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日本外務省為中心"/>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楊 宇 翔,程 志 燕
(1.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400715;2.天津外國語大學 日語學院,天津 300270)
1928年5月,為阻止國民革命軍北伐,日本第三次出兵山東制造了濟南慘案。慘案發生后,中國民眾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抵制日貨運動,令日本對華貿易遭受“最深”之打擊[1]。國民黨一方面為了給激憤的民眾尋找情緒發泄出口,另一方面則希望利用抵制日貨運動在對日外交中占據主動,故有條件地支持了這次運動。面對這種形勢,日本外務省根據在華外交官搜集的有關情報,利用與國民政府進行濟案交涉之機,謀求應對措施,旨在瓦解抵制日貨運動。最終,日方以取締抵貨運動為重要條件與國民政府達成《濟案協定》,后又利用改訂商約談判逼迫國民政府加速取締運動,不久抵制日貨運動便被鎮壓下去。
學界既往的研究成果注重考察抵制日貨運動的歷史過程、參與力量、社會影響等[2-8],尚未見有關日本外務省如何應對濟案后抵制日貨運動的專題研究,而日方的應對措施恰是導致該運動被取締的重要原因。有鑒于此,本文擬以日本外務省官員的認識和行動為研究重點,利用日本外交檔案、當事人回憶錄與近代中日報刊等資料,探討外務省因應濟案后抵制日貨運動的主要對策及其影響。
1928年5月3日,日軍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濟南慘案。此時中國愛國民眾情緒激憤,紛紛走上街頭,開展反日抵貨斗爭。5月6日,國民黨中央召開中常會,商討解決濟南慘案的方針。會議通過了“‘五三慘案’應付方案”,正式提出通過支持抵制日貨以“使日本經濟力無法再壟斷中國之市場”,并視之為“今日以及將來之要著”[9]104。會議同時還議定了“對日經濟絕交辦法大要”,規定由國民黨“指導各種民眾團體”,并“主持關于對日經濟絕交一切事宜”[9]111。如是,在國民黨和南京國民政府的支持下,抵制日貨組織在全國各地相繼建立,運動開始蓬勃發展。
此時日本朝野對中國爆發的抵制日貨運動尚不以為意。因為自1908年由“二辰丸事件”中國掀起第一次全國性抵制日貨運動以來,到1928年全國共掀起大規模抵制日貨運動7次,然而這些運動多系民眾自發,持續時間短,打擊效果有限,曾被批評為“局部的、表面的無組織之排斥日貨”[10],甚至被嘲諷為“五分鐘抵制熱”[11],加之國民黨內部始終意見不一,如張群就甚為擔心“國民排日運動妨害北伐且必授人口實”[12]。故日本朝野對濟案后的抵制日貨普遍輕視,駐華日本外交官多認為此次抵貨運動亦不會持久。
5月15日,日本駐上海代理商務參事官、副領事加藤日吉向首相兼外相田中義一詳細報告并分析了抵制日貨運動的情勢。加藤認為,日貨多為生活必需品,抵制“絕非易事”,加之抵制最嚴重的6月日貨進出口額也僅損失2340萬日元,對日貿易打擊“非常輕微”;他還根據“以往經驗”斷定抵制日貨將“虎頭蛇尾”,至多到八、九月便“偃旗息鼓”。同時,加藤也向田中提出了各種應對辦法,譬如保護日僑的生命財產安全,分化中國商人,向中國政府提出抗議,從金融、貨運、倉儲、保險等環節轉嫁經濟損失等等[13]840-848。此外,又有多位日本政商界人士頻繁向媒體放話,宣傳抵制日貨運動“不足為懼”[14],試圖引導輿論風向[15],提振日貨交易信心。
