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饒倫詩 魏 華
(武漢工商學院 電子商務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當今世界已邁入“萬物互聯”的時代,隨著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和廣泛運用,一個智能互聯、虛實同構、人機共處的數字社會正在加速形成。[1]因其信息交換具備實時、高效、便利和多樣化的特征,互聯網日益成為人們投射與表達思想、情感、態度的重要空間,越來越多的人類活動和需求都可以在互聯網空間中開展或獲得滿足,甚至出現了許多基于數字社會的全新人類活動形式。在我國,截至2020年12月網民總數已達到9.89億,其中手機網民規模為9.86億人。這一龐大數字意味著,就參與數字社會的人口規模而言我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數字社會。[2]
數字社會從小到大的發展過程,同時也是人們的“數字身份”從無到有的過程。這一過程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1)在最初階段,數字身份還僅是人們上網時使用的一個賬號,網絡用戶大多仍是被動地接收信息,信息流動主要是單向性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也非常有限,數字身份不承載可用于構建身份的信息,對用戶的價值很小,“數字社會”處于萌芽狀態。(2)第二階段,人們可以利用網絡進行信息的發布與交換等活動,信息流動由單向變為雙向,網絡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慢慢被構建起來,數字身份開始變得有價值,數字社會得以發展。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階段由于網絡空間的虛擬性以及與現實空間的相對獨立性,個人的數字身份與現實身份的不一致性問題開始顯現(盡管總體來看仍以兩種身份一致的情形為主)。(3)在第三階段,隨著人工智能、云計算、大數據等新技術的發展與推廣應用,數字社會與現實社會虛實互生的新態勢加速顯現,網絡世界不再只是現實世界的附庸、補充或延展,而是成了與之并駕齊驅且互相影響的生活空間,例如數字賬戶承載的部分信息可以完全脫離現實世界而存在并被賦予價值,形成不與現實世界直接掛鉤的數字貨幣。在這一階段,更多的用戶直接參與到信息的產生、加工、傳播與接收等各個環節,信息流動開始變得去中心化,網絡用戶之間的關系開始變得更復雜,數字身份所包含的信息價值越來越得到廣泛的認可、信任與依賴,其本身的價值也變得越來越大。由此,個體的數字身份與現實身份之間的背離或不一致也越發成為大概率事件乃至普遍化的事實。
隨著網絡空間中的信息體量、價值爆炸式增長,數字社會所包含的社會關系越來越復雜化,與現實社會的互嵌程度也越來越深,這使得幾乎整個世界都處在被信息化、數字化、網絡化的進程之中。人們在網上從事的活動類型越來越多,網絡逐漸成為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數字社會的影響力日益增強、地位日益提升。數字身份由用戶自己在互聯網上創設,它本質上體現為人在數字社會中與本人有關的信息集合;這些信息的集合本身是由人在網絡空間中創作、分享與接收后反饋所產生的,且最終以可被他人識別的方式呈現出來。[3][4]更具體地說,一個人的數字身份由他在不同網絡平臺所創設的一個個網絡賬戶,以及各個賬戶所包含的數字內容所呈現。這意味著數字身份的一項最主要的功能在于:它是網絡用戶用以彼此區分和相互識別的身份證明;如同現實社會中的身份證或銀行賬戶一樣,它是用戶得以在網絡上開展各種實踐活動的前提和基礎。[5]隨著數字身份的獲得,人除了以真實世界的“我”存在以外,還以網絡世界信息化的“我”存在。[6]有了數字身份和數字賬戶,用戶就可以打破時空限制與外界建立聯系,并在此基礎上從事信息的生產、發布和交換活動。[7][8]
