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慧,孫 慧,肖涵月,辛 龍
(1.新疆大學新疆創新管理研究中心,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2.新疆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3.新疆大學地理學博士后流動站,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溫室氣體與大氣污染物排放具有相同的根源性、驅動力與過程流[1-2],二氧化碳作為最主要的溫室氣體,在排放的同時伴生了SO2、PM2.5、煙(粉)塵等共生大氣污染物,高排放區域的趨同性不僅造成碳排放損益偏離現象,同樣會引發污染排放的“損益偏離”[3-4]。因工業產值“東遷”而工業污染“西移”的反向遷移加速了東部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加重了西部欠發達地區的污染留存程度[5],形成了明顯的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現象。發達地區借助資本、人才、技術優勢,生產高附加值、低污染密集型產品,占據價值鏈高端地位,形成了“高經濟收益、低生態損害、低減排責任”的“名利多收”局面;反觀欠發達地區,多處于價值鏈中低端地位,承接了發達地區高污染、高能耗產業,提供低附加值、高碳高污染密集型產品的同時承受了低收益、高污染的負擔[4,6]。區際碳排放、大氣污染損害與經濟收益偏離的“環境不公平”現象依舊嚴峻。為了保證中國全面綠色轉型面臨的結構性、根源性、趨勢性壓力取得根本扭轉,“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目標被提出并持續推進,以“降碳”為核心抓手,實現2030年高質量碳達峰是破解大氣污染治理“深水區”困境、推動減污降碳協同治理的重要途徑之一。基于此,該研究以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為剛性約束,在碳達峰年度目標量化、碳排放與大氣污染雙重損益偏離識別的基礎上,基于碳排放與大氣污染的共生特征,從損益偏離視角重點分析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共治效應與共享路徑。
為推動碳排放盡快達峰并降低峰值,中國實施積極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戰略,加速推進碳達峰行動。已有研究均證實了以低碳化、零碳化為目標的一系列碳達峰行動舉措發揮了顯著的碳減排效應[7-8]。隨著碳市場的有序開展與推進,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穩定運行對碳達峰進程呈加速推進作用,導致碳達峰時間表提前1~2年,峰值降低2.71~3.00 Gt[9]。碳排放權交易利用市場機制控制二氧化碳排放,在微觀層面上,能夠形成碳交易價格預期,發揮價格信號作用,促使企業形成“低果先摘”現象,引導積極開發節能減碳技術,增加環保技術投資強度與推廣力度[10],增強綠色創新能力[11],從而降低企業碳排放量與能源消費總量[12]。在宏觀層面上,碳排放權交易運作遵循總量管制與交易原則,通過對各地區二氧化碳排放設置上限值并頒發許可證[13],使碳排放許可證成為相對稀缺資源,提高了化石能源使用成本,降低了市場競爭力,與此同時,非化石能源發展與利用進一步推廣,碳排放權交易顯著增加了水電、光伏發電等可再生能源的使用量[14];而且作為兼具減排成本優勢的市場機制,碳排放權交易能夠提高低碳能源投資,促進低碳技術創新[15],抑制試點地區碳排放水平[16],推動綠色低碳經濟轉型[17]。
城市是能源消耗與溫室氣體排放的主要貢獻者,占世界67%~76%的能源消耗和71%~76%的能源相關碳排放[18],碳達峰進程直接決定了“雙碳”目標的實現與否。低碳城市試點建設、低碳工業園區建設、“零碳”體系試點等是推進城市率先達峰的重要舉措。大部分研究肯定了低碳城市試點的政策有效性,即能夠顯著降低碳排放,促進城市低碳化發展[19],優化調整高碳產業結構,調動各類生產要素協同配置,促進低碳產業集群集聚,發揮低碳技術創新溢出效應,顯著降低本地及鄰地的碳排放強度,從而有效縮短城市達峰時間、削減峰值。
碳達峰目標在發揮碳減排效應的同時,也會對同根、同源、同過程伴生的大氣污染物治理起到協同減污作用。以碳達峰、碳中和為導向的碳減排政策對改善空氣質量的協同效益已在全球和區域尺度的文獻中得到了廣泛量化[20]。Wu等[21]證實了在當前政策、碳達峰、強化碳達峰三種情景下的二氧化碳排放峰值均會顯著降低PM2.5、PM10、SO2、NOx、VOCs、CO、氨等7類空氣污染物的排放水平,且對于PM2.5、PM10、SO2會發揮更大的減污效應。在2030年碳達峰的條件下,碳排放權交易計劃能夠發揮顯著的空氣質量改善協同效應,導致省級PM2.5濃度下滑4%~20%[22]。在減少化石能源消耗、改進污染減排技術的同時,碳排放權交易也實現了SO2減排的共同效益,進而降低大氣污染物排放,顯著提升空氣質量[23]。同時,低碳城市建設作為新興城鎮化范疇下的新型城市發展模式,會帶動相關環境規制配套政策的出臺與實施,因地制宜探索溫室氣體減排目標與大氣污染防控計劃,促進清潔生產技術推廣與可再生能源開發利用,實現對碳排放與大氣污染源頭監控與治理,從而有效改善空氣質量,降低霧霾污染,發揮協同減污作用[24]。
