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婉婷

無論是公交站、火車站,還是高鐵站,它們總是充實的,永不虛空。看似只有那形形色色的人將其填滿,但其實,永遠停留在那兒拋不開、揮不去的是人們在那里不小心或者刻意留下的過往,塞滿了每一個角落。
取票機
今年國慶節(jié),男友需要提前回校,我到西站送他上車。伴著初秋的微涼走進了車站大廳,我看見了那一排取票機,下意識便拉著男友朝那里走去。他明白了我的去意后,拉著我停下腳步,笑著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說:“傻瓜,到時直接出示身份證就好啦。”我才知道原來可以這樣。挺好的,但像少了一層“儀式”。離開那一排機子,我忍不住回望,分明看到了一個女孩兒在機器上操作著—兩年前的自己。
2017年的夏天,我有了頭一次的獨自“遠行”。
那天醒得出奇的早,還沒等鬧鐘響起我便睜開了雙眼,異常清醒,快速地起床、洗漱,穿上了早已精心挑好的衣服,腳步飛快地奔向高鐵站。
是一陣陣若有若無的冷氣牽著我進到西站的:寬敞整潔的大廳,暖白的燈光與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相互輝映,檢票處三五位旅人正拉著行李箱通過,時不時傳來“滴滴”的聲音。
愣了會兒神,我竟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噢!還沒取票呢!環(huán)顧四周,大廳一側(cè)有一排的自助取票機,我立刻小碎步跑過去,掏出身份證放在指定位置上,按指示一步一步操作……這種感覺,怎么說呢,既興奮又緊張,每一步操作完成后都有一點兒成就和欣喜。藍色的車票從機子那吐出來了,上面印著我的名字,我的手機號碼,還有我的目的地—他讀書的城市。真不敢相信!
雨
相比低頭刷手機,我更愿意選一個靠窗的位置,托著腮,聽音樂,欣賞窗外的風(fēng)景。車窗十分明凈,透過這里看到的菜田格外的油綠,看到的所有房屋都顯得十分袖珍可愛,像兒童的迷你玩具。途經(jīng)中山時,雨稀稀拉拉地打在了車窗上,車窗因受到了這晶瑩的點染而多了幾分文藝。明知自己沒有帶任何雨具,卻絲毫不慌張,哪怕一路前去傾盆大雨。瘋了瘋了,就算是因為剛得知期末考得了班上第一名,也不該如此“得意忘形”……對于見網(wǎng)友,以前的我是嗤之以鼻的,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呢,多危險。可現(xiàn)在,對他的好奇與期待足以明顯推翻所有。
如果是現(xiàn)在我必定沒有勇氣。
出了站臺便來到一樓大廳,我遠遠地看見他在遠離人堆的一旁注視著出口。他個子很高,一件白T配米黃休閑褲,軟軟的棕發(fā)下是一張還算白凈的臉,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整體都給人干凈舒服的感覺。
大概是打定了主意陪我“冒險”,雨還是一路“跟隨”著,我只好和他擠在一把傘下。在走出車站途中,雨變得頑皮起來,拉著風(fēng)娃時不時掀起我的衣擺,肆意妄為,剛躲掉從東處飄來的雨,轉(zhuǎn)身又迎上了西面的。他也終于意識到我的“躲避不及”,迎著風(fēng)向側(cè)身替我擋去了大部分的撇雨(廣東方言,因有風(fēng)或者濺射的原因而弄到身上的雨點)。我們加快了步伐。
一起吃過一頓下午茶,就是我回程車的時間了,路程不遠,但好像有點兒趕不及了。雨越下越大,要真的錯過這班車該怎么辦,好像可以改簽,不過好像要提前改,現(xiàn)在還能改嗎……我一聲不吭地快步走到了一個路口,過往的車流很大,突然間,自己被猛地向后一拉順勢落到了他的懷中,同時一輛車飛快地從我的眼前“刷”過,伴隨著刺耳的鳴笛聲。原來心急的我并沒注意到指示燈變紅還繼續(xù)往前走,幸好被他拉了回來。我心有余悸地盯著紅燈上的剩余秒數(shù),心里和它一起倒數(shù)。他松開緊抓住我左手臂的右手,轉(zhuǎn)而與我的左手十指緊扣。那瞬間,手心傳來的溫度,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立刻涌上心頭,但時間不允許我有多一秒的停留思考,綠燈亮起我連忙沖向了車站。