然而加藤等人對抵制日貨的判斷實則大大低估了該運動的影響。濟南慘案發生后不久,在國民黨中央支持下,以上海、南京、南昌、漢口、天津等大城市為中心,各地先后成立了反對日軍暴行委員會(即“反日會”)、外交后援會、經濟絕交委員會等反日團體,迅速開展了有組織的抵制活動。[16]其效果非常明顯,不久就出現了廈門等地“到港日貨無人卸運”、廣東日貨交易“漸次減少”、長沙日商安全“頗受威脅”等現象[13]849-852。
由于國民黨的組織、反日團體的參與,濟案后的抵制日貨運動很快呈現擴大趨勢,明顯不再是“五分鐘熱度”,這使得日本駐華外交官也不得不正視這一現實。7月21日,即全國反日會召開第一次大會當天,加藤日吉一改往日的輕蔑態度,向田中坦陳抵貨形勢已不受控制:“因反日會的日貨檢查日趨嚴格,我國化工產品、紡織、精糖、肥皂、皮革、玻璃、印刷等貿易遭遇嚴重打擊……抵制日貨運動形勢可能進一步惡化。”[13]857-8587月31日,日本駐上??傤I事矢田七太郎致電田中,提出要根據此次抵貨運動的“持續性”來制定新對策:“反日運動如此持續,定會有眾多日商破產,萬不能輕視……只有使國府解散排日團體,或強行禁止抵制,否則難以中止?!盵13]860-861
與此同時,其他地區的日本駐華使節也意識到抵制日貨運動有持續發展傾向。不僅沿海城市和重要商埠,抵制日貨運動業已擴大到中國內陸邊陲。7月25日,日本駐云南代理領事中野勇吉致電田中,稱云南反日會“有組織”地抵制日貨令當地日貨貿易形勢嚴峻[13]858-859;日本駐漢口代理總領事原田忠一郎向田中報告運動有“相當持續性、組織性”,他還發現反日會得到公安局的“大力支持”[13]863-865。8月30日,原田在電文中憂心忡忡地說,此次抵貨運動情勢與以往全然不同,組織性之強將使日貨市場遭受“沉重打擊”[13]867-868。
抵制日貨運動給各地日商造成的經濟損失也日益凸顯。以汕頭為例,經過3個月的抵制日貨后,汕頭日商的生意業已陷入“困境”,日貨查扣禁運、貨物囤積、不履行合同等情況比比皆是[13]865-867。反日甚為積極的上海、天津等地更可想而知,日商所受經濟打擊與加藤在5月的估計已大相徑庭,駐上海領事館武官清水芳次郎此時向田中報告日商大受打擊,“已有兩家行將倒閉”,并預計倒閉將會“絡繹不絕”[13]868-870。
由此可見,抵制日貨運動形勢發展之迅猛、效果之明顯已大大出乎日方預料。駐華官員對抵制日貨的態度變化,直接影響著外務省對抵制日貨運動的應對策略。從1928年7月起,外務省與國民政府圍繞如何解決濟南慘案展開談判,通過濟案外交交涉迫使國民政府取締抵制日貨亦成為外務省的重要目標。
在抵制日貨運動蓬勃發展的同時,中日濟案交涉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如上文所述,最初日本當局對抵制日貨運動并不在意,但隨著運動的不斷深入,外務省不得不開始重視抵制日貨的影響,并意圖利用濟案交涉之機迫使國民政府取締運動。然此時國民政府亦將其視作濟案交涉的重要籌碼,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就抵制日貨運動進行了多次外交交鋒。
