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張睿 陳 星
根據國際組織的定義,公共借閱權(Public Lending Right,PLR)是指作者獲得政府補償的一種合法權利,以補償其作品在公共圖書館和其他類型圖書館中被免費借出造成的損失[1]。公共借閱權已在英國、德國、挪威、澳大利亞等33個國家建立,阿爾巴尼亞、肯尼亞、塞爾維亞、新加坡和土耳其等27個國家處于準備發展公共借閱權的狀態[2]。隨著有形圖書的電子化程度提高,電子借閱也成為公共借閱一個重要領域。荷蘭公共圖書館協會(Vereniging Openbare Bibliotheken,VOB)在荷蘭海牙地區法院對被告公共借閱補償金協會(Stichting Leenrecht)提起訴訟,主張公共借閱補償制度適用于電子書[3]。海牙法院最終將案件交由歐洲法院進行裁決,歐洲法院在2016年的初裁結果認為,公共借閱權應無差別地適用于所有類型、存在電子書形式的作品[4]。由于歐洲法院的判例法會對歐盟成員國乃至是歐洲經濟區成員國產生影響,但是歐洲經濟區成員國挪威在2018年修改本國的版權法和圖書館補償法時,并沒有直接或間接對數字公共借閱權的相關問題修法。因此,本文通過VOB案的裁決要點為分析范式,審視挪威公共借閱權尚未拓展至電子借閱的原因,以此為我國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本土化方案提供借鑒。
歐洲法院于2016年11月10日對VOB案作出初裁,裁決指出公共借閱權在法律適用上包括圖書館電子書形式的數字副本的借閱。VOB案的爭議起源于荷蘭SEO經濟研究所和信息法研究所的一項研究結論,該結論認為荷蘭圖書館系統的某些功能已經延伸至電子借閱,尤其是在審查《荷蘭版權法》現有借閱制度是否包括電子借閱時,認為在一段時間內實施適當的版權例外是可取的[5],由此產生了公共借閱權是否可以拓展至電子借閱,并對符合條件的數字副本給予補償的問題。介于2016年歐洲法院對VOB一案的審理,引出該案對于公共借閱權在電子借閱的四個爭議焦點:①《租賃權和出借權以及知識產權領域與版權相關的某些權利》(2006/115指令)對于公共借閱權的減損,即對圖書館電子借閱的擴展性解釋;②電子出借是否引起作品數字環境權利窮竭;③電子借閱作品有無合法性來源的適用區別;④電子借閱時限問題。基于上述的爭議焦點,可以總結出本文在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方面的核心問題。
根據爭議焦點①和③可以總結電子借閱的立法語境、適用習慣及語義解釋,也是本案最為重要的問題。對于歐盟成員國而言,不僅是公共借閱權在文義解釋上是否包括圖書館數字副本的借閱,同時也是公共借閱權在各成員國進行減損的問題。歐共體理事會在1992年11 月19日頒布的《關于知識產權領域中出租權、出借權和某些鄰接權的指令》(92/100號指令)第5(1)款規定,成員國可以在因借閱獲取補償的前提下減損此種專有出借權,92/100 號指令后被《出租權和出借權以及知識產權領域與版權相關的某些權利》(2006/115號指令)所取代,92/100號指令的第5(1)款被2006/115指令的第6(1)款取代,從內容來看,兩個指令都賦予了成員國對于本國公共借閱權的減損,此種減損意味著各成員國可以將公共借閱權的某一個要素推遲實施到本國的法律體系中,但前提仍然是保證權利人無論是基于何種形式的減損都應當享有因借閱獲得補償的權利。在歐盟范圍內,數字環境下公共借閱權的減損意味著,通過推遲不同于傳統借閱方式的電子借閱在本國法律的實施,以此應對數字社會環境下作品的版權形態和借閱形式的發展。
1995年《信息社會版權與鄰接權綠皮書》提議將借閱擴展到數字傳輸,2006/115號指令在序言4中指出版權和相關權利保護必須適應新的經濟發展,表明歐盟對公共借閱權的數字化拓展早就已經有跡可循,而非一時之舉。2006/115號指令第6(1)款規定:“成員國可以減損第1(1)款關于出借權的專有權,但條件是作者至少應獲得這種借閱的補償。成員國應自由考慮其文化促進目標來確定這一補償。”由于電子借閱本身即是適應經濟發展的公共服務職能的一種手段,在立法理念上已達到了規定之要求,在此基礎上2006/115指令所賦予成員國將公共借閱權的專有權轉化為補償權即可達到減損的要求。綜上,公共借閱權在立法語境上已經可以接納電子借閱的減損。
