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的身體，行為的自我
——人體運動人類學理論綜述（二）*

［美］ 布蘭達· 法內爾 撰 劉曉真 譯

九、 走向人體動作人類學

研究各種“動作符號系統”①WILLIAMS D. The Role of Movement in Selected Symbolic Systems［D］. Oxford：University of Oxford， 1975；WILLIAMS D.‘Semasiology’：A Semantic Anthropologists View of Human Movements and Actions［M］// PARKIN D. Semantic Anthropology.London：Academic Press， 1982：161—182.的“人體動作人類學”或“結構化的動作系統”②KAEPPLER A L. Aesthetics of Tongan Dance［J］. Ethnomusicology， 1971， 15（2）：175—185；KAEPPLER A L. Structured Movement Systems in Tonga［M］// SPENCER P. In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erformance and Process.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92—118.的愿景，出現在20世紀70年代。《人體動作人類學期刊》（JASHM）創刊于1979年，與威廉姆斯（Williams）在紐約大學指導的碩士課程相結合。這個刊物提供了大量有關人體動作的人類學研究和論述。此外，相關著作還有《人體動作人類學讀本》③WILLIAMS D. Anthropology and Human Movement：The Study of Dances. Readings in the Anthropology of Human Movement， Vol.1［M］. Lanham， MD：Scarecrow， 1997；WILLIAMS D. Anthropology and Human Movement：Searching for Origins. Readings in the Anthropology of Human Movement， Vol. 2［M］. Lanham， MD：Scarecrow， 1999.、《視覺人類學》④WILLIAMS D. Signs of Human Action［J］. Vis. Anthropol， 1996， 8（2—4）：112—119.和《文化語境中的人類動作符號》⑤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

威廉姆斯的博士論文用三種不同動作系統的民族志事例來說明這個新視角：儀式（天主教拉丁彌撒）、舞蹈程式（古典芭蕾）和武術（太極拳）。⑥WILLIAMS D. The Role of Movement in Selected Symbolic Systems［D］. UK：Oxford Univ， 1975；WILLIAMS D. The Latin High Mass：The Dominican Tridentine Rite［J］. Anthropol. Stud. Hum. Mov， 1994， 1：1—87；WILLIAMS D. Space， Intersubjectivity and the Conceptual Imperative：Three Ethnographic Cases ［M］// 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44—81.她開發了一種專門用于人類動作符號學的新理論資源，即“語義學”（semasiology），使她能夠擴容廣泛的話題。她使用了某些基于索緒爾觀念（如：語言—言語，能指—所指）的語言學類比，與伯德韋斯特（Birdwhistell）的研究形成鮮明對比，后者試著將音韻的語言模式直接轉譯到人體動作上。威廉姆斯的人類動作的具身理論，其基礎也是建立在哈利的后笛卡爾式的有關人的理論，同時定位于英國語義人類學的背景下。⑦CRICK M. Explorations in Language and Meaning：Towards a Semantic Anthropology［M］. New York：Halstead， 1976；HARRé R. The Shift to an Anthropomorphic Model of Man［J］. J. Anthropol. Soc. Oxford， 1971， 2（1）：33—37；PARKIN D. Semantic Anthropology［M］. London：Academic， 1982.

克普勒（Kaeppler）是這方面的另一個重要先驅，她也選擇了語言學類比，但她采取了主位—客位（emic—etic）區分的方法，結合了派克（Pike）的結構語言學和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體質人類學。這一視角提供了富有成效的手段，得以辨識與文化相關的動作單位。那些動作模式被實踐者自認為是動作系統的結構性元素，被稱為動位（kinemic）。⑧KAEPPLER A. The Structure of Tongan Dance［D］. Univ. Hawaii， Manoa， 1967：324；KAEPPLER A L. Aesthetics of Tongan Dance［J］. Ethnomusicology， 1971， 15（2）：175—185；KAEPPLER A. Cultural Analysis， Linguistic Analogies and the Study of Dance i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M］// FRISBIE C J. Explorations in Ethnomusicology：Essays in Honor of David P. McAllester. Detroit：Information Co-ordinators， 1986：25—33.

克普勒對夏威夷和湯加的多種結構化動作系統開展了權威性的研究，從而提供了一個范本，即在一個社會中對不同風格的編排性動作系統進行深入的民族志研究。⑨KAEPPLER A L. Structured Movement Systems in Tonga［M］// SPENCER P.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erformance and Process.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92—118；KAEPPLER A L. Hula Pahu：Hawaiian Drum Dances［M］. Honolulu：Bishop Mus， 1993；KAEPPLER A. Poetry in Motion：Studies of Tongan Dance［M］. Nukualofa， Tonga：Vava’s Press， 1993.例如，在對夏威夷草裙舞⑩KAEPPLER A L. Hula Pahu：Hawaiian Drum Dances［M］. Honolulu：Bishop Mus， 1993.的研究中，她仔細區分了運用于三種傳統活動的程式化動作。在喪禮儀式上，吟唱為哀悼者提供了適當的宣泄手段，并伴有哀歌和慟哭的程式化動作。在宗教儀式中，程式化動作是配合祭文和鼓聲來表現的，呈現一種在視聽上與眾神對話的圣禮。與此同時，正式娛樂活動則是由成排坐著或站著的舞者組成，他們表演的動作與隱喻性的說唱文本相結合，蘊含著對人和地方的敬語。其中含蓄或分層的意義（kaona），依賴對大量文化知識的深入理解，被認為具有其自身的能量，既可能是尊敬，也可能是傷害的能量①KAEPPLER A L. Hula Pahu：Hawaiian Drum Dances［M］. Honolulu：Bishop Mus， 1993：8—12；KAEPPLER A L. Visible and Invisible in Hawaiian Dance［M］// 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31—43.。在對湯加表達性文化的研究中，克普勒也做了同樣細致的區分，包含了對詩學元素的細致分析，這是言語和結構化動作系統共同擁有的，這些系統可能是社會關系的視覺表現，也是精細復雜的美學系統的一部分。②KAEPPLER A L. Structured Movement Systems in Tonga［M］// SPENCER P.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erformance and Process.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92—118；KAEPPLER A L. Poetry of Motion：Studies in Tongan Dance［M］. Nukualofa， Tonga：Vava’s Press， 1993.