1928年7月10日,田中義一在內閣會議上提出了《解決濟南事件的條件》,是為日方濟案談判早期的指導方針。在上述“條件”中,田中沒有對抵制日貨運動予以太多關注,僅籠統提及“排日排外宣傳一律禁止”[13]458-460。這與后期運動壯大后,日本在談判中對于取締抵貨運動的細節都斤斤計較之態度形成鮮明對比。
7月19日,日方濟案談判代表矢田七太郎與國民政府外長王正廷舉行了第一次會談。矢田在會談中并未提及取締抵制日貨運動問題,只提出了軍部堅持把濟案責任推給國民政府、拒不道歉的“解決方案”,這令蔣介石大為光火。蔣隨即通電國民黨各省黨部“一致援助國府”“當以完全之經濟絕交對抗之”[17],抵制日貨因而得到了更大支持。
8月,在華日商由于生意受損開始向日政府施壓,加之抵貨運動蓬勃發展,日方對其態度已悄然生變。此時,濟案談判正陷入停滯,田中開始指示駐華外交官向中方官員抗議反日抵貨運動。駐南京領事岡本一策接受命令后,隨即向國民政府主席譚延闿、常務委員李烈鈞等人抗議,要求國民政府發“正式公文”取締運動。李烈鈞以政府取締反日運動的方針“沒有變化”、反日會“只處罰中國商人”等理由辯解。9月8日,岡本在田中的指示下再次向李烈鈞抗議,李仍持舊見,并稱民眾不滿濟案交涉使摩擦“難免發生”[13]871-872,以退為進催逼日方讓步。
此時,日本政要業已觀察到,國民政府正通過抵制日貨運動這一“一流外交手段”不斷推進濟案交涉朝積極方向發展[18]。對國府更為有利的是,通過前期的厲行抵貨,日本對華貿易損失日增,田中內閣正面臨來自本國商人利益集團的巨大壓力。一如上海反日會會長陳德徵一直主張的,通過開展“對日經濟絕交”,依靠日本商界“糾正他們政府的謬舉”[19]之效果已初步顯現。9月11日,日本本土兩大重要商業團體——日華實業協會與日華經濟協會——共同向田中義一發出聯名信施壓[20]。田中的政治對手、前外相幣原喜重郎也借抵貨一事猛烈攻擊田中內閣[21],號召更迭政權以促“排日停止”[22],所以田中已意識到勢必要盡快解決抵制日貨。于是,在后續的濟案談判中,抵制日貨運動轉而成為中日交涉的一個重點。
1928年10月19日,中日濟案交涉重開,矢田七太郎與王正廷再行會晤。鑒于抵制日貨運動形勢逼人,矢田將取締所謂“排日宣傳及暴行”提升為日本從山東撤軍的條件之一。對此,王則表示反日運動在日本撤兵后將“自然消解”,國民政府會負責監督并取締[23]。次日,矢田再次強調國民政府應明確保證取締“反日宣傳和反日行為”,王正廷表態“國民政府將監督執行”。[24]前后兩日的會談中,王正廷對矢田提出的有關取締抵貨的要求都許以回應,雙方將“取締抵制日貨運動”作為濟案撤軍條件基本達成一致。通過幾次會談,矢田與王正廷就解決濟案其他事項的意見也趨于統一,濟案離“解決”似乎為期不遠。
10月23日,矢田與王正廷開始就具體協議文本進行討論,但圍繞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的方式,雙方分歧凸顯。矢田得寸進尺地要求國民政府、國民黨中央向各地方政府及地方黨部發出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的公開命令,并以“公函”形式發送日方。對此,國民政府擔憂激起民眾反抗,不能接受。王正廷推說取締抵貨屬中央黨部工作范疇,政府不能發令,只能勸告,并擔?!罢畷撈鹭熑巍盵25]。會后,矢田將與王正廷達成一致的若干內容上報田中,田中閱后認為矢田在交涉中缺乏“慎重考量”,嚴厲批評了矢田[13]505-506。因此,中日濟案交涉再次陷入僵局,在當時本要被國民黨取締的抵制日貨運動從而得到一線生機。