碳達峰行動舉措旨在強化降碳剛性要求的同時,追求經濟高質量發展與綠色低碳轉型。已有研究肯定了以“雙碳”目標實現為核心的碳排放權交易計劃能夠發揮“一箭雙雕”的降碳與增效作用。碳排放權交易能夠降低地區高碳密集型產業的投資水平,提高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實現地區綠色發展能力增強與區域碳排放公平性凸顯的雙重紅利[25]。作為市場型碳規制政策,碳排放權交易強化了對高碳企業的監管力度,能夠改善勞動力需求,增加就業機會,發揮就業紅利[26],對就業率的拉動效應約為11.5%[27]。作為生態扶貧的重要手段之一,碳交易補償發揮的生態扶貧效果逐漸顯現,顯著增加農村地區的收入水平,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28],縮小城鄉發展差距,提升經濟增長質量。
基于前述分析,學者們從不同維度針對碳排放達峰展開討論并取得了豐碩成果,但多以碳市場、低碳城市為主題進行間接分析,研究偏重降碳的單一效應,盡管部分學者逐漸關注對于改善空氣質量的間接效應,鮮有涉及政策實施舉措產生的多重協同效應,尤其是由此引致的碳排放、大氣污染與經濟發展損益失衡的相關研究。為此,從以下方面進行了補充探索:①為豐富損益偏離的科學內涵與測算工具,識別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共生的客觀事實,從效率視角上測算了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②提出“共生-共治-共享”的分析邏輯,探討碳達峰目標對于二者損益偏離的多贏共治效應,并從內外雙視角、多路徑探尋共享方式;③為探索減污降碳協同治理研究新視角,對碳達峰目標約束促進城市發展由損益偏離-損益均衡-精益降損的優化方向進行了實證。
以中國280個地級市為研究對象,樣本截取時間為2006—2019年。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未包括呼倫貝爾市、亳州市、襄陽市、三沙市、儋州市、畢節市、銅仁市、普洱市、拉薩市、海東市、吐魯番市、哈密市,以及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的城市。碳排放損益偏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是該研究的被解釋變量,碳達峰目標是核心解釋變量。參考錢浩祺等[29]、向仙虹等[5]的研究,人口密度、經濟發展、財政分權、科技支出、金融發展、教育程度、對外開放、工資水平等因素均會對碳排放及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產生影響,故作為控制變量。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中國碳排放數據庫(CEADS)、哥倫比亞大學國際地球科學信息網絡中心(CIESI)、加拿大達爾豪斯大學大氣成分分析組及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部分缺失及異常數據采用插值法或平均趨勢法填補。
2.1.1 損益偏離測算
孫慧等[4]于2016年首次提出“損益偏離”概念,聚焦資源型產業,用碳排放表征生態損害、GDP表征經濟收益,揭示了資源型產業存在“經濟收益在外,生態損害留存”的“損益偏離”現象。對“損益偏離”內涵進行剖析分解,發現損益偏離包括經濟收益偏離與生態損害偏離兩個部分,經濟收益與生態損害的偏離均是現實值與最優目標值的差值,即改進值對最優目標值的偏離程度,只有當經濟收益、生態損害現實值均落在生產技術的前沿面上時,才能實現損益均衡狀態;而在低碳經濟、綠色發展的背景下,實現經濟收益最大化、生態損害最小化的“精益降損”局面是最理想的發展目標。
為了有效協調經濟增長與碳排放/大氣污染間的矛盾,盡可能降低能源損耗的同時增加期望產出、降低非期望產出,采用非徑向方向距離函數(NDDF)測算損益偏離[30]。投入要素包括勞動(L)、資本(K)、能源(E),產出要素包括期望產出(Y)與非期望產出(U),非期望產出的衡量指標分別是碳排放(C)、大氣污染(A),投入產出變量的測度方法詳見表1。為了增加各城市不同年份損益偏離的可比性,基準模型設定為全局生產技術,采用研究區間內的所有樣本點構建生產前沿面。關于權重向量ω的選擇,綜合參考李江龍等[31]、金剛等[32]的研究,結合研究特點,將權重向量確定為
表1 損益偏離測算的指標數據說明
