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麗麗
(南京中醫藥大學 “雙一流”建設處,南京 210023)
大學、學科與知識生產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學科是在知識生產過程中為便于其傳播、應用、整合和評價而形成的一種知識分類,是大學運行過程中一種建制化的教學科研單位。學科的基本活動就是知識生產與創造,而在知識生產和創造中形成的規律性框架,就是知識生產方式[1]。因此,大學是以學科為基本單位,進行知識生產、傳播、再生產、應用為基本活動的教育和學術組織[2]。隨著全球化和知識經濟的發展,知識生產方式呈現出情境性、跨學科性、多主體性和社會問責性等典型特征,迫切需要大學變革人才培養方式、科研組織形式、大學評價體系,以期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新需求。
在傳統的知識生產方式下,大學作為知識生產的主要載體,一直處于知識生產的核心地位,因循著純粹知識觀,大學的知識生產與社會需求間存在著嚴格界限。隨著科學知識在人類認識和改造世界中的功用不斷凸顯,大學與社會之間的界限被打破,知識生產走向了多元化,大學在知識生產中的地位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即由曾經的知識生產主宰者變為產業、政府的合作者,甚至是服從者,特別是在量化評估的指引下,大學學科建設的功利色彩愈發強烈,應用型學科受到大學前所未有的重視,基礎學科、弱勢學科的生存和發展空間遭遇擠壓。大學知識生產的壟斷地位被打破,知識需求者的立場往往取代真理而成為知識生產的標準,知識生產越來越受到具體的應用情境影響[3]。基于學科、由興趣驅動的傳統知識生產方式向基于社會特定情境、由問題驅動的現代知識生產方式轉變是知識生產發展到特定階段的產物,在“雙一流”建設的進程中,大學在生產高深知識回應社會需求的同時,也應不斷尋求知識生產的經濟效益、學術效益和社會效益之間的平衡,不斷凸顯自身在基礎研究方面的主導地位,重新發揮大學的公共服務作用。
大學內部的治理結構隨著知識生產方式的變革而發生著變化,由于政府、產業和公民社會的強勢介入,教育行政部門主導的大學質量評估和第三方機構開展的大學評價、學科評估深刻地影響著大學內部治理結構和學術生態。大學從行政部門到院系都在發生幾近一致的改變,行政大部制被越來越多的高校推崇,學部制改革也在“雙一流”建設高校中逐漸風靡,大學的治理方式更加多元化,院系不再以標準的一級學科為單位建立,學院擁有更大的辦學自主權。教師群體分類管理,評價方式不再唯論文、唯帽子;以學生為主體,“以本為本”的教學理念得到大學管理層的強化。科研的組織方式越來越靈活,越來越多的協同創新中心、跨學科大科學研究中心在大學相繼成立,科研成果的認定模式也逐漸多元。不同機構及個體間自主性、非正式的跨學科合作越來越多,這些都反映了知識生產方式變革對大學治理的影響。
在傳統的知識生產方式驅動下,高校以學科為基本單位組織人才培養,同一學科培養模式趨同、方式單一。這種模式在知識生產發展的特定時期確實為行業培養了大量專門人才,但是人才培養的創新意識不強、創造力潛質培養不夠、解決問題的能力不足、跨學科思維能力缺乏。面對日益綜合與復雜的科學問題、技術問題、倫理問題和社會問題,學科邊界逐漸模糊,各領域知識的交叉融合孕育了新領域、新理論、新技術和新行業,對人才的跨學科知識結構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傳統“內生性”的人才培養模式受到極大的挑戰,人才培養理念從學科語境中單一學術型為主到應用語境中更加的開放多元,人才培養目標從注重學術研究成果變為注重發展能力、創新意識的“訂單式”培養,人才培養方式由以教為主轉變為以學為主等多元協同培養,人才評價的方法也從單一的學術性評價走向綜合學術評價、過程性評價和利益相關者評價[4]。
