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晗
(北京舞蹈學院 北京 100081)
“雨壇彩龍”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羅德書為核心,延展出家族傳承、社會表演、學校教育、院團研究和交流匯演這五大主要傳承發展途徑,呈現出城鄉表演場域下的不同規律。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在農村藝術發展新浪潮的來臨之際,觀察“雨壇彩龍”的傳承發展藝術實踐細節和難點,有助于總結非遺傳承的藝術規律和鄉村振興戰略的社會經驗。
“雨壇彩龍”舞龍藝術至今仍活躍在四川瀘州瀘縣方洞鎮宋田村的鄉間。作為地方韻味濃厚且歷史悠久的重要傳統藝術活動,“雨壇彩龍”通過藝人們的代代相傳,保持著傳統而精致的龍燈制作方法和龍燈表演套路,從制作龍頭、龍身、龍尾的手工藝技術到舞龍動作與跑場流程的表演形式都被相對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根據瀘縣地方志記載,明末清初,瀘縣雨壇的“龍洞山”“雨壇寺”一帶盛行草把龍表演。清朝同治年間,羅氏家族對草把龍的表演技藝進行了傳承與整理。羅氏家族外出廣東十余年后歸家,融合了外地技藝,將草把龍改為布條龍。在羅氏家族的傳承下,“雨壇彩龍”的技藝得到極大豐富,并保留至今。
第五代“雨壇彩龍”傳承人羅德書生于1949年,是“雨壇彩龍”龍舞繼承發展的核心人物。他從十六歲開始學習舞龍,學成后子承父業,以“雨壇彩龍”傳承為己任。改革開放后,舞龍作為農村里難得一見的藝術表演,經常引得十里八鄉的人聞訊而來。在物質條件相對匱乏的時期,演出雖然頻繁,卻不是舞燈人謀生的手段,因為每次演出的收入僅有一兩包香煙或一兩條手帕。羅氏家族內部正在培養第六代傳承人,并考慮從三個侄子中選擇接班人。如今,羅氏家族內部的傳承壓力稍微減輕了,晚輩愿意主動去學習,甚至有村民愛好者也前來學習。此外,地方院團的專業舞者和編導也會有組織地前往當地進行采風,并將“雨壇彩龍”進行舞臺化處理。
“雨壇彩龍”的舞龍表演通過文化交流匯演走出山村,在橫向對比中肯定自身藝術價值。一方面,“雨壇彩龍”龍舞經過不斷匯演,從眾多舞龍表演形式中逐漸脫穎而出,從縣級、市級、省級到國家級的水平評定對于其藝術形式定型和技藝精進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雨壇彩龍”龍舞逐漸成為瀘州地區標志性文化名牌,對于城市傳統文化挖掘以及精神文明建設也具有重要意義。
“雨壇彩龍”在全國的“游走”中留下了自己獨特的印記。1958 年,“雨壇彩龍”表演團隊參加四川音樂舞蹈匯演,并獲得二等獎。1959 年,重慶歌舞團來瀘學習該技藝后,代表四川省參加全國音樂舞蹈匯演,并受到中央高度評價。1987 年,“雨壇彩龍”表演團隊受邀參加首屆中國藝術節,專家評價其為“一條耍活了的龍”。1985 年,四川省文化廳對“雨壇彩龍”舞龍表演進行錄像,并將其編入中國民間舞蹈集成,留下了寶貴的研究資料。“雨壇彩龍”舞龍藝術所在地區的文化館,在每年元宵節等節日都會組織舞龍表演,以期強化觀眾對于舞龍藝術的認知,豐富群眾的文娛生活。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先后批準分別于2006年、2008 年、2011 年、2014 年命名了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直接影響了藝術團體對傳統文化藝術的關注和研究。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并要求各地方和各有關部門貫徹“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工作方針。瀘州地區發布了《瀘州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2010-2030)》,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雨壇彩龍”及其棲息地實施整體保護。中國文藝建設的主力軍借助舞臺呈現、舞蹈理論研究和舞蹈集成整理的方式,使民族藝術瑰寶留下來、傳下去。先后有成都、重慶等多個省市的歌舞團前往瀘縣進行調查學習,將“雨壇彩龍”的舞龍技術和文化底蘊,通過藝術再創造的方式呈現在舞臺上。