此外,法院在VOB案的裁判中,指出2006/115指令中的第1(1)款,第2(1)(b)款,第6(1)款的借閱涵蓋了圖書館數字副本的借閱,借閱是通過公共圖書館的服務器上的圖書并允許用戶下載在自己的計算機中進行復制的,在借閱期間只能下載一份副本,且在期限屆至后,該用戶將不能再使用下載的副本。
通過審視歐洲法院的判例法,在ACI Adam BV and Others v. Stichting de Thuiskopie and Stichting Onderhandelingen Thuiskopie vergoeding案中,法院裁定,私人復制例外的規定而產生支付補償的義務不適用于來自非法來源的復制品,因為不能期望權利人能夠容忍對其權利的侵犯。以此類推,尤其是因為減損的受益人是應是在遵守法律方面以身作則的公共機構,因此,應按照2006/115指令第6條理解為僅指從合法來源獲得的電子書的借閱[6]23。
根據爭議焦點②和④可以總結公共圖書館電子借閱的權利窮竭問題。根據2006/115號指令第1(2)款和第1(1)款所指權利,不得因出售或以其他方式發行第3(1)款規定的版權作品的原件和副本及其他標的物而窮竭,第1(1)款和第3(1)款包含了公共借閱權。所以,這里的權利窮竭并非是公共借閱權的窮竭,而是發行權窮竭的問題。《關于協調信息社會版權和鄰接權某些方面的指令》(2001/29號指令)第4(2)款規定作品原件或復制件的發行權在歐洲共同體內不會窮竭,除非經權利人授權或經其同意在共同體內首次銷售或以其他方式轉讓該作品原件或復制件的所有權。2012年歐洲法院審理UsedSoft GmbH v Oracle International Corp一案中,法務官利用Usedsoft的裁判來舉例說明歐洲法院《計算機程序保護指令》(2009/24號指令)中如何已經將“復制”這一概念賦予無形介質。如果遵循術語一致的原則,則還需要將2001/29號指令中使用的“復制”概念擴展到無形載體。如果法院認為UsedSoft的裁判僅限于計算機程序領域,因為2009/24號指令是2001/29號指令的特別法,則在這種情況下也應保持術語一致的原則。根據2001/29號指令序言20確認的相同的特別法原則,不會觸及2001/29號指令保護的公共借閱權[6]22,因此,2001/29號指令的第3條(公眾傳播權及提供其他客體的權利)內容也不會妨礙其擴大到電子借閱的范圍。
歐洲法院在Usedsoft案和VOB案中的解釋方法極為相似。法院在兩個判決中均以目的論為中心,法院的依據是各個例外的目的,嚴格意義上的目的論解釋,法院主要依靠UsedSoft中的市場整合目標以及VOB中的文化促進目標,法院這樣做就脫離了“傘型解決方案”,傘型解決方案是指在WCT和WPPT的籌備工作過程中,認為將作品和相關權利的客體包括在互聯網和未來可能的類似網絡中以及通過互聯網和類似網絡進行傳輸時,應享有相應專有權的授權。在兩個案件中,法院都清楚地認為,不應用相應的版權保護并不能在版權保護中達到利益的平衡,它將使軟件的版權保護超出其特定主題,或者損害減損公共借閱權的有效性以及圖書館作為文化促進者的作用。因此,法院旨在通過對數字傳播行為也適用有關法律的規定來避免這些后果。即便是在這兩個案件中法院都偏離了WCT和信息社會版權指令中適用的傘型解決方案,結果卻是實現了不同的利益平衡,公眾獲得了更多的訪問權,但減少了版權所有者的專有權。因此,法院必須認為這種利益平衡比InfoSoc指令提供的利益平衡更為公平,并在權利窮竭和公共借閱權之中體現了這一利益平衡。
根據爭議焦點①和②可以總結數字公共借閱權下公共圖書館適用的電子借閱模式。誠然,如果按照術語一致,需要在VOB案中按照UsedSoft案所使用的功能對等來判定借閱與電子借閱之間的關系。VOB案中,法院主張適用公共圖書館的電子借閱應當是“一用戶一副本”(one user one copy)的單用戶授權模式,按照法院目的論解釋將電子借閱視為傳統印刷書籍的現代對應物,兩種借閱的本質特點都是用戶自己希望獲取書的內容,而不是希望擁有該本書[5]。這種模式最接近于傳統借閱方式,歐洲法院由此判定可以適用該模式下的電子借閱。單用戶授權模式是指在一個時段內某本書只能借給圖書館的一個用戶使用,如果用戶未歸還該書,則其他用戶不能借閱[7]142。