正如克普勒和威廉姆斯的民族志研究所證明的多樣性，人體動作人類學將一些之前被劃分開的不同類別，如舞蹈、儀式、手勢或非語言交流等，納入總體性研究中。上述分類被證明是有問題的，因為分類蘊含著無謂的先入之見，例如藝術與非藝術、語言與非語言、實用與象征的區分，還經常會出現與原住民的運動分類不匹配的情況。③GORE G. Traditional Dance in West Africa［M］//ADSHEAD-LANSDALE J， LAYSON J. Dance History：An Introduction， 2nd ed.London：Routledge， 1994：59；KAEPPLER A. The Dance i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J］. Annu. Rev. Anthropol， 1978（7）：46；KAEPPLER A L. Structured Movement Systems in Tonga［M］// SPENCER P.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erformance and Process［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92—94；MIDDLETON J. The Dance among the Lugbara of Uganda［M］//SPENCER P.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rocess and Performance. 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168；SPENCER P.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rocess and Performance.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140；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5， 59；VOGEL S M. Baule：African Art， Western Eyes［M］. New Haven， CT：Yale Univ. Press， Yale Univ. Art Gallery， 1997.例如，劉易斯（Lewis）④LEWIS J L. Ring of Liberation：Deceptive Discourse in Brazilian Capoeira［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92.闡述了巴西的動作符號系統卡潑韋勒（Capoeira）的復雜性，這種符號系統不易歸類，因為它融合了搏斗、體育、舞蹈和游戲創意等技術，而這些技術有作為非洲裔巴西人“抵抗藝術”的歷史。⑤BROWNING B. Samba［M］. Bloomington：Indiana Univ. Press， 1995.同樣，弗里德蘭（Friedland）⑥FRIEDLAND L. Social Commentary in African-American Movement Performance［M］// 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136—157.描述了非裔美國青年文化中的“運動游戲”，這是構成整個藝術表演世界相互關聯的交際和表達系統的一部分。這樣的運動游戲經常轉化成表演藝術，插有大量解說，其中只有一小部分通過美國主流媒體而流行起來，即“霹靂舞”。同樣，喬丹（Jordan）和托馬斯（Thomas）⑦JORDAN S， THOMAS H. Let’s Face the Music and Dance? ：Torvill and Dean—Champagne on Ice［M］// THOMAS H. Dance in the City. New York：St. Martin’s Press， 1997：234—243.探索了奧運會滑冰運動的發展，有效地模糊了之前劃定“體育”和“表演藝術”之間的界限。戈爾（Gore）⑧GORE G. The Beat Goes on：Trance Dance and Tribalism in Rave Culture［M］// THOMAS H. Dance in the City. New York：St.Martin’s Press， 1997：50—67.以大眾傳媒推動“狂歡文化”娛樂活動為例，那些活動在當代歐洲青年中產生了大量擁躉，其分類與代際亞文化相關，而非與流派、國家或民族界限相關。

此外，這種預設的英語語言分類往往掩蓋了有趣的、跨越西方類別劃分的特征。例如，霍爾（Hall）⑨HALL F. Posture in Irish Dancing［J］. Vis. Anthropol， 1996， 8（2—4）：251—266.展示了在日常環境中愛爾蘭人關于身體舉止和道德人品的理想如何轉化為愛爾蘭舞特有的直立姿勢。法內爾（Farnell）⑩FARNELL B. Inside the Circle：Performance Spaces and Nakota Action Sign Systems［J］. Comm. Res. Dance Conf， Miami， 1995.發現了空間定向的特征，平原印第安手語（基于四個基本方向的特定觀念）既構建了阿西尼博因人故事中親密的、主體間性的物質空間，也構建了舞蹈事件的表演空間，盡管手語本身并不用于舞蹈。與之對比，威廉姆斯?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觀察到，在約克角（Cape York）的澳大利亞土著所使用的手語中，指定親屬關系的符號被用于舞蹈，以此強調人際關系和交往知識。這些例子清楚地表明，將注意力局限于姿勢、手語或舞蹈的研究者很可能忽略了跨越西方種類劃分的重要特征，這可以證實具身知識在其他社會和文化領域中的重要性。

