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茜
(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天津 300000)
1959年,美國社會學研究學者賴利夫婦(J.W.賴利和M.W.賴利)在《大眾傳播與社會系統》中提出了傳播的系統模式。這一模式用系統的觀點看待傳播過程,將傳播過程視為社會系統的一部分,其中信息系統與社會系統相互影響。從賴利夫婦的系統模式出發,可將信息系統看作社會總系統中的子系統。在此視野下,網絡社會是社會中的子信息系統。除此之外,由于語言是思想的外化,它作為人們交流過程中的一種工具已經成為了一種社會現象,在特定的時代有特定的文化意涵。而在網絡社會中,人們使用的語言便是“網絡流行語”,網絡流行語作為當下網絡社會中的一種文化現象,是對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的一種反映,代表著主體或集體的價值選擇。本文正是基于系統論的傳播模式,將網絡社會看作社會中的子信息系統,以近十年《咬文嚼字》雜志評選的“十大流行語”為載體,從網絡流行語在社會中的角色,到網絡流行語在社會中的傳播機制,最后分析網絡流行語在傳播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社會積極影響與消極影響。
語言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一種交流工具,而網絡流行語是指某一段時間內在網絡上流行的語言,隨著時間積淀,有些網絡流行語會融入到人們日常生活中,被納入社會語言體系中,從而成為人們口頭表達的重要形式[1]。
根據已有文獻顯示,自2008年開始,我國開始出現了“網絡十大流行語”評選活動,2008年由此被稱為我國“網絡流行語的爆發元年”[2]。也是從2008年開始,我國正式成為Web2.0強國。因此,本文從2008年的社會環境入手,分析網絡流行語產生的具體動因。
網絡流行語產生的具體動因主要分為三個方面,即社會動因、技術動因和文化動因。
從社會環境來看,自2008年開始,改革開放促進了經濟的全方位發展。這一方面使得社會發生了全方位變革,民主觀念、思想觀念、語言方式都有了一定程度的革新,新的語言交流方式只是其中的一種表現形態;另一方面使得社會矛盾愈加顯著,階層矛盾、城鄉矛盾、話語矛盾等都開始凸顯,一些網絡流行語引爆網絡正是對這種矛盾的反映,譬如“我爸是李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等。
從技術環境來看,一方面互聯網構建出了扁平化的社會網絡關系,這種形態使得人人都可以進行自我表達和社會參與,提高了個體參與傳播的積極性,這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個體的節點作用,也增加了個體與個體、群體與群體之間的黏度,打破了以往的傳播壟斷。這種形態的傳播網絡使得網絡流行語在傳播的過程中,個體能夠參與進其中進行“自我改造”,從而變異出新的形式;另一方面互聯網傳播語境的情緒化、碎片化特征都為網絡流行語的傳播奠定了前提。因為相較于傳統的媒介形態,互聯網的傳播語境更偏向于碎片化、淺層化、情緒化的傳播,而這種傳播語境恰恰是滋生網絡流行語的土壤。
從文化環境來看,青年群體已經成為了網絡的主力軍,從CNNCI于2019年6月發布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來看,年齡在20-29歲的網民比例為24.6%,居于最高。由于青年群體成為了網絡的主力軍,所以青年文化也成為了互聯網文化的主力軍,而青年文化具有積極抵抗性、強參與性、解構性、宣泄性和娛樂性,這在一定程度上為網絡流行語的誕生提供了相應的文化環境。