在矢田與王正廷談判之際,外務省繼續訓令各駐華使節密切關注抵貨運動,并采取適當措施。10月17日,田中指示駐南京領事岡本一策向王正廷和蔣介石抗議反日運動。岡本受命后,即向王抗議稱國民政府“毫無取締誠意”。岡本進一步警告稱,抵制日貨會使國民政府喪失對外信用,要求國民政府“厲行取締”。對此,王正廷則強調“事出有因”,稱兩國關系改善才是“根本策略”。22日,岡本見蔣介石后亦抗議,并挑撥稱共產黨與反日會將逼蔣下臺[13]878-880,企圖以此刺激蔣介石取締抵貨運動。
濟案交涉停擺后,國民政府計劃繼續依靠抵制日貨運動在外交上搶占優勢。在官方的支持下,各地反日會更積極開展活動以為“外交之武器”,使得日貨生意受損日益嚴重。10月下旬,日資漢口泰安紡織廠被反日會封禁,引發了田中關切。他直接命令駐漢口總領事桑島主計迅速處置:“要盡力阻止該廠商品運輸售賣被妨害,今后本省將與你協同處理?!盵13]88111月9日和15日,田中又相繼接到濟南、開封、鄭州有關抵制日貨更趨激烈的報告[13]884-886。駐濟南領事西田耕一強調了國民黨對運動的支持:“抵貨日趨嚴峻,反日會已經將齊河、欒口、崮山等交通要道全部封鎖,……綜合種種情報表明,國民黨中央想通過抵貨對解決濟南事件進行急速有利的誘導?!盵13]884-885桑島認為“反日會背后有中央黨部強有力的支持、有各地方黨部的指揮。隨著交涉日益深入,一旦中方受挫便設法推動反日運動”[13]895-896。駐杭州總領事米內山庸夫與西田、桑島意見相近,認為杭州地區反日活動是對濟南慘案的“報復”,提請外務省“注意”[13]897-898。
雖然駐華外交官們再三提醒田中,稱解決濟案才是根絕抵制日貨運動的辦法,但是田中仍然態度強硬,反而電令矢田短期內“不必強求”解決濟案,以待中方“反省”[13]527-528。然而國民黨也針鋒相對地發動民眾對抗,甚至一向對抵制不公開表態的蔣介石也借國貨運動發聲:“國民政府要提倡國貨,要振興實業,要挽回利權,使外國貨在中國沒有銷路,大家都用國貨,那么帝國主義就可以不打自倒”[26]。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11月29日,漢口反日會向王正廷發出一封公開信,信中稱“若不實現廢除不平等條約、與日本簽訂平等條約,絕不停止反日”[13]891-892,充分表明反日會已經不單要求解決濟案,連廢除不平等條約也成其努力目標。田中內閣則一味堅持強硬主張,其執政壓力頗大:濟案與改訂新約交涉懸而未決,加之皇姑屯事件余波未平,日本各界對田中的對華政策愈加不滿;日本對華貿易亦因持續近半年的抵制日貨頗受打擊,商界向政府陳情卻不見措施奏效,導致商人們對田中內閣怨聲載道[13]892-893。恰在此時,福州反日會處決了買賣日貨的中國商人鄒行貴,這更令日貨商人噤若寒蟬,交易“幾近斷絕”[13]899。一時間,抵制日貨運動的氣勢達到高峰,田中內閣內外壓力與日俱增,只能重新考量抵制日貨的解決之策并推進濟案交涉。
1928年12月20日,外務省商務官首藤安人受命提交了一份應對抵貨運動的建議書,指出外務省應努力“促進關系業者團結”“協調資金援助日商”“加大輿論宣傳”“提起嚴重抗議”,并稱國民政府“若不展示十分誠意則可隨時中斷濟案交涉”[27]。1929年1月19日,田中派首藤到中國調查抵制日貨運動情況。經過在上海、漢口等地的走訪調查后,首藤認為“反日運動是國民黨自身的運動,中央與地方正對其加以利用”“抗議也不會有效果”[28]538。
