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玻璃藝術中“光的限度”的芻議

李鎖成 宣 妍

吉林藝術學院

視覺是連接人與外部世界、外部信息的重要途徑，《藝術與自然中的抽象》作者黑爾說：“眼睛是一種觀察和理解所有出現的資料的光的器官，以致能對所看到的東西的意義和價值作出瞬即的決定。”建立起外部信息與視覺感官的媒介是光，光線主導著視覺，在藝術中“光”也是創造藝術、表現藝術的一種重要媒介。受光與背光使人認識形體，光賦予了世界五彩斑斕的顏色，任何視覺表達形式無疑都是在控制光，光的控制賦予了藝術作品情感，光的控制連接了欣賞者與藝術家的心。而玻璃材料具備獨有的透光性，區別于傳統材料對光的漫反射，通透的特征賦予玻璃材料獨特的視覺效果。光線能夠射入其中，材料內部的顏色、結構暴露于視覺之中，玻璃顯現出與眾不同的光與影、明與暗、結構的可視程度、顏色的飽和變化，這與常規材料體現的視覺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表現形體的方式大相徑庭。材料的特殊性使之在藝術創作之中具備豐富的活力，正如李賓斯基（Stanislav Libensky）所說：“玻璃是光的容器”。較傳統材料而言，玻璃與光的互動更加密切，光的控制無疑是玻璃藝術創作之中的重要因素。

一、光的承載

透光性無疑是玻璃材料最大的特征，晶瑩剔透的玻璃與光聯系緊密，常常用于光學領域之中。通透的特性使玻璃成為獨特的能夠包容“光”、接受“光”的材料，光線穿梭于其中不受遮擋，對光的承載構建起可視化的內空間并賦予視覺上的穿透力，同時構建出材料與形體、光線、視覺新的聯系。純凈、通透、明晰、細膩為玻璃賦予特殊的視覺感受，玻璃特殊的材料語言使之在造型藝術之中具備十足的魅力，吸引著諸多藝術家為之向往，同時通透的特征為造型藝術的表現建立起更多的可能性。在原材料的不同配比下，玻璃具備非常豐富的色彩選擇，不同顏色下玻璃材料對于光的承載力存在一定的差異，玻璃在可視顏色以外具備透明色，具備不同顏色下對光最大的承載力，近乎無色，也是玻璃材料最具代表性的顏色。透明最大限度地虛化了外部形態特征，使內空間暴露于視覺之中，通透的玻璃材料在視覺之中實體傾向虛弱化，成為空虛的可視化空間，對光的承載使玻璃如同水一般清澈明亮。內部空間的明晰化使表皮的微妙起伏不易被感知，造型體塊受到弱化，結構、輪廓得以更為明晰，實體內部空間得到最大化的表現。虛化空間的能力使玻璃建立起獨特的材料語義，實體造型占據著客觀空間時，并不完全占據視覺的空間。玻璃材料的特殊性使得玻璃藝術創作中不僅僅要考慮造型美感，內空間的表現方式也是作品重要的組成部分。視覺穿透可觸的客觀實體空間建立主觀感受，結實堅硬的觸感、脆弱鋒利的特征、空靈虛無的視覺效果，亦實亦虛，觸覺經驗上的堅硬與視覺經驗上的虛弱所提供的認知構成一定的反差，空曠的軀殼創造出近乎虛擬的視覺空間，內空間的表現充斥著人們對玻璃的無限遐想。

玻璃藝術作品獨特的視覺表現效果通過藝術家們對玻璃材料內部空間表現方式的擴充以及對新特征、新技術的挖掘不斷涌現于觀者的視野之中。在藝術家Peter Borkovics 的作品（如圖1）中，通過特殊工藝對玻璃材料進行加工，展現出對玻璃藝術的獨特理解。對實體內空間視覺元素進行有意識、有秩序的控制，基于內空間的透視性顯現出線條獨特的節奏、排列與韻律，在這其中同時表現出玻璃成型過程中融化、自然流動、人為控制流動、再凝結的運動特征。堅硬的材料顯現出柔性的一面，特殊材料與特殊工藝凝結出的獨一無二的藝術作品，在玻璃對光的承載之下將材料內空間的表現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圖1 Peter Borkovics 作品

