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銳
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指出:“我們有些做法過去有效,現在未必有效;有些過去不合時宜,現在卻勢在必行;有些過去不可逾越,現在則需要突破。”過去非主流的“短視頻”如今成為信息形態中心,折射出的是傳統媒體內容生產面臨的主要矛盾:用戶日益增長的個性化、高質量的信息和服務需求,與不相適應的供給之間的矛盾。[1]應對這個矛盾,傳統媒體要做一系列生產方式的轉變。
究本溯源,當下的短視頻很多都是電視紀實內容的片段,脫胎于傳統的電視視頻節目。為了有利于網絡傳播,推發者將其截取片段或者二次剪輯、制作再傳播,短視頻乘網絡時代的東風得以發展,身上具有傳統視頻制作強大鮮明基因,但在獨立壯大之后,卻對傳統電視造成了重大沖擊。綜觀其奧,精準傳播是短視頻的核心優勢,而優質內容仍然是紀錄片的核心價值,紀錄片作為主流媒體打造品牌影響力、文化突圍抓手、輿論高地的重要產品,其引領地位在媒體生產傳播的環節中只會越來越被持重。筆者認為,紀錄片與短視頻二者之間,應該不是長短之別、新舊之爭,而是加快融合,通過“混搭”互補,尋找到彼此的價值訴求,[2]從而共同服務于用戶信息需求。
延展紀錄片內涵邊界。“媒介即訊息”,手機移動端以其即時性、移動性、互動性和全民化影響著紀錄片的尺度變化。以往紀錄片在時長、主題、拍攝方式等標準上有相對嚴格的界定,但現在紀錄片一方面隨之“瘦身”,另一方面也在相應擴大其內涵界限。
以筆者的工作經歷為例,其實“短微視頻”早在20年前的電視采編中就已出現,當時只是不像新聞、不像專題、不像MV的“三不像”,成不了體系。但歷經了智能手機、4G的普及后,2013年起該類體裁逐漸被稱為“短視頻”,同時隨著一條、二更等國內短視頻制作團隊的出現,紀錄片形式呈現的短視頻也進入傳播渠道,并開啟視頻變現的商業模式,“短紀錄片”的界定也隨之明確;2020年短視頻以其小制作、實驗性以及短時長等特點,進一步促使紀錄片融合。
如筆者曾經有這樣的一次短視頻與紀錄片融合創作的嘗試,在2021年春節前采訪留甬過年的外地員工,當她談及貴州老家親人,眼淚奪眶而出說:“叫爸爸媽媽放心,我在寧波挺好的,當我想爸媽了,就視頻一下,我很感謝我們公司的老板,他們很為員工著想,我覺得在寧波就像在家一樣,我們一起共同努力,把這個難關過了嘛,以后也可以回家的,對吧,反正,家什么時候都可以回的……”這樣一段不到40秒的連續同期聲,采訪對象現場情態和語調卻發生了五次明顯變化,故作鎮靜—抑制不住—真情流露—破涕為笑—真心支持,五種情緒和六個信息恰到好處的濃縮在一起,成為反映留甬過年企業員工心聲的代表作。這個短視頻反映的就是不加修飾、直接真實的事實,雖然它只是一個長鏡頭,也沒有去做過多的創造性描敘,但是這個短視頻已足夠實現紀錄片的媒體功能。筆者認為,現在短視頻語態下的紀錄片,很多就是以此類微紀錄片的形式自覺演化而出,它既具有借鑒微紀錄片的創作特點,同時也在生產傳播上呈現出更加靈活化和平臺化的趨勢。當然,紀錄片和短視頻的融合產物有很多提法,如紀實短視頻、微紀錄片、短紀錄片等。