通過對當下網絡流行語的相關文獻進行整理,可將網絡流行語分為英漢簡略型(例:plmm)、漢語縮寫型(例:喜大普奔)、漢語諧音型(例:童鞋)、熱點事件型(例:青島大蝦)、娛樂事件型(例:官宣)和自成風格型(例:淘寶體)。
從以上這些傳播類型來看,網絡流行語在傳播形態上具有短小、生動、較為新奇、感性化、形式不一、熱詞短句居多等特點;在傳播渠道上以社交媒體的多渠道傳播為主,引爆和擴散的速度都很快;在傳播內容上娛樂性較強、個性化特征顯著、大眾參與度高等特征;在傳播過程中具有變異性。
迷因又被稱為“模因”。1976年,牛津大學動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暢銷著作《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中首次提出“迷因”的概念。他認為在生物學上,基因通過自我復制、繁衍而不斷進化,而人類社會在文化傳承中也存在著像基因一樣具有復制遺傳作用的復制因子(replicator),它們也具備生物學上的基因屬性,能夠通過自我復制、繁殖等生物行為方式傳遞信息,推動人類社會的進化。由此,道金斯將這些通過復制模仿方式進行信息傳遞的復制因子命名為“迷因(meme)——一種文化傳播的基本單位。此后,英國學者蘇珊·布萊克摩爾(Susan Blackmore)又進一步擴大了迷因的內涵,她認為只要能通過模仿而實現傳遞的就是迷因。迷因可以是可復制的任何類型的事物,無論是表現行為還是影響行為的思想觀念。迷因理論延續了達爾文主義的范式,成為理解文化傳播、演變現象的一種解釋性框架[3]。
模因進行復制遺傳的過程是:模仿、變異、競爭和優勝劣汰。以模因理論來看網絡流行語的傳播機制,則會發現網絡流行語的傳播機制也是同樣沿著模因復制遺傳的路徑進行傳播的。因此,從迷因理論出發,在互聯網環境中,任何能通過模仿進行內容和形式的復制,進而實現擴散、傳播的信息單元我們都可以稱之為迷因。這些信息單元可以是包括文本、圖片、視頻、符號、音頻或其他呈現實際意義的載體。
在模仿階段,作為本體結構的語言會進行一定程度的復制模仿,即先從語言上升為網絡語言,經由用戶參與文本二次創作,并在模仿中進行社會互動后,再從網絡語言上升為網絡流行語;到了變異階段,已經上升為網絡流行語的語言會進行外在意義的衍生與變異,這個階段中,主流媒體和商業都會介入收編,網絡流行語也會衍生出多層含義,由“能指”邁向了更深意義的“所指”;變異階段之后,便是競爭階段,在競爭階段,網絡流行語內部會進行一定程度的篩選與淘汰,強勢模因下的網絡流行語被大眾廣泛接受后最終納入語言體系,而弱勢模因下的網絡流行語則會下沉直至消失。
以2019年廣為人知的網絡流行語“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范,親人兩行淚”為例,其原始形態是科幻電影《流浪地球》中的一句臺詞。該電影播出后,這句臺詞便在網絡上被眾人快速傳播,之后這句臺詞便迅速上升為網絡語言,眾多用戶參與到其中進行二次文本創作:共青團中央的微博賬號于2019年2月11日發布了“道路千萬條,學習第一條。作業寫不完,開學兩行淚”的微博;英雄聯盟官方發布“道路千萬條,峽谷就三條,中路玩亞索,快樂千萬條”的標語;中興通訊信息安全管理委員會發布“信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為不規范,何止淚兩行”的標語;華南理工大學發布“道路千萬條,學習第一條,復習不努力,補考兩行淚”的標語。模仿階段之后,便進入了變異階段,該臺詞從電影臺詞變異為了行業提示標語和警醒標語。之后經由主流媒體、KOL、商業等再次傳播與收編,以及網絡流行語內部的優勝劣汰后,一些強勢迷因便成為了人們日常語言體系中的一部分,而一些弱勢迷因便下沉直至消失。