通過線性規劃方程對NDDF進行最優化求解,β*=(β*E,β*Y,β*C,β*A)T,基于最優解分別計算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分別表示如下:
考慮到損益偏離的負向內涵與改進方向的一致性,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的計算方程如下:
CPLD>0或者APLD>0,說明經濟收益高于碳排放損害,或者經濟收益高于大氣污染損害,反之則說明碳排放損害或大氣污染損害高于經濟收益,越接近0說明經濟收益與碳排放損害或大氣污染損害之間越趨于均衡狀態。需要說明的是,城市i在t年生產的目標是實現由損益偏離-損益均衡-精益降損的持續蛻變。
2006—2019年,碳排放損益偏離程度整體呈下滑趨勢,受益區空間范圍逐漸向東北地區外延,受損區空間分布的發散性進一步加強,在北部地區呈衰減態勢,體現出碳排放公平性呈逐漸顯現趨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也呈向好態勢轉變,受益區集聚范圍進一步延伸,由零星面狀向中心帶狀逐漸演進,北部大氣污染聯防聯控的“2+26”城市損益偏離程度明顯改善;受損區呈西南向東北縮減態勢,由局域面狀向零星點狀不斷發散。綜合來看,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程度要高于碳排放損益偏離,受損區分布范圍更廣、受損程度更強,但改善強度更優。同時,二者損益偏離的空間分布區域呈現較強的趨同性,進一步印證了二氧化碳與大氣污染“同根、同源”的共生排放特征。
2.1.2 碳達峰約束目標測算
關于碳排放約束目標的提出與演變,經歷了從相對減排目標到絕對減排目標、從最低限度行動到國家莊嚴承諾的國家自主貢獻目標力度日益強化的過程。綜合考慮經濟社會發展目標、能耗“雙控”目標、2035年遠景目標、“雙碳”目標等因素,碳排放控制目標經歷了由2020年相對減排行動目標的碳排放強度較2005年下降40%~45%到2030年相對減排行動目標的碳排放強度較2005年下降60%~65%,到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提出,再到2030年絕對減排行動目標的碳排放強度較2005年下降65%以上,呈現出適時調整、持續加強的變化。為了保證2030年前如期實現碳達峰目標,以五年規劃為尺度的碳達峰量化目標年度分解任務全面推進。“十二五”“十三五”期間的碳減排約束目標分別為17%、18%,且“十四五”“十五五”規劃下的碳減排目標需高于18%時,才能確保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可見,五年規劃中提出的碳減排目標與“雙碳”目標是具有內在協同一致性、發揮政策漸進合力、靶向“主要矛盾逐個擊破”的短期目標與長期目標的關系(圖1)。因此,該研究通過化整為零、分解量化碳減排年度目標任務,評估年度碳減排成效,量化碳達峰約束目標。
圖1 碳排放約束目標演化趨勢
首先,基于2005—2019年地級市碳排放數據計算碳排放強度:
其次,分別計算“十二五”“十三五”規劃區間年份、2005—2019年的碳減排成效:
最后,綜合考慮“十二五”“十三五”規劃碳約束目標及2020相對減排行動目標,精準識別碳達峰實現情況[34]:
公式(6)—公式(9)中:I為碳排放強度,P為碳減排成效,二氧化碳為碳排放量,GDP為經濟發展水平,i、t分別表示城市、年份。當2011—2015、2016—2019、2005—2019年碳減排成效均達到或超過碳達峰約束目標時,說明在當前碳減排措施力度與減排速度下,碳達峰目標如期實現,處于節能減排引領者地位,定義為碳達峰“先發城市”。當2016—2019年碳減排成效低于14.4%,但其他均滿足約束目標時,說明碳達峰目標接近實現,處于碳減排目標完成的邊緣地位,差距小、按時實現碳達峰的可能性大,定義為碳達峰“鄰近城市”。其他情況下則說明碳達峰目標無法實現,碳減排潛力與挑戰并存,定義為碳達峰“后進城市”。“先發城市”按照當前減排速度可如期實現碳達峰目標,而“鄰近城市”“后進城市”則無法在2030年前如期實現碳達峰目標。為了保證各城市碳達峰目標如期實現,根據公式(8),計算2006—2019年碳減排成效,“先發城市”的碳達峰約束目標沿用碳減排成效值,“鄰近城市”“后進城市”的碳減排成效值需與“十二五”(3.4%)、“十三五”(3.6%)年度分解的最低碳達峰約束目標進行對比,識別2011—2015年、2016—2019年碳減排成效分別低于3.4%、3.6%,無法如期實現碳達峰目標的城市年份,將其碳達峰約束目標界定為最低目標值,依此量化年度碳達峰約束目標[34]。
基于年度碳減排目標測算的結果,碳達峰約束目標如期實現的“先發城市”154個,接近實現的“鄰近城市”28個,尚未實現的“后進城市”98個。碳達峰約束目標實現情況呈“東優西劣”的空間格局,“先發城市”“鄰近城市”大多分布在東部沿海地區與中部相對發達地區,這類區域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產業結構趨向合理化,依靠技術創新、能源結構調整、發展低碳產業等手段顯著降低碳排放,增強碳減排成效,從而保證碳達峰約束目標如期實現;而“后進城市”則分布在西北、西南、東北等資源型地區,囿于資源稟賦限制,長期依賴于資源型、高耗能產業拉動經濟增長,同時承接發達地區工業產業轉移,導致碳排放量居高不下,碳減排任務道阻且長,按照當前減排速度仍無法在2030年如期完成碳達峰目標,為典型的碳達峰后進區域。