當代研究人類動作符號系統①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或結構化的動作系統②KAEPPLER A L. Structured Movement Systems in Tonga［M］//SPENCER P. Society and the Dance：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Performance and Process.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5：92—118.的方法，與菲爾德（Feld）③FELD S. Sound and Sentiment：Birds， Weeping， Poetics and Song in Kaluli Expression［M］. Philadelphia：Univ. Penn. Press， 1990（ 1982）；FELD S. Sound as a Symbolic System：the Kaluli Drum［M］// HOWES D. Varieties of Sensory Experience：A Sourcebook in the Anthropology of the Senses. Toronto：Toronto Univ. Press， 1991：79—99.關于民族音樂要從音樂分類向聲音結構人類學轉變的呼吁相一致。這些更廣泛的目標與語言人類學的目標是并行的，目的在于提供豐富而多樣的資源，有利于人類學在任何文化背景下對動態體現的象征行為進行研究。

（一） 結構的共性，語義的特殊性

20世紀70年代早期，和克普勒一樣，威廉姆斯認識到研究所有形式的人體動作的人類學方法都需要理論資源的支撐，而且不能限于身勢學和空間學。除了需要結合人體動作及其所在的空間環境，這兩方面還需要進行概念重建，以便于嚴謹分析。問題在于，如何能在不影響以主體為中心的、微妙文化含義表達的前提下實現這一目標。威廉姆斯之前做過舞者，對此深表認同。

語義學的第一個理論任務就是描述人所具備的資源，識別在空間中所有人體動作體系的結構共性。這就要求用概念化的方式限定所有可能的象征化的身體動作，在不依靠解剖學或生物力學的條件下，描述人體有機結構的可能性和局限。帶有特定自由度的語義學身體概念，在每個關節點上都能得到明確表達，提供了開創性的基本資源。④WILLIAMS D. The Human Action Sign and Semasiology［J］. Comm. Res. Dance Annu， 1979， 10：39—64；WILLIAMS D.‘Semasiology’：A Semantic Anthropologists View of Human Movements and Actions［M］// PARKIN D. Semantic Anthropology.London：Academic Press， 1982：161—182.

盡管霍爾的空間關系學已經詳細探討了“近—遠”的維度，但其他空間維度的等量價值和性質，如：上—下、右—左、前—后、內—外等，仍然沒有被研究（左—右雙重符號分類除外）。⑤HERTZ R. Death and the Right Hand［J］. Needham R trans. London：Cohen and West， 1960（1909）；NEEDHAM R. Right and Left：Essays in Dual Symbolic Classification［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73.因此，第二個任務是闡明一個設定空間結構的概念，描繪人類活動的普遍限制。威廉姆斯采用了歐幾里得空間的概念，由三維空間和一維時間組成，其中作為動態主體的人處于中心位置。她采用了集合論，而不是試圖設計數值測量方法，再次從行為主體的角度出發，描述了人體動作部位的空間方向和定位，以及整個人體在空間中的運動。除了直接包含一個個體的物質空間，還需要理論資源來描繪互動空間和更大的表現空間。這些都是用相同的基本三維結構（加上時間）來處理的，但被視為一系列內置的可能性。

語義學也運用了許多索緒爾的想法，尤其是一個符號從它所在的符號系統中獲得意義。這就需要一種維特根斯坦式的、非再現語言和其他象征行為的視野，從而避免出現有問題的假設，比如：一個符號必然代表某種東西，這類假設通常將能指與所指分開。⑥WILLIAMS D. ‘Semasiology’：A Semantic Anthropologists View of Human Movements and Actions［M］//PARKIN D. Semantic Anthropology：Vol. 22. London：Academic Press， 1982：161—182；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178—243.某些錯誤的觀念認為，身體的符號學方法是表現性的，因此必然有知。

在認識到這些結構共性（在某些方面類似于對嘴和喉嚨的發音方式和位置的語言描述，而這些構成了所有口語的獨有特征）之后，從語義學的角度來看，第二個參照框架包括個體的動作符號系統的特殊性、這些特殊性的形式及其在人類價值體系中的構成。⑦WILLIAMS D. Space， Intersubjectivity and the Conceptual Imperative：Three Ethnographic Cases［M］//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49.研究策略包括密切關注身體、運動、空間維度和“空間—時間”的本地分類所附帶的價值（按索緒爾的對價值或相對權重的解釋），因為這些內容可以被觀察、學習和實踐，也因為在生活體驗的詩學和政治學中、在地方性的人格和自我話語中，這些內容經常被討論。動作符號和口語話語的指示功能和表述功能，以及這兩種形式之間的關系也得到了密切關注。盡管語義學提供的理論資源并沒有明確針對身體實踐和社會權力不對稱之間的關系，但這種方法確實提供了必要的分析資源，可以準確地考察這種不對稱是如何出現、維持和爭辯的。語言和動作的符號學實踐，是權力和權威在社會語境中運作的物質手段。

動作符號學的第三個參照框架，涉及參與觀察者同動作符號系統主體的比較，在我們所相信的和他們所承認、理解的事物之間，尋找對應與不一致。①WILLIAMS D. Space， Intersubjectivity and the Conceptual Imperative：Three Ethnographic Cases［M］// 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50.當然，這種自反的立場來自社會科學中新的客觀性觀念。②POCOCK D. The idea of a Personal Anthropology［J］. Anthropol. Stud. Hum. Mov， 1994， 8（1）：11—42；VARELA C R. Harré and Merleau-Ponty：Beyond the Absent Moving Body in Embodied Social Theory［J］. Theory Soc. Behav， 1994， 24（2）：167—185；WILLIAMS D. Self-Reflexivity：A Critical Overview. Special Issue on Reflexivity［J］. Anthropol. Study Hum. Mov， 1994， 8（1）：1—10.

