Considérée Par La Droite:Dimensions d'une Mythologie[with Discussion]", Revue d'histoire Moderne et Contemporaine(1954-),vol.19,no.2,1972,pp.187-205.。法國史學家米歇爾·維諾克以多元化視角分析不同版本的公社敘事,尤為關注議會關于3月18日的調查報告,認為凡爾賽政府借助這次調查污名化公社社員,構建了一套保守說辭[4]Michel Winock,"La Commune(1871—1971)",Esprit(1940—),no.409(12),1971,pp.965-1014.。對于官方反公社態度的轉變,學者讓·喬因的考察最為翔實,她的兩卷本著作《法國政治中的巴黎公社,1871—1880》(The Paris Commune in French Politics,1871—1880)圍繞赦免公社的黨派博弈展開敘述,揭示了赦免與鞏固共和制之間的關聯,強調共和派對大赦推動的主導作用[5]Jean T.Joughin,The Paris Commune in French Politics,1871—1880,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Press,1955.。至于大赦之后的官方態度,較少引起學界興趣。國內學界對這個問題關注也十分有限,近年來僅有幾篇關于公社平反的介紹性文章[6]關于巴黎公社政治平反的文章,參見沈大力:《浩氣長存:巴黎公社社員平反》,《中華讀書報》2016年12月21日;沈大力:《“從我們身上的黑夜里,會閃爍出明亮的星辰” 法國國民議會為巴黎公社平反》,《國家人文歷史》2017年第2期。。有鑒于此,本文以法國政治進程中的公社論辯為主線,力圖從宏觀層面呈現民族視域下的巴黎公社,勾畫它在150年間經歷的身份浮沉。

二、審判:公社罪名的制造與傳布

1870年9月4日,巴黎民眾發動起義,宣告成立共和國,同時選出國防政府組織對普魯士的防御戰。由于政府消極抗戰,激憤的巴黎民眾轉向建立公社以保衛共和。巴黎民眾在1871年3月18日成功占領市政廳,之后經由選舉正式組建公社。公社的一份綱領性聲明表明了巴黎民眾的目的:“承認并鞏固共和國?!盵7]《巴黎公社公報集(第2集)》,李平漚等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148頁。被革命者趕出首都的梯也爾政府,迅速集結軍隊,向巴黎進軍,于5月28日鎮壓了這場革命。存在72天的巴黎公社就此落幕。武力鎮壓巴黎公社之際,凡爾賽政權編織了一套丑化公社的敘事。這套敘事以保守派領導人的公開言論為基調,融合大量歪曲性報道,意在將公社治下的巴黎描述為罪惡滋生的淵藪,從而為暴力鎮壓提供合法辯護。保守派選取少數社員的某些過激行為加以曲解或夸大,借助輿論反復宣傳,聲稱公社犯有罪行,并運用司法審判、道德指控、教材編寫、空間塑造等方式傳布這一罪名。

保守派將審判公社視作伸張正義的司法途徑。軍隊攻入巴黎城之初,梯也爾發表讓公社贖罪的演說,他在5月22日的國民議會上宣稱:“贖罪(expiation)將是全面的,但我重申,當正義(justice)需要時,作為正直之人必須要求贖罪,以法律的名義并經法律(lois)進行贖罪?!盵1]Annales de l'Assemblée Nationale,Tome III,Paris:Imprimerie et Librairie du Journal Officiel,1871,p.110.早期對社員的司法審判同就地槍決一起進行,后期的審判中,眾多社員被流放到新喀里多尼亞島(Nouvelle-Calédonie)。被殺害的公社成員人數存有爭議,據估計這一數字高達3萬,另有超過5萬人被逮捕[2]凱爾任策夫:《巴黎公社史》,中國人民大學編譯室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1年版,第672頁。。巴黎總計近10萬人遇難、在押和逃亡,其中多數是普通工人,首都的工人階級損失殆盡[3]約翰·梅里曼:《大屠殺:巴黎公社的生與死》,劉懷昭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78頁。。以梯也爾為首的凡爾賽政府,借由打壓公社暫時掃除了政治上的激進力量,他們雖敵視公社及其吁求的社會共和國,卻迫于形勢建立了保守的共和國。梯也爾聲言:“共和國將是保守的,否則不復存在。”[4]Annales de l'Assemblée Nationale,Tome XIV,Paris:Imprimerie et Librairie du Journal Officiel,1873,p.255.他的保守立場以及對共和制最低限度的接受,使第三共和國擺脫了社會共和國與平均主義共和國的傳統,他本人則被保守派視為法蘭西的拯救者[5]讓·皮埃爾·阿澤馬、米歇爾·維諾克:《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沈煉之譯,商務印書館1994年版,第54頁。。

