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世強 張瑞 許國博 徐衛方
杏仁有兩種,一種為苦杏仁,一種為甜杏仁,甜杏仁多作食用,而苦杏仁一般作為藥用,本文所論杏仁即為藥用的苦杏仁。杏仁首見于《神農本草經》:“味甘,溫,主咳逆上氣,雷鳴,喉痹,下氣,產乳,金創,寒心,奔豚。”陶弘景《本草經集注》謂其“味甘、苦,溫,冷利,有毒。主咳逆上氣,雷鳴,喉痹,下氣,產乳,金創,寒心,奔豚,驚癇,心下煩熱,風氣去來,時行頭痛,解肌,消心下急,殺狗毒。”由此可知杏仁是治療咳逆上氣、喉痹、奔豚、驚癇、頭痛、冷利等疾病的一味良藥。然,因杏仁有毒,現代的醫家臨床多畏用杏仁,少用杏仁,甚至不用杏仁。
《傷寒雜病論》是東漢醫家張仲景的臨床著作,被后世醫家稱作“方書之祖”,書中所載之方劑也被稱作“經方”。《傷寒雜病論》中配伍應用杏仁的經方有麻黃湯、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茯苓杏仁甘草湯、麻黃杏仁薏苡甘草湯、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湯、《古今錄驗》續命湯等共計24首方劑(原為25方,因杏子湯有名無方,故不計入)。本文從用量用法、主治證候、配伍規律三個方面探析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的配伍應用規律,為臨床安全、有效地使用杏仁提供依據。
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的用量常用個、枚、升、分、兩五種計量單位衡量。具體內容詳見表1。從表1可知,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主要以個、枚為單位,其次是升、兩、分。大青龍湯在《傷寒論》中用量為“四十枚”,而在《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篇》用量為“四十個”,前后互參可知,枚與個意相近。研究表明[1],70枚杏仁實測重量約為23 g,漢制一兩杏仁約為15 g,而一升杏仁實測重量約為104 g。
在上述24首經方中,礬石丸和薯蕷丸的藥物組成均以“分”為計量單位,所以此處的“分”與“份”等同,表示藥物之間用量的比例關系[2],如礬石丸中礬石2分,杏仁3分,即表示用量礬石∶杏仁=2∶3。綜上可知,杏仁的最大用量為一升,約104 g,最小用量為兩枚,約0.7 g,其中,丸劑用量較大,多為52~104 g,而湯劑用量相對較少,多在0.7~52 g。
在炮制方面,杏仁的炮制方法主要為“去皮尖”“去皮尖及兩仁”,其次為“熬”“熬黑”“炒”等。其中,“去皮尖”即在水中浸泡后去除杏仁的皮尖以降低杏仁的毒性;“熬”字有“焙”“炒”的意思[3],如西漢楊雄《方言》所云“凡以火而干五谷之類,自山而東,齊楚以往謂之熬,關西隴冀以往或謂之焙,秦晉之間謂之炒”。由此可知,“熬”與“炒”意相同,即通過火制將杏仁炒干、炒黑,從而減低杏仁毒性。在煎煮方面,杏仁與其他藥物均一起煎煮,與現代杏仁后下的煎煮方法不同。

