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坤
(福建師范大學心理學院,福州 350117)
我國心理學家沈德立先生(1987)曾指出:“記憶是使人的心理活動在時間上得以持續的根本保證,是經驗積累或心理發展的前提。沒有記憶,舊經驗就不可能對當前的心理有所影響,心理的全部復雜性就無從實現,一個人的心理也就會永遠停留在新生兒的水平。”而澳大利亞心理學家喬納森·福斯特(2009/2016)也在《記憶》一書中開篇指出:“沒有記憶,我們就會無法說話、閱讀、識別物體、辨別方向或是維系人際關系?!庇纱丝梢?,不論是對于個體的人還是對于整個人類社會生活,記憶都是非常重要的。
關于記憶的探索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例如,結繩而治的典故表明上古沒有文字時的人類祖先就懂得結繩記事的方法;古希臘神話中,記憶女神摩涅莫緒涅則是專司文藝科學的9個繆斯女神的母親(楊治良 等, 2012)。而關于記憶形成機制的探索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的柏拉圖。柏拉圖認為,記憶就像一塊蠟板,人們可以在上面留下印記或編碼,然后存儲下來,以便日后提取這些印記,即記憶(喬納森·福斯特, 2009/2016)。其提出的有關編碼、存儲和提取三者的區分,一直被研究者沿用至今。隨后,各時代學者從不同角度對記憶進行了大量探索,并提出了不同的記憶模型。不過,真正針對記憶進行的系統科學研究則始于德國心理學家赫爾曼·艾賓浩斯。
1879年,艾賓浩斯受費希納《心理物理學綱要》一書的啟發,采用自然科學的方法,開展了心理學史上第一次對記憶的實驗研究,該研究也是心理學史上首次針對高級心理過程的實驗研究。艾賓浩斯的經典著作《記憶:對實驗心理學的貢獻》于1885年出版,該著作涵蓋了艾賓浩斯在記憶研究領域的諸多不朽貢獻,包括無意義音節、遺忘的負指數規律變化和“節省”概念的提出,以及關于重復對記憶的影響、遺忘曲線、有意義材料與無意義音節的記憶效果對比等問題的系統探討(赫爾曼·艾賓浩斯, 1885/2014)。自艾賓浩斯之后,尤其是在20世紀50年代之后,隨著認知心理學的興起,記憶研究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大多數研究采用實驗法對特定的記憶現象本身、某種記憶現象產生或改變的條件、記憶的功能和組織規律、記憶的過程、記憶的系統模型等問題進行了系統研究,在理論模型和研究方法上均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而人們對記憶的認識也經歷了一個從“消極被動存儲信息”到“動態性的重建過程”的轉變,其中以人們對記憶提取的認識轉變尤為突出。
關于人類學習和記憶本質的早期主流觀點認為,學習主要發生在記憶編碼過程之中,而記憶提取只是用來測量先前學習效果的手段,其本身不會改變記憶,更不能產生和促進學習(劉兆敏等, 2011)。Abbott(1909)以無意義音節和單詞作為實驗刺激,首次采用實驗法證實記憶提?。ㄒ部煞Q為回憶/測試)能提高個體學習和長時記憶的保持效果。雖然此后80多年里只有少數研究關注記憶提取促進學習現象,但在進入21世紀后,記憶提取促進學習的研究逐漸豐富。大量行為研究結果一致表明,相比于簡單重復學習和過度學習而言,在學習過程中進行一次或多次記憶提取能更有效地促進學習內容的長時保持效果(梁秀玲等, 2015; 周愛保 等, 2017; Karpicke & Blunt, 2011)??傮w而言,記憶提取能促進學習/記憶效果這一觀點目前已成為不爭的事實。
然而,近年來的大量實驗研究發現記憶提取對個體學習/記憶效果的影響具有兩面性,它在促進學習/記憶效果的同時也會引發其他相關內容的遺忘(B?uml, 2019; B?uml et al., 2017)。例如,當個體在日常生活中記住某個人的新電話號碼后,隨著個體提取使用新號碼次數的增加,其舊號碼則會變得越來越難以被回憶出來,這一現象被稱為提取誘發遺忘(retrieval-induced forgetting, RIF)。對該現象的研究將有助于促進個體對記憶/遺忘本質的認識,進而深化其對高效率學習規律的理解與掌握。