審判公社還與一套道德指控相嵌合,《關于3 月18 日叛亂的議會調查》(Enquête parlementaire sur l'Insurrection du 18 mars)詳盡說明了相關指控。公社失敗后,國民議會發起了這項調查,議會報告以社會道德的歷史演化總結叛亂的深層原因:①大革命之后形成了一種革命傳統,即用武力推翻法律,將暴動和起義作為推動社會進步的手段;②1848年以來,巴黎人對革命的失望和對選舉的冷漠,縱容社會罪惡的滋生;③第二帝國時期,國家權力的集中化推動金融資本和社會財富的增長,拿破侖三世利用民主和富裕迎合民眾胃口,助長物質主義的盛行和工人的不良行為;④帝國末期,國際工人協會(簡稱“國際”)在巴黎工人中宣傳唯物主義,宗教信仰受到攻擊和削弱。報告從道德層面將1871年事件歸咎于社會主義在法國的傳播及其造成的精神渙散。

在污名化社會主義的基礎上,保守派強調“國際”是所有社會主義危險中最嚴重的,指控公社事件是“國際”策劃的陰謀。報告認為,法國自19世紀起就面臨著來自社會底層的“蠻人”(barbares)入侵,蠻人們不僅攻擊財產、家庭等一切社會的古老基礎,而且抨擊上帝的存在、靈魂的不朽,意欲摧毀道德之城[6]Assemblée nationale, Enquête parlementaire sur l'Insurrection du 18 mars, Paris: Librairib Germer-Bailière, pp.187-188,p.191.。蠻人入侵表征的是一種危險的社會主義,“國際”是為其宣傳和服務的組織團體,“國際”的方案實際上是對物質的崇拜、對信仰的否定、對資本和繼承權的損毀,它對法國乃至歐洲的秩序構成巨大威脅[7]Assemblée nationale, Enquête parlementaire sur l'Insurrection du 18 mars, Paris: Librairib Germer-Bailière, pp.187-188,p.191.。報告還列舉了“國際”的行動加以佐證:第二帝國末期,“國際”策劃以自身的權力組織代替法國政府的權力結構;公社事件中,“國際”任命17名成員進入公社,與雅各賓派結盟,破壞文明秩序。保守派故意將巴黎公社、社會主義和“國際”混同,用“文明之下的野蠻人”“民族之外的分裂者”這些字眼詆毀公社,給公社冠以反文明秩序和分裂國家的罪名。此舉既為軍事鎮壓尋求道德辯護,又為清除“國際”提供國家理由。保守派的道德指控,勾勒出了一副與事實不符的失真形象,巴黎公社被描述為恐怖和創傷的負面事件。

保守派把公社事件編入教科書,通過歷史教育向國民傳遞官方立場。艾特亞·索雷爾研究了19世紀70年代法國教科書對公社事件的描述,他將涉及的內容概括為6個要點:被1870年的戰爭削弱的法國尚未走到不幸的盡頭,它將經歷更加痛苦的考驗;當法國士兵在為祖國流血時,“國際”策劃了針對法國的陰謀;公社領導者為了滿足他們的權力野心,掌控盲目的工人和受誤導的士兵;公社的目標是拒絕法定政府,建立破壞社會和家庭的制度;公社的行為包括恐怖、暗殺、盜竊、推翻旺多姆圓柱、焚燒巴黎、屠殺人質等;梯也爾是使法國重獲呼吸的拯救者[1]Etya Sorel,La Commune dans les manuels scolaires, La Nouvelle critique,février 1971,numéro spécial:Experiences et langage de la Commune de Paris,pp.131-145.。這些敘述延續了主流意識形態的看法,宣傳了保守派對公社事件的否定態度。

紀念空間能夠塑造社會記憶,改變空間建筑是重塑記憶的方式之一。保守派于1872 年初發起一場運動,計劃在巴黎的制高點蒙馬特高地——3 月18 日起義爆發之處、托馬和勒孔特兩位將軍遭殺害之地,建設一座供奉圣心的教堂,以它作為高盧悔罪標志,重現巴黎的秩序與平和。因此,建造圣心教堂(Basilica of Sacré-Coeur)成為恢復“道德秩序”(Moral Order)[2]Raymond A.Jonas,Monument as Ex-Voto,Monument as Historiosophy:The Basilica of Sacre-Coeur, French Historical Studies,vol.18,no.2,1993,pp.482-502.的一種象征,它是保守派安撫社會的一項空間改造措施,同時又是對公社“罪行”的一次社會化傳播。共和派激進人士對此極力反對,認為這是教會戰勝革命的標志,是天主教信仰對現代自由思想的攻擊[3]大衛·哈維:《巴黎城記:現代性之都的誕生》,黃煜文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54頁。。法國建筑史學專家弗朗索瓦·盧瓦耶也指出,圣心教堂曾背負一段沉重的歷史,其建設初期象征“贖罪”(rachat)而非“和解”(réconciliation)[4]Fran?ois Loyer, "Le sacré-c?ur de Montmartre", Pierre Nora, ed., Les Lieux de Mémoire, Tome III: Les France, Paris:Gallimard,1997,p.4253.。由于保守派在國家政權中占據上風,建設圣心教堂獲得批準,1875年舉行奠基禮。在權力的拱衛下,一個與公社社員墻相對的記憶場所在1891年基本落成。19世紀末期,公社有罪的表述短暫地與圣心教堂凝為一體,并在這一紀念空間中展開傳布。