紀錄片的生產、傳播環節進一步開放。近十年,短視頻已從UGC發展到了PGC階段,無論是創作理念抑或是制作手段,都有了質的飛躍。而紀錄片生產雖也不乏專業度,但在渠道上仍缺少足夠的觸手融入,紀錄片傳播服務要發展,就要讓紀錄片的專業化生產力投入到更為廣泛的全民記錄、人人可拍的創作面上去。或者說,從高質量信息傳播要求來說,需要將紀錄片專業化意識,更多融入于媒體內容生產的全環節之中。
一、紀錄片生產群體擴大。“宣傳思想工作是做人的工作,人在哪兒重點就應該在哪兒。”同樣,人在哪里,生產、傳播的活躍群體也就在哪里,現在中國手機網民數量龐大,媒體傳播群體對優質內容的商業推廣范圍和效應就越大,同時也促使紀錄片在生產環節邊界上開始趨同融合于新媒體端短視頻創作群體。這樣的融合生產實踐近年來趨于普遍,如在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寧波廣電集團頻道群和少兒頻道推出“最遠的距離,最近的愛——一起戰疫為你加油”短視頻接力活動,鼓勵市民拿起手機、相機等記錄下身邊每一個與抗疫有關的精彩片段。不到兩個月時間里,活動共收到來自社會各界創作者的視頻作品近千條,名人名家占10%,媒體人占10%,普通市民則占到了80%,可以說是全民參與,草根為主。這些內容產品在各公眾號、抖音賬號上連續推出,形成一個立體化、多元化、全民化的網絡話題,均實現了良好的傳播效果,可見以微記錄手法創作的短紀錄片能夠滿足用戶個性化、高質量的內容信息需求。讓更多的視頻制作愛好者進入紀錄片生產端,也必將成為紀錄片高質量內容產出的重要因素。
二、紀錄片傳播途徑拓寬。在傳播渠道上,傳統紀錄片長期自定義為“小眾”內容,往往只在文化精英、評委、領導等人群中傳播,缺少在流媒體平臺突破上映的機會,而現在紀錄片進入視頻網站等新媒體已是尋常之事,并積極尋求院線路徑融入大眾文化。例如,央視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被上傳到B站后迅速走紅,上海廣電新聞紀錄片《人世間》與愛奇藝聯合播放的點擊量超過300萬,達到傳統紀錄片難以企及的高關注度。筆者創作的歷史文化紀錄片《寧波大運河——融入海洋的文明史詩》在甬視頻等新媒體平臺推送后,同樣收到非常好的社會傳播效果。
新媒體的紀錄片收看時間、方法是任意的,隨著生活節奏加快,越來越多的人趨向于非定時播放的新媒體視頻平臺上觀看紀錄片,短紀錄片盈利模式也逐漸由TO B向TO C轉化。總之,隨著投資主體多元化、新媒體視頻用戶付費習慣養成,傳播方式的更進一步拓展、開放,將成為傳統紀錄片轉型、重生的契機。
以往板著臉按部就班講述故事的紀錄片,在某些敘事方式上可以借鑒短視頻,讓紀錄片創作平臺更了解觀眾的需求,內容更加好地去接近大眾,讓老百姓能夠喜歡、接受。在如今的融媒體環境中,有足夠的新技術、手段和呈現形式等手段讓紀錄片變得更時尚、更貼近、有溫度,當下也是紀錄片融合短視頻化創作借勢突破、自我創新的最佳時期。
紀錄片敘事節奏強化。傳統的中國紀錄片在敘事節奏上總有平淡、冷靜、缺乏戲劇性的特征,生怕看不懂而注重構建說教式語境。而在融媒體環境中,紀錄片導演對“爆點”細節處理則更為關注,目的就是追求戲劇化的興奮點,讓紀錄片從長鏡頭慢敘事,逐漸向短鏡頭快節奏演變,以求強化紀錄片的故事性,吸引觀眾的持久注意力。例如《舌尖上的中國》介紹多種地方美食時,常使用穿插鏡頭,多故事線并進,鏡頭多以大特寫、快節奏、信息量密集為特征,在地域、食料及人物之間做著快速切換,讓觀眾始終保持較高興趣和新鮮感。
