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光輝燦爛
——中國美術史那些事兒（七）

□姬炤華

清末民初，中國藝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些畫家，像齊白石、黃賓虹等人，從民族傳統中尋求變革的道路、創新的營養。

齊白石從一個世代貧困的鄉野村夫和木匠，成為不可多得的文人畫家。他不但繼承了徐渭、八大山人、石濤等人的藝術之脈，并且一反“文人畫”不重視色彩的傳統，用鮮艷的顏色作畫，使他的作品像民間藝術一樣艷麗。他把市民畫家愛畫的日常生活題材發揮到了極致，畫了很多以前的畫家從來不畫的東西：高粱、玉米、蝌蚪、蝗蟲、老鼠、蠟燭、掃帚，甚至糞筐和牛糞，頗有民間藝術趣味。他還破天荒地把畫工精細的工筆草蟲，和大筆揮灑的寫意花木放在一起，做別人不敢做的嘗試，兩者卻相得益彰，藝術效果出奇地好。在齊白石的畫中看不到磅礴的歷史或復雜的人生經歷，都是些尋常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他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用清澈透明的眼睛觀察著周圍的世界，從人們司空見慣，甚至感到乏味的事物中發現質樸的美。

齊白石的創新前無古人，