表2詳細呈現了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及相關性檢驗結果。由方差膨脹因子(VIF)檢驗可知,各自變量間的VIF值均顯著低于10,說明不存在多重共線性。
表2 變量說明、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檢驗
經全局Moran’I指數檢驗,碳排放損益偏離與污染損益偏離的空間關聯性呈顯著正相關,說明需采用空間計量模型分析變量間的關系。經過模型選擇的LM、LR、Wald檢驗,以及Hausman檢驗、聯合顯著性檢驗,需建立雙固定效應的SDM模型。其中:yit分別表示CPLDit(碳排放損益偏離)、APLDit(大氣污染損益偏離),CERit表示碳達峰目標,β1是關鍵系數,衡量了碳達峰對減污、降碳、增效的多贏協同抑或俱損逆向效應,Xit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ωij表示空間權重矩陣,ρ為被解釋變量的空間溢出效應,μi、vt分別表示時間、城市固定效應,εit為殘差項。
表3報告了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共治效應的回歸結果,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可分解為碳達峰降碳增效的全域、分解效應結果,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可分解為碳達峰減污增效的全域、分解效應結果。由兩者的全域列可知,碳達峰約束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均表現為顯著的抑制作用,證實了碳達峰目標的設定明顯緩解了碳排放損益與大氣污染損益程度,說明碳達峰目標不僅僅作用于碳排放,起到了達峰兼具“削峰”效果,同時為實現碳達峰目標采取的一系列政策舉措會保證經濟良好運行與持續發展,并通過源頭治理、過程控制與末端阻斷的全流程治理措施對同源共生的大氣污染發揮顯著的“降污”效果,進而呈現出弱化損益偏離程度、促進地區發展由“損益偏離-損益均衡-精益降損”優化轉變。就作用強度分析,盡管碳達峰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的抑制效應值為0.102 4,而其對于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抑制效應值則為0.264 9,明顯高于碳排放損益偏離;但是,碳達峰的降碳增效強度也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這反映出碳達峰目標的精準設定對碳排放損益偏離的直接抑制效果十分明顯。總體上看,基于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同根、同源”的共生特性,碳達峰目標能夠發揮減污降碳提質增效的多贏協同效應,扼制雙重損益偏離現象,提升區域發展質量。
表3 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回歸結果
將SDM模型進一步分解為直接效應與間接效應,探討對碳排放損益偏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直接、間接邊際貢獻。碳達峰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的直接效應與間接效應均呈負相關關系,對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直接效應同樣表現為負相關,但均呈現出碳達峰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直接效應顯著為負,而對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間接效應則不顯著。這證實了本地區碳達峰約束目標對本地區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有效性,體現出本地碳達峰目標的建立與實現均有助于協同減緩本地的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程度。可以發現,以2030碳達峰目標實現為核心的一系列碳達峰行動舉措不僅強化了“降碳”的剛性要求,而且追求經濟高質量發展與綠色低碳轉型,這能夠降低本地高碳密集型產業的投資水平,優化能源消費與產業分布結構,增強綠色發展能力,充分發揮“一箭多雕”的降碳、減污與經濟三重效益,促進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多重紅利顯現。通過碳達峰約束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共治效應的檢驗,證實了碳達峰目標能夠發揮減污降碳提質增效的多贏效果,助推城市發展呈“劣者趨良、良者趨優、優者更優”的良性局面轉變。