在藝術家Steffen Dam 的作品（如圖2）之中，利用玻璃材料與光的特殊關系對作品內空間進行表現，以氧化物等元素著色，使顏色與形態通過二維和三維結合的方式呈現并探索作品內空間的表達與自然的關系。將水下生命體與水、氣泡等元素永久固化在玻璃氣缸之中，一定程度上連接了藝術與科學的元素，勾勒出水下生命形式，賦予作品生命知覺的同時以簡單純粹的美反映出對幻想性與現實性的雙重寫照。

圖2 Steffen Dam 作品

二、光的濾化

玻璃與光一直具備非常親近的關系，接納光的透射決定了玻璃與其他材料的不同，透射便意味著光線可以穿過實體其中，但并不指會透過全部光線。玻璃表面的光滑程度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玻璃的透光程度，不同工藝以及冷加工程度影響著玻璃的表面光滑度，而無論是最大限度的光滑或是粗糙化處理，仍會存在著相應的反射與漫反射，準確地說，玻璃始終為一種半透光的物質。玻璃也往往以半透光的視覺狀態介入生活和藝術創作之中，半透光的玻璃對光的態度始終為有選擇性地包容與排斥，表面光滑程度的控制使玻璃對光具備有選擇性的濾化的能力，有序地篩掉一部分光線，受到濾化的光線一部分徘徊于玻璃表面進行反射與漫反射，另一部分則游走于玻璃其中，光線游走于玻璃內部碰觸外壁時一部分光射出，另一部分仍返回玻璃其中，結構與內部空間信息不再完全地暴露于視覺之中，變得若隱若現、呼之欲出，呈現出朦朧、神秘、曖昧的特征。半透光的狀態使得玻璃形態特征在虛弱的視覺效果上更加可視化，并仍保留了視覺對于作品內部信息的捕捉性。視覺受到玻璃不同厚度下色彩因子密度的影響，使視覺中玻璃的色彩發生明度與純度的變化，光的“濾化能力”會加劇這一現象的產生，顏色隨形態而變化，而形態又受到視覺中色塊的干擾，顏色與形體不再隸屬于兩個系統，而是合二為一，互相影響干涉。“濾化”的能力使玻璃對視覺的影響更加復雜化，材料語言的復雜性為玻璃再一次增添在藝術創作中的可表現性，虛弱的形態與隨相對運動而變化的顏色，使立體性與平面性皆在玻璃作品中有所體現。

著名玻璃藝術家Stanislav Libensky 在作品（如圖3）中便對這一點有明確的體現，簡潔的形式、材料語言的表現與工藝技巧高度融合，抽象的形體與復雜的結構線條形成呼應。光線游走于玻璃的內部空間，產生特殊的視覺效果，色彩隨視覺角度而多變，一部分脫離了明暗的變化與結構緊密聯系形成新的秩序，建立起特殊的節奏與韻律，展現著玻璃的光學特性，材料語言與表現形式的關聯性賦予作品新的魅力，顯現出獨具一格的意蘊。

圖3 Stanislav Libensky 作品

在藝術家Jiyong Lee 的作品（如圖4）之中同樣以半透明的方式展現著玻璃材料與光特殊的互動關系。細胞的分裂作為創作的主題，個體的玻璃經過切割、粘接、打磨形成視覺的整體，個體的組合代表著細胞、胚胎、分子結構，象征生命的起點。其中玻璃對光的“濾化”作用使體塊間在視覺中產生遮擋、疊壓的關系，顏色間顯現著清晰與模糊、明亮與暗淡的變化，充斥著可知與未知對立的韻律以及細胞與生命的神秘性質。

圖4 Jiyong Lee 作品

藝術家Karen Lamonte 的作品（如圖5）中使用玻璃材料塑造富有女性特征的服飾，半透明的材料語言在作品中描繪著朦朧的形態之美，若隱若現地展現內外空間的形體關系，內外空間的互動是來自玻璃這一材料特殊的奇妙對話，疊加的空間關系展現著有意識的、秩序化的表現形式，材料與形式融為一體表述著藝術家的情感。