由于單用戶授權模式屬于受限制模式,按照受限范圍不同,可以將無限制模式與受限制模式進行功能對等的對比解釋。公共圖書館的電子借閱是出于提供公共產品的社會公益行為,雖未進入市場但其影響仍引來相關主體的擔憂,相關主體通過抬高電子借閱授權許可費用等行為從而給圖書館電子借閱服務造成影響,但是圖書館的電子出借是否造成影響及其影響如何,在動態因素作用下具體結果仍未可知,相關市場的形成導致圖書館已經沒有足夠能力利用其公共地位改變利益格局,立法者也不能因為偏袒承擔公共職能的圖書館給予違反市場規律的權利。因此,無限制模式基于政策與市場的考量無法應用于數字公共借閱,受限制模式便成為不二選擇,法務官的裁決中也并未排除與單用戶授權模式相似的其他借閱方式。所以,數字公共借閱權有適用與“一用戶一副本”的其他借閱模式的可能性。
挪威地處歐洲西北部,位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但其不是歐盟成員國,僅是歐洲經濟區成員國。挪威是歐洲共同體12國和歐洲自由貿易聯盟7國中奧地利、瑞典、芬蘭、冰島和挪威共同組成的歐洲經濟區(European Ecoonomic Area,EEA)的成員之一。因此,挪威對本國某些法律的修訂需要遵照《歐洲經濟區協議》的相關規定,同時,歐盟的相關判例法同樣會對挪威產生影響。挪威在1961年5月12日頒布第2號法案《挪威版權法》,該法已經多次修訂,最近一次較大修訂則是在2018年(2021年5月28日第49號法案對《挪威版權法》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進行了修訂,本次修訂與公共借閱權相關法律問題并無直接聯系),2018年6月15日第40號法案對《挪威版權法》進行了修訂,本次修訂后的《挪威版權法》于2018年7月1日正式實施[8]。盡管修訂后的《挪威版權法》規定了出借行為仍然會致使發行權窮竭,但是此前擬議的版權法修正案旨在對1961年的《挪威版權法》進行現代化和簡化,以提高其有效性和對用戶的可用性,尤其致力于解決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9]。同時,政府在版權法修訂的過程中曾經建議改變對發行權和窮竭原則范圍的理解,根據VOB案的裁決,表示將“稍微”擴大其解釋范圍,以涵蓋歐洲法院規定范圍內的數字借閱行為。即,一用戶一副本,有時間限制的借閱期自動結束,并保證在借閱期結束時該副本不可用。但修訂后的《挪威版權法》并沒有體現挪威政府的建議。
2018年《挪威版權法》涉及圖書館電子借閱的相關規定沒有較大的修改。在版權內容的規定上,2018年《挪威版權法》在舊法的基礎上增加和細化了原先的規定,針對舊法中規定向公眾公開出借作品,舊法與新法的規定基本沒有差別,但是新法細化了通過互聯網等無線方式的公開,并對非法來源的作品進行一定限制性。在復制發行的規定上,2018年《挪威版權法》在整體上與舊法規定也無較大差別,規定了發行權窮竭的范圍,限于歐洲經濟區的窮竭,即區域性窮竭。
1987年頒布的《挪威圖書館補償法》最新一次是由2018年12月20日第120號法案所修訂,基于《歐洲經濟區協議》第四條的規定,在協議的適用范圍內,在不損害本協議所載任何特殊規定的情況下,應禁止基于國籍的任何歧視。因此,先前對挪威公共借閱權在公民國籍和語言方面的嚴苛要求已被刪除,以不違反歐洲經濟區協議中禁止基于國籍的歧視。法案第五部分第一條對圖書館補償法第一條補償金的管理進行了修訂,修訂后為“公共圖書館可供借閱作品的作者必須通過國家預算的年度撥款獲得補償。補償是集體提供的,并支付給第四條中提到的相關作者群體”。法案第二條對圖書館補償法第三條補償金率進行修訂,修訂后為“補償金率(參見第二條第一款)是在與文化部批準的聯合協會協商后確定的,該聯合協會由代表該地區挪威作者的重要組織組成”。其中第二條第一款的補償金以每種借閱作品的補償金率計算。法案第三條對圖書館補償法第四條第一款和第二款有關補償金分配的相關事項進行了修訂,其中第四條第一款修訂為“補償金交由相關作者集體管理組織進行分配。相關作者集體管理組織的章程必須經政府部門批準”。第二款為“相關作者集體管理組織的資金可以用于作者的利益,或用于相關作者群體的目的。當付給某些作者時,不得考慮組織的隸屬關系。每年不得向單個持有人授予超過國民基本保險金額四倍的年度金額”。《挪威圖書館補償法》具體規定見表1所示[10]。