（二） 從非語言行為到動作符號

除了為研究行動語義學所勾勒的為探索語義細節而建立的普遍結構原則和策略之外，人體動作的人類學研究也出現了一個理論轉向，可被視作范式轉變。從經驗主義者和觀察主義者的運動視角轉變到以主體為中心的視角，這種范式的轉變體現在對動作（action）一詞的偏好勝過行為（behavior）一詞。③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J］.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244—276；ARDENER E. ‘Behaviour’：A Social Anthropological Criticism［J］. Anthropol. Soc. Oxford， 1989（1973）， 4（3）：152—154.將身體動作定義為“在固有組織和意義模式中表達富有文化和語義的行動”④WILLIAMS D. ‘Semasiology’：A Semantic Anthropologists View of Human Movements and Actions［M］//PARKIN D. Semantic Anthropology. London：Academic， 1982：15.的理論核心在于對人之意義的定義，與將動作定義為“身體行為”或“肌肉運動”的理論大相徑庭。

這種轉向擺脫了舊理論范式的諸多阻礙，盡管揮之不去的演化論、動物行為學、普遍主義和心理學的理論假設仍然存在問題。比如，研究者仍然傾向于笛卡爾式的二元論，認為作為身體存在的人類行動，與語言使用、符號操控的人類思維的認知能力是分離的，因此是更加“自然的”“原始的”“自發的”甚至“本能的”，而更高的人類思維能力不適用于我們的行動或我們對這些行動的認識。莫斯（Mauss）⑤MAUSS M. Techniques of the Body［J］. Econ. Soc， 1979（1935）， 2（1）：70—88.也觀察到，人體動作必然是生物性的，但在任何地方都受制于人類心理—社會意義領域的變革力量，包括語言。這對于工具使用活動來說是如此，對于滿足表達和交流功能的行動來說也是如此。⑥INGOLD T. Technology， Language， Intelligence：A Reconsideration of Basic Concepts［M］//GIBSON K R， INGOLD T. Tools，Language and Cognition in Human Evolution.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3：449—472；KELLER J， KELLER C.Cognition and Tool Use：The Blacksmith at Work［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6.

從基因上講，我們可以觀察到靈長類動物行為中有某些人類的基本表達，但因此認為人類和非人類一樣，那就是謬論。非人類的聲音呼叫和人類口語之間的關鍵差別很清楚，而人類的動作符號系統就沒有如此差別，這就是謬見的直接結果。甚至霍爾的空間關系學也殘留一點演化論，他自己的材料表明，與其他動物對臨界距離和領地之反應的觀念相比，文化定義下的人類空間多樣性就顯得微不足道。

天真的普適主義往往伴有這種功能連續的演化論假設。例如，通常都認為微笑或鬼臉等面部姿態是可被普遍理解的⑦EKMAN P， FRIESEN V， ELLSWORTH P. Emotion in the Human Face［M］. New York：Pergamon， 1972.，但這只是由觀察角度造成的誤解。盡管有許多面部表情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看起來是一樣的，但不能認為它們的意思是一樣的。人會微笑，但在英語中，這個詞所指的遠不止一種可以觀察得到的運動，即面部肌肉的一種行為，而且，它與行動符號沒有一一對應關系。例如，在歐美文化中，人們一時失語的時候，擺出一副“勇敢的面孔”的時候，或者當存心不良想欺騙別人的時候，他們不僅可以出于幸福或快樂而微笑，也可以出于尷尬而微笑。微笑意味著什么？當微笑被看作是一個行動而不是一種行為時，它的含義一定是由當地的交往準則和特定的使用環境來決定的。⑧LA BARRE W. The Cultural Basis of Emotions and Gestures［J］. Pers， 1947， 16：49—68；HALL E T. The Hidden Dimension［M］.New York：Doubleday， 1966.也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造成人體產生物理運動的原因實際上并不可見。動作是由各種復雜而不可觀察的觀念性資源所定義的。因此，與行為形成對照，行動不能僅靠觀察來理解。⑨FARNELL B. Introduction［M］//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1—28；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212—213.

當身體被視為一種始終能夠通過“經驗”與世界直接對應的自然有機體時，認知語言學對身體的興趣便換著花樣延續這種二元論的誤解。例如，萊考夫（Lakoff）①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87.和約翰遜（Johnson）②JOHNSON M. 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 Imagination and Reason［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1987.認為，人體動作及其取向為“動覺意象圖式”提供了經驗基礎。雖然“在人類經驗領域的物質和感覺中必定可以發現動態比喻”③FERNANDEZ J， HERZFELD M. In Search of Meaningful Methods［M］// BERNARD H R. Handbook of Methods in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ousand Oaks， CA：Altamira， 1998：92.，但這種方法包含殘留的二元論，它們暗示著運動的身體只提供“抽象理性的原始起源”，而不外乎口語和認知的經驗基礎。喬爾達什（Csordas）表示，“與其問隱喻是如何證明意象圖式，不如先從生活經驗著手，我們可從中得到意象圖式，作為分析性反思的抽象產物”④CSORDAS T J. Introduction：The Body as Representation and Being-in-the-World［M］// CSORDAS T J. Embodiment and Experience：The Existential Ground of Culture and Self.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4：20.。當肉身存在和身體行動淪為基本的物質經驗、肌肉運動程序⑤JOHNSON M. 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 Imagination and Reason［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1987：xiv.或肌肉運動⑥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87：xiv.時，就不被認定為象征行為和具身知識。相反，法內爾⑦FARNELL B. Metaphors We Move By［J］. Vis. Anthropol， 1996， 8（2—4）：311—335；FARNELL B. A Gesture in the Right Direction?［C］. Philadelphia：Annu. Anthropol. Meet， 1999.、麥克尼爾（McNeill）⑧MCNEILL D. Hand and Mind：What Gestures Reveal About Thought［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92.、陶博（Taub）⑨TAUB S. Language in the Body：Iconicity and Metaphor in American Sign Language［D］. Univ. Calif. Berkeley， 1997.、楊（Young）⑩YOUNG K. Gestures and the Phenomenology of Emotion in Narrative［J］. Semiotica， 2000， 131（1—2）：79—112.和威爾科克斯（Wilcox）?WILCOX P P. Metaphorical Mapping in American Sign Language［D］. Univ. New Mexico， 1993.大量舉例說明了“隱喻的舉動”，以人體動作來達到隱喻和轉喻的目的。“‘既然（說話的）隱喻、轉喻和意象是基于……身體經驗’?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87：xiv.，就意味著我們的想象力不僅僅是間接體現。因為動作符號本身可以是富有想象力的比喻，其中一些結合或采用了口語形式，能直接體現我們的想象力”?FARNELL B. Metaphors We Move By［J］. Vis. Anthropol， 1996， 8（2—4）：312.。