還剩三分鐘,我急急忙忙掏出身份證刷卡進站。他跟了上來摸摸我的頭:“走吧,拜拜。”我匆忙也回了一句就奔向旁邊的電梯。剛進電梯,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他,這時他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在我的視野中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在發(fā)車前一分鐘我找到座位坐下,回想起剛剛的狼狽不由得心生尷尬,但我更在意的是他離開時的迅速。不舍的,是自己罷了。
箭 頭
暑假,他在我的城市實習(xí),便約了周末一起外出散步。我有個毛病就是暈車,很無奈,坐公交車也暈,不想那么受罪,于是選擇搭乘地鐵過去。走進地鐵站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頭頂上的箭頭指示仿佛在叫人“上天入地”。平常我總習(xí)慣于由朋友牽著走,不用思考。沒辦法,總要有第一次的,詢問過工作人員后我恍然大悟,再看向那些箭頭簡直如夢初醒。哎,太蠢了……
他帶我來到他的極具園林風(fēng)格的小區(qū),他要回家取一本書送給我。我在樓下等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遠處安放了一個明黃色的大秋千,正好沒有人!我興奮地坐上去,雙腳撐起一定高度后一收,秋千逐間擺開了弧度,裙裾飛揚。一旁的玉蘭正生長得郁郁蔥蔥,余暉的柔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落在了身上,白天的燥熱被晚間的風(fēng)吹薄了幾分,蟬鳴則未有停歇之意。我靠在一側(cè)閉目養(yǎng)神,秋千卻停止了搖擺,有人坐在了旁邊,睜開眼發(fā)現(xiàn)是他,立刻拉著他訴說再遇秋千的無比快樂。他面帶笑意地聽著,一只手放到我的后腦勺順勢將我拉近,不給人思考,一個吻輕輕地落在了我的嘴角。
內(nèi)心已然亂了分寸卻不覺得意外,還貪婪地期待著更多。回家時再次面對地鐵站里的箭頭,我使勁兒搖了搖頭,想不起上午工作人員說過的話……
報平安
我們總約在周末一同散步,幾乎總是那條林蔭小道,共享單車一排整齊地擺開在暗紅地磚上,小道的另一側(cè)便是從墻內(nèi)探出頭來的大片綠油油的爬山虎,偶爾幾處紫的、藍的牽牛花點綴著。我們并沒有騎車,而是手牽手走完這些小路。聊天的時候,我只能挖掘一些無聊的高中趣事,他則總提“工商管理”“四大會計師事務(wù)所”“注冊資金”“財務(wù)報表”。好幾次,他在背后抱著我的時候在我耳邊夸我懂得傾聽,我很想說其實不是的,朋友們都知道我超有表達欲,在你面前,我跟不上話題,也不知道說些什么才能安慰工作疲勞的你。漸漸地,開始覺得那些給你分享的高中生活,真的很無趣。
臨近傍晚,各自回家,我們是同一條地鐵線的相反方向。車從遠處駛進站了,廣播也開始提醒乘客排隊上車,是“接”他的車來了。簡單地告了個別,他朝著車廂走去。此時,所有人都拼命往那小小的門擠,直至每個車廂都被塞滿,頭疊著頭,身掩著身。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正抓著扶手低頭看手機。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快速地在手機屏幕上敲打:“到家后記得說一聲!”記得在我坐了十個站左右的時候,他的信息發(fā)來—“哦”。
回到家時天已全黑了,我舒服地躺在床上時才想起口袋里一直安靜的手機。滑動解鎖,點開聊天窗口,只有那個字。刷新好幾遍又重新連了幾次網(wǎng),依舊沒什么變化。我有點兒擔(dān)心地發(fā)信息:“是還沒有到嗎?”