表1 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的用量及炮制情況
研究表明[4-6],杏仁在煎煮、浸泡去皮尖及炒干等方法炮制后,可以達到“去酶保苷”的作用,從而降低杏仁的毒性。而未經炮制的生杏仁,進食過多則可能危及生命,致死量為60 g。因此,臨床應根據患者病情、體質、年齡等因素綜合評估后給予適量的杏仁,同時要注意炮制方法,避免發生杏仁中毒等意外。
總之,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的用量與藥物劑型有關,入丸劑者用量較多,一般為52~104 g,而入湯劑者用量相對較小,多為0.7~52 g;炮制方法多為“去皮尖”“湯浸,去皮尖及兩仁”和“熬”“炒”“熬黑”,從而降低杏仁毒性。
《傷寒雜病論》中配伍杏仁的經方高達24首,因《禽獸魚蟲禁忌并治篇》治食馬肉中毒欲死方中無具體癥狀,故去除此方,其余23首配伍杏仁的經方主治證候有發熱、汗證、痛證、惡風(寒)、喘、脹滿、咳逆、浮腫、身黃、項背強、煩躁、短氣、大便堅、干血證、虛勞、口不能言、冒昧不知痛處、身癢、干嘔、鼻塞、口渴貪飲、拘急不能轉側等,現將前8個出現頻次較高的主治證候特點歸納如下,見表2。
從表2來看,杏仁在經方中的主治證候位居前八位的依次是“發熱”“汗證”“痛證”“惡風(寒)”“喘”“脹滿”“咳”“浮腫”,其中的“咳”“喘”與《臨床中藥學》[7]中杏仁“降氣止咳平喘”的功效完全相同,但其余六個證候則相差較大,下面重點分析其余六個證候。
“發熱”一共出現11次,是含有杏仁的經方中出現頻次最高的一個證候。“發熱”有表示癥狀、病因、病機及鑒別等意義。其中,麻黃湯、麻黃加術湯、麻杏薏甘湯、大青龍湯等經方中出現的“發熱“均表示正邪交爭過程中的一個癥狀;大陷胸丸“病發于陽,而反下之,因作結胸……結胸者,項亦強,如柔痙狀”中的“熱入”即表示病因,表證誤用下法,熱邪由表入里,而成結胸,而后面的“如柔痙狀”癥見“發熱汗出,而不惡寒”卻表示癥狀。
桂枝麻黃各半湯“面色反有熱色者”、苓甘五味姜辛夏杏加大黃湯“若面熱如醉”及麻黃連翹赤小豆湯“瘀熱在里”均表示病機。其中,麻黃桂枝各半湯“面色反有熱色者”表示邪氣拂郁在表,故用桂枝麻黃各半湯微發汗以祛邪;苓甘五味姜辛夏杏加大黃湯“若面熱如醉”表示胃熱上擾頭面,故加大黃清胃熱,而麻黃連翹赤小豆湯則表示外有傷寒表證,里有瘀熱,故用麻黃連翹赤小豆湯解表、清熱、退黃。
麻杏石甘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則有鑒別的意義。“無大熱”并非無發熱,而是因熱隨汗出,體表發熱不盛,故曰“無大熱”,此處可與陽明腑實證的“痞滿燥堅之大熱”相鑒別[8]。
汗證有“汗出”和“無汗”兩種情況。汗證在配伍杏仁的經方中出現9次,汗證也有表鑒別、病因、癥狀及治法的不同。在鑒別診斷方面,“有汗”和“無汗”常是鑒別的要點,比如麻黃湯的“無汗而喘”與麻杏石甘湯的“汗出而喘”,同為喘證,前者為寒證,后者為熱證;再如桂枝加厚樸杏子湯與麻黃湯,同為表證兼喘,前者為汗出、惡風的表虛證,而后者為無汗、惡風的表實證;同時,此處的“有汗”和“無汗”也表示癥狀;桂枝麻黃各半湯“以其不能得小汗出”、大青龍湯“不汗出而煩躁”及麻杏薏甘湯“此病傷于汗出當風”中的汗證均表示病因,即因無汗出而出現身癢、煩躁等癥狀,而麻杏薏甘湯證“病者一身盡疼”是由于汗出感受風寒而致病,所以此處的汗證均表示病因。
麻黃加術湯“濕家……可予麻黃加術湯發其汗為宜”及麻黃湯“陽明病,脈浮,無汗而喘者,發汗則愈”均表示治法,即通過發汗的方法去除在表的寒邪及寒濕之邪,也是《黃帝內經》“其有邪者,漬形以為汗;其在皮者,汗而發之”理論的生動實踐。
惡風(寒)和脹滿在含有杏仁的經方中分別出現6次和4次,它們在經方中既表示癥狀,又提示病因病機。古人云“有一分表證,就有一分惡寒”,經方中麻黃湯、大青龍湯、文蛤湯中的“惡風(寒)”以及麻黃加術湯“背強欲得被復向火(當有惡風寒)”均表示癥狀,同時,也都提示有風寒表證未解的病機特點;而麻杏薏甘湯“此病傷于汗出當風”及薯蕷丸“風氣百疾”則均表示病因,即因感受風邪或汗出后感受風邪而致病。經云:“風者,百病之長也”“風者,百病之始也”,此之謂也。

表2 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的主治證候特點

續表
其他的證候,痛癥在含有杏仁的經方中出現8次,多表示癥狀,但臨證時根據病因的不同,需要注意患者是“身疼痛”或局部疼痛,還是“一身盡疼”“煩疼”,比如麻黃湯、大青龍湯、文蛤湯等風寒表證未解者,多表現為“身疼痛”或“頭痛”“腰痛”等太陽經循行路線上的局部疼痛,而麻黃加術湯、麻杏薏甘湯等夾濕邪的證候多表現為“一身盡疼”,甚至疼痛劇烈,表現為“煩疼”等。“浮腫”出現在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湯、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湯和《古今錄驗》續命湯3首經方中,多表示癥狀,提示水液運行輸布障礙,水濕停聚的證候特點。