（三） 話語分析模式

新的范式包括新術語和分析模式，希望能擺脫如下錯誤想法：為了“科學”和嚴謹分析，有必要對肌肉和動能的生理學或運動學測量進行敘述，或者說，生物學或醫學意義上的身體才是唯一“真實的”身體。當適用于生物學—生理學話語領域的術語和概念被用于社會學領域時，就會經常出現概念混淆的問題。盡管在非語言交流的研究和心理學中的行為主義方法中這種混淆更為明顯，但它在社會文化人類學中也產生了影響，例如，伯德韋斯特?BIRDWHISTELL R L. Kinesics in Context：Essays on Body Motion Communication［M］. Philadelphia：Univ. Penn. Press， 1970.在功能—解剖學的解釋中將運動（movement）作為“運動流量”（kinesic stream）。威廉姆斯?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182—185.舉了個搭車手勢的例子，簡明扼要地指出這個問題的癥結所在：“伯德韋斯特做那種解釋，就好像在說：‘智人物種的兩名成員，站立時大腿內股骨指數約為45度，右肩肱骨與軀干成80度角，前后擺動，在肩胛骨鎖骨關節轉動兩次，完成一個交流信號’，我們當然有理由說‘不’，這不是我們所看到的。我們看到的是‘有人豎起拇指要搭便車’”。?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184.

威廉姆斯的觀點，是功能—解剖學術語的外延并不能解釋行動所涉及的社會語言學或語義特征。同樣，普羅斯特（Prost）?PROST J H. Review Essay：Body Language in the Context of Culture［J］. Vis. Anthropol， 1996， 8（2—4）：337—343.的圖表顯示了一組組的手勢和姿勢，這是基于不同角度的靜態照片和電影畫面，最能顯示出簡單的相關性，但它們說明不了任何問題。?IVES C. Signs of Human Action［J］. Vis. Anthropol， 1996， 2—4：112—119.威廉姆斯總結說，“哈雷（Harré）和西科德（Secord）指出?HARRé R， SECORD P F. The Explanation of Social Behaviour［M］. Oxford， UK：Blackwell， 1972.，如果人類行動淪為生理或生物環境下的物理運動，那么，作為人類生命組成部分的行動的意義也就消失了”?WILLIAMS D. 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182.。

對于其中的差別，貝斯特（Best）這樣論述：“與純粹的物理運動相反，如果不考慮主體的意圖，是不能說明一個行動的，也就是說，行動是要有原因和目的的”①BEST D. Expression in Movement and the Arts：A Philosophical Enquiry［M］. London：Lepus， 1974：193.。同樣重要的是在環境中看待行動：“我們想知道某人的意圖行動是不能靠狹隘關注身體動作來了解的，而是從其環境中保持觀望。②BEST D. Philosophy and Human Movement［M］. London：Allen & Unwin， 1978：79.要把身體運動理解為社會活動的一部分，就必須在社會現實中來看，而不是只看到肌肉、骨骼、位移角度、運動模式或固定行為”③PROST J H. Review Essay：Body Language in the Context of Culture［J］. Vis. Anthropol， 1996， 8（2—4）：337—343.，更不是向上移動的手臂，而是一個女人問候朋友，一個男人極力引發關注，或者兩個年輕男人搭便車。