三、赦免:政治和解的方案及其論辯

保守派打壓公社的同期,共和派也在謀求政治和解。經過長達9年的議會論辯,公社社員最終獲得赦免。赦免分兩個階段進行,部分赦免和全面赦免,前一階段的爭論持續到1879年,后一階段完成于1880年。1871年9月13日,赦免公社的議題正式進入國家議程。左派議員布里森向國民議會提交一份由48名成員簽署的議案,動議赦免前一年在巴黎和各省因政治罪或較輕罪行而被判刑或起訴的人,在公社之前有犯罪記錄隨后又被判定為謀殺、縱火或盜竊的人則不在赦免之列[5]Annales de l'Assemblée Nationale,Tome V,Paris:Imprimerie et Librairie du Journal Officiel,1871,p.582.。布里森意在動用赦免法令打擊保守派,緩和緊張的政治氛圍,增強議會中共和派的力量,但這一動議沒有獲得正面回應。此后,議員普雷森塞也向議會提交了赦免動議及修正案,進一步推動議會關于赦免的討論。

1872年7月16日,國民議會收到兩份觀點相反的赦免報告。一份是多數派的報告,要求拒絕一切關于赦免的考慮,因為對公社的司法審判并不嚴厲,而且巴黎工業也沒有遭受嚴重的人力短缺;另一份是少數派的報告,呼吁停止對公社參與者的逮捕,因為從寬處理公社既不違背正義原則,也不會危害公共安全[6]Annales de l'Assemblée Nationale,Tome XIII,Paris:Imprimerie et Librairie du Journal Officiel,1873, pp.135-139.。議會討論以否決赦免動議收場。隨后幾年,共和派將赦免公社納入競選綱領,數次提出赦免動議,不過未取得實質性進展。當時法國政壇圍繞赦免議題存在三類看法:以雨果為代表的激進共和派要求全面赦免,以杜弗爾為首的保守派拒絕赦免,以甘必大為主的溫和共和派傾向于部分赦免。在保守派占參議院多數的情況下,赦免公社的提案一直無法繼續推進。

1879年,共和派第一次在第三共和國各政治領域全面勝出,眾議院和參議院多數席位被共和派占據,總統和總理皆由共和派人士擔任。共和制的穩固,降低了赦免公社可能引發的保守派反撲的風險,也正式開啟了赦免進程。首先迎來的是部分赦免。2 月17 日,眾議員路易·安德里厄宣讀了一份提案,日后的部分赦免法令即以之為藍本,因此又被稱為“安德里厄法”。在提案報告中,安德里厄否定了全面赦免的想法,主張部分赦免。他解釋說,這一建議沒有任何恢復公社的意圖,公社的罪行是巨大的,但此時需要安撫和寬恕,因為共和政府業已強固,給予有罪者適當赦免是政府信心的展現[1]Annales du Sénat et de la Chambre des députés 1876-1881(1879-02-17),pp.118-119.。安德里厄的提案經審議通過,于1879 年3 月3 日頒布??偨y格雷維簽署的“部分赦免法令”(Loi sur l'amnistie partielle)宣布:“赦免所有因與1871 年叛亂有關的行為而被判刑的人,以及所有因與政治行為有關的犯罪或違法行為而被判刑的人,包括本法頒布后的三個月內,已經和將要被釋放,或已經和將要被共和國總統特赦(graciés)的人?!薄氨痉ú贿m用于那些在規定的范圍之外,因普通法犯罪或因同一性質的犯罪而被對審判處一年以上監禁的人?!盵2]Journal officiel de laRépublique fran?aise(1879-03-04)N0 62,p.1655.赦免分批進行,到1879 年夏,未被赦免的公社參與者僅剩千人左右。

部分赦免,其實也是執政聯盟對全面赦免的拒絕,法國的社會主義者和公社流亡者并不止步于此,他們要求以社會主義名義實行全面赦免(簡稱“大赦”)。于是,在部分赦免頒布后的幾周里,赦免問題進入了新的斗爭階段:部分赦免對全面赦免,共和國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激進的社會主義刊物認為,部分赦免是資產階級的伎倆和無產階級的失敗。如社會主義報刊《無產者報》(Le Prolétaire)在巴黎公社8周年紀念日(1879年3月18日)發行一份紀念特刊,用八頁篇幅駁斥政府反對全面赦免的論點,指出公社起義是由國防政府的過失、軟弱和妥協引起的,梯也爾和俾斯麥聯手摧毀了巴黎的社會主義,而公社所捍衛的是處于危險之中的共和國[3]Le Prolétaire,March 18,1879,N024,p.2:2-3.。同年10月召開的馬賽代表大會,通過了成立法國工人黨的決議,并把赦免巴黎起義者作為一個政治目標[4]拉法格:《拉法格文選》上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84頁。。赦免公社的倡議從議會共和派的左翼轉移到新興的社會主義運動一邊,法國的社會主義者開始有意識地利用大赦問題,將其作為爭取民眾支持的手段。

