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陳老蓮《水滸葉子》“線”的當代性

余一峰 廣州大學

本文從線性造型語言的角度展開對陳老蓮《水滸葉子》的探討，解讀“線”的當代性。同時，將《水滸葉子》與現今的藝術作品作對比，充分考察其線性語言技法的當代性以及對現今的藝術創作帶來的影響，從而豐富中國畫的創作方向，使中國畫中的“線”在傳統意義的基礎上賦予其新的內涵。

一、“線”在中國畫中的價值與當代性含義

中國畫最大的特點是以氣韻思致為主，進而達到形神兼備的藝術效果，由此可以看出，“氣韻生動”是中國畫的首要目的，但是要達到“氣韻生動”這一效果，“骨法用筆”是最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線性造型一直是中國畫中最突出的特點，是“線”的價值所在。荀子說：“形具而神生。”中國畫中的“線”不僅對描繪對象的外部輪廓以及形象的特征有描繪與表現作用，更對描繪對象起著一個骨架的作用，即對畫面整體起著支撐作用。在中國畫藝術中，“線”是人們理解與認識客觀事物最基本也是最直觀的表現形式，是中國畫在上千年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獨有的藝術特征和藝術語言。作為中國畫中極為重要的藝術語言，“線”具有表現、抽象、寫實和抒情的特征，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價值。

藝術隨時代而發展，中國畫也是如此，但蘊含在優秀藝術作品中的當代性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傳承下來，并且煥發生機。“當代性”一詞，所蘊含的強烈的時間意識顯而易見，它是在過去、現在、未來中瞻前顧后的一個詞，但它主要強調當下性而非過去，通過現在與未來的聯姻中發展自己的價值標準和依據。中國畫中的“線”在每個時代都有其時代特點，但其中蘊含的當代性是一直都存在的。“線”的當代性是指藝術作品中對線條的運用和表現，在當代有所創新，并具有與眾不同的藝術價值。從現今的美學審美角度來看，也具備繼承與發展的價值，也正是因為其捕捉了所處時代的深刻價值，才使那時的當代性造就了經典。當代畫家通過對傳統的“線”的繼承，把其作為現代審美的元素和對象，使現今中國畫的“線”呈現出當下性和現代性。在中國畫的漫長發展歷程中，“線”已然成為中國畫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而談及對“線”的運用和表現，陳老蓮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的繪畫作品中對線條的運用不僅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獨具特色的，即便是放在當下也仍然是許多藝術家所追求與向往的。

二、陳老蓮《水滸葉子》中“線”的代表性及其造型表現力的當代性

陳老蓮是明末遺民畫家，字章侯，晚年又號悔遲、老遲，明萬歷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12月，生于浙江省諸暨縣。《水滸葉子》是陳老蓮中期創作的作品，創作于明末社會動蕩時期，根據陳洪綬年譜記載：明天啟五年，乙丑，公元1625年，是年先生作水滸圖卷，凡40 人。而當時的歷史背景正是《水滸傳》被列為禁書的時期，此時陳老蓮所作的《水滸葉子》在社會上產生了巨大的反響。《水滸葉子》中所謂的“葉子”即是流行于明清之際的“酒牌”，陳老蓮以《水滸傳》為創作靈感，通過白描的藝術手法，描繪了水滸傳中的各路英雄好漢，運用簡潔生動的線條描繪了人物的神態特征，同時也注入了畫家自身的情感，使《水滸葉子》既體現了畫家的個人特點，又飽含了當時的時代特色，這在人物畫平淡無奇的明代畫壇猶如巨巖掉落潭中，激起一片浪花。到了明朝末期，陳老蓮的《水滸葉子》更是傳遍大江南北，以至于后世所作水滸題材的作品都或多或少受其影響。陳老蓮的《水滸葉子》把我國的版畫藝術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同時，把中國畫的創作推向了一個新的方向，對明末清初乃至后世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線”作為中國畫中重要的表現形式，不僅用來塑造描繪對象的造型，更重要的是體現和表達畫家的情感。“線”是主客觀情感表達的載體，既能體現出畫家的個性與情感，也能體現出描繪對象的情感。《水滸葉子》中每張圖的尺寸都不大，但是在用線上卻體現出畫家豐富的感情色彩，這也是《水滸葉子》所體現出的當代性的一個方面。陳老蓮在塑造人物的時候，學習古人的畫法與意蘊內涵，但他更多是結合了自己所處時代的特色與自身情感，使每個人物、每條“線”都各具特色。這些各具特色的“線”使人物的情感變得愈發豐富，也更加具有當代性。如陳老蓮《水滸葉子》中女將一丈青扈三娘像，畫面描繪的是扈三娘正在練習射彈子的情景，人物體態微微前傾，給人一種輕盈的感覺。其用“線”與朱武像雖有相似，但臉部平滑細微的線條更多地體現了女性的柔美，描繪了女將扈三娘俊美的面容，表現出其婀娜多姿的一面。衣紋轉折處的方折線條，隱約透露了扈三娘剛烈的一面，飽含了畫家對人物的理解和注入的自身情感。