本文意在以當代大學生群體為對象,探究其數字身份以及基于數字身份的網絡交往活動的一般特性,并分析其對該群體行為和思想價值觀念可能造成的消極影響。之所以聚焦于大學生這個群體,乃是因為他們作為目前互聯網世界中粘性最強、活躍度最高的一個群體,作為名副其實的“互聯網生一代”,比其他群體使用互聯網的時間更長、頻次更高、強度更大;在其生活中,互聯網已成為攝取信息攝取、交流觀點、表達訴求最重要的載體。這種與互聯網共生共融的關系,使得該群體必然極度重視自己數字身份的構建。[9]作為對大學生數字身份問題作出探究的理論基礎,本文在借鑒吸收馬克思的“價值鏡”思想以及國內近年來的相關研究成果基礎上嘗試構建了一個一般性的理論分析框架,即“身份鏡”理論。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論述商品的相對價值時提出了“價值鏡”概念。他指出:“以價值關系為媒介,商品B的自然形態,成了商品A的價值形態,或者說,商品B的現物體,成了商品A的價值鏡。商品A,在與當作價值體,當作人類勞動體化物的商品B發生關系時,是把使用價值B,當作它的價值表現的材料。這樣依商品B的使用價值而表現的商品A的價值,便有相對價值形態了。”[10](第15頁)在對這段文字所做的一個重要注釋中,馬克思還從“人”的角度對“價值鏡”的概念作出了進一步解釋,即:“在某種意義上,人是和商品一樣的。人到世間來,并沒有攜帶鏡子,也不像菲希特派的哲學家一樣,說‘我是我’。他最先是以別一個人反映出他自身。名叫彼得的人所以認識他自己是人,最先是因為他認識名叫保羅的人,是和他自己相同。這樣,有皮膚毛發的保羅,就用他的肉身,對于彼得,成了人類這個物種的現象形態了。”[10](第15頁)這一經典論述深入淺出地揭示了一條重要規律:商品之間存在相對價值關系,一個商品的價值能通過另一個商品的使用價值(特征)體現;類似地,人之所以能夠認識到自己為人,是因為他從所認識的其他人身上察覺到了他也擁有的一些主要特征,進而認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根本同一性。
近年來,不少學者力圖通過進一步發揮馬克思有關人與人之間互為“價值鏡像”的觀念,建立一種有關個體自我意識生成和自我認同建構的理論框架,即“身份鏡”理論。如王敏(2022)提出[11],正如商品之間兩兩互為“價值鏡”一樣,就一個人形成作為主體的自我認同而言,他與其他人也是互為“鏡像”的,亦即:人唯有經由注意到與其他人的共性特征,才能認定自己是“人”而不是其他之物。本文認為,這一深化馬克思“價值鏡”理論的研究進路是很有意義的,但要想由此形成一種能卓有成效地對大量社會現象和社會問題作出分析的一般性理論框架,還需要以馬克思有關“人的社會性”的豐富而深刻的論斷來予以補充。
馬克思關于人的社會性本質的論述,主要出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兩部著作中。在《手稿》中,馬克思深刻指出:“首先應當避免重新把‘社會’當做抽象的東西同個體對立起來。個體是社會存在物。”在《提綱》中,第六條論斷尤為關鍵:“費爾巴哈把宗教的本質歸結于人的本質。但是,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費爾巴哈沒有對這種現實的本質進行批判,因此他不得不:(1)撇開歷史的進程,把宗教感情固定為獨立的東西,并假定有一種抽象的—孤立的—人的個體。(2)因此,本質只能被理解為‘類’,理解為一種內在的、無聲的、把許多個人自然地聯系起來的普遍性。”[12]立足于馬克思的這兩個重要論述,最近卜祥記(2020)等學者分析指出:人之所以是社會存在物,是因為感性的人的實踐活動,或者說是因為人在現實中的勞動創生了社會關系(馬克思對此的經典說法是“正是在改造對象世界的過程中,人才真正地證明自己是類存在物”)。[13]