盡管在前述分析中,針對碳達峰目標約束量化與損益偏離測度方式進行了不同數據的區分與處理,碳達峰目標結合不同時期相關政策規定的碳減排目標,而損益偏離則從效率視角測度,且二者間關系通過了一系列變量間的多重共線性檢驗與空間模型檢驗,盡可能規避了內生性影響造成的偏誤。然而,仍需將碳達峰目標與損益偏離間的內生性納入檢驗范疇。本節分別采用工具變量法與系統GMM模型進行內生性檢驗。檢驗結果發現,核心變量碳達峰的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依然為負,體現為弱化城市碳排放與大氣污染的雙重損益偏離現象,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保持一致,驗證了上述結果的準確性。
上述基準回歸模型采用了鄰接權重矩陣分析,為了驗證研究結果的穩健性,分別采用替換空間權重矩陣與核心變量測度的方法,重新進行SDM模型檢驗。首先,將空間權重矩陣更換為地理距離權重矩陣、經濟距離權重矩陣進行回歸分析,發現碳達峰約束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的邊際影響分別為-0.098 6、-0.112 5,對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邊際影響為-0.213 2、-0.202 4。其次,分別基于綠色貢獻視角[35]刻畫環境不公平系數以及拓展的Dagum基尼系數[5]分別衡量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碳達峰目標仍表現為同向影響。最后,采用首批低碳城市試點政策作為碳達峰目標的替代變量,基于雙重差分模型進行了檢驗,發現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也能降低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能夠發揮弱化損益偏離、推動精益降損的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這與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基準回歸分析結果保持一致,驗證了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3.4.1 區域分布異質性
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進一步按照國家統計局分類標準將樣本分為東部城市、中部城市、西部城市,并重新構建了各區域的空間權重矩陣,回歸結果見表4。表4表明,碳達峰與東部城市、中部城市、西部城市的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均呈負向關系,說明碳達峰約束目標能夠發揮降碳增效作用,有助于弱化地區碳排放損益偏離程度,縮小生態損害與經濟收益的差距,促進城市協同公平化、精益降損式發展。碳達峰對中部城市、西部城市的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也表現為負向影響,體現出碳達峰約束目標減污提質的效果依舊突出,有利于減緩大氣污染損益偏離度,加快經濟與環境相容性發展。就作用強度與影響效果分析,碳達峰目標在西部城市的減污降碳協同效應更為凸顯,且顯著性水平也高于中東部城市。這與區域間經濟發展階段、環境規制強度及污染轉移因素相關,相較于西部城市,中東部城市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環境治理起步較早,前期發展階段已通過污染產業轉移、產業結構調整升級、技術投入與改造等手段進行了碳排放控制與污染治理,西部城市為加快經濟發展承接了部分高碳高污染產業,導致損益偏離程度更甚,因而以“降碳”源頭治理式的碳達峰約束目標設立對于西部城市的減污降碳增效作用最為明顯。
表4 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區域分布及資源稟賦異質性
3.4.2 資源稟賦異質性