表1 《挪威圖書館補償法》
根據2005年挪威文化部第46號(2004—2005)關于版權法等法律的修正案,權利窮竭適用于受版權保護的作品的“eksemplar”(副本),在該法案更廣泛的背景下,“fremf?ring”(傳播)的專有權包括向公眾廣播和其他有線或無線通信,包括按需提供作品的方式。修正案中規定權利窮竭不適用于數字環境,數字傳播行為被歸類為“fremf?ring”(傳播)行為,權利窮竭規則不適用于在線服務情形[11]。《挪威版權法》在傳統上認為,在數字傳播過程后,本地復制的物理副本可能會窮竭,放棄這一立場是為了確保挪威法律遵守歐盟信息社會版權指令。因此,提供受版權保護的作品(如電子書)的數字副本借閱不受挪威法律對公共借閱權的減損。電子書的借閱在挪威版權法的意義上被認為是一種傳播行為,版權法權利窮竭規則并不適用圖書館的電子借閱,因此需要版權所有者通過許可或協議的同意。同時根據《挪威版權法》第三條的規定,非法來源的作品同歐洲法院對VOB案的裁決一樣被排除。
根據現行《挪威版權法》和《挪威圖書館補償法》的修法解釋,兩個法律的修訂參照了《歐洲經濟區協議》相關規定,但值得注意的是,第40號法案修訂的版權法和第120號法案修訂的圖書館補償法是在2018年,而VOB案的裁定時間是在2016年,在挪威法律備受歐盟法律影響的前提下,現行的《挪威版權法》仍然規定電子書的出借行為不會導致權利窮竭,同時版權法和圖書館補償法也并沒有規定公共借閱權的例外。此種情況表現為,一方面在利用信息網絡等無形介質和載體的行為嚴格受到發行權窮竭的限制,另一方面則是相關的版權例外與限制沒有規定出于數字公共借閱權的需要,給予圖書館相應的合理使用或是法定許可等例外規定,而是嚴格規定了通過信息網絡進行的相關行為(包括電子借閱)會導致發行權窮竭,根據挪威版權第四十七條規定,圖書館等機構需要許可使用作品。因此,挪威版權法的發行權窮竭限制了圖書館進行數字公共借閱權的電子借閱。
歐盟法院在VOB案認定公共圖書館的電子借閱應該使用“一用戶一副本”及其類似的借閱模式。此類型的借閱模式可以最大程度降低權利人作品的盜版侵權問題,因為此種模式下圖書館可以把控資源的流通、傳遞和溯源,即便是存在侵權現象,也有利于定位侵權來源。
但是挪威國家圖書館聯合制片人和作者團體合作開發了電子借閱的提議模型,提議模型為挪威公共圖書館的電子借閱建立了許可證模式和點擊模式[12],不同的借閱模式將會直接影響權利人和圖書館是否將其電子資源進行借閱,同時,圖書館出于借閱效率和館藏資源的考量,在適宜數字公共借閱權與圖書館電子借閱服務之間的協調中存在一定的困境,圖書館所選擇電子借閱模式的不確定性制約了挪威數字公共借閱權的發展。
縱觀世界范圍內已經實施或者意欲實施數字公共借閱權的國家,都是本國存在專門的公共借閱權法案或者圖書館法,亦或是通過版權法規定權利人享有數字公共借閱權,根據不同立法形式對應的公共借閱權可以分為文化政策模式、準版權模式和版權模式①按照立法狀況的不同可以將不同國家的公共借閱權立法模式歸為三類,分別是文化政策模式、準版權模式和版權模式,文化政策模式偏重于對權利人的物質補償,準版權模式將公共借閱權置于公共借閱權法或是圖書館法中進行保護,版權模式則將其置于版權法中進行保護。,即便是不同模式存在過渡和轉變,但都是在原先法律的基礎上進行數字公共借閱權的拓展。因此,如果需要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必要的條件就是存在公共借閱權法案,或是明確享有公共借閱權的圖書館法、版權法等相應法律,《挪威圖書館補償法》作為專門的公共借閱權法案也同樣規定了相關主體享有公共借閱權。我國《著作權法》第九條規定了著作權人享有著作人身權和著作財產權,在第三次《著作權法》修訂結束后并沒有增加著作權人的其他權利,雖然本次修訂沒有涉及公共借閱權的相關內容,但是基于第九條第十七款的兜底條款規定,應當由著作權人享有的其他權利的,著作權人仍然可能享有其他權利,該款為構建公共借閱權提供了法律來源。