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說,人一定會處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中,人在社會關系中的地位就是人的身份,因而人人皆有身份。[14](第649頁)也就是說,任何人都是以社會關系為紐帶,經由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或事物獲得對自身的身份認知的。另一方面,作為形成自我身份認知不可或缺之紐帶的社會關系本身,又是人通過在現實世界中的實踐活動創造出來的。綜合這兩方面即是:正如勞動創造出來的商品兩兩之間依據一定的規則而互為“價值之鏡”一樣,人亦是基于彼此之間各種實踐和交往活動所創造的社會關系而認識自身,從而互為“身份之鏡”的。顯然,西方著名左翼學者拉康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視為這一觀念的有力支持者,其最著名的說法即是:“人對自我的認同要通過他人來建構,即‘鏡中我’。人們不斷在與他人的互動中強化自己的認知......”[15]
在數字社會中,人同樣是通過各項實踐活動創造出自己的數字社會關系,進而形成“數字身份”或“數字自我”的。正如學者南長森(2010)和李冉冉(2021)所言,身份皆有源頭,且會隨著這個身份指向的人的持續活動而不斷被消解和重構[16];而一個人的身份主要是由現實環境(主要是家庭、學校與傳統媒體等)所塑造和賦予的[17]。也即是說,人在社會中開展各項活動產生社會關系,社會關系使人在社會中獲得一定地位,社會因此塑造這個人,人因此能通過社會關系從他人處認知自己的身份。數字社會經由一步步的演化而成型,并最終把人類帶入“數字時代”。[18]它以現實社會為價值鏡像,因為數字社會本質不過是現實社會的數字化,從而數字社會是什么以及有什么價值,必然要以現實社會為基礎來認知和判斷。因此,盡管部分研究者認為人們在網絡世界中會傾向于表現得和現實世界不完全一樣甚至完全不一樣,所展現的自我會經過修飾甚至是完全虛假的[19][20][21],但我們似乎仍有理由認為:由于人的數字身份由數字社會塑造和賦予,而數字社會中人類活動的內容及其所蘊含的價值又以現實社會為鏡像,故而人的數字身份構建也必然要以現實世界中與身份有關的信息內容為基礎,其本質上是人的現實社會身份在網絡世界中的鏡像。
大學生的數字身份是他們以其現實社會身份為基礎,根據自身發展需求而在網絡世界中自行創建起來的。當代大學生隸屬于“Z世代”,從小就是身處數字社會的“賽博公民”,生活方式、社交模式及思想觀念等深受互聯網世界的影響,是名副其實的“數字原住民”。[22][23]加上正處在18~28歲這個年齡段,精力旺盛,好奇心強,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尚在形成中,他們生存生活方式的數字化程度普遍高于其他社會群體,特別是非常熱衷于在數字社會中消費“內容”,其中的佼佼者甚至還會成為“內容”生產與傳播的主導者。此外,當代大學生絕大部分是獨生子女,成長于“少子化”“原子化”社會,再加上互聯網技術的大規模推廣應用使得其個體自主意識前所未有地強烈。[24]他們有巨大的展現自我的需求,而數字身份正好為他們滿足這種需求提供了條件,所以,他們往往非常樂于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經營自己的數字身份,以此來展現個性。[22]而具體以什么樣的內容來填充其數字身份信息,取決于這些大學生們在數字社會中會產生什么樣的社會關系。概括說來,當代大學生的數字身份普遍帶有如下幾方面的特征:
互聯網給原本相對穩定和固化的現實社會環境帶來了巨大沖擊,人的認知與表達因此可以突破原本的局限。相對于現實世界的身份,數字身份最顯著的特征是虛擬性——我是“我”,但我又不是“我”。這一虛擬性使得現實與網絡世界的邊界趨于模糊化,進而使得很多現實中的限制不復存在,人們因此可以主動選擇自我異化。[20]數字身份的一些信息如性別、年齡等,可以被隱藏或選擇展示得與現實不同;另一些信息如愛好、形象、見聞經歷等,則可以根據個體自身的需要進行選擇性露出甚至虛構。數字賬戶能被塑造成用戶想要的狀態,達到現實中想呈現卻無法呈現的模樣。大學生是最追求個性與自我的群體,在面對現實社會關系的桎梏時,他們在構建數字身份時的主動自我異化傾向最為明顯。