首藤報告為外務省應對抵貨運動提供了所謂的“重要參考”。此時,恰逢濟案交涉再次重啟,經歷約兩月的停滯后,日方談判代表換成了駐華公使芳澤謙吉。在談判開始前,日本外務省于16日交給芳澤新的“(濟南)懸案交涉方針”,明確規定將交涉解決“國民黨黨部指導下的反日運動”等問題[28]417-422。
1月25日,王正廷與芳澤在南京開始新的談判。談判中,芳澤仍然堅持日方以往立場,要求國民政府聲明取締反日運動。王正廷則稱,重復聲明沒有意義,對反日運動已經極力采取取締措施,且會伴隨濟案解決而自然消解[28]427-430。1月26日的第二次談判中,芳澤要求王發布保護外國人財產的命令并通報日本[28]431-434,王正廷居然沒有表示異議。在第三次談判中,王提出反日抵貨的“病灶”在于日本駐軍濟南,稱一旦撤兵“病即自愈”,且關系會更加“親善”[28]439-442??v觀以上三次談判,不難發現國民黨對抵貨運動的態度已悄然變化,王正廷不再圍繞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的方式、細節與日方展開較量。
這種情況的出現并非偶然,究其原因在于此時抵貨運動自身發生變化,最重要的是運動有脫離國民黨中央掌控之勢。如某些地方黨部借反日抵貨與國民黨中央對抗,反日會領導權多落入改組派之手,“基本不受南京國民黨及國民政府支配”[29],這直接導致蔣介石對運動由有限支持變為高度戒備。加之抵制日貨運動終究只是國民黨在濟案交涉中向日方施壓的一枚籌碼,而此時雙方已在撤軍等焦點問題上有了一致意向,所以此時國民黨正好通過拋棄抵制日貨運動,以換取日方在濟案交涉中做出讓步。
于是,在濟案交涉的關鍵時刻,出現了這樣一幅吊詭的圖景:曾作為“政府后盾”的民眾抵貨運動遭到政府迫不及待地打壓,反日團體亦被迫更名改組。2月15日,國民黨將反日會改組為“中國國民救國會”,后又以反日工作“流弊日滋”“跡近苛擾”為由令軍警嚴加鎮壓[30]。國民黨此類“昏招”不一而足,無異于告知日方其無意再支持運動。在后續的濟案交涉中,王正廷對日方取締抵貨要求幾乎照單全收,還保證會“負責任”地取締抵制日貨運動[28]481-482,其立場倒退殊為明顯。
1929年3月28日,中日正式簽署《濟案協定》,國民黨以妥協退讓換取了濟案的所謂“解決”?!稘竻f定》中包含了日本要求取締抵制日貨的“會議錄”,外長王正廷承諾取締抵制日貨運動之條款赫然在列:“此事本部長當以誠意,負責設法并商中央黨部密令各地黨部勸導,以期即行終熄排日排貨之運動。”[31]在國民政府承諾取締抵貨運動的消息傳回日本后,連一直對田中政策頗為不滿的日本商界都贊譽有加[32],田中內閣的壓力也隨之紓解。
由上觀之,日本外務省將取締抵制日貨運動作為條件與中方達成《濟案協定》的策略,使其名義上實現了“解決濟案”與瓦解抵制日貨運動的雙重外交目標,同時也使田中內閣暫時擺脫了執政危機。而反觀國民政府,因忌憚民眾而主動打壓和取締抵貨的行為,不僅令其在外交上喪失籌碼,更背上罵名。有學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反日因日本侵略而起,自應由日本放棄侵略而消弭,而在《濟案協定》中,取締反日運動卻成了國民政府的義務……取締反日、‘排日’成為日本理直氣壯的要求,國民政府則充當了反日運動的鎮壓者這種不光彩的角色?!盵33]國民政府這一外交妥協不禁令人扼腕!