另一個要提及的是花和尚魯智深像，這幅畫像是《水滸葉子》中與眾不同的畫像之一。這幅畫像沒有方折頓挫的轉折用筆，幾乎整幅都用圓筆表達。通過密集的衣紋線條與簡約的頭肩線條的疏密描繪，突顯了頭部是最具個性化表現的部位，通過線條的排列和特色，呈現出一個笑里藏刀卻又柔中帶剛、蘊含無窮力量的英雄人物形象。可以看出，畫家能夠通過對“線”的運用表達情感。“線”即是抒發情感的載體，其組合與排列往往都是畫家的情感流露。畫家在運用線條時被心里的情感所驅動，使其為描繪對象服務。陳老蓮賦予線以韻律和節奏，并通過其抒發情感，線條的每一處輕重折緩，收放之間都透露出畫家的情感，使畫面的氣氛與畫家的內心緊密相連。

陳老蓮的人物畫演變大致是“少而妙，壯而神，老則化”。陳老蓮早年學習傳統繪畫，造型以及筆法深受李公麟、吳道子的線條技法影響，在吸收中國傳統的同時又注入自己的風格特色。《水滸葉子》在風格上被判定為陳老蓮的中期作品，從整體來看，線條以圓潤流水般的游絲線與方折鐵絲般的鐵線描為主，柔中帶剛、方中帶圓，這些以“方”為主的表現手法也體現出了畫家血氣方剛，桀驁不羈的心態。正是由于吸取傳統藝術形式的精髓，結合所處時代的藝術特色與自己的藝術追求與風格，使陳老蓮《水滸葉子》中的線條都各具特色，轉折處的處理自然又充滿力量感。

三、對后世的影響及當代的發展

陳老蓮對線條有獨特的理解，通過夸張的表現手法和生動有力的線條，使他的繪畫風格在當時獨樹一幟。而他摹古學古而不泥古，取其精華，再結合自己的藝術理解與時代特色，最終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貌，不僅對他自身所處時代，更對當代中國畫畫家以及中國畫作品，甚至是對海外繪畫作品都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因而在當代，眾多受陳老蓮線性藝術影響的畫家不僅繼承了陳老蓮繪畫用線的技法和風格特色，更多是在繼承中發展陳老蓮勇于創新的精神。而其“線”的當代性，體現在模糊性的強化，虛擬性的強化，中國畫新材料、新技法的介入這幾個方面。

中國畫觀念的更新所導致的“線”的模糊性，是受幾個方面影響的。首先，近代以來，西方構成、寫實觀念的引進，使中國畫開始注重對畫面氣氛的渲染，于是當代中國畫便逐漸弱化了對“線”的運用，更多的是借鑒和使用西畫透視、光影等觀念。其次，在中國畫中用線即是用筆，筆與“線”是分不開的。線通過筆來展現它的形式美，并通過筆來傳達畫家的情感，所以“線”的“書寫性”是很重要的特點。但隨著時代的發展，書寫工具不斷更新，計算機等現代書寫工具逐漸代替了毛筆這一傳統的書寫工具，因而傳統書寫工具的使用日益減少，“線”的“書寫性”也在人們的觀念中逐漸弱化，這也是導致“線”的模糊性的另一個原因，而重視色彩的運用也是使“線”模糊的重要因素。線條一直以來在中國畫中居于重要地位，而色彩只起輔助作用。由于當今對顏料的研究和開發不斷加大，“線”的作用排其次，畫家開始注重對色彩的研究和運用，人們的觀念也得到了改變，所以當代中國畫以創新的色彩元素弱化了對“線”的使用。