科學研究是實現知識創造的重要手段,是大學培養拔尖人才的重要途徑。在傳統的知識生產方式下,科學研究活動的從業者囿于自己學科的領地,耕耘著本學科的高深研究,知識生產具有專門性和排他性,割裂了知識的整體性和連貫性,封閉了學科間的交流,加劇了學科壁壘,導致科研經費投入越來越多,解決問題仍是“管中窺豹”,不能立足于更加寬廣的知識體系去解決日益復雜的學術和社會問題。新知識生產方式強調知識的開放性、多元性和動態性,知識的開放性需要我們跨越傳統知識劃分的鴻溝,開放學科邊界,回歸知識本源組建跨學科研究團隊;知識的多元性要求我們建立更加靈活、多元的科學研究組織模式,以問題為導向開展科學研究活動;知識的動態性需要我們超越常規,打破傳統制度的藩籬,以更加具有前瞻性和戰略性的眼光協同組織科學研究活動。
1.突出中國特色,引領中國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中國的大學評價應該是為中國的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服務,我國獨特的歷史、文化、國情,決定了我國的高等教育在借鑒西方高等教育成功發展經驗的基礎上,必須堅定地走自己的特色發展之路。“雙一流”建設就是要扎根中國大地,融通中外,立足時代,面向未來,服務于人民,服務于黨的治國理政,服務于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需要,培養具有國際視野、融通中外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因此,服務于“雙一流”建設的中國大學和學科評價體系的建立也必須以中國道路、中國制度、中國理論和中國經驗為中心,依靠中國自己的專家團隊,由中國自己的第三方專業機構開展,制定能反映中國特色的評估方案,來診斷中國自己的高等教育發展成效[5]。
2.堅持多元評價,引領高校學科專業特色發展。沒有哪一所大學的歷史底蘊、文化氛圍和發展軌跡是一模一樣的,一所大學的社會地位和價值絕非排行榜上呈現的數字化指標,還有大學所追求的價值真理、大學文化以及無法量化的管理機制。人們無法用指標體系評出哪種學科知識生產活動更好,哪怕是一樣的兩個一級學科,由于學科團隊成員的學術背景、學科文化和歷史的不同,學科間的發展都會存在巨大的差異,根本無法采用統一的學術評價標準來評估學科的發展水平與建設成效。特別是在堅持“扶優、扶需、扶特、扶新”的“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在強化知識生產主體多元性、知識生產邊界開放性的新知識生產方式下,我們的評價體系也應該是分類的、多元的,真正發揮引導各類大學回歸知識創新的本源,在追求卓越和堅守特色的征途中向世界一流邁進。
3.聚焦立德樹人,引領高校回歸人才培養初心。不管是哪種大學評價,最終的目的都是通過評價發現學科建設、大學發展中的問題,以評促改,以評促建。新知識生產活動不囿于現有的知識分類體系,跨越學科界限,在已有的知識基礎上進行知識創造和創新。因此,作為風向標和指航燈的大學評價,也應該從理念、指標到方法回歸大學知識生產與創造的初心。在指標體系設置上更多體現高校立德樹人、教書育人的成效;更多體現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體現學生的獲得感、認同感和幸福感。在科研評價中更加注重研究成果的繼承性、前沿性和突破性,更加注重知識生產實踐活動的系統性、社會性和民族性。用科學合理的評價體系引導大學在“雙一流”建設的進程中轉變理念,回歸常識、回歸本分、回歸大學教書育人的初心和使命上。