由于已將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白紙黑字記入《濟案協定》,故日本各界迫切期待國民政府履行所謂“承諾”鎮壓抵制日貨運動。然而,該運動卻并未如日本所望迅速消亡。由于愛國民眾對國民政府在濟案上的妥協外交不滿,加之多地反日會拒不聽從國民黨中央指令,全國反日會甚至公開警告王正廷并表示“誓不承認政府以妥協外交的手段,向日方所訂的濟案協定”[34],所以抵制日貨運動反有持續深入的趨勢。
日本駐華外交官對抵制日貨運動可能深化的態勢并非毫無察覺。早在國民黨著手打壓抵制日貨運動之時,新任駐上海總領事重光葵就曾預言:“改為救國會后,反日會將承擔取締日貨和提倡國貨兩種職能,有組織的抵制日貨運動仍會持續?!盵28]546在《濟案協定》簽訂當日,日本駐香港總領事村上義溫也曾致電田中,對濟案“解決”后香港地區的抵貨緩和心存疑慮,認為協議內容已激怒港人,抵制日貨運動的發展勢頭“不容樂觀”[28]550。
抵制日貨運動的反彈趨勢很快凸顯。北平、天津、河北、上海等地的反日組織相繼開展更加嚴格的抵貨活動。4月1日,日本駐華臨時代理公使堀義貴向外務省反映,反日檢查隊查處日貨力度正在加大,形勢“毫無緩和”[28]550-551。日本駐天津代理總領事田代重德同樣報告天津抵制日貨運動愈發激揚[28]551-553。4月8日,重光葵也報稱已更名為“國民救國會”的反日會正大力宣傳“救國即反日,反日即救國”,致日貨商人“躊躇觀望”[28]559-561。
面對各地抵制日貨運動更趨激烈的狀況,外務省不斷催促王正廷履行“承諾”。芳澤指責王正廷“阻止排日和解散反日會”不力,要求國民政府采取更有效的措施[28]553-554。4月5日,岡本一策再向王正廷抗議,對國民黨中央的命令“是否徹底傳達”表示質疑。對此,王正廷解釋稱抵貨運動“涉及面廣,參與者眾,事態復雜”,要日本“暫時忍耐”[28]554-556。
此時國民黨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的態度確未生變,但如王所言,此時欲即刻取締抵貨運動“尚有困難”也是事實。其一,民眾對濟案草草“解決”十分不滿,當時正值群情激憤時刻,政府一味打壓會釀成“事端”;其二,前已述及,反日會與地方黨部、中央黨部關系盤根錯節,除上海等少數反日會外,多數反日會的領導權已落入國民黨改組派或地方實力派之手,不受國民黨中央約束。面臨此種情勢,外務省在嚴密監控反日抵貨運動同時,又主動采取了若干應對舉措。
第一,要求國民政府公開發布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的命令。從4月開始,外務省以“已簽署《濟案協定》”為由多次要求國民政府頒布公開的取締命令。日本外交官多次要求中方發布取締命令,且要求日益嚴苛,連以往發布的密令都被要求一一公開[28]562-580。而國民政府因顧忌成為“眾矢之的”[28]571,只能代之以發布所謂的《保障人權令》,[35]3346以“保障人權”之名,行取締反日抵貨運動之實。
第二,借撤軍要挾國民政府取締抵制日貨運動。眾所周知,解決濟案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日本撤軍問題。雖然雙方簽訂協定,但“何時撤、如何撤、撤給誰”事實上仍由日本主導。1929年3月,蔣桂大戰爆發,蔣介石極度擔心日本撤軍后山東地區落入地方實力派之手,所以希望日本待戰事穩定后再將山東移交,這就使主動權再度交還到日本手中。4月中旬,王正廷向芳澤謙吉提出延緩撤兵時,芳澤借抵貨問題惺惺作態:“目前抵制日貨以日本撤兵為目標,此時延遲撤兵不是火上澆油嗎?”王只好委曲求全,表態稱政府將“加大取締力度”[28]564-566。