在紀錄片片長方面,創作者也通常迎合觀眾欣賞習慣,將紀錄片時長控制在相對較短的范圍之內,如5-7分鐘是觀眾手機點播一集紀錄片的最佳時長,創作者在處理紀錄片敘事節奏的時候,將會特別關注5-7分鐘的故事講述完整性和與上下集的懸念關聯。將一部較長時長的紀錄片化整為零為若干部5-7分鐘的短紀錄片,觀眾的到達率和收看率反而會更高。
敘事語言年輕化。“微時代”的紀錄片在不斷地適應即時性、移動性、互動性和全民化趨勢,主動調整其敘事語言風格。比如B站系列紀錄片《嗨,大學》聚焦北京幾所知名大學,講述記憶中的校園味道,它在視頻中加入網絡潮語、漫畫、網紅演員等元素。比如,有這樣一段動畫片段解說:“這個宿舍,有一枚河北的大五學姐,兩枚山東和弗蘭(湖南)的大四學姐,再加上胡建(福建)的王郁文,河北的趙迪,這兩個大一小學妹組成……”湖南廣電芒果娛樂出品的紀錄片《百年老店的朋友圈》題材并不年輕,但仍然做到厚重題材下的青春活力,如它的片頭就是人們熟悉的微信聊天界面,用朋友圈進行簡單對話引出每一集的主題,更有主人公老太太的活躍氣氛擔當。這些短紀錄片語態表達、留白懸念形成的片段切口,意味著既可以選播某一個局部,又能在局部或橫截面看見“三幕式”敘事應有的故事鏈條,讓紀錄片呈現年輕化的表達氣質。
敘事視角生活化。一、運用個人化有限視角。不拘泥于宏大敘事手法,群體敘事多轉向個人視角敘事,以求把故事講得細膩、溫軟,這是現在短紀錄片追求的方向。以往歷史文化題材多以全知視角切入為主,在生動性上稍嫌不足。2018年央視推出的短紀錄片《如果國寶會說話》,則充分演繹了有限視角的敘述魅力,它賦予國寶擬人化形象,每集5分鐘,國寶化身活潑靈動的“文化講解員”,用“心里話”將自己的前世今生娓娓道來。這部豆瓣評分9.5的短紀錄片在業界得到超高好評,問鼎國產歷史文化類紀錄片。
二、切入生活橫截面小敘事。在當下現實語境中,大敘事轉換成小敘事,是讓內容貼近大眾的好辦法。筆者認為,短紀錄片應盡量嘗試做基層的、世俗的、個人的小敘事,或者“大敘事”中的小細節、橫截面,從中挖掘潛在價值。筆者在最近十三年中,與同事一道創作了《云上少年》《三公里的擔心》《好爸爸壞爸爸》《前進前進》等十三部青少年紀錄片。這些紀錄片觸及到“孩子與成人世界的沖突”“升學壓力和素質教育的矛盾”“社會公平和地域差異”等大敘事話題,筆者采用的是小敘事的方法,以兒童的行為表現,反映本世紀初社會成長的一個側面狀態。如《三公里的擔心》記錄自閉癥兒童自主生活的“小片段”,反映“我們人民的美好生活,一個民族,一個家庭,一個人都不能少”的大愿景、大時代。《好爸爸壞爸爸》選用的是以一次最佳爸爸的評選活動為切入口,映照應試教育時代下的青少年心理狀況。這些紀錄片潛在的傳播價值將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更新。
敘事畫面特效化。歷史文化題材紀錄片也是當下觀眾比較喜愛的紀錄片形式,但由于文物考古的抽象、專業特性,再加上缺乏影像資料,此類紀錄片往往難以用畫面表達。在多屏注意力競爭時期,創作者必然要將抽象語言轉化為具象的畫面,也就是敘事特效的強化,來達到讓觀眾更直觀理解紀錄片內容的目的。例如,筆者在創作紀錄片《寧波大運河——融入海洋的文明史詩》中,充分采用了“演員演繹”“三維動畫重現”“特效加工”等特殊的電視技術手段,在片中重現了幾千年來浙東運河寧波段的變化形成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蘊,讓大運河的歷史和現實變得通俗直觀、深入人心。