《瀘州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2010-2030)》中提出,對瀘州傳統戲藝、工藝特產、民俗風情、傳統商業、傳統地名、人文精神等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棲息地實施整體保護。“雨壇彩龍”舞龍藝術棲息地的文化部門與當地學校達成共識,以教育促進傳播、教學促進認知的方式,將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雨壇彩龍”舞龍藝術引進校園。
“雨壇彩龍”的國家級傳承人羅德書,受政府與學校邀請前往雨壇小學進行“雨壇彩龍”傳統技藝的傳授教學,從而幫助小學生建立起文化認同和對民族舞蹈藝術的深刻認知。學校內的傳統技藝傳承建立在體育藝術課程的基礎之上,雖然每節課的課時費僅有幾十元,但是老藝人一直親力親為,如果天氣晴朗,就開展舞龍教學,如果遇到陰雨天氣,就講授草把龍的編扎技法,讓學生深入了解“雨壇彩龍”的制作工藝、表演藝術以及背后的文化內涵。
近年來,“雨壇彩龍”的社會表演在農村和城市的市場需求、活動數量、收入情況、活動流程以及觀眾反饋方面都呈現出明顯的差異性,并且社會表演的主要場域逐漸從農村轉向城市。
自改革開放以來,“雨壇彩龍”舞龍表演在農村的觀演需求發生過兩次轉變。第一階段是改革開放到2000 年左右,農村地區的“雨壇彩龍”舞龍表演在演出市場需求、演出活動數量、演出收入情況、演出活動流程以及觀眾反饋方面整體呈現上升階段。農村群眾保持著對于傳統文藝表演的好奇,農村市場反響熱烈。盡管演出收入微乎其微,但是群眾的熱情鼓舞了表演者,使他們有動力堅持參與演出活動。第二階段是2000 年至今,農村地區的“雨壇彩龍”舞龍表演的市場需求量變小,其間農村的傳統文化藝術受到現代文化藝術的巨大沖擊,集中體現在紅白喜事的藝術活動選擇上。“物美價廉”的青春歌舞隊大量出現,在很大程度上占據了“雨壇彩龍”舞龍表演的演出空間。流行組合歌舞表演的時間長、作品類型多樣、感官刺激強烈、娛樂效果好,相比于舞龍表演單價也更低。反觀演出費用高達數千元甚至上萬元的“雨壇彩龍”舞龍演出,其內容類型相對單一,表演時間也較短。兩者間的激烈競爭導致舞龍演出活動不斷減少,逐步陷入演出規模縮小、表演人員流失的不良循環中。
“雨壇彩龍”舞龍表演的城市需求比重加大,這得益于文化自信的逐步建立和舞龍活動在發展過程中的自覺商業轉化。城市客戶對于“雨壇彩龍”接受價格區間相對農村來說更加寬松,樓盤開盤以及店鋪開業等場合經常出現舞龍團隊的身影,還有配合商業廣告巡游表演的機會。表演營造的熱烈氣氛適用于開業現場和晚會開場,因此舞龍團隊的日常商業演出也就逐步向城市區域傾斜。
“雨壇彩龍”傳承發展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在農村,最廣泛、最根本的基礎也在農村,就連“雨壇彩龍”舞龍表演最經典的“二龍搶寶”在農村也已經不多見了。如何讓起源于鄉村的民間藝術,傳承于鄉村、流傳于鄉村、發展于鄉村、回饋于鄉村,是鄉村傳統文化藝術發展傳承的核心問題。我們需要正視過去發展過程中的問題和難點,開啟新時期的群眾藝術發展新征途。
“雨壇彩龍”舞龍傳承發展過程中的主要難點集中在藝術形式、經濟效益、社會關注三個維度。