我國《著作權法》第九條第十二款規定著作權人享有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使公眾可以在其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公共圖書館利用網絡將電子資源傳輸至讀者的過程符合信息網絡傳播權“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讀者可以在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所借閱作品,讀者使用公共圖書館的電子借閱服務在本質上屬于行使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一種行為。同時,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七條規定了圖書館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通過信息網絡向本館館舍內服務對象符合條件的數字作品,不向其支付報酬,但不得直接或者間接獲得經濟利益的法定許可,法定許可意在平衡著作權限制與例外的關系,為了避免著作權的擴張而賦予圖書館出借數字作品的權利。相較于《挪威版權法》沒有對圖書館電子借閱的例外規定導致與發行權窮竭相沖突,我國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并不與著作權法體系中的發行權窮竭相沖突。
數字公共借閱權的執行主體在于公共圖書館,公共圖書館出借的數字作品是數字公共借閱權的主要客體。我國《公共圖書館法》于2018年正式實施,其中,第一章總則部分第二款規定公共圖書館是指向社會公眾免費開放,并提供借閱數字資源的公共文化設施。此條作為統領公共圖書館的規定,表明公共圖書館需要具備出借數字資源的能力,符合數字公共借閱權執行主體地位的要求。第四章公共圖書館服務第四十條,國家構建標準統一、互聯互通的公共圖書館數字服務網絡,支持數字閱讀產品開發和數字資源保存技術研究,推動公共圖書館利用數字化、網絡化技術向社會公眾提供便捷服務,表明公共圖書館不僅要加強數字化建設能力,還要在此基礎上擴大數字資源提供力以及數字服務執行力,此條可為數字公共借閱權的補償金計算和發放提供良好的數據來源。同時,開發和使用適宜的數字閱讀產品有利于破解公共圖書館電子借閱模式的困境,在公共圖書館層面加強源頭控制,并在平衡著作權限制與例外的關系中發揮重要作用。
國際圖聯(IFLA)對于發展中國家建立公共借閱權并不持肯定態度,認為公共借閱權將會危害公眾對于信息資源的無償獲取[13]。但筆者并不贊同這一觀點,基于人權無償獲取信息的能力與基于知識產權補償作者等相關權利并不存在對立,同公共借閱權一樣,數字公共借閱權并不會縮限信息獲取的途徑,其旨在提高作者的物質生活水平而不是希望拓展知識產權的私權范圍,即便存在矛盾,也應是圖書市場代表的有償閱讀與公共圖書館代表的無償閱讀之間的矛盾,同時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也是變相地促進無償信息的獲取。因此需要汲取挪威修法對于數字公共借閱權的不支持困境,在我國的客觀環境下構建起數字公共借閱權。
在法律層面,雖然我國的《公共圖書館法》和經過第三次修訂的《著作權法》分別于2018年1月1日和2021年6月1日正式實施,但其不代表以后修法不會涉及數字公共借閱權的相關內容,正是因為我國注重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創新,加之數字公共借閱權的核心理念就在于通過補償以促進文化創新,因此,加強我國文化自信的理念匹配數字公共借閱權的制度理念,可以形成知識產權保護與創新的良好氛圍,就此而言,仍然具有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的現實法律基礎。在經濟發展層面,我國位居全球第二的經濟體量可以保障數字公共借閱權的財政開支,國家通過財政開展數字公共借閱權既不會侵占圖書館的經費支出,也有助于提高文化創新和自信。在圖書館信息服務層面,2019年年末全國共有公共圖書館3196個,比上年末增加了20個[14],公共圖書館開展電子借閱的總體水平逐年提高,同時近年來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可以為電子借閱提供更為安全和智能化的技術支撐[15]。基于多方因素考慮,我國具有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的現實可行性。
