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剛
《食品安全法》第148條規定,生產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或者經營明知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消費者除要求賠償損失外,還可以向生產者或者經營者要求支付價款十倍或者損失三倍的賠償金。“價款十倍”的賠償金能否理解為“銷售金額”的十倍賠償金?
注意本條的表述為“還可以”。這就表明消費者既可以要求賠償損失,也可以要求“價款十倍”或者“損失三倍”的賠償金。無論是從“價款”的角度還是從“損失”的角度,都側重于消費者一端,而且是具體的消費者一端,而不是概括的所有的消費者一端。因為如果是概括的消費者,則在實際中很難查清所有消費者的全部損失。
“價款十倍”的懲罰性賠償金應當依據消費者支付的價款確定,而不應當依據侵權行為人的銷售金額確定。否則,法條直接表述為“銷售金額十倍”就可以了,用不著“價款”的表述。從某種意義上說,行為人的銷售金額在數量上的確可以和消費者支付的價款總和劃等號。但既然法律規定“價款十倍”,那即意味著在權利主張上不僅有主體性限定,還對賠償的依據有所限定。并非不加甄別一概以侵權行為人的銷售金額的十倍進行認定。本條懲罰性賠償的規定在于消費者可以選擇性主張權利。甲可以主張,乙也可以主張,但不主張就沒有。
十倍或者三倍的懲罰性賠償金的法律規定僅僅只出現在《食品安全法》里面。檢察院除了代表消費者參與公益訴訟外,還代表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參與環境公益訴訟。而環境公益訴訟里面,沒有法律規定十倍或者三倍的懲罰性賠償金。這也意味著,主張懲罰性賠償金的主體應當是確定的受害個體,而不是概括意義上的公眾。個體可以選擇性主張權利,而概括性的公眾無法選擇。如果有關機關單方代表概括性的公眾,并單方代表公眾選擇權利主張,實則不具有合法性基礎,也不具有正義性。
另外,如果在民事公益訴訟中,任由檢察機關以行為人銷售金額為參照主張十倍賠償,則將選擇性權利異化成確定性權利,那么法條規定不必用“還可以”的措辭。而消費者除了可以選擇主張價款十倍的懲罰性賠償金外,還可以選擇主張損失三倍的懲罰性賠償金。價款十倍和損失三倍屬于同類規定。兩者都可以計算得出一個確定的數額。
賠償金的確定以消費者為出發點和歸宿。“價款”和“損失”應當都是具體明確的。消費者付出“價款”而獲得的是有毒有害食品,那“價款”作為直接的損失當然是可以主張的。除此之外,因食品受害后支出的合理費用也都可以作為間接損失主張賠償。所以,本條意在維護消費者的權益。既然維護消費者權益,那消費者就應當對損失進行舉證。而如果從行為人一端出發,以其銷售金額作為懲罰性賠償金的依據,則屬于不當免除了消費者的舉證責任。

立法規定某個受損的消費者選擇性主張懲罰性賠償金,目的在于使行為人處于一種被消費者追究的不確定的狀態。十倍懲罰性賠償金的主張足以起到心理威懾作用。正是這種不確定性使得侵權行為人不敢輕舉妄動。
公益訴訟如果排除消費者的選擇性權利主張,進而免除消費者對“損失”的舉證責任,簡單粗暴以行為人的銷售金額來主張十倍或者三倍的懲罰性賠償,看上去雖然正義,但實質上有損公平。公益訴訟本質上是民事訴訟,兩造有平等的訴訟地位,有對等的權利和義務。以行為人銷售金額主張十倍或者三倍的懲罰性賠償金,往往造成行為人背負巨額賠償金,很有可能傾家蕩產,與其獲得的不法利益相去甚遠,如此一來,有違民事訴訟的公平原則。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檢察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規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辦理公益訴訟案件主要任務是充分發揮司法審判、法律監督職能作用,維護憲法法律權威,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維護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督促適格主體依法行使公益訴權,促進依法行政、嚴格執法。”可見,維護公平正義放在公共利益之前,甚至是放在了國家利益之前,這是有道理的,因為公平一旦不在,則公眾普遍受損,國家利益也跟著受損。也正因為公平正義不是空話,公平正義存在于每一個具體個案中,所以,才要求民事公益訴訟也不能以維護公共利益的名義損害個案公平。

第三條規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辦理公益訴訟案件,應當遵守憲法法律規定,遵循訴訟制度的原則,遵循審判權、檢察權運行規律。”在這里,檢察院依據《民事訴訟法》第58條第二款的規定獲得公益訴訟的主體資格,參與民事公益訴訟,理應遵循民事訴訟的公平原則。其雖然是國家機關,但在訴訟活動中代表的卻是被侵權一方,與侵權行為人的訴訟地位是平等的。以行為人的銷售金額來主張十倍或者三倍的懲罰性賠償金,顯然有違公平原則。
最后,關于懲罰性賠償金的分配問題。如果檢察院以行為人的銷售金額主張懲罰性賠償金后,將會使得賠償金的分配不具有可操作性。因為無法確定究竟有多少消費者主張懲罰性賠償。如果把懲罰性賠償金收歸國庫,很難說實現了結果的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