雖然全民記錄時代的拍攝行為隨處可見,但在信息視頻化浪潮下,紀錄片與短視頻融合也并不能隨波逐流,應堅定自身思想性、真實性和藝術性的創作理念,堅守主流媒體的高度社會責任感。
在現在的媒體環境里有一種現象,往往是在發生焦點新聞、輿論關切的時候,“虛假視頻”“虛假新聞”都會在第一時間進入網絡世界,算法和流量驅使“虛假視頻”擴大網絡傳播亂象,人們不由自主地受到“行為定向”帶來的負面效應,影響對信息的自我洞察能力。在新冠疫情期間,短視頻平臺上出現的“斷章取義”“移花接木”“改頭換面”等虛假內容為數不少,給正常的抗疫大局產生過負面影響。如2020年1月30日,有平臺將李蘭娟院士采訪原話進行二次加工,制作了“人會把病毒傳染給狗”的視頻,推送發出后引起人們對寵物及自身安全的恐慌,隨后更有民眾遺棄寵物或捕殺寵物的消息。然而經進一步核實調查,人類通過寵物感染新型冠狀病毒是由于寵物接觸了含有新型冠狀病毒的污染物,再通過與人類接觸傳染人,也就是間接接觸傳播。這是媒體對傳染源概念定義理解錯誤。在這個特殊傳播環境之中,最終還是依靠政府平臺、廣電媒體、醫療新媒體等主流媒體制作的長視頻傳播取得了群眾的認可和信任。在此網絡亂象之下,也給了紀錄片創作者一個啟示,秉持“真實紀錄和深刻思考”核心價值的重要性,不被亂象所惑,只有堅定自身思想性、真實性和藝術性的創作信念與理念,能夠做到有高度、有站位、有價值的宣傳,紀錄片才能在新時期得以持久發展。
在堅守核心價值的基礎上,紀錄片更應不斷創新表達,融入時代潮頭。真實是紀錄片的標簽,也是人們對紀錄片的信仰所在,短視頻的“事實”與紀錄片中的“事實”有相通的地方。短視頻中多是“不加修飾、直接記錄的事實”,而經典紀錄片常以“創造性的運用事實”為主,如果剔除較重的主題服務意味,紀錄片也同樣能成為傳播爆款。央視拍攝的《縣委書記戴建平》里,當家中沒有廁所的胡大爺被記者問為何不在家建一個的時候,他怒氣沖天手一指:“這個問題別問我,你們問戴建平去!”又如筆者創作的《云上少年》里的吳浩楠面對鏡頭無奈叫苦:“讀書,讀書實在太累了……”這些鮮活的片段,既是紀錄片的核心內容,也是電視媒體“適網化”的成果。作為紀錄片的本質屬性,紀錄片“有意義”的真實展示遠勝形式追求、意義陳述,這與短視頻異曲同工。
無論短視頻還是紀錄片,能夠留在歷史上、刻在人心里的最終還是真實、深刻的內容。主流媒體紀錄片創作者,在短視頻時代更應該緊扣時代脈搏,秉持和堅守高度社會責任感,這是打造主流媒體自身品牌的保障。
當下中國移動互聯網網絡視頻用戶達到8.88億,短視頻占8.5%,長視頻也占8.5%并呈現增長態勢,[3]這個必然的趨勢的背后是更多的信息視頻化、更多的視頻創作人職業化、更多的圖文視頻化。這對于傳統紀錄片從業者來說,不僅僅是沖擊也是機會,既要積極融合短視頻播特點進行創作傳播,同時也堅定紀錄片本質屬性,在多終端屏上積極拓展長視頻潛在的發展空間,憑借高密度、優質化、權威性的信息內容。相信隨著觀眾的審美提升、互聯網環境的成熟,紀錄片真實的價值將更加凸顯,深刻的洞察會成為優勢,下一個階段長視頻如紀錄片也必將迎來新的發展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