過了十多分鐘,他回:“一個小時前就到了。”
那一刻,我的擔(dān)心無處安放;那一吻,或許什么也不是。
不愿自顧自地?zé)o盡猜想,決心要個答案。終于,他以之后兩人會變得沒有共同話題為由否定了我們在一起的可能。“備戰(zhàn)高考”“你會消失一年”“畢業(yè)很久”“認(rèn)識兩周很短,在一起太沖動”……沒想到曾經(jīng)安慰我無須為跟不上話題而煩惱的你竟以此用作給不起承諾的理由。
黑暗像潮水吞沒幾百億個星球
向日葵大片枯死
候鳥成群結(jié)隊地送葬
原來,快與不快只是他的隨意定義。
已然明了一切,卻還是對他后來的話“其實我也好舍不得你,曾經(jīng)一度認(rèn)為你就是那個人了……”而存以幻想。如今想來,不過是為了粉飾自己的不承諾與不負責(zé)罷了。
突然就嘗到失戀是什么滋味了,可笑的是自己壓根兒沒擁有過一天正式的戀情。
回 家
人一旦忙碌起來,那些曾經(jīng)以為會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也會漸漸變得模糊,開始被遺忘。
高三是真的瘋狂又無比簡單。累是累了點兒,可在計劃里一點點進步的感覺讓人很開心。教室里,是一群和我一樣為了理想學(xué)校奮戰(zhàn)的同學(xué),用完的筆芯可以捆成很多卷,復(fù)習(xí)資料被壘成厚厚的一沓又一沓……都是些實實在在握得住的東西,付出多少大概就收獲多少,絕不是靠猜與賭。
然而,再靜如練的湖也容易因一顆小小的石子又泛起層層漣漪,斷了兩個月聯(lián)系的他又回來了。國慶假期,他問我愿不愿意出來走走,已經(jīng)打出來的“不了”二字被我刪去,鬼使神差地換成了肯定的回答,如果他是魔鬼,我仿佛就能看到他臉上那抹得意的笑。
還是那條林蔭小路,雖是十月,但南方的樹木絕不妥協(xié),不肯輕易掉葉,昂首挺胸呈現(xiàn)盎然的姿態(tài),在金秋的陽光下依舊明媚動人。
我們心照不宣地牽手散步,各自輸出點兒生活瑣事,和從前一樣,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路多遠就能聊多長。可每次對上他的眼睛,有些東西就堵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即便深知作業(yè)堆積如山也不想開口結(jié)束此程,就這么走下去吧!盡管這樣的自己很不爭氣……
秋分過去,白晝縮短,秋蟬告辭,零落成泥。
一定是因為總有很多東西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里逝去,才會使秋天充滿陣陣涼意。傍晚,他提出一起試試新開的一家西餐廳,問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我自然是說不出拒絕的話的,他似乎也拿捏好了這點,滿意地點頭。吃完已是晚上七點半,回家需要兩個多小時,我得趕緊回去了。站內(nèi),他陪我等我回家方向的地鐵,從背后擁著我,下巴剛好抵在我的頭頂上。我轉(zhuǎn)過身回抱,他便掙脫開,只留一只手由他牽著,視線避開他只盯著站臺的方向。車停進來了,我揮手說再見,他應(yīng)了一聲就放我走了。車門關(guān)閉,透過車窗,看到他早已背過去等車,而我這邊只不過才剛剛關(guān)門。
回家并不是全程地鐵,最后十公里就需要轉(zhuǎn)乘公共汽車或其他。由于時間太晚著急回家,我選擇打車。這時的手機竟然只剩下百分之八的電量!匆匆叫了一輛車,然而就這一下手機又掉了百分之一的電量!不一會兒,又接到司機打來的電話說上車點那里不允許停車,要換到XX路……我有點兒夜盲,也不認(rèn)識司機口中說的什么路,我只知道再使用任何軟件手機肯定會直接關(guān)機……我茫然地看向前方,馬路是通紅的一片,擠滿了“雙眼”發(fā)紅的車,汽車的鳴笛聲正與交警的口哨聲吵架……