當代中國畫中的“線”受到審美觀念的改變、科學的發展進步及繪畫材料的豐富所沖擊，雖然創新是民族進步的中樞，中國畫也應順應時代的發展而推陳出新，但弱化線條不是放棄線條，“線”的本身更多的代表中國傳統藝術的精神內涵，創新為的是跟上時代的腳步，繼承優秀傳統才是中國畫的民族特色。劉新華先生曾多次呼吁當代中國畫畫家，無論當代中國畫怎么發展、怎么創新，都不能忘了中國繪畫的精神，勿忘中國繪畫的民族性，誠如劉新華先生所言：“藝術發展中的民族性是國家藝術的靈魂，民族藝術的發展離不開民族性。這是世界各國各民族藝術所擁有的共同特點。因此，民族性是國家藝術的靈魂，是一個民族繪畫藝術的永恒特征，是在藝術創新中不能丟棄的準則。”

《水滸葉子》1 陳老蓮/作

《水滸葉子》2 陳老蓮/作

中國畫中，“線”的虛擬性指的是線條的實時存在和表現是沒有具體實物與形狀的，“線”常常以圖形、符號等作為自己存在的主體，沒有固定的形態。“線”作為中國畫藝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人創作的一種視覺符號。通過對客觀物象的觀察與提煉，由客觀物象的抽象而產生了“線”，不同的民族，在不同的歷史文化與思維模式下表現出來的“線”也是不一樣的。作為中國畫的重要組成——“線”，賦予了中國畫獨特的藝術語言內涵、意味和形式。新時代，中國畫也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當代新材料與新技法的出現使“線”的表現力更加豐富，加之西方繪畫觀念對中國畫的影響，以及當代中國畫畫家的不斷探索創新，創造出符合當代審美需求與形式的以“線”為主的表現形式，重新賦予了傳統意義上——“線”的全新詮釋。中國畫的“線”在繼承傳統的情境下，既融合了當代形式構成的意味，又使中國畫中的線不斷發展，煥發新的生命力，也更加具備當代審美意味。

對于當下中國畫的創作，畫家對畫面的表達方式也發生了改變，畫家嘗試用各種方法使畫面上呈現出具有當代氣息的色彩和肌理效果。發生這樣的改變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科學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使人們在顏料、工具等方面不斷開發探索，使“線”在當代表達中更加豐富。以前，傳統中國畫的創作主要是通過植物與礦物等天然顏料來表現，但這些材料已經無法滿足當代對視覺效果的追求。20世紀80年代起，中國畫畫家開始尋找一些新的材料，在繼承傳統中國畫理論的基礎上進行大膽創新，使用一些新的天然礦物顏色，采用金屬箔和高溫結晶顏料等新材料，同時也使用一些西畫顏料，在以畫面效果為主的前提下充分發揮各種材料的特點，使中國畫在顏色的表現上形成新的變化，這也使中國畫中的“線”的表達不斷豐富。另一方面，新技法也為中國畫中的“線”帶來了創新與發展，各式各樣的材料和技法豐富了當代中國畫的表現，為中國畫的創作帶來了新風貌。新材料、新技法等因素都豐富了傳統中國畫以線型語言為主的表現技法，從而創作出新的具有時代審美特色的作品。

四、結語

綜上所述，“線”作為構成中國畫獨特藝術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蘊含著時代的靈魂，更傳達出中國畫內在的民族氣質。通過對陳老蓮《水滸葉子》中“線”的解讀，可以使人們體會到其所蘊含的當代性，即當代畫家通過對傳統——“線”的繼承，重新審視嫁接現代審美觀念，使現今中國畫的“線”呈現出當代性的一面，體現出中國畫中“線”的當代性。隨著時代的變遷，中國畫也在不斷創新中發展，在當今文化多元的語境下，以及西方繪畫理念和造型語言的影響下，中國畫的發展更應保持繼承和創新的態度，重視“線”這一傳統的中國畫造型語言要素，在保持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和內涵的基礎上結合現代藝術觀念，在繼承傳統的同時發掘其中的當代性，進而拓展中國畫的發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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