藝術形式上的難點主要有四個:一是舞蹈套路繼承發展難、推陳出新難。羅氏家族傳承人盡管在演出與比賽中不斷獲得新的藝術養分,但難以在從藝術形式上實現推陳出新;二是專業團體的“雨壇彩龍”舞臺化成果時常失去“韻味”和出現“錯誤”。由于采風時間過短、編導發揮過多、音樂使用錯誤等問題,部分舞臺化成果得不到傳承人的完全認可;三是由于農村藝術人才條件有限,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舞龍活動的藝術質量;四是表演者隊伍中的青年人群力量還不夠壯大。舞龍表演相當消耗體力,同時表演人數直接影響表演規模。前期無盈利的學習和后期表演時的微薄收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舞龍傳承發展中青年群體的參與度。
經濟效益上的困難主要有四個:一是商業轉化途徑少。當下“雨壇彩龍”舞龍藝術沒有額外的商業化形式,單純靠零星的商演活動,缺乏對相關衍生商業形式的開發與挖掘;二是只有核心傳承者才有國家獎勵與補貼。作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的羅德書老先生每年可以大約獲得兩萬元的補貼,而普通的“雨壇彩龍”學習者只有在演出時才有一定補貼;三是表演人力成本高且演出機會少,進而造成排練成本逐步增加;四是農村演出機會少,在區域上形成藝術觀演的不平衡狀態。同時城市的商業化演出又簡化了其藝術形式和文化內涵,舞龍表演僅僅作為活躍氣氛和招攬人氣的背景板。
社會關注上的問題主要有四個:一是只有特定的節慶表演機會,缺乏長時間曝光,且大部分是外出交流匯演,本土宣傳不夠;二是演出活動中對于“雨壇彩龍”背后歷史文化的介紹較少,僅停留在表演層面;三是當地群眾中的老年人對其了解相對較深,而年輕人對其關注度較少;四是尚未將其與文化產業更好地結合起來。以“雨壇彩龍”、龍腦橋為核心的龍文化,在城市形象打造中更多只是停留在宣傳片層面。
針對“雨壇彩龍”舞龍傳承發展過程中遇到的難點,我們可以從藝術指導與保護性研究、完善傳承保護機制與提升經費贊助,以及建立文化認同與文化自信這三大方向來著手改善。
第一,合理的藝術指導,加大保護性研究力度。“雨壇彩龍”舞龍表演的發展離不開當代藝術的創作與推廣。新時代的傳統藝術形式必須在更廣闊的舞臺空間和生活空間中生根發芽。傳統藝術發展需要合理的藝術指導,需要吸收專業的舞蹈音樂人才。非遺傳承人羅德書先生也曾明確表示,渴望有更多專業的、有態度的、真心熱愛舞龍事業的舞蹈家和音樂家參與表演或給予意見。年輕一代的音樂、舞蹈表演者能夠在藝術形式和作品內容方面,給予更多專業性、精進性的指導意見,從而使得“雨壇彩龍”舞龍表演的傳承發展能夠適應當今社會的需求。
第二,完善傳承保護機制,增加贊助經費。自2006 年“雨壇彩龍”舞龍藝術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后,其傳承所需的必要經費得到基本解決,但藝術實踐和藝術創新的成本尚未被考慮在內,排練費用方面仍有缺口。因此,相關人管應加快審批速度并簡化款項支持流程,從而減輕傳承者和愛好者的經濟負擔,更好地提升其積極性。
第三,建立文化認同與文化自信。一方面,建立起對于優秀的民族傳統文化藝術的認同,另一方面培養對于傳統文藝發展的文化自信、制度自信和理論自信。在整體思想上,我們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不能忽視農村表演場域對于傳統藝術傳承發展的重要性;量體裁衣,針對“雨壇彩龍”的具體表演特點和傳承形式規律,探索適合其發展的中國特色鄉村文藝振興道路;通過學校教育、院團研究、文化館引導以及社會力量助推,對“雨壇彩龍”舞龍表演藝術進行全方位宣傳,以期在當地形成“浸潤式”的文化氛圍,使群眾能夠從多個途徑認識到舞龍藝術的巨大價值,進而形成對于民族“龍文化”的認同感和自豪感。
非遺文化的傳承發展是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任務,也是農村自己發展自己的重要契機。“雨壇彩龍”的當代發展是藝術實踐和社會實踐的共同結果,其難點與規律是鄉村振興過程的重要經驗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