1.評價主體的單一性與多元知識生產主體間的沖突。首先,“雙一流”建設背景下,知識生產活動更加關注社會問題的研究和實踐,也更加強調大學、社會和公眾等不同主體共同協作,然而我們的評價體系卻始終落后于知識生產方式的變革,不能與知識生產的新模式同頻共振。其次,在評估指標設計上,雖指標體系越來越豐富和科學,但學術性評價指標仍占據重要地位,知識生產活動對地方經濟生產、政府決策、社會公益等真實的影響缺乏有效的評價方法。最后,我國第三方評價主體力量孱弱,尚處于起步和探索階段,違背“雙一流”建設管辦評分離的原則。教育部學位中心仍是官方組織下設的評估機構,難以真正以第三方的身份客觀進行評估[6]。政府行政主管部門、大學的管理者仍然固守著對“成功、水平、卓越”的“行政化”評價機制和模式,片面追求學科認同、學界認同,這勢必會影響“雙一流”建設對社會問題的回應,影響服務國家戰略需求的新知識生產。
2.評估標準的統一性與學科發展特色間的沖突。學科建設的內涵很豐富,單純的項目、論文和獲獎等指標很難全面反映學科知識生產對國家戰略的呼應、對科學前沿的把握和對產業的實際貢獻。為了分類評價,鼓勵特色發展,學科評估采用多套指標體系量表,但由于學科建設過程的復雜性,即使是同一類別下的一級學科,也很難用一套指標體系去反映學科真實的建設現狀和內涵特色。按照一級學科組織評估,評估標準的統一性卻與學科發展的歷史性和現實性背景、知識生產新方式“背道而馳”,強化了學科對統一建設標準的追求和對固有知識陣地的堅守,不利于跨學科、超學科科研活動的開展。尤其是在新知識生產方式背景下,學科間的堅冰逐漸被打破,跨界和融合成為學科發展的新常態,學科發展的優勢更加需要特色來凸顯。特色是學科一流的基礎,極具特色的優勢學科和特色發展道路是成為一流大學的先決條件,統一的評價標準會讓大學無形中放棄對特色的追求,不敢輕易做出立足長遠的改革嘗試,“雙一流”建設無異于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3.一級學科評估與知識生產跨學科間的沖突。現實問題的復雜性越來越要求各學科打破學科分化的藩籬,以具體的社會問題為研究目的,組織知識生產活動。特別是實施“雙一流”建設以來,各高校為了贏得發展機遇,紛紛改變建設理念、創新學科建設組織模式,以“大部制”“跨學科研究中心”“協同研究中心”等形式,組建跨學科的研究團隊,以期能在學科發展的過程中更好地回應社會需求。但當下的學科評估包括即將開展的第五輪學科評估,仍然采用一級學科評估排名辦法對高校學科進行排名,這種“一級學科綁定參評的原則”,違背了學科交叉融合發展、跨學科研究的知識生產新趨勢,阻礙了高校交叉學科的建設和發展,偏離了學科評估服務于學科建設和學科發展的正確道路[7]。再者學科評估切不能將學科抽離具體的建設情境,而僅僅用一些具體可量化的指標來做同質化比較。為了鼓勵跨學科研究、多學科合作,在學科評估的指標體系中增加了本學科貢獻百分比,以此來體現研究成果的跨學科性,這種指標體系本身就存在爭議。對于具體的社會問題而言,多學科協同攻關不能說哪一個學科重要,哪一個學科相對不重要,從知識生產的角度而言,參與解決具體復雜問題的學科其重要性應該是均等的,缺一不可的,沒有主次之分,各學科之間應該是相互促進、和諧共生的關系。因此就學科評估制度改革而言,也必須遵循學科發展的大趨勢,順應知識生產跨學科和交叉融合的需要,而不應該在具體成果評估中過分強調學科的概念。
首先回歸學術本真。進一步加大管辦評分離,不管是高等教育的管理者、學科建設的直接主導者高校還是學科建設的第三方組織機構,都應該樹立學術本位的評價理念,引導大學學科建設真正回歸知識生產與再生產的發展初心。政府部門在評價過程中安其位、負其責,弱化大學評價的績效管理導向,督促高校完善內部質量保障體系;高校要理性對待評價結果,善于運用評價結果優化學科布局,促進知識生產創新,推動學科內涵發展;第三方評估機構應心存敬畏,努力提升評估者的知識、技術和倫理水平。其次堅持質量為要。大學評價應始終貫徹“以服務需求、提高質量為主線,以改革創新、追求卓越為動力”的理念。強化大學評價對高校學科發展的“診斷分析作用”,弱化“等級化排名”,既要展示學科發展的標準性綜合水平,又要彰顯學科發展的個性化特色水平。力圖通過評價展示學科發展的原始風貌、充分發揮評價的診斷功能,引領一流學科建設不斷創新知識生產方式和組織形式,走內涵式發展道路。