好冷,薄薄的單衣有點兒頂不住地面上那股通透的涼。
不知怎的,視線在馬路對面的乞討者停下,我忘記了叫的車,忘記了表盤的秒針,忘記了手機的電量,唯獨想起了他的背影,他應(yīng)該回到公寓了吧……我走上了一個路邊臺階,蹲下了身。若他真的有情,自己應(yīng)該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吧。我早該清醒,愛一個人怎會讓心愛的女孩兒在這個時間獨自回家。
一級級臺階后是亮著一盞慘白燈光的小賣部,我吸了吸鼻子,哽咽地拿出忽然從包里找到前幾日放在里面的充電線,向店家借了一個插座。大概兩分多鐘,司機最終開到一個離原來上車點不遠的地方停車,手機在三十秒后自動關(guān)機……
終于可以回家了。
關(guān)于他
他是大我兩屆的師兄。他會花上好幾晚的時間教我如何高效刷數(shù)學(xué)題,鼓勵我多看書,而不是在高校咨詢?nèi)豪锵箚枺?dāng)初他就是看不下去加微信提醒我。因為他,我有了第一次的獨自遠行,擺脫了出行時對他人的慣性依賴,我學(xué)會看地鐵站的指示箭頭。也因為他,他的學(xué)校也成了我的高考目標(biāo),他實習(xí)的地方—廣州CBD也曾是我一段時期的夢想……我知道的,我太想拉近與他的距離,更想證明我不是他眼中的小孩兒。我愿意死磕我的數(shù)學(xué),學(xué)好后就可以讀工商管理,讀會計學(xué),讀金融,一步一步靠近“四大”,走向他。將來,我也會在寒假的時候像他一樣提前找到暑假的實習(xí)地,到了暑假的時候也找好寒假的。我也不怕與任何人的交談,因為他說過他就是這么鍛煉自己的職場社交,哪怕自己知道是在“尬聊”。
“你遇上一個太過優(yōu)秀的人,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我知道我會被溫柔強大的個體所吸引,但借用一位作者的話:我也是會成長的,我也會拋光,展露自己的光彩,謂之“獨特迷人且流光溢彩的靈魂”。畢竟磚坯和瓦礫,珠寶和玉石,相配的總在一起。兩年來,我不停地鞭策自己,但是錯把崇拜當(dāng)愛情會導(dǎo)致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的結(jié)局。有一種說法是,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中該遇見的人,會教會你一些事,懂得了一些道理,絕非偶然。所以,一定要豁達一些,拿得起放得下。記得“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像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兒光,不必等候炬火”被他用作個性簽名,我愿意去相信他是這樣一個理想青年,而不愿意多生出一分對他的恨。
只不過我的數(shù)學(xué)成績靠刷題是刷不上來的,特別吃力。在我高考數(shù)學(xué)考到135分之后才明白,商科專業(yè)沒點兒理科思維的人真的學(xué)不來。在目前來說,CBD只適合我在夜晚隔江遙望它的璀璨燈光……
北島先生對不住了,我還是喜歡你那句被改編了的詩句:“曖昧是曖昧者的通行證,純情是純情者的墓志銘。”愛情只是這個世界的其中一條支線而已,每個人的靈魂都是龐大又獨一無二的。那些星云般美妙的天體,充斥了我們整個宇宙,干杯吧!
把回憶裝進信封,留在我們到過的車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