考慮到區域間資源稟賦差異,將樣本劃分為資源型城市與非資源型城市。由表4可知,碳達峰對資源型城市的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均呈顯著負向影響。且碳達峰對非資源型城市的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也呈負相關,但是對二者損益偏離的效果不再顯著。這反映出碳達峰目標對資源型城市的減污降碳增效作用明顯優于非資源型城市,體現在碳排放損益偏離弱化效應的顯著性水平高于非資源型城市,大氣污染損益偏離弱化效應高于非資源型城市。究其原因,資源型城市面臨相對嚴峻的資源高度依賴、生態環境污染、內生動力不足等困境,可持續發展能力亟待增強,產業轉型升級亟須推進,碳達峰目標約束下各類降碳舉措的實施有利于資源型城市優化調整傳統資源型產業、大力發展綠色低碳產業,從而強化污染治理動能,提升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協同治理效果,有效應對并克服雙重損益偏離困境。
3.4.3 環境關注異質性
為有效區分碳達峰約束目標在不同環境關注程度城市的治理效果,以《國家環境保護“十一五”規劃》為劃分依據,區分環保重點城市與非環保重點城市,回歸結果詳見表5。表5顯示,碳達峰目標對環保重點城市與非環保重點城市的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均呈負相關關系,證實了碳達峰對于二者損益偏離的抑制效應。就顯著性水平與影響強度分析,碳達峰對環保重點城市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的影響更大、顯著性水平更高,對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的影響強度也在環保重點城市中更為明顯(0.764 2>0.560 8)。因環保重點城市在地區環保治理任務重、環境質量亟待改善、公眾環境關注持續高漲的壓力下,會主動抓住碳達峰目標實現的政策契機,大力發展低碳環保產業,積極優化能源消費結構,力求擴大碳達峰目標下的協同治理效果,有效降低碳排放與大氣污染水平,增強經濟發展質量,著力提升碳達峰的減污降碳協同效應。
3.4.4 實現梯度異質性
基于碳達峰目標進程評估分析,就目前發展現狀而言,碳達峰約束目標如期實現的“先發城市”154個,接近實現的“鄰近城市”28個,尚未實現的“后進城市”98個,由于“鄰近城市”按照當前碳減排速度仍無法如期實現2030碳達峰目標,且個數相對較少,將其與“后進城市”合并討論。表5顯示,碳達峰目標與“先發城市”“后進城市”的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均呈負相關,但是,碳達峰目標對“先發城市”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的顯著削弱效應依舊明顯,而這一負向影響在“后進城市”中并不顯著;且其對于“先發城市”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的影響強度與顯著性均高于“后進城市”(0.470 9>0.249 5),體現出在“先發城市”中發揮了更強的雙重損益偏離弱化效果。由于“先發城市”碳減排效果突出,碳達峰目標完成質量高,碳達峰目標的約束能夠發揮更強的“優者更優”效應,對碳排放與大氣污染的雙重損益弱化效果更為凸顯。而“后進城市”碳減排目標艱巨,任務緊迫,需更高投入以遏制碳排放持續增量的局面,這可能導致經濟收益與碳排放、大氣污染間的偏離效應收窄,削減“劣者趨良、良者趨優”的效果。
表5 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環境關注及實現梯度異質性
碳達峰目標的剛性約束是實現中國經濟低碳轉型發展的首要任務與必由之路,會倒逼碳排放主體通過源頭治理、過程控制、末端阻斷的全鏈條、全流程節能減排手段,促進碳減排及共生的大氣污染降低,同時保持經濟增長在合理的速度區間,以推動及時達峰并降低峰值。其中:源頭治理方面,結合《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分析,在源頭上控制能源消費總量、調整優化產業結構,突出以降碳為源頭治理,是碳達峰目標弱化碳排放損益偏離、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程度的重要途徑之一。過程控制方面,加快城市環境保護投資力度與額度;推廣綠色低碳出行方式,推動綠色交通體系建設。末端阻斷方面,通過碳達峰行動方案開展的各類減污降碳活動形成的最終成果對碳排放及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影響,提升生態系統碳匯增量與固碳水平;推進綠色低碳技術示范應用,增加綠色產出水平[20],從而達到末端阻斷、負向排放的良好局面。因此,基于“強化源頭-嚴控過程-優化末端”的閉環管控思路,從源頭治理、過程控制、末端阻斷3個渠道考察碳達峰約束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影響機制。
4.1.1 源頭治理路徑