（四） 聲音、動作和文化

社會文化和語言人類學家很早就意識到，傳統的寫作方法不足以表現發生在結構化空間/物質環境中社會互動的視覺問題。④DURANTI A. Linguistic Anthropology［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7：144—145.然而，學界對此關注較少，部分原因在于言語在人類社會中的技術局限或中心地位。這也是一種語言觀念的結果，這種觀念將口頭/書面符號的語義指示功能置于索引和圖標功能之上，并將視覺—動覺符號排除在所謂的“語言”之外。⑤URCIUOLI B. The Indexical Structure of Visibility［M］//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189—215；FARNELL B M. Do You See What I Mean? ：Plains Indian Sign Talk and the Embodiment of Action［M］. Austin：Univ. Texas Press， 1995：41—57；SILVERSTEIN M. Shifters Linguistic Categories and Cultural Description［M］//BASSO K H， SELBY H A. Meaning in Anthropology. Albuquerque：Univ. New Mexico Press， 1976.“要理解人類面對面的互動，理解在互動中相互傳達的意思，必須通過他們的身體行為和所處空間”⑥DURANTI A. Linguistic Anthropology［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7：145.，這種認識給研究人員提出了挑戰，必須創造一套標注方式來維護人體動作、空間定位和同步談話之間的聯系。例如，古德溫（Goodwin）⑦GOODWIN C. The Interactive Construction of a Sentence in Natural Conversation［M］//PSATHAS G. Everyday Language：Studies in Ethnomethodology. New York：Irvington， 1979：97—121.引入了一套做法，旨在將眼睛注視的信息與話語交談相結合。哈維蘭（Haviland）⑧HAVILAND J B. Projections， Transpositions and Relativity［M］//GUMPERZ J J， LEVINSON S C. Rethinking Linguistic Relativity，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6：271—323.、麥克尼爾⑨MCNEILL D. Hand and Mind：What Gestures Reveal About Thought［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92.和希思（Heath）⑩HEATH C. Body Movement and Speech in Medical Interaction［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86.結合談話轉述，補充位置圖和語言描述，來表現身體動作。法內爾?FARNELL B M. Ethno-Graphics and the Moving Body［J］. MAN， 1994， 29（4）：929—994.討論了這種位置圖、文字注釋和語言描述的分析不足，并提出了一個結合錄像使用拉班動作譜的有力例證。杜蘭蒂（Duranti）?DURANTI A. Linguistic Anthropology［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7：144.贊同通過口頭描述將非口頭語言轉化為口頭語言，可以再造言語超越于其他人類表達形式的思想優勢。

不同的闡述模式產生不同的知識?ROTHBART D. Science， Reason and Reality：Issue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M］. Fort Worth， TX：Harcourt Brace Coll， 1998.，因此，如果我們不讓所有的知識都淪為命題陳述?PAGE J. Images for Understanding：Movement Notations and Visual Recordings［J］. Vis. Anthropol， 1996， 8（2—4）：171.，就很有必要考慮特定媒介的讀寫方法。如果人體動作構成了具身知識的形式?VARELA C. Cartesianism Revisited：The Ghost in the Moving Machine or the Lived Body［M］//FARNELL B. Human Actions Signs in Cultural Context：The Visible and the Invisible in Movement and Dance.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5：216—293.，而它是在四維時空中通過象征人體動作的意識所獲得的?PAGE J. Images for Understanding：Movement Notations and Visual Recordings［J］. Vis. Anthropol， 1996， 8（2—4）：172.，那么，這種知識需要用它自己的措辭來描述，而不是用文字來翻譯。

然而，有一種普遍的錯誤觀念，認為聲音和動作作為交流模式的某種特性，使得聲音可以獨立存在，而人體動作是不可獨立的?DURANTI A. Linguistic Anthropology［M］.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 Press， 1997：150；MARGOLIS J. The Autographic Nature of the Dance［J］. Aesthet. Art Crit， 1981， 39（4）：419—427；MCNEILL D. Hand and Mind：What Gestures Reveal about Thought［M］. Chicago：Univ. Chicago Press， 1992.。這一錯誤的假設可能源于讀寫能力對我們思維過程、思維習慣的影響?ONG W. Reading， Technology and Human Consciousness［M］// RAYMOND J C. Literacy as a Human Problem. Univ. Alabama Press， 1982：170；GOODY J. The Domestication of the Savage Mind［M］. New York：Cambridge Univ. Press， 1976.。比如，如果我們掌握了書寫技能，那么我們的思考方式、對語音或音樂中聲音結構的討論方式，從根本上是與書寫技能聯系在一起的。對人體動作的結構，很少有研究者有類似的思考、談論和感知方式，因為大多數人不掌握這種技術。這就意味著，即使我們不能閱讀樂譜上的圖形符號或陌生語言（如斯拉夫語或阿拉伯語）的字母符號，如果熟悉類似于切分和書寫人聲和其他聲音，我們也能想象如何用圖形符號去描述結構。運動不屬于這種情況。許多人很難想象如何用圖形符號切分和書寫運動，因為他們沒有便于實現的概念框架、“記錄和說明模式”①ARDENER E. Some Outstanding Problems in the Analysis of Events［M］//CHAPMAN M. Edwin Ardener：The Voice of Prophecy and Other Essays. Oxford， UK：Blackwell， 1989：86—104.。佩吉（Page）表示，“運動書寫對于分析人類行動系統的作用沒有得到很好的理解，與之相應的是目前只有少數學科的專家使用它”②PAGE J. Images for Understanding：Movement Notations and Visual Recordings［J］. Vis. Anthropol， 1996， 8（2—4）：171.。

便于讀寫運動的記譜是一種相對較新穎的技術，很少有人使用，但是，大部分口頭語言的讀寫歷史都是如此：在西方社會，與口語相關的讀寫普及觀念直到19世紀后期才出現，當時，隨著義務教育的制度化，與口語對應的讀寫被視為一種社會福利。還值得注意的是，反對書寫運動的觀點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動作表演的全球性、整體性經驗，這就像公元前400年左右柏拉圖早期對口語讀寫能力的反對立場一樣③HAVELOCK E A. Preface to Plato［M］. Cambridge， MA：Harvard Univ. Press， 1963.。