20世紀90年代,Anderson等(1994)設計出提取練習范式(retrieval-practice paradigm),并率先對提取誘發遺忘進行了系統研究。隨后,提取誘發遺忘的形成機制是什么、具有哪些基本特性、受什么因素的影響等問題逐漸成為這一領域的研究熱點。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提取誘發遺忘領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例如,盡管干擾理論獲得了一定的實證支持,但大多數研究結果都支持了抑制理論,認為提取誘發遺忘是抑制機制在提取練習過程中產生的結果(Anderson & Hulbert,2021; Penolazzi et al., 2020);其具有干擾依賴性、提取特定性、線索獨立性以及強度獨立性,而這四大特性強有力地支持了抑制理論的觀點(Anderson, 2003; B?uml & Kliegl, 2017);同時,提取誘發遺忘也是一種比較普遍的記憶現象,存在于各種刺激和群體之中,且受語義相似性、整合程度、自我相關性、提取策略、指導語、輸出干擾效應、線索啟動效應以及內隱線索效應等因素的影響(Anderson, 2003; Anderson & Hulbert,2021)。值得注意的是,提取誘發遺忘領域中的現有實證研究幾乎均來源于以拼音文字為主的西方國家。
與拼音文字不同,中文作為目前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文字,有其自身的獨特性。劉旭博士的系列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我國記憶心理學在這一領域的不足。劉旭博士自攻讀博士學位起一直致力于提取誘發遺忘研究。他先后主持了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優秀青年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全國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國家一般項目。依托這些課題,劉旭博士以兒童青少年、大學生、老年人以及毒品成癮者等群體為研究對象,系統地探討了提取誘發遺忘的發展模式、影響因素、形成機制以及如何將提取誘發遺忘轉化為提取誘發促進效應等內容。總體來說,劉旭博士在該領域取得了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且形成了具有個人特色的研究思路與體系,對記憶心理科學的發展以及相關研究成果向社會現實推廣具有重要意義。
《提取誘發遺忘:記憶提取研究的新視角》一書是劉旭博士對自己近10年里提取誘發遺忘研究工作的梳理與總結。該書由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全書由十一章內容組成。第一章講述了遺忘的內涵、提取誘發遺忘的相關概念及實驗范式;第二章介紹了提取誘發遺忘的六種理論模型;第三章總結了提取誘發遺忘的四種特性;第四章從學習、提取練習和測試三個階段梳理了提取誘發遺忘的影響因素;第五章從普遍性、發展特點以及認知神經機制等角度概述了提取誘發遺忘的研究現狀;第六章闡述了本書研究問題的提出與研究思路;第七章考察了提取誘發遺忘隨年齡變化的特點;第八章從反應抑制、認知抑制以及認知負荷等角度探討了提取誘發遺忘的形成機制;第九章考察了抑郁、物質成癮和焦慮等群體的提取誘發遺忘特點;第十章采用ERPs技術檢驗了提取誘發遺忘的認知神經機制,并對其未來研究方向進行了展望;第十一章重點探討了本書中研究結果的方法論意義以及對教育和認知老化的啟示。
作為國內第一本系統地研究提取誘發遺忘的專著,該書具有以下三個特點:第一,內容全面詳細,邏輯脈絡清晰。從艾賓浩斯的經典遺忘研究入手,然后分別從理論、特性、影響因素和研究現狀等方面對提取誘發遺忘進行了系統詳細的梳理,使讀者能整體地把握提取誘發遺忘領域的研究現狀與進展。第二,實驗設計嚴謹,方法上有創新。結合經典的行為實驗方法與前沿的ERPs技術,書中開展的系列實證研究的理論支持充足,實驗邏輯清晰,實驗設計縝密,結果科學可靠。更為重要的是,劉旭博士設計的項目競爭強度操作能有效地探討提取誘發遺忘領域中的相關代價與效益問題,這為澄清提取誘發遺忘的形成機制提供了新的途徑。第三,主題貼近生活,現實意義突出。大量研究發現記憶提取(測試)是目前最為高效、最適于推廣的學習方式。然而,它在實際教學中并未受到廣泛青睞,其根源之一在于以往研究僅關注測試對被測試內容學習效果的促進作用,而忽視了其對體量更大的未獲得測試內容的影響。因此,如何系統地挖掘、提升測試對未獲得測試內容學習效果的促進作用,揭示其內在保持機制等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綜上所述,劉旭博士撰寫的《提取誘發遺忘:記憶提取研究的新視角》一書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與現實意義。該書的出版為我國記憶心理學研究領域補充了新穎內容,相信在未來將受到心理學同行和廣大讀者的歡迎和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