時至今日,網絡流行語已經成為了人們日常交流的一種表達工具,網絡流行語作為社會語言的一部分,其傳播過程對社會、網民、文化都產生了一定程度的積極影響和消極影響,只有正確看待其產生的影響,對其產生的影響進行分析,才能夠剖析網絡流行語傳播背后的社會學意義。
1.反映社會輿情
網絡流行語往往超出了其字面所描述的含義,折射著民眾對社會公共事件的關注程度,表達著網民對社會發展的看法以及對自我境遇的態度,是社會輿情的一面鏡子。作為社會輿情的一面鏡子,網絡流行語一方面可以反映各個階段的社會現實與社會矛盾,另一方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強化社會議題的傳播。從總體來看,網絡流行語的娛樂特性較強,所以網絡流行語中也反映出了網絡社會的娛樂傾向,但由于不同階段的社會特性不同,所以不同階段的網絡流行語反映出了不同階段的社會特性,從每年大熱的網絡流行語便可分析出當年的社會特征。譬如2008年到2010年由于社會整體處于轉型期,各種矛盾異常明顯,所以網民無奈嘲諷的情緒很多,這些情緒都以網絡流行語作為載體傳播了出來。之后隨著經濟大力發展,網民積極樂觀的情緒逐漸增多,網絡流行語中也多了很多積極、樂觀的語言。
圖8a表示當時,交點軸線T-Map的2維空間域,即所有滿足的交點軸線映射點的集合。圖8中其他2維空間域與圖8a中的2維空間域類似,在此不再贅述。綜合和的2維空間域,即可獲得不同交點軸線偏差的2維坐標波動范圍。
2.體現出我國民主化進程的不斷進步
以近十年《咬文嚼字》評選出的“年度十大網絡流行語”為例進行分析,可得出網絡流行語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了我國民主化進程的不斷進步,從而體現出了互聯網在參與社會事務時所表現出的正面價值。2008年的“叉腰肌”“俯臥撐”,2009年的“躲貓貓”“替誰說話”“被就業”,2010年的“我爸是李剛”,2011年的“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2012年的“你幸福嗎”“屌絲和逆襲”都是在熱點社會事件發生后,網民民意的集體呈現。互聯網的出現為網民提供了一定的表達渠道,使得網民可以通過網絡流行語這種形式傳達民意,網民通過網絡流行語行使了參與權與表達權,實現了輿論監督,是對民眾話語力量的彰顯。因此,相較于互聯網之前的民意表達渠道來看,網絡流行語的出現體現出了我國民主化進程的不斷進步。
3.體現出了網民的集體心理
網絡流行語體現出了網民的集體心理,是對網民集體心理的反映。網民使用網絡流行語,以戲謔、憤怒、調侃或其它形式進行情緒表達,從而參與到社會事件中去。對近十年《咬文嚼字》評選出的“年度十大網絡流行語”進行分析,可得出這些網絡流行語體現出了網民無奈嘲諷、戲謔抵抗的情緒。文化研究學派的領軍人物斯圖亞特·霍爾曾提出過編碼-解碼理論,他指出在解碼階段受眾可以進行偏好閱讀、妥協閱讀和對立閱讀,對立閱讀即觀眾在解讀時故意解讀成其他意義。網民傳播網絡流行語的過程同樣是一種對立解讀的過程,網民并不以社會事件的還原為本進行傳播,而是將自己對事件的解讀凝練成語言進行爆炸式的擴散和傳播,以此表達無奈嘲諷、戲謔抵抗的情緒,是一種戲謔娛樂語態下的佛系抵抗。
4.促進了青年亞文化的發展