最近讀寫運動能力的突破，說明了人體動作人類學研究的基礎理論和方法轉變④FARNELL B M. Ethno-Graphics and the Moving Body［J］. MAN， 1994， 29（4）：929—994；FARNELL B. Movement Notation Systems［M］//DANIELS P T， BRIGHT W. The World’s Writing Systems. Oxford， UK：Oxford Univ. Press， 1996：855—879；WILLIAMS D， FARNELL B M. The Laban Script：A Beginning Text on Movement Writing for Non-Dancers［M］. Canberra：Aust.Inst. Aboriginal Stud， 1990.。庫拉斯（Kurath）⑤KURATH G P. Panorama of Dance Ethnology［J］. Curr. Anthropol， 1960， 1（3）：233—254.和伯德韋斯特⑥BIRDWHISTELL R L. Introduction to Kinesics［M］. Louisville， KY：Louisville Univ. Press， 1952.都認識到運動研究需要一個轉錄系統，并試圖發展可用于舞蹈人類學和運動學的轉錄系統。然而，他們并沒有成功地創造出可以有效地描述人類行動的成套圖形符號⑦FARNELL B. Gesture and Movement［M］// LEVINSON D， EMBER M. Encyclopedia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New York：Holt， 1996：536—541；KAEPPLER A L. The Dance i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J］. Annu. Rev. Anthropol， 1978（7）：31—49.。

一個全面的動作書寫體系必須解決幾個技術難題。人體行動發生在三維空間和一個時間維度上，并同時調動了身體的許多部位，因此需要一組圖形符號來代表：身體的所有部位和面向；身體部位運動的三維空間；時間；動力；運動的身體部位之間的關系，以及在動作事件的結構化表現空間中人與物的主體間性關系⑧FARNELL B. Movement Notation Systems［M］//DANIELS P T， BRIGHT W. The World’s Writing Systems. Oxford， UK：Oxford Univ. Press， 1996：868.。法內爾⑨FARNELL B. Movement Notation Systems［M］//DANIELS P T， BRIGHT W. The World’s Writing Systems. Oxford， UK：Oxford Univ. Press， 1996：855—879.描述了歐洲動作符號系統的歷史發展⑩HUTCHINSON-GUEST A. Dance Notation：The Process of Recording Movement on Paper［M］. New York：Dance Horizons，1984.，以及現存通用的三種記譜：拉班動作譜、貝尼什記譜（Benesh notation）、埃什科爾—瓦奇曼記譜（Eshkol-Wachman notation）。佩吉?PAGE J.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wo Movement Writing Systems：Laban and Benesh Notations ［D］. Univ. Sydney， 1990.對前兩者進行比較得出結論：拉班動作譜對人類學調查具有更大的價值，因為它的主體視角和描述的靈活性更能含納身體、動作和空間的固有觀念。拉班還開發了一種術語和圖形符號的分類法，稱為“力效模型”，已經作為分析工具用于研究?NESS S A. Body， Movement and Culture：Kinesthetic and Visual Symbolism in a Philippine Community［M］. Philadelphia：Univ.Penn. Press， 1992；NOVACK C J. Sharing the Dance：Contact Improvisation and American Culture［M］. Madison：Univ. Wis. Press，1990.。

兩種新技術的發展，即攝像機和一種可行的轉錄系統，已經改變了一小部分田野工作方法，這與便攜式錄音機轉變了語言人類學中以話語為中心的方法一樣，新的轉錄模式也出現了?TEDLOCK D. The Spoken Word and the Work of Interpretation［M］. Philadelphia：Univ. Penn. Press， 1983.。

研究人員經常錄制一些動作的視頻，后來被翻譯并轉錄成“動作譜”民族志。創造這樣的記譜，需要與實踐者和參與者密切合作①FARNELL B M. Do You See What I Mean? ：Plains Indian Sign Talk and the Embodiment of Action［M］. Austin：Univ. Texas Press，1995；FARNELL B M. WIYUTA：Assiniboine Storytelling with Signs［CD］. Austin：Univ. Texas Press， 1995；KAEPPLER A L.Hula Pahu：Hawaiian Drum Dances：Vol. 1［M］. Honolulu：Bishop Mus， 1993；PAGE J. Images for Understanding：Movement Notations and Visual Recordings［M］. Vis. Anthropol， 1996， 8（2—4）：171—196；WILLIAMS D. The Human Action Sign and Semasiology［J］. Comm. Res. Dance Annu， 1979， 10：39—64；WILLIAMS D. ‘Semasiology’：A Semantic Anthropologists View of Human Movements and Actions［J］// PARKIN D， Semantic Anthropology. London：Academic， 1982：161—182；WILLIAMS D.Ten Lectures on Theories of the Dance［M］. Metuchen， NJ：Scarecrow， 1991；WILLIAMS D， FARNELL B M. The Laban Script：A Beginning Text on Movement Writing for Non — Dancers［M］. Canberra：Aust. Inst. Aboriginal Stud， 1990.。