源頭治理方面,選取能源結構與產業結構2個變量,分別以地級市電力消費總量[31]、第二產業產值占GDP的比重衡量。表6檢驗了能源結構的共享路徑,能源消費在碳達峰目標的減污降碳增效作用中并未發揮中介效應,但碳達峰目標有效降低了能源消費水平。能源消費總量尤其是化石能源消費增加,會在一定程度上強化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及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程度,這是因為,70%以上的溫室氣體與大氣污染“同根同源”、共生排放來自能源消費,在源頭上控制能源消費總量,緊抓降碳式源頭治理的核心舉措,仍是碳達峰目標弱化雙重損益偏離的重要途徑之一。由產業結構共享路徑的結果分析,第二產業占比在碳達峰與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的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為:η=0.2140×0.0908÷0.1054=18.44%。在碳達峰與污染損益偏離(APLD)的中介效應占比為:η=0.2140×0.2259÷0.2612=18.51%。由于工業是二氧化碳排放的重要主體,占全國總排放量的80%左右,碳達峰目標明確增加碳排放控制要求,能夠顯著降低第二產業尤其是重工業占比,有助于產業低碳化綠色轉型,進而對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發揮協同增效的雙贏作用。
4.1.2 過程控制路徑
過程控制方面,選取環保投資與低碳出行2個變量,分別以環境污染治理投資總額、每萬人擁有公共汽(電)車數量衡量。表6顯示,環保投資在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中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這反映出碳達峰約束目標顯著增加了城市環境治理投資額度,說明在碳達峰目標約束下,氣候變化與生態環境的關注度持續上升,城市傾向于提高環保投資水平,優化環境治理效率,從而對碳排放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協同抑制效應凸顯。低碳出行在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中并未發揮中介效應。結果證明了碳達峰目標持續推進有助于調整優化城市交通結構,碳達峰行動方案開展碳達峰與空氣質量達標協同管理,增強公共交通出行比率,通過促進居民多采用低碳綠色出行方式、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等手段減少私家車出行頻率,從而最終降低碳排放與大氣污染雙重損益偏離現象。
4.1.3 末端阻斷路徑
末端阻斷方面,選取碳匯結構與綠色創新2個變量,分別以建成區綠化覆蓋率[36]和綠色專利申請量衡量。表6顯示,碳匯結構并未在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中發揮中介效應,但發揮了同頻共振的放大效果,說明在碳達峰的實現進程中,各地區積極采取科學合理的城市綠化措施,有效提高城市綠化覆蓋率,進而增加林業碳匯儲量與生態固碳能力,能夠達到實現負碳排放的同時提升環境質量,有助于緩解碳排放與大氣污染雙重損益偏離差距,促進損益均衡。綠色創新在碳達峰減污增效中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中介效應占比為:η=0.1201×0.2484÷0.2612=11.42%。綠色創新在碳達峰降碳增效中則發揮了同向放大效應。可以發現,碳達峰約束目標顯著促進了城市綠色低碳技術創新孵化發展與成果轉化,以綠色創新產出“反哺”減污降碳,助推經濟高質量發展,從而有效降低損益偏離指數,發揮減污降碳的協同增效作用。
表6 碳達峰減污降碳增效的中介共享路徑檢驗結果
政府通過實施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環保稅征收等環境政策舉措,加強對環境污染的監督與處罰力度。隨著“雙碳”目標的提出,加快以“降碳”為源頭治理的舉措實施穩步推進,生態環境保護逐漸進入減污降碳的協同治理新階段。旨在實現2035美麗中國目標與“3060雙碳”目標的環境政策調整出臺、波動變化、適時改革在實現環境經濟相容友好發展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加劇了宏觀環境政策的不確定性。鑒于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同根同源”的共生特征,環境政策變動不僅會影響PM2.5等大氣污染物的排放情況,同時也會作用于同源伴生的二氧化碳。外部環境政策不確定性凸顯時,在帶來政策發展機遇的同時,與之伴隨的風險挑戰也不可避免地引致政策頻繁發生波動、不確定性持續攀升。本節旨在厘清環境政策不確定性在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中的調節效應,以期從外部環境政策中探尋減污降碳的協同治理路徑。