在網絡世界中一個人的實際身份通常不為其他用戶所知曉,網絡上的行為無法直接與實際的個人對應。[25]人們“扮演”數字身份實際上是在有意識、有目的地打造自身的數字形象,以便為自己在網絡上開展實踐活動提供有利條件。[20]比之現實世界,網絡世界中的實踐活動普遍有著更高的的自由度,這使得很多原本在前互聯網時代無法發生的事情在當今的數字時代成為了現實。大學生對互聯網的熟悉度和敏感度最高,他們一方面試圖借助各種新型互聯網平臺和工具擺脫傳統社會關系的束縛和現實身份的限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網絡中的新信息和新交往模式拓展自己的見識與經歷。因此,大學生在數字社會中進行“角色扮演”時呈現的內容極其豐富,形式極其多樣,從而數字身份的隱匿性極高。
近年來不斷涌現出來的各種新社交媒體平臺,加上其它平臺社媒功能的不斷增強與完善,為網民們尋求多樣化的網絡社交體驗提供了技術支撐。不同的社交媒體平臺有著不同的特性,所提供的服務和目標群體也各不相同,這為數字身份的構建提供了多樣化的“壁龕”。甘泉等人(2022)研究發現,社交媒體是大學生數字身份構建的最主要場所。[21]身份構建是人自我意識覺醒的體現,而現實身份過于單一,難以滿足當代大學生展現自我獨特性的強烈需求。[26]由于不同的社交媒體提供的各種“壁龕”能獨立承載不同的內容,為產生不同的數字社會關系提供場景基礎,社交媒體賬號使得大學生擁有更自主、更多元、更具個性的“多重自我”成為可能。
權威媒體2019年的抽樣問卷顯示,有三成的大學生每天手機上網時間達到3~5個小時,近五成達到5小時以上。[27]另外,當代大學生的物質生活環境較前輩人更富足,但同輩人之間面臨的競爭較前輩人更激烈,這使得他們的性格更顯多元化——既樂觀又悲觀,既“內卷”又“躺平”,既“熱血”又“佛”且“喪”。所以,相較于其他群體,他們更愿意投入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到各種不同的平臺,如微信、QQ、微博、抖音、百度貼吧、豆瓣、小紅書、嗶哩嗶哩等,自行創建并運營賬號,在不同平臺立不同的人設,展現自我的各個側面。[22]由此,大學生的數字身份普遍具有明顯的多重性。
當代大學生以“95后”和“00后”為主,從而是在我國經濟飛速發展的大環境中成長起來的,這使得他們對國家認同感和榮譽感普遍較高。另一方面,他們從小就在網絡上接收了巨量而龐雜的信息,接觸著來自天南海北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眼界和見識早早就得到了快速提升。緣于這一成長背景,這代人看待世界時總是選擇“平視”[24],從而在與外界交往方面堪稱最自信的一代。而當下的互聯網來去自由、門檻低,是一個去中心化、去權威化的空間,無論是什么身份的人,只要基于相同的興趣或共同的價值觀就可以相互建立聯系、分享觀點乃至建成社群,社會關系能以“信緣”和“趣緣”為基礎產生。這種無差別的平等使數字社會的人際關系與群體結構扁平化,進而給廣大用戶來帶來一種普惠的賦權。[26][28]這種賦權對大學生群體的加成非常大。由于“年輕人”“孩子”等現實身份的制約,大學生們在現實社會中通常扮演著跟隨者、服從者等邊緣化的下位角色;而在數字社會中,通過這種賦權功能,他們可以利用自己的數字身份進行各種活動來獲取數字話語權,以企近數字社會的權力中心。[24]