工人黨將大赦納入競選綱領引發了共和黨的警惕。1880年6月19日,德·弗雷西內向眾議院提交一份大赦法案。他認為,自從部分赦免法案頒布以來,社會呼吁全面赦免的行動比政府預見的更為迅速,明智政府的責任不是抵制意見表達,而是審慎地觀察,在國家利益不受損害的情況下作出讓步;他深信宣布大赦不會對社會構成威脅,政府也擁有足夠的力量控制任何煽動性企圖;他進一步聲明,大赦不是容忍騷亂,也不是消除曾令良知難安的罪行,大赦尋求的是寬?。╟lémence)而非正義。陳述之后,弗雷西內向會議提交了大赦公社的具體法案,要求對所有因1870年和1871年叛亂而被定罪的人給予大赦[5]Annales du Sénat et de la Chambre des députés 1876-1881(1880-06-19),pp.147-148.。兩天后,甘必大在眾議院發表演講助推大赦進程,他將大赦看成是共和國的急切需要和一種愛國責任,指出“(大赦)不是一種軟弱和投降的政策”,“而是聚合和集中共和國力量的一種手段”[6]Annales du Sénat et de la Chambre des députés 1876-1881(1880-06-21),p.211.。甘必大認為,考慮到即將到來的選舉,如果不立即實行大赦,共和國將會受到威脅,因為將大赦推遲到選舉前后,右派會指責左派利用大赦制造政治話題,引發政治分裂;既然大赦遲早要到來,沒有比當前更有利的時機,法國人對大赦感到疲倦,它與每一次選舉有關,應當擺脫這一內戰的碎片。甘必大在演講結尾處說道:“必須將這本長達十年的書卷合上,必須在公社的罪行和遺跡上豎起遺忘的墓碑”,“只有一個法蘭西和一個共和國”[1]Annales du Sénat et de la Chambre des députés 1876—1881(1880-06-21),p.214.。

甘必大演講之后,眾議院以312 票贊成和136 票反對的表決結果通過大赦法案。次日,該法案移交參議院。參議院中的反對聲高于辯護聲,7 月3 日的參議院投票以133 票贊成和145 票反對否決了該法案[2]Annales du Sénat et de la Chambre des députés 1876—1881(1880-07-03,Sénat),p.285.。參議院沒有接受全面赦免,它要求排除被判犯有謀殺罪和縱火罪的人員。參眾兩院在此問題上爭執了數日,最終,眾議院于7 月10 日通過了大赦修正案,暫時結束爭議。修正案規定:“所有因參與1870 年和1871 年的叛亂事件以及隨后的叛亂事件而被定罪的個人,如果在1880 年7月14 日之前已經或將要成為寬恕令的對象,將被視為大赦,但經審判因縱火或暗殺罪被判處死刑和強制勞動的個人除外?!盵3]Annales du Sénat et de la Chambre des députés 1876—1881(1880-07-10),p.164.同一天簽署的行政法令,宣布次日將赦免所有因參加公社而被判刑的人,只有14人除外。

第三共和國的前九年,法國各派圍繞是否赦免公社社員展開激烈競爭。隨著社會主義的復興以及法國工人力量的壯大,赦免公社從一項不被采納的建議變成了亟須制定的法令。以甘必大為首的溫和共和派認為,埋葬公社才能使共和國健康發展。為保證1881年大選順利舉行,他們推動了大赦令的頒布,從而削弱公社議題在選舉中的動員功能。在溫和共和派看來,大赦屬于現實的政治問題而非抽象的正義問題,應否大赦在于它阻礙還是強固共和政府的結構。這一立場與工人黨的訴求存有差異,工人黨將大赦視為應然權利,公社并未犯罪,它需要的是平反,而共和派宣布的大赦默認公社有罪,雖然這兩種大赦在執行中具有同等效果——免除社員的刑罰。