參照王慧等[37-38]的測度方法對環境政策不確定性進行測度,并通過SDM調節效應模型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詳見表7。環境政策不確定性(EPU)在碳達峰目標與碳排放損益偏離(CPLD)、大氣污染損益偏離(APLD)的負向關系中均發揮顯著的正向調節效應,即對碳達峰減污降碳增效的作用呈削弱效應,隨環境政策不確定性增強,碳達峰的抑制強度會下滑,說明環境政策不確定性攀升并不利于碳達峰發揮弱化損益偏離的作用。根據調節項系數的顯著性與影響強度分析,環境政策不確定性對本地碳達峰的降碳增效強度(0.090 6)明顯低于減污增效(2.131 5),表明環境政策不確定性的頻繁攀升對大氣污染損益偏離的沖擊影響更為突出,需重點關注、持續監測外部宏觀環境政策的波動性,主動規避風險挑戰,有效發揮碳達峰的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
表7 環境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
圖2從內外部雙重視角,“源頭治理-過程控制-末端阻斷”的中介效應與環境政策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多種路徑進行分析匯總,同時驗證了基于雙視角多路徑的全鏈條、全流程減污降碳協同治理共享方式。
圖2 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共享路徑
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持續推進有效推動了全社會的綠色低碳轉型,碳達峰是碳中和的前置條件,達峰時間與峰值水平直接關聯碳中和的實現進程。基于2006—2019年中國280個地級市經濟、環境、碳排放、夜間燈光等多元數據,聚焦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同源共生特征,提出“共生-共治-共享”的分析邏輯,通過碳達峰量化分解、損益識別、協同檢驗,分析了碳達峰約束目標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多贏共治效應與多重共享路徑。研究發現:①碳達峰目標對碳排放損益偏離與大氣污染損益偏離均呈顯著抑制效應,發揮了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多贏共治效果,能夠促進城市發展由“損益偏離-損益均衡-精益降損”優化轉變,增強了區域發展公平性。②碳達峰目標對異質型城市呈現明顯的選擇效應,在西部城市、資源型城市、環保重點城市、碳達峰先發城市中發揮作用更高、影響更強的減污降碳協同增效作用。③碳達峰減污降碳協同增效共享路徑的實現要基于內外雙視角、多路徑的城市內部源頭治理-過程控制-末端阻斷的全鏈條節能減排舉措與外部宏觀環境政策波動下的適時調整和動態匹配。
研究對于“雙碳”目標推進下緊抓“降碳”,以內外雙視角的“調內”“匹外”式多重共享路徑,多措并舉、全程發力,增強碳達峰減污降碳增效的多贏共治效果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①強化源頭治理,節能降耗、優化調整。在源頭上控制化石能源消費總量,通過構建清潔能源多能互補體系,積極提升可再生能源消費占比;同時優化調整產業結構,推動綠色低碳產業發展,促進一批資源消耗少、污染排放低、節能環保化、價值鏈高端的戰略性環保新興產業興起,從而實現減污降碳效應的同時發揮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作用。②嚴控過程管理,多輪驅動、多拳發力。在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協同治理的推進過程中,需推行更嚴格的環境規制政策,合理上浮城市環境保護投資額度,遏制鄰近區域的高碳密集型、污染密集型產業轉移,破解環境規制級差引致的污染轉移現象及損益偏離后果;推動綠色交通體系建設,加快提升城市公共交通基礎設施水平,提高公民低碳公共交通出行比例,降低城市交通領域碳排放與大氣污染水平,擺脫損益偏離困境。③突出末端阻斷,減碳增匯、創新驅動。通過實施全過程治理、監控、減排措施,在碳排放降低的同時增加生態碳匯儲量,提高森林蓄積量與植被覆蓋率,增強城市自然碳匯固碳能力;在綠色創新上,持續加強低碳環保技術的開發與應用,促進低碳化、清潔型創新產品和服務積極涌現,強化綠色創新產出。④動態調整實現內外匹配,因時施策、因地制宜。在碳排放與大氣污染協同治理的過程中,治理主體需建立環境風險預警機制,密切關注外部環境政策的波動變化特征,快速響應、適時調整內部行動舉措,以實現內部環保決策與外部環境政策的動態匹配,確保協同治理效果最優化、最大化;環境政策要因時施策、因境而異、因地制宜,做到因事適時調整、因效精準調控,降低政策頻繁調整的不利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