再者,樹立可持續發展理念。“一流”的七個特征分別是可靠的、合格的、真實的、有特色的、有競爭力的、有產出的和可持續的[8]。因此大學評價既要考察大學和學科在評價周期內的發展之“績”,即當下的發展狀態,也要關注大學和學科未來發展之“勢”,即發展的可持續性和前瞻性。最后樹立全局觀。應將對學科的評價放在整個生態系統和國家層面,有些學科的建設周期是漫長的,如哲學社會科學學科等,這些學科對整個學科生態體系、社會秩序、社會文化產生的潛移默化的社會功用是無法量化體現的。但對整個學科建設體系來說,哲學社會科學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首先堅持立德樹人的核心任務。在現有學科評估人才培養質量評價方法的基礎上,增加體現人才社會屬性、創新活力和融合能力的指標體系,如在培養過程中增加人才培養方案評估指標,通過對學科人才培養方案的考察,反映大學是否遵循知識生產方式轉型對人才培養模式的形塑,是否在培養目標和方法上突出學生知識應用能力和創新能力的培養。在針對在校生問卷調查中要增加學生參與科學研究的情況、不同學科導師聯合指導情況,以此考察新科技成果對教學的反哺、多學科聯合培養情況。其次改革師資隊伍評價方法。在考核學科師資隊伍基本情況的基礎上,應在評價指標體系設置上體現一定比例的學科交叉,鼓勵具有多學科背景的教師進入大學的科研崗位,作為知識生產的主體,教師學科身份的多樣性決定了其與其他組織以及群體進行知識生產協同過程中的潛力。將代表性師資按照學科具體研究方向羅列,學科研究方向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學科發展特色、學科研究問題是否具有前瞻性和引領性、學科發展是否具有服務意識等。在“骨干教師情況”指標體系下,應該設置參與本學科人才培養支撐學科教師情況,充分展示學科團隊的交叉性、開放性和包容性。再者采用生態化發展的科研評價制度,在新知識生產方式下,科研評價既要關注學術價值,更要重視科研成果的社會貢獻。
首先,堅持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科學應用量化評估與定性評估,合理界定兩者的比例和關系。如在推行代表作評價的同時,更加關注學術論文的質量、研究的系統性、研究對于本領域或者某一問題的實際貢獻。聚焦于自然科學論文研究是否具有創新性、是否具有顯著的經濟效應和社會價值,人文社科論文提出的觀點是否有見識、思想和洞察力等。徹底改變學術評價被學術期刊牽著鼻子走的現狀,引導高校科研工作者回歸知識創新的本源、回歸學術本真,真正將學術研究與社會需要結合,創新研究與產業鏈深度融合,充分發揮知識生產對經濟社會的引領作用。其次,堅持共性和個性相結合。學科評價方法體現穩定性和靈活性,在總的評估取向和評估體系下,既要精心設計共性關鍵指標和統計方法,也要考慮不同學科性質和差異設置的權重系數或者個性指標。同時還要考慮知識生產方式變革對學科發展內涵的影響,評估指標體系也應該順應知識生產加工的變化過程而不斷調整和優化。充分尊重學科生長的叢林法則,營造一種“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的環境和氛圍,讓不同學科都能找到自己發展、生長的空間和可能。再者,堅持第三方評價與自我評價相結合。教育主管部門應積極培育第三方評價機構,完善第三方評價監督體系,確保第三方評價機構合法、合理行使權利,真正實行管辦評分離。加快建設一支跨學科、真正懂學科評價的專業人員從事評價工作,充分發揮行業協會在各學科評價中的學術共同體作用,將行業學科評價的權利真正交還給行業專業,引導學術研究回歸到學術本真上來。鼓勵高校開展多種形式的自我評價,及時總結診斷學科發展的問題和經驗,實現自評與他評相結合,促使大學評價更加關注知識生產的創新性、學科發展的特色化和社會服務的美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