1880 年大赦法令頒布后,巴黎公社議題在國家議程中迅疾降溫。掌權的溫和共和派與保守派一面承認政治自由是共和主義的基石,一面又限制在公共空間內紀念公社的儀式,試圖使公眾遺忘這一事件,從而消解巴黎公社作為符號的社會動員功能。左翼團體則努力保持對公社的記憶,他們選擇每年五月的最后一周(即“五月流血周”)前往社員墻(Le mur des Fédérés)紀念公社戰士。圍繞社員墻紀念活動合法化問題,新的較量在巴黎市議會和共和國政府之間展開,前者由激進共和派與社會主義者組成的多數派聯盟領導,后者由溫和共和派與保守派主導[4]David A. Shafer, The Paris Commune: French Politics, Culture, and Society at the Crossroads of the Revolutionary Tradition and Revolutionary Socialis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pp.183-184.。在這場拉鋸式的較量中,社員墻一度承載了左派的公社記憶,成為紀念公社的特定場所。法國歷史學家馬德萊娜·勒貝里烏研究了社員墻自其誕生初至二十世紀后半葉的故事[5]Madeleine Rebérioux, "Le mur des Fédérés", Pierre Nora, ed., Les Lieux de Mémoire, Tome I: La République, Paris:Gallimard,1997,pp.535-554.。據她所述,1885 年至1905 年間,法國各激進派別在社員墻前組織多場示威活動,“墻”的記憶處于緊張的爭奪中;1908 年前后,社會主義者對社員墻的影響愈發增強;之后不久,工人運動的分裂、二戰中的大屠殺以及冷戰中意識形態的對立氣氛,削弱了社員墻的動員效果,它在保留紅色記憶的同時,逐漸被納入共和國的敘事中。然而,社員墻的記憶在此過程中并未完全共和化,它對抗著試圖使公社陷入沉寂的官方保守姿態,為公社的平反積蓄了一定的力量。

四、平反:群體記憶的民族化表述

淡出國家議程的巴黎公社并沒有被遺忘,它保存在左派的記憶中,并在每年的紀念中被間歇喚醒。1968年“五月風暴”的到來,為巴黎公社重回國家議程提供了社會支持[1]1968年5月,法國爆發了一場由學生罷課引發的社會和政治的全面危機,史稱“五月風暴”。風暴中的巴黎街頭,出現了諸多與公社有關的事物,如象征法國革命傳統的街壘和紅旗,如以“公社”為名的南特公社、索邦公社等。這場風暴被看作是一場文化革命,它在推動社會走向開放的同時,也在運動停止后消解了革命激情。這在知識分子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他們的角色從走向街頭的介入型轉變為退回書齋的非介入型,反思、解構、打破成為新的文化取向,這為破除意識形態的遮蔽和重新審視巴黎公社提供可能。關于“五月風暴”的研究,參見洛朗·若弗蘭:《1968年5月法國的“文化大革命”》,萬家星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汪民安主編:《生產:第6輯·“五月風暴”四十年反思》,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巴黎街頭重現了關于公社的記憶,索邦大學的墻上打出了“公社萬歲!”(Vive la Commune!)的口號,公社委員瓦萊斯的《人民呼聲報》(Le Cri du Peuple)被重印發行,鮑狄埃和克萊芒為公社創作的詩歌被反復詠唱,與公社有關的話劇也在多處上演。風暴過后,隨之而至的巴黎公社100周年掀起了規模盛大的紀念活動,知識界積極參與其中,并以多元的眼光重新審視公社,巴黎公社被接入民族記憶、社會象征、國家建設等領域,超越意識形態的對話逐步行進[2]法國知識界為紀念巴黎公社100周年舉辦了多場專題研討會,發表了大量關于公社的研究文章。這些會議和文章對巴黎公社進行了多方面的討論與總結,主題涉及公社事件與法國的革命傳統、公社社員的流亡與回歸、巴黎公社與外省公社的關系、公社與國家問題、公社在各國的傳播、公社與法國文化、公社與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等。參與討論的包括索布爾、魯熱里、布呂阿、列斐伏爾、豪普特、維諾克等著名學者。對于這些研究的介紹參見J.Rougerie,Le centenaire de la Commune,Moisson,problèmes,ouvertures,Revue Historique,1971,Fasc.2,pp.409-422.。

“五月風暴”和百年紀念撬動了壓在公社身上的巨石,它們向民眾展示了公社與社會民主的契合,為公社名譽的恢復帶來新的轉機。然而,官方接納公社遭遇了強大阻力,問題關涉公社的另一面形象。巴黎公社自其誕生初便越出了法國邊界,經歷著一場世界之旅,并在二十世紀的社會主義運動中成為共產革命的象征符。尤其是在蘇聯,巴黎公社被提升到了關涉社會主義政權建設的高拔位置——頌揚其革命精神的《國際歌》(L'Internationale)被選作國歌傳唱[3]由鮑狄埃作詞、狄蓋特譜曲的《國際歌》為致敬巴黎公社所作,1902年由柯茨譯為俄文,并于1918年至1943年作為蘇聯國歌,同時也是俄國社會民主工黨、蘇聯共產黨以及其他諸多左翼政黨的黨歌。列寧在1913年的文章中稱贊這首歌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歌”?!秶H歌》在蘇聯的廣泛傳唱,強化了巴黎公社的國際共產主義形象。關于《國際歌》的研究,參見宋逸煒:《“英特納雄耐爾”的文本傳布與象征意義——基于三十九份〈國際歌〉文本的考察》,《學術月刊》2021年第6期。。列寧對巴黎公社的闡發奠定了官方基調,他把公社理解為“無產階級革命打碎資產階級國家機器的第一次嘗試”[4]《列寧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3頁。,俄國1905年革命和1917年革命是公社事業的繼續,蘇維埃共和國屬于巴黎公社類型的新式國家[5]《列寧全集》第29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61—162頁。。這一表述將巴黎公社征引為蘇聯的政治符號,由于蘇聯和西歐的意識形態相左,巴黎公社越是在蘇聯被熱情傳頌,越是難以在法國恢復原貌,任何接納巴黎公社的設想都被保守派當成是共產主義幽靈的復歸。因此,試圖讓官方承認巴黎公社的歷史身份,與共產主義的公社敘事保持區隔是前提,這將平反巴黎公社推向了共和主義的框架內。