（五） 閱讀和書寫行動

圖1是用拉班符號記錄動作，展示了這個符號體系在民族志中的重要性和實用性。圖形符號代表三種不同動作符號的組成部分，所有這些動作符號都有“握手”之意。阿登納（Ardener）②ARDENER E. Comprehending Others［M］//CHAPMAN M. Edwin Ardener：The Voice of Prophecy and Other Essays. Oxford， UK：Blackwell， 1989：166.指出，對于尼日利亞東南部的伊博人（Ibo）來說，英語中的“握手”這一行動不僅僅和“手”有關系，還包括肩膀以下的手臂。因此，對伊博人“握手”的轉錄，就需要一組行動符號對應肩下的整個手臂。阿登納告訴我們，“手指和拇指被稱為mkpisi aka，其中mkpisi意思是‘任何細長的物體’。與英語中的握手相比，伊博人握手具有更開放的姿態特征，這與他們的分類方式有關”④ARDENER E. Comprehending Others［M］//CHAPMAN M. Edwin Ardener：The Voice of Prophecy and Other Essays. Oxford， UK：Blackwell， 1989：166.。那么，對于講英語的歐洲人來說，在一只相對僵硬的手臂末端伸出一只稍微能移動的手來問候某人，這是一種強化語言的選擇，而對于伊博人來說，即使做出這種手勢，也沒有語言的支持。“恰恰相反，對他來說，握緊前臂和其他手勢的變體仍然在握手的范疇內。對于講英語的人來說，這樣的握臂在姿勢上（不僅僅是語言上）與握手是分開的，它們是具有不同含義的姿勢”⑤ARDENER E. Comprehending Others［M］//CHAPMAN M. Edwin Ardener：The Voice of Prophecy and Other Essays. Oxford， UK：Blackwell， 1989：166.。

圖1 “握手”動作的主題舞譜與拉班舞譜③ 拉班動作譜記錄了人們“握手”時行動符號所顯示的三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差異。兩個人A和B正在互動。中心線將每個演員身體的左右兩邊分開。動作順序是自下而上。

我們可以將其與納科塔（Nakota）的阿西尼博因人進行比較。通過實地研究，我了解到在19世紀初期，歐洲人的握手作為一種問候方式傳播給平原印第安人，并很快被采用。然而，今天，在納科塔、達科塔（Dakota）和拉科塔（Lakota）人的女性中間，握手的鮮明特點是輕柔的手指接觸，而不是整只手接觸。這有助于獲悉參與者的民族身份⑥FARNELL B M. Do You See What I Mean? ：Plains Indian Sign Talk and the Embodiment of Action［M］. Austin：Univ. Texas Press，1995：287.。輕柔的觸摸而不是握手，說明主體是印第安人（如果從外表看不明顯的話），或者至少是熟悉“印第安方式”的人。對于歐洲裔美國人來說，握手不用力并且不用全掌而只是手指接觸，就顯得冷漠而疏遠，因為握手這個行動包含情感表達的預期：對于他們來說，緊握的雙手和熱情的微笑，是投以更大的友善，也是成功社交的必備素質⑦FARNELL B M. Do You See What I Mean? ：Plains Indian Sign Talk and the Embodiment of Action［M］. Austin：Univ. Texas Press，1995：286—287.。

納科塔的阿西尼博因人和伊博人一樣，對身體部位的分類與英語中的分類并不一致。在英語中，手臂這個詞通常包括手，在納科塔的語言中，手臂是指從肩部到手腕，而手是另外的身體部分。

很明顯，在這種跨文化對比中，諸如“握手”這樣的詞語往往隱藏著不同的動作符號和含義。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對于伊博人和阿西尼博因人來說，“握手”既不包含手（以英語用詞為界），也不涉及“握”這一動作。記錄使這些動作符號的差異以及翻譯的需要變得非常清楚。他們還說明了動作文本是一種民族志的描述，記錄了人們對動作的本土理解，而不是單純的身體動作。

握手屬于社會生活的一個領域，通常是最能觀察到的，這種行為可以相對客觀地得到描述。然而，阿登納提醒我們，即使在這個相對簡單的區域，動作、思想和語言也是緊密聯系的。在納科塔語和英語中，就像在伊博語和英語中一樣，握手姿勢的術語顯然是可互譯的，但不能說它們指的是跨文化的相同動作符號。借用阿登納①ARDENER E. Comprehending Others［M］//CHAPMAN M. Edwin Ardener：The Voice of Prophecy and Other Essays. Oxford， UK：Blackwell， 1989：172.的解釋，這個例子可能在社交上顯得微不足道，但美國印第安人和其他美國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伊博人和歐洲人之間的關系，沒有比這更具特色的框架了②FARNELL B M. Ethno-Graphics and the Moving Body［J］. MAN， 1994， 29（4）：954.。在埃貢貢節（Egungun Festival）上，約魯巴人舞者的握手又是什么呢？他們握手時諷刺殖民權力關系，打個招呼，表演一場可笑的交際舞。他們通過模仿來控制他者，通過這種動態體現的反抗式表演，讓他們自身的經歷有了些許意義③STOLLER P. Embodying Colonial Memories：Spirit Possession， Power and the Hauka in West Africa［M］. New York：Routledge，1995：87.。

十、 結語

本文所勾勒的研究領域，除了姿勢研究④KENDON A. Gesture［J］. Annu. Rev. Anthropol， 1997（26）：109—128.以及舞蹈的詩學和政治學⑤REED S A. 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Dance［J］. Annu. Rev. Anthropol， 1998（27）：503—532.之外，還會產生對作為動態體現實踐的社會行動的全新理解，人們在結構化的象征空間里談話和活動，用多種方式整合了復雜語境中的動作符號和語言符號。人體動作是人類生活經驗的一個領域，可它在人類學研究中受到忽視，但最近在理論、方法和新技術方面的重大發展，為未來人類學研究提供了令人振奮的可能性。本文盡力讓普通讀者理解人體動作的歷史和理論范圍，以期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更快地實現人體動作的人類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