在上述構建可行性的基礎上,可以通過我國《著作權法》構建公共借閱權,并在《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此種構建路徑則是對應上述的“版權模式”。我國著作權法規定著作權人享有4種著作權財產權和12種著作人身權,公共借閱權在性質上是補償權利人因公共圖書館出借損失的權利,因此,可以將其置于著作權財產權的范疇。同時,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七條規定了圖書館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通過信息網絡向本館館舍內服務對象提供本館收藏的合法出版的數字作品的法定許可,因此,可以將數字公共借閱權的相關規定置于第七條之中。此種構建路徑不僅對應大多數國家在公共借閱權的基礎上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調和傳統紙本補償主體與數字補償主體之間的關系,以此緩和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矛盾。
國家版權局于2005年頒布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草案)》曾在第六條規定除了著作權人聲明不許使用的外,公共圖書館符合下列全部條件的,可以不經其許可,通過本館的網絡借閱系統供館外注冊讀者閱覽本館收藏的已經出版的圖書,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和出處,按照規定支付報酬,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依法享有的其他權利。但是該條規定已被刪除。我國現行《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中有關圖書館獲取數字作品的法定許可僅限于第七條。數字環境下圖書館獲取數字作品的法定許可規定與現實基礎較為不符,在圖書館獲取數字作品的規定中,館舍限制了獲取數字作品的場所和時限,同時,即便是出于對公共利益的讓步,存在可以不經著作權人的許可,也不向其支付報酬的規定,但是在不侵占對公有資源合理獲取的前提下,基于保障人權與鼓勵創作的大環境,適當擴大著作權人對版權資源的經濟利用符合時代發展潮流。因此,借鑒2005年草案第六條的規定,可以對《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7條有關圖書館獲取數字作品的規定進行擴充,將其置于第七條第三款的位置:“圖書館在符合一定借閱模式的條件下,可以通過信息網絡向本館館舍外的服務對象提供前款規定的數字作品,并向權利人支付一定的經濟補償,補償由所在館舍的省級以上圖書館進行調配”。
數字公共借閱權是數字時代圖書館對于借閱方式的改變所引起法律上的回應,一方面,數字公共借閱權可以擴大圖書館出借數字作品的意愿,另一方面,圖書館出借數字作品是增加公民數字素養的有效途徑。歐洲法院雖然在判例法基礎上肯定了公共借閱權的數字化拓展,但是深受歐盟法律影響的挪威并未選擇確立數字公共借閱權,尚未確立的根本原因在于挪威的版權窮竭規則不適用于在線電子借閱,相較于挪威的法律環境,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訂已在2021年6月1日正式實施,《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的例外規定使得我國構建數字公共借閱權的法律困境較小,《著作權法》體系同2018年1月1日實施的《公共圖書館法》可以一同為數字公共借閱權提供法律基礎,以此助力我國數字公共借閱權的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