公社事件在20世紀末被左派重新帶回國家議程,法國的社會黨和共產黨議員圍繞公社平反曾數度合作推出備忘錄提案。2013年4月8日,社會黨代表布魯諾·勒魯聯合多名議員向國民議會發起一份動議,提議“為1871年巴黎公社被鎮壓的受害者伸張正義”。他們認為,法國的歷史書寫對1871年巴黎公社的受害者并不公正,公社成員為自由而戰,卻遭到即時處決和不公正判罰,人們有義務為公社受害者洗清冤屈。在提案中,勒魯等對多種致敬公社的途徑逐一分析,認為特赦(grace)、新的大赦(nouvelle amnistie)、司法復權(réhabilitation judiciaire)、復審(révision)、頒布紀念性法令(loi mémorielle)皆不是為公社受害者伸張正義的理想途徑,唯有平反(réhabilitation)才是向社員致敬的合適方式,因為有罪才要赦免,無罪則須平反,這是對公社成員集體行為的肯定。于勒魯等人而言,公社不僅無罪,而且捍衛了共和原則,公社行動者所持有的共和價值觀念(valeurs républicaines)應該被了解和傳播,國家應當恢復這些受害者的榮譽和尊嚴。這份提案突出了巴黎公社所傳達的共和精神是當下為其平反的重要理由[1]PROPOSITION DE RéSOLUTION pour rendre justice aux victimes de la répression de la Commune de Paris de 1871,N°907.https://www.assemblee-nationale.fr/14/propositions/pion0907.asp.。

同年5月30日,以讓·雅克·康德利耶為首的七位代表,提交了“關于全面平反公社及社員的決議提案”。康德利耶等的提案,在理由陳述和施行措施方面更為具體。他們認為,作為一場有助于確認法蘭西共和國共同價值觀的事件,巴黎公社對構成共同的民族記憶(mémoire nationale)至關重要,在短暫的兩個月時間里,公社通過頒布勞動法令、推行全民免費的世俗教育、司法平等、政教分離、建設人民主權的民主制度等行動,傳播了自由、平等和博愛的普世價值;另外,1880年對公社社員的大赦,是一種法律上的赦免,目的在于使事件沉默和被遺忘,它只是撤銷宣布的判決,沒有改變對事實的認知,也沒有聲明公社是無罪的。因此,康德利耶等人要求國家為公社平反,承認這段歷史在爭取民主權利上發揮的作用。為此,提案者建議采取一系列措施開展恢復工作,包括在學校課程中給予巴黎公社與其重要性相稱的位置,將公社納入國家紀念活動,在共和國的相關建筑中標明公社當選代表的名字,在公共救助局、郵局、國家印刷局等行政機構的廠房中標明公社行政管理者的名字,通過命名街道、建造牌匾和紀念碑等方式承認公社。這一提案強調了公社的現實意義,認為公社的理想是現代的,社員所致力的平等(égalité)有助于社會團結。在提交的建議草案中,康德利耶等希望法國就平反公社安排一個國家紀念日[2]PROPOSITION DE RéSOLUTION tendant à la pleine réhabilitation de la Commune et des communards,N°1100.https://www.assemblee-nationale.fr/14/propositions/pion1100.asp.。

2016年11月29日,按照既定議程,法蘭西第五共和國國民議會就一份擱置已逾三年的提案(第907號決議提案)進行討論。經過左右兩翼議員激辯,國民議會表決通過該提案,決議“為1871年巴黎公社被鎮壓的受害者平反”[3]L'Assemblée réhabilite les communards victimes de la répression, https://www.lemonde.fr/societe/article/2016/11/30/lassemblee-rehabilite-les-communards-victimes-de-la-repression_5040565_3224.html.。至此,時隔145年的巴黎公社,首次得到了法國官方的認可,恢復了政治榮譽。在議會將此提案付諸表決之前,議員之間的辯論清楚地呈現了左右兩派對巴黎公社截然相對的態度。