圖5 Karen Lamonte 作品

三、光的隔絕

玻璃材料的多面性使其具備其他材料所不具備的諸多可能性，材料給予人過往的感受、回憶以及經驗性的認知也是非穩定化的，與光的互動關系基于創作者的主觀選擇，既可以光鮮亮麗，也可以樸素無華。除明晰的特征以外，玻璃同樣具備凝實的一面，在一部分特殊工藝下展示了玻璃與以往不同的面貌，玻璃不再透出光線，由對光線的接納、包容轉變為隔絕、排斥的狀態，以凝實、粗拙取替了過往明晰、虛無的視覺效果，增添了古樸、素雅的韻味。粗拙的表面給予人不一樣的視覺與觸覺感受，視覺特征的轉變更加有利于造型藝術中形體的表達，特殊的控色工藝使材料具備對顏色的控制力與特殊的色彩效果。作品中雕塑語言變得更為突出和重要，材料由內斂的性格走向外放，玻璃對光的隔絕構建起玻璃藝術作品的另一面，展示了自身粗獷且特殊的材料語言。

在藝術家關東海的作品（如圖6）中，玻璃對光的隔絕狀態即“不透光”的效果始終作為作品中的特征，琺瑯粉與玻璃融為一體，精準的顏色把控、特殊的肌理質感使作品富有濃烈的古韻，運用自身獨特的造型理解納入古建筑特征對傳統文化作出新的詮釋，展現著作品中傳統文化的魅力。

圖6 關東海作品

四、光的牽引

玻璃不但可以有選擇性地接受光或排斥光，“反射性”與“折射性”使玻璃對光還具備導向的作用。光滑的玻璃會對一部分光進行反射，且光在玻璃與空氣兩種不同介質的作用下傳播方向會偏折，玻璃的造型變化影響著光線偏折方向與角度，對造型有意識的控制便是對光線傳播方向與傳播路徑的控制，而光線的傳播方向與傳播路徑的控制影響著形體在視覺中的變化，使視覺與造型具備新的互動方式，內部空間的效果成為多變的狀態，這不僅僅體現在形式的拓展，更會創造獨特的視覺感受以及新的啟示。外部體態的明朗與內部空間視覺中的不穩定性形成鮮明的對比，形成視覺上的欺騙性，觸動著感知與認知的沖突，建立起視覺與情感的連接，包含獨特的新鮮感與趣味，又豐富著藝術家對材料語言的表現與把握，隨觀看角度的不同產生“動態”的效果也會增加作品與觀者的互動體驗感。

在藝術家Steven Weinberg 的作品（如圖7）中，控制氣泡的位置是他作品最大的特點，切片的形態與弧形的輪廓使作品具有漂浮感，內部氣泡的上升感與之呼應，玻璃對光的折射也是作品的組成內容。在作品頂部，他常以透鏡的形式控制光的走向，形體的變化引導著光傳播的路線，扭曲著玻璃的內部空間形態，豐富著作品的形態語言，被光的折射影響的氣泡在不同的角度下滴滴答答地變化著，或疏或密，或重疊或穿插，時而上升，時而下降，為作品中增添了獨特的韻律與節奏感，使內外空間形成跳躍性的聯系，獨特的視覺語言為作品增添了層次，使之變得更加夢幻。

圖7 Steven Weinberg 作品

在藝術家Flavie Audi 的作品（如圖8）中，夢幻的色彩凝結在玻璃作品的內部，透明的玻璃包裹在外似露珠、琥珀般晶瑩，外空間的造型以崎嶇的弧面對光進行著折射，內外空間建立特殊的聯系，作品扭曲的內空間的顏色與造型在不同的觀賞角度下呈現著變化的效果，似星空般的顏色隨角度變化跳躍著，明亮或昏暗，變換的顏色與變換的造型使作品顯得格外靈動。

圖8 Flavie Audi 作品

在藝術家Bertil Vallien 的作品（如圖9）中，頭部一直是表現的主體，澆鑄的作品保留了玻璃粗獷的表面質感，在其他部分進行精致打磨使光透入作品中，同時利用玻璃材料對光的反射性，對內部空間形態與顏色進行映射，給予觀者虛實反差的視覺感受，映射在玻璃壁上的幻象充滿神秘感，或許是暗示著人格的另一面，或許是一種自我審視，故事性充斥在整件作品之中，同時將多種材料語言融于一身，很好地反映出玻璃材料性格中的復雜性。

圖9 Bertil Vallien 作品

五、結語

玻璃材料的魅力源于光獨特的運動，藝術家對材料的意識以及工藝技法的把握主導著作品的物象形態，映射著藝術家獨特的藝術風格與創作習慣，夾雜著藝術家對美的個人理解，在表現美、展示美的同時抒發著藝術家與材料之間獨特的情感，散發著玻璃材料語言的獨特魅力。認識材料語言能夠更好地創新材料語言，更好地理解和掌握光的控制將會為玻璃藝術創造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