第三,利用輿論武器攻訐抵制日貨。抵貨運動開始后,外務省始終與日媒“積極配合”,注重搜集國內外輿論情報[36],力圖將抵貨運動型塑成一場“非法運動”[37]。濟案發生后,日當局制定了周密的“宣傳實施方案”,其中詳細規定如何利用輿論武器顛倒黑白,以污蔑反日抵貨運動[38]771-778。濟案議定后,日方又覺占得名義上的所謂“法理優勢”,更加強了對抵貨運動的輿論攻勢。如1929年4月,當漢口反日組織罷工委員會正副會長曾覺先、王錦霞因組織反日被國民政府收押后,田中立即指示桑島,要求以此事為線索搜集可資宣傳反日會非法暴力之“證據”[39]。日方處心積慮地利用傳媒營造抵制日貨運動的負面形象并加以攻訐之對策,由此可見一斑。
第四,籠絡列強共同向國民政府施壓。4月9日,各國領事團會議在上海召開,重光葵抓住機會多方游說,試圖促成一份反對抵貨運動的聯合協議。重光向田中報告,各國領事因本國日貨交易被反日會阻滯而不滿,故皆贊同以領事團名義向國民政府發電抗議[28]566。但事實上,因反日運動勃興,英美等列強的貨物反而取代了日貨在華市場份額,所以日方如意算盤注定不會成功。5月2日,堀義貴就致電田中,坦陳難以出臺聯合協議:“領事團內部意見紛繁,加之1925年抵制英貨運動時未有一致行動先例,此次也很困難;另,即使出臺一致取締要求,有無效果也值得懷疑”[28]581,日方欲聯絡列強向國民政府施壓未能成事。
第五,安撫日本僑民不予中方以所謂“反日借口”。濟案議定后,抵制日貨運動未如日僑日商所愿迅速消弭,日本商民多認為是國民政府故意拖沓所致,故常向外務省控訴中國不履行承諾[28]589-590,甚至叫囂組織武裝自衛團[40]。外務省擔憂日本商民過分刺激中國反使運動反彈,務求“不生事端免成反日口實”,遂加強了對商民的安撫,使其“漸漸緩和”[28]574-576,以避免刺激中國民眾再次掀起反日高潮。
以上各種應對措施雖收效不一,但總體而言確使“排日貨漸漸好轉”[41]。此時,日方對國民黨取締抵貨運動的力度非常不滿,于是,國民政府標榜的“革命外交”最大目標——改訂商約談判——就成為外務省逼迫其取締抵貨運動的又一關鍵抓手。
1929年5月28日,老謀深算的堀義貴向田中獻計:“在改訂商約交涉中應該言明,當對方使用抵制日貨運動為武器時就立即終止談判。”[28]595-597幾天后,重光葵也向田中表達類似意見:“我方應要求對方交出取締抵制日貨的實績后再考慮改訂商約。”[28]598此后,田中明確了將取締抵制日貨運動與改訂新約談判掛鉤的方針。6月6日,田中向重光葵和芳澤謙吉發電:“南京曾承諾改訂商約前將完全取締抵制日貨,故我方已以絕對誠意準備改訂商約談判,但未料中方在濟南事件解決后不履行取締約定,導致協商推遲。”田中爾后訓令重光和芳澤,令他們將改訂商約前“必先取締反日”的要求傳達給中方[28]600-601。
收令當日,芳澤即與王正廷會面,稱如不顯示“充分誠意”,則“不必期待”進行改訂商約談判。芳澤以天津、漢口、福州、廈門、蘇州、汕頭等地的反日情況仍然激烈為由,要求王采取“更徹底”的取締措施[28]601-602。6月8日,芳澤再向田中進言,認為鑒于英國已開始與中國協商改訂通商條約,因此已經無法完全漠視國民政府的改訂要求,應以取締抵貨為借口等待機會中止談判:“今日先埋下中止談判之伏筆。不論今后反日如何發展、國民黨是否拿出誠意,皆比一紙抗議更為有效。”[28]602-6046月13日,芳澤再向田中建議:“一旦發現有抵制日貨發生,我方應斷然要求對其取締。如果對方不應,我方正可即時拒絕改訂商約談判?!盵28]605-606除芳澤外,岡本一策等人也多次約見王正廷、戴季陶等,以停止商約談判要挾中方取締抵貨運動。在與王正廷談判中,岡本表現得咄咄逼人,直言王主張的“擔憂嚴厲鎮壓反日造成運動反彈”是老調重彈,譏諷王“毫無權威”。他詰問稱,國民黨中央從不發布公開的取締命令,實際是不是在“支持排日運動”?[28]606-607