國民議會文化事務委員會主席、巴黎議員帕特里克·布洛切率先表態:如果不為受害者伸張正義,歷史就無法完成工作;讓巴黎公社的受害者得到公正對待正適其時,這是對歷史責任和正義責任的雙重回應。他復述勒魯等人的提案理由,再次強調巴黎公社所致力的偉大事業是保衛共和國。米歇爾·皮隆、雅尼克·莫羅、吉爾伯特·科拉德等議員反對這項提案,理由主要有兩點:①歷史不能成為“司法對象”,它不應該與正義和記憶混為一談,將歷史真相交由議會或司法部門界定,會導致壓制各群體記憶的單一敘事,使歷史淪為政治的奴隸,必須提防“記憶的暴政”;②平反提案來自黨派,具有黨派性,社會主義集團在2017年總統大選前五個月再次發起平反,是為爭取極左選民而制造政治機會,但瀕于分裂邊緣的社會不能濫用記憶,作為議員不應助長一場記憶的戰爭,合宜的方式是讓死者安息。

讓·皮埃爾·馬吉、讓·雅克·康德利耶、伊夫·杜朗、喬治·鮑·朗之萬、桑德琳娜·杜塞和埃爾韋·費隆等議員發言支持該提案。他們的理由圍繞“共和國”(République)一詞展開,強調公社行動所蘊含的現代理想。如馬吉認為,為公社平反是重申人民主權,它表示了對民主的尊重,有助于在法國史和世界史中承認巴黎公社,肯定它在建立共和國方面發揮的作用;杜朗認為,對共和與民族的認同是社員斗爭的核心,社員號召建立“團結的共和國”(une République solidaire),為他們伸張正義是對此號召的響應;杜塞認為,這項提案不是改寫歷史,而是繼續表達為理想價值而奮斗的精神,它以公正、和平、開明與共和的方式審視歷史,讓國家在共同的價值觀和相同的利益下重新統一。作為此項動議最早發起者之一的康德利耶,在此前動議的基礎上進行補充發言,認為公社是現代的,它創建了一種直接民主制,幫助共和國奠定團結和平等主義的基礎;了解這一法國歷史的標志事件,對于建立共同的民族記憶至關重要;議會應發揮作用,承認公社是構成共和國特征的關鍵事件;1880年的大赦法令,其目的是保持沉默和遺忘,因而有必要超越這一點,為社員平反,同時采用一系列具體措施來表彰他們。

國務秘書讓·瑪麗·勒甘做了總結陳述:為公社受害者平反是把公社事件重新納入國家記憶之中,這將翻開巴黎公社新的一頁;公社對共和國的社會層面起到激勵作用,社員不是被動的受害者,而是依照基本價值和理想參與人民起義的政治行動者;他們是法國歷史重要組成部分,公社成員身上有一種抵抗侵略的精神、一種愛國主義精神、一種對社會不公的反抗精神,這是理應傳承的記憶[1]Assemblée nationale XIVe législature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6-2017(Deuxième séance du mardi 29 novembre 2016),https://www.assemblee-nationale.fr/14/cri/2016-2017/20170063.asp#P919070.。經過表決,該提案獲得通過,正式公布的平反法令中寫道:“認為有必要使1871年巴黎公社的行為者所持有的共和價值觀念得到更好的了解和傳播”;“宣布為1871年巴黎公社被鎮壓的受害者恢復名譽”[2]RéSOLUTION pour rendre justice aux victimes de la répression de la Commune de Paris de 1871,TEXTE ADOPTé n°844(29 novembre 2016),https://www.assemblee-nationale.fr/14/ta/ta0844.asp.。

至此,巴黎公社從左派保有的記憶,被納入了民族敘事的正面表述之中。公社是以共和主義而不是社會主義的名義被平反的,它憑借其攜帶的愛國情感和民主精神被法國政府所接納。阿萊達·阿斯曼分析了4種對待創傷性記憶的模式[3]阿萊達·阿斯曼:《記憶還是忘卻:處理創傷性歷史的四種文化模式》,陶東風、王蜜譯,《國外理論動態》2017年第12期。,借用他的解釋,忘卻是內戰結束后一種有效的治療手段,可以促進社會融合,共和派的政治和解方案正是以此遺忘公社事件;但就凡爾賽軍隊的屠殺而言,封存記憶的忘卻并非最佳途徑,只有銘記才是對待巴黎人集體性毀滅經歷的恰當反應,為巴黎公社恢復名譽,是生者對死難者應盡的倫理義務。