網絡流行語是語言在網絡社會的一種衍生和變異,而語言本身就是社會文化的一部分,所以網絡流行語也是網絡流行文化的一部分。網絡流行語的出現革新了話語體系,翻新了話語形式,豐富了話語內涵,并且增強了話語的傳播力。網絡流行語出現之后,傳統的話語體系逐漸被解構,傳統媒體、官方群體的話語霸權地位也逐漸被動搖。但正是由于網絡流行語出現,才增強了多元文化之間的交流渠道,加強了群體交往,增進了多元文化之間的接觸,并刺激了新型文化的產生,這種新型文化即網絡亞文化。當下,網絡流行語已經成為了青年交際的亞文化群體符號,成為了青年彰顯自我的工具和表達自我的武器。近些年一些網絡熱詞的出現表現出互聯網文化的包容性逐漸增強,諸如“沖鴨”的動物化語言的出現展現出了互聯網文化維度的拓寬,而類似的語言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損傷了傳統文化,但也激發了新的文化形態,拓寬了語言傳播的邊界。網絡流行語的出現體現出了互聯網文化的包容性,為多元文化的存在提供了生存空間。因此,網絡流行語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青年亞文化的發展。
1.加大了社會治理的難度
2.群體狂歡下對傳統文化意義的消解
網絡流行語的娛樂屬性和構詞方式是對傳統文化嚴肅和傳承意義的一種消解,這種消解會使得文化越來越偏向虛無的趨勢,從《咬文嚼字》雜志公布的“年度十大網絡流行語”來看,自2013年開始,娛樂化、戲謔性的網絡流行語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多,這導致了網民在傳播網絡流行語的過程中達到了一種群體狂歡,進而進一步消解了傳統語言中的文化意義。
3.情緒化語言煽動非理性行為
很多網絡流行用語都是一些情緒化的語言,對于某些由社會事件而產生的網絡流行語來說,這種情緒化語言會煽動一種不理性的行為。以2010年的網絡流行語“我爸是李剛”為例,“我爸是李剛”原本出自于肇事者在撞了兩個女生之后口出狂言“有本事你們告去,我爸是李剛”,后被網民用于嘲諷官二代群體,反映出了官民之間的某種矛盾傾向。但當“我爸是李剛”中蘊含著網民憤怒、不滿的非理性情緒,其在傳播過程中引爆后很有可能會使得網民進行非理性行為。
4.淺層化表面化特性難以維持長久生命力
一些網絡流行語都是淺層化、表面化的,是一種對當下的戲謔與嘲諷,而這種淺層化的表面化的特征會使其難以維持長久的生命力。在網絡流行語傳播的過程中,一些過度淺層化、表面化、沒有深刻含義的網絡流行語便會被淘汰。
5.社群化網絡流行語滋生群體區隔
從橫向上來看,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各類新興職業、新興群體也隨之興起,而每一個群體都會有屬于它們的網絡用語,這種語言會發展為他們內部的網絡流行語,最終會滋生群體性區隔,在某種程度上產生排他性;從縱向上來看,網絡流行語會引起代際沖突,使得代際區隔加大,產生代際矛盾。
美國女學者珍妮絲·拉德韋曾對史密斯小鎮的女性言情小說迷進行了研究,她指出女性閱讀言情小說是一種“浪漫的逃避”,言情小說實際上是針對真實的男性主導的社會的一種“補償性烏托邦”。珍妮絲·拉德韋的研究將女性閱讀的快感和女性的從屬地位、自我確認的心理過程相結合,指出了女性會抵抗文本的主導性意義。從珍妮絲·拉德韋的研究來看,社會群體的心理機制、行動是與其社會地位息息相關的。因此,網民群體使用網絡流行語進行抵抗背后的心理動機,也與網民群體在整個社會上所處的地位相關。而網絡流行語之所以會成為民意表達的有力工具,主要還是由于其短小、快速、強傳播力的特性,這種低門檻性、易傳播性使得網絡流行語成為了網民表達情緒和自我的有力工具,并形成無意識的擴散和節點式的引爆。
網絡流行語有深刻的社會意蘊,對網絡流行語的社會性進行分析,既可以深化對網絡流行語這一語言現象的認識和了解,也有助于折射和反思現實社會問題,恰如瑞士結構主義語言學家索緒爾所說:“語言”是一種抽象系統,存在于集體心智中,成為無可選擇的社會慣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