《傷寒雜病論》中杏仁配伍麻黃共出現12次,配伍桂枝共出現10次,杏仁、麻黃、桂枝同用的經方一共有7首,分別是麻黃湯、麻黃加術湯、桂枝麻黃各半湯、桂枝二麻黃一湯、大青龍湯、《古今錄驗》續命湯及還魂湯,癥狀表現為“發熱”“惡風(寒)”“被復向火”“無汗”或“但頭汗出”等,病機為太陽傷寒表證未解,故用麻黃、桂枝發汗解表,杏仁疏風解肌。從用量上來看,麻黃湯、麻黃加術湯、還魂湯中麻黃均為3兩,桂枝為2兩,麻黃略重于桂枝,重在發汗解表,同時配伍1兩炙甘草避免麻、桂過汗。大青龍湯用于太陽傷寒“不汗出而煩躁者”,煩躁為內熱所致,內熱緣于表閉陽郁不汗出[9],故重用麻黃6兩,意在增強發汗解表之功,同時增加炙甘草用量至2兩,方后提示“汗出多者,溫粉粉之”,意在避免汗多亡陽;而桂枝麻黃各半湯、桂枝二麻黃一湯用于太陽表郁輕證[10],故桂枝用量重于麻黃,且用量均較麻黃湯減少,意在微汗以解表郁;《古今錄驗》續命湯治療“拘急不得轉側”“咳逆上氣,面目浮腫”等癥,方后提示“汗出則愈”,由此可知,麻黃、桂枝、生甘草等量使用,意在發汗利水,振奮陽氣,緩解拘急,與杏仁相伍,又能止咳平喘。
《傷寒雜病論》中杏仁與石膏相配者有5方:麻杏石甘湯、大青龍湯、文蛤湯、厚樸麻黃湯和《古今錄驗》續命湯,而這5方也是杏仁、麻黃、石膏同時配伍的經方,癥狀可見“惡寒”“微風”“煩躁”“口渴貪飲”“脈浮”“脈浮緊”等癥,病機為外有表寒,內有郁熱,故用麻黃與石膏相配,解表清熱。麻杏石甘湯和文蛤湯癥見“汗出而喘,無大熱”“渴欲得水而貪飲”,以里熱為主,故石膏用量重于麻黃,重用石膏以辛涼解熱為主;大青龍湯和厚樸麻黃湯癥見“脈浮緊,發熱惡寒,身疼痛,不汗出”“咳而脈浮”,以太陽表寒為主,兩方中石膏用量均“如雞子大”,大約為50 g[11],而麻黃用量則分別為六兩和四兩,即麻黃用量大于石膏,意在重用麻黃以發汗解表為主,石膏清熱為輔。而《古今錄驗》續命湯中麻黃和石膏等量使用,且石膏用量相對于前4方為最少(三兩),由此可知《古今錄驗》續命湯表寒和里熱均較輕。

《傷寒雜病論》中杏仁、半夏、干姜、細辛、五味子同時配伍的經方有厚樸麻黃湯、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湯、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湯和苓甘五味姜辛夏杏加大黃湯,癥狀見“咳嗽”“心下有水氣”“其人形腫”等癥,病機為痰飲水濕內停,故配伍半夏、干姜、細辛、五味子溫化痰飲。其中,厚樸麻黃湯和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多見痰飲犯肺的證候,比如“咳而脈浮”“發熱而咳”“或喘”,故用干姜、細辛、五味子溫肺化飲,降逆止咳平喘;而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湯和苓甘五味姜辛夏杏加大黃湯多見“沖氣即低”“胸部咳滿”“冒者必嘔”“其人形腫”等氣機上逆,痰飲上犯的證候,故除了配伍干姜、細辛、五味子、半夏溫肺化痰蠲飲外,常常還配伍茯苓,半夏、茯苓、杏仁相配,燥濕化痰,降逆止咳,使痰飲從小便排出,從而達到氣機調,痰飲除的目的。
《傷寒雜病論》中杏仁與人參、川芎、當歸同時配伍者,有兩首經方,分別是《古今錄驗》續命湯和薯蕷丸,主治證候見“虛勞諸不足,風氣百疾”“冒昧不知痛處,或拘急不得轉側”,病機為氣血虧虛,氣虛血滯,風邪侵犯,“兩虛相得”,故用人參、川芎、當歸益氣養血,補氣行血,從而達到“血行風自滅”之效。《黃帝內經》有云“勞者溫之,損者溫之”,故兩方均配伍干姜、桂枝,合人參、川芎、當歸,共奏益氣養血,溫經通絡,溫養勞損之功。因此,對于虛勞類疾病,應當選用人參、當歸、川芎、桂枝、干姜等溫補氣血的藥物治療,這也為后世醫家運用溫補法治療虛勞類疾病奠定了基礎。
《傷寒雜病論》是中醫四大經典之一,在中醫臨床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何“傳承精華,守正創新”是臨床醫生常思常新的一個話題。本文從單藥杏仁入手,探索杏仁在《傷寒雜病論》中的應用和配伍規律,由點到線,從線到面,貫穿《傷寒雜病論》中運用杏仁的“理、法、方、藥、量、炮制”等多個層面,是挖掘中醫典籍之精華的一種有效方法和途徑。而提煉出的這些應用和配伍規律也是臨床安全有效、靈活運用杏仁的津梁,值得進一步推廣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