記憶戰爭沒有隨著平反的到來宣告結束,它又轉向了紀念公社的議題上。巴黎市議會于2021年2月2日至4日討論了一份關于各區政府向1871年巴黎公社的當選代表致敬的提案。支持該提案的多數派與反對派圍繞是否要紀念公社展開辯論。支持者認為,巴黎公社建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民主政府,它提供了由人民自我管理和為人民服務的歷史經驗,它所帶來的自由和進步需要珍惜和捍衛;反對者提出,公社時期充滿了血腥和暴力,處于疫情危機下的巴黎人,沒有理由紀念悲慘的內戰時刻,這對巴黎人的凝聚力而言是危險的[4]2021 DAC 490 Approbation du principe de rendre hommage aux élus de la Commune de Paris dans les mairies d'arrondissement, Bulletin officiel des débats (Séance du Conseil de Paris des 2, 3 et 4 février 2021), https://cdn.paris.fr/paris/2021/03/25/21b5cbcc834690e453518f5f1065e356.pdf.。辯論過程中,左派反駁右翼蔑視人民,右翼攻擊左派將歷史工具化。議會表決通過上述提案——巴黎各區政府采用懸掛紀念標牌方式向巴黎公社的當選代表致敬,標牌內容為“為了紀念1871年巴黎公社期間管理各區和擔任區長的當選代表們”,后面附上代表名單,經費從巴黎市預算中支出[1]2021 DAC 490 Approbation du principe de rendre hommage aux élus de la Commune de Paris dans les mairies d'arrondissement,Bulletin officiel des délibérations(Séance du Conseil de Paris des 2,3 et 4 février 2021),https://cdn.paris.fr/paris/2021/03/11/462eb5df8ba8665fc43fa34c301aac38.pdf.。這是巴黎當局對社員行動精神認可的又一體現,他們鼓勵民眾通過談論公社演示民主。

五、結語

1871年事件發生后的150年里,法國政府對巴黎公社的態度由否定轉變為肯定,公社也從有罪之身恢復了政治名譽。官方態度的轉變和公社身份的轉換,與政治派別所持立場及各派力量的變動密切相關。保守派主政時期,將巴黎公社視為共和國的威脅而加以鎮壓和污名化;共和派壯大之后,從事實層面免除了社員的刑罰,以統一的法蘭西共和國來淡忘公社事件;第五共和國時期,左翼黨派聯合發力,以社員捍衛共和國的名義為公社平反,并提議紀念公社。以功罪觀之,保守派認為公社罪無可恕,共和派主張其罰可免,左翼黨派辯稱公社無罪有功。各黨派對巴黎公社的談論,或多或少都有將公社工具化的意味,梯也爾利用公社打壓社會主義和激進共和主義,甘必大通過赦免公社提防工人黨借此話題贏取選票,社會黨則希望重提公社喚起左翼團體的共識。無論哪一時期,各黨派對待巴黎公社皆以鞏固共和國為理由,差別在于他們對共和國的民主程度訴求不一。從保守的立場來看,公社革命代表著一種威脅國家穩定的激進社會主義;站在偏民主的角度來說,巴黎公社與現代理想相契合,彰顯了愛國主義與共和價值。以此論之,在法國的政治進程中,巴黎公社始終未能擺脫黨派力量施加的影響。

法國政府以鞏固共和國的名義平反巴黎公社,既是對保守主義敘事的修正,也是與馬克思主義敘事相區隔,官方一面汲取公社中的愛國和民主元素,一面弱化階級斗爭的對抗性,選擇性地呈現公社記憶的團結性和凝聚力,將民族創傷轉述為共和國的榮光,以此激勵民眾的價值認同。然而,平反仍無法終止圍繞公社議題的爭吵,公社的符號化以及事件本身的多義性,把爭吵推向了不見終點的未來。1871年事件遠去后的一個半世紀,談論公社的早已不是第三共和國時期的保守派與共和派,而是寬泛意義上的右翼;紀念公社的也不再是工人黨,而是難以界定的左翼,包括環保主義者、女權主義者以及黃馬甲運動的參與者。左右兩翼對是否紀念公社持有不同立場:前者認為不再紀念才能忘卻,過度記憶會影響民族故事的講述,甚至造成群體之間的疏離;后者認為唯有紀念才能真正忘卻,將記憶作為一種象征資源,以史為鑒才能翻開嶄新篇章,即為了忘卻而紀念。市議會支持后一取向,巴黎公社在共和的框架內被接納,并以共和國民主的形象傳遞給社會。

將巴黎公社限定在共和的框架內,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公社革命的世界史意義。公社事件被降格為一場由民眾自發發動的愛國性質的起義,其中的社會主義元素僅是伴生的,而公社所追求的政治愿景,似乎只是簡單的共和式民主,并無新意。從這個層面來講,共和主義視角的平反不過是承認了一段民族記憶,未能完整地開發公社留下的政治遺產,甚至沒有觸及公社激發的對未來社會的想象。然而,巴黎公社對于社會主義運動的深遠影響,使它早已越出法國的疆界,作為孕生新社會的理想政制,公社體制也被視為人類尋求全面解放的基礎樣式之一。緣此,1871年公社不只是一次鞏固共和的運動,更是一次重塑共和、催動解放的社會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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