7月8日,外務省亞洲局第一課出臺了一份詳細的《抵制日貨運動的應對策》,其中指出:“中方違反《國際法》的行為,以及抵制日貨運動對改訂商約造成阻滯一事斷難容忍?!瓕Ψ讲宦男辛x務就應拒絕改訂商約談判”,并從國際法角度詳細闡述了如何將拒絕談判的責任歸咎于中國[42]。該“應對策”將解決抵貨運動的焦點鎖定在改訂商約一事上,充分表明了此時外務省應對中國抵制日貨運動的思路。
在日本威脅中止改訂商約談判的壓力下,面對抵貨運動可能失控的風險,國民政府加大了對抵制日貨運動的鎮壓力度。7月10日,蔣介石直言反日會只是國民外交“臨時應付之手段”,稱開展抵制日貨以來,國家司法行政權已受“相當之影響”,并警告稱“魯莽從事,中央是不答應的”[43]。蔣的表態實則已經宣告抵制日貨運動將被取締的命運。到7月下旬,國民政府取締抵貨運動已不再遮遮掩掩,開始發布公開禁令[44]。8月上旬起,國民政府又嚴禁反日團體開展抵制日貨行動[45]。于是,在日本外務省的步步緊逼和國民政府的直接打壓下,濟案后轟轟烈烈的抵貨愛國運動不得不偃旗息鼓。
濟南慘案后興起的抵制日貨運動,彰顯了中國民眾的愛國熱情,給日本在華貿易造成了“至為重大”之打擊[46]。然而就是這樣一場成績斐然的反帝愛國運動,在歷經一年有余的蓬勃發展后,卻被國民政府無情地鎮壓下去。國民政府對日外交的軟弱妥協、對民眾運動的敵視畏懼,固然是其鎮壓抵制日貨運動的主要原因,但日本外務省針對抵制日貨運動的各種應對措施,亦對取締該運動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回溯外務省應對抵制日貨運動的過程,不難發現其應對策略隨著運動形勢發展而逐步調整。在抵制日貨運動初起時,出于對中國民眾抵貨運動的輕視和所謂“經驗”,外務省并未重視。當外務省察覺到運動背后有國民黨支持,運動呈現組織性強、“破壞性大”、持續時間長等特點后,遂在濟案談判中迫使國民政府簽訂了含有取締抵貨運動條款的《濟案協定》,意圖假手國民政府消滅該運動。而后,當外務省發現濟案議定后抵制日貨運動依舊愈演愈烈,其又以改訂商約問題為抓手,迫使國民政府加快取締進程,最終導致抵制日貨運動被鎮壓。
必須指出的是,濟南慘案后,日本外務省應對抵制日貨運動的諸般對策,皆服務于日本對華侵略擴張之根本目的,本質上就是用盡各種手段迫使中國民眾放棄抵貨抗日,消磨民眾的愛國意志。此外,日本在濟案交涉中,將犯下侵略罪行之責任,倒果為因地歸咎于中國民眾“排日”“反日”,正是日本法西斯強盜邏輯的最真實寫照。殊不知,抵制日貨運動被強行鎮壓,根本不代表日本侵略計劃的得逞和中日民族矛盾的消弭,其背后反而醞釀著極為深刻的危機:日本國內的侵略擴張思潮進一步膨脹,狂妄自大的軍國主義分子嚴重低估了中國民眾抗日御侮的決心,開始變本加厲實施侵略,中國民眾的抗日抵貨運動因之延綿不絕。全面抗戰爆發后,日本首相近衛文麿仍宣稱中國民眾的“排日”“抗日”是中日沖突爆發的根源所在,[47]企圖為日本侵略中國辯護。可以說,日本政府一貫的強盜邏輯和錯誤認知深刻影響了當時中日關系的走勢,其對發動侵華戰爭、犯下深重侵略罪行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