社交網絡使大學生可以基于數字身份來實現社會參與,從而有了全新的發聲渠道。并且,這些大學生們大多深諳社交媒體的使用[23],互聯網語境下其更懂得如何提高“聲量”。這使得他們的網絡發聲往往會被更多地看見,他們在參與社會議題時也往往有著比其他群體更高的話語權。通過利用這些特性和優勢提升話語權,這一群體有機會通過“內容”輸出來影響數字社會的發展,引領社會文化潮流,搶占數字社會的話語主導地位。事實上,不同于過去那種上一代向下一代單向傳遞信息和內容的模式,利用數字身份實現“文化反哺”已成為當今社會的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29]這一現象在大學生群體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現實身份是一個人多元身份體系中的根基與核心,當代大學生的數字身份構建同樣以自身的見識和親身經歷為基礎。這首先是因為現實世界是一切的源頭,數字身份所包含的內容都能夠在現實中找到“鏡像基礎”;其次是因為隨著互聯網得到深度應用,網絡身份的匿名性會在某些場合,如網課場景或網絡熟人社交場景下趨于弱化,從而使得數字身份與現實身份出現交織甚至重疊。[17]
當前,互聯網與現實生活的融合程度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程度,日常生活中幾乎處處都離不開互聯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活動幾乎都可以在網上完成,甚至出現了兩個親密無間的人現實中從未謀面的極端情況;把虛擬空間高度嵌合到現實生活中甚至能誕生出“元宇宙”這種完全獨立于現實世界的賽博概念空間。[30]這樣的互聯網會讓人更傾向于扮演一個不同于現實身份的“他人”,而現實社會地位邊緣化的年輕大學生于此尤甚。數字身份事實上已經具備了與現實身份獨立的條件,只要主體愿意,就完全可以創建一個與其現實身份毫不相干的數字身份賬戶,生造出一個與“真我”完全不同的“網我”。
本文立足“身份鏡”理論揭示的由數字社會所型構的大學生數字身份的本質特征,反映了在當代“現實社會-數字社會”交織、沖突關系中這個特殊群體生存與生活方式“脫實向虛”的內在傾向。這一包含著巨大社會隱憂的“脫實向虛”傾向,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當代大學生群體的自我管理能力普遍還偏弱,再加上來自社交媒體信息的碎片化和即時性,他們很容易沉迷于數字身份所帶來的滿足而丟失本我身份認同,進而無法正確認識自己,迷失自我。基于數字身份開展活動的體驗與基于現實身份開展活動的體驗非常不同,“虛”與“實”存在巨大反差和不可逾越的鴻溝,如果主體無法正確地區分,就會產生明顯的脫節感。如果數字身份的活動無法解決現實身份所面臨的問題或給予精神慰藉,主體所體驗和追求的就會蛻變成對現實的逃避和自我麻痹;而一旦不得不回歸現實而脫離網絡環境,焦慮情緒就會隨之出現。當大學生在學業、社團活動、戀愛交友等重大人生節點上面臨挑戰時,這種脫節感和焦慮情緒極易造成身份認同錯位危機。一旦出現這種內在的自危機,其數字身份的價值取向就會與現實身份相背離,尤其會表現出對數字身份的盲目認同和現實身份的盲目否認,進而甚至會造成心理疾病等嚴重后果。
當今時代,得益于即時通訊技術的廣泛應用,網絡用戶可以借由社交網絡平臺相互取得聯系并進行持續而穩定的溝通。[31]大學生們通過基于興趣或特定的主題開展網絡社交,與有相同興趣、偏好、觀點、理念的人聊天或分享信息和內容,其基于數字身份的社交關系就慢慢建立了起來;通過多人聯合,還可以建立起資源共享的網絡社群。這樣的網絡社群能給大學生帶來很強的歸屬感:他們會因為相同的愛好和觀點而得到網絡好友們的認同,這種認同與現實世界價值系統下得到的認同是不同的;現實生活中原本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在網上有可能成為萬眾矚目的KOL即“關鍵意見領袖”;現實中無法抒發、無法被理解的苦悶,在網絡中因“身體不在場”而可以無壓力地表達且能得到網絡朋友的安慰。然而,數字身份所獲得的認同感與歸屬感是存在于虛擬人際關系網中的,如果不能正確、妥善地認知和處理它們與現實的關系,甚至將現實人際關系與虛擬人際關系混淆、割裂、對立起來,將勢必會對現實生活的正常人際交往產生嚴重的影響。例如,那些對借助數字身份開展社交活動有著很強依賴性的大學生大多喜歡以“宅”自詡,在現實生活和交往中往往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了孤獨、“社恐”甚至是自閉的傾向。
大學生正處在從學生到社會人轉變的關鍵階段,其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尚未完全形成,辨別能力還相對有限,在面對社交網絡海量而龐雜的信息時受到不良影響的風險很大。[32]但與此同時,他們既有參與社會輿論和社會事務的強烈意愿,又有聚集在一起形成網絡輿論合力的能力。從而,如學者周蓉(2021)所觀察到的,這一群體往往很樂于在網絡中傳播內容,且其傳播行為帶有明顯的“以情感統攝理性、以自我感受統攝客觀事實,容易沖動和缺乏理性”的特征;再加上群體特有的“抱團心理”和“從眾心理”,他們甚至會在沖動之下做出不計后果的行為。[33]由于數字身份具有“脫實”與相對獨立性,加上當前對許多網絡行為還缺乏有效的法規約束,不少大學生抱有一種“法不責眾”的僥幸心理,誤以為他們在網絡空間里的活動可以無所顧忌且不必承擔責任。這種認知誤區會導致他們在數字社會中的角色扮演行為偏離合理合法的社會規范,其表現包括:行為無準則、因缺乏邊界意識而趨于盲目自由化、容易侵害他人在網絡空間的利益等。[34]
為消解數字身份對大學生群體的價值觀念和行為造成的有害影響,矯正其生活方式“脫實向虛”的傾向,需要不斷加強和改進對這一群體的疏導工作,積極引導他們“脫虛向實”,重回正常的社會交往、重建正確的價值取向。
正本才能清源。疏解大學生數字身份帶來的現實和潛在負面影響,首先需要從源頭上加強對該群體的價值觀引導,發揮高校立德樹人的基礎作用,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35],教育他們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政治觀念[36],幫助其建立對數字社會與數字身份的正確認知,尤其是要培養他們正確辨別網絡輿論和網絡觀點的思維和能力,避免他們因受到不良網絡內容的影響而誤入歧途。
高校應建立以章程為核心的規章制度體系,在具體工作中要確立相關的大學生管理工作條例,使相關學生管理工作趨向協調化、法制化、規范化。[37]要讓大學生們明確認識到,自己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網絡世界都必須嚴格遵守法律法規和相關行為規范,必須按照規則行事,嚴守法律和道德的底線,自覺接受合理合法的監管和約束。
高校在相關管理工作中應重視學生的自主意識與自我價值實現,尊重學生的合法權益,促進學生主動參與學校管理,讓管理工作更加有效。[38]校級層面應開設相關通識課程,教授學生更多有關互聯網的知識,避免其因為“信息繭房”效應而產生認知局限和認知偏差;引導學生們進行“主體性回歸”,幫助他們將生活和社會交往的重心重新放回現實世界。
目前部分高校仍然存在管理機制滯后的問題,仍習慣于以上傳下達與層層上報的傳統方式施行縱向集中管理,最顯著的表現是日常管理多采取行政命令形式,學生只能被動式接受。這種單一僵化的管理工作機制,顯然已無法適應當前信息橫向快速流動的數字社會,其管理效率和時效性都偏慢。[39]為有效應對數字社會和數字身份為大學生管理工作帶來的巨大挑戰,高校管理者應通過構建“預警—管控—反饋”工作機制,著重從源頭上減少大學生數字身份所引發的負面事件頻率。其中,事前預警機制包括,在大學生入學教育時及時告知其網絡管理規范,并對相關重點人員建立相關預警清單。事發評估機制是指,一旦有相關負面事件爆發,相關管理部門必須能高效、全面、及時地作出分析和研判,并果斷采取措施消解負面影響。事后的復盤“反饋”機制則是指,鑒于大學生在網絡上引發的事件可能千變萬化,相關管理部門應在事后及時對經驗與教訓作出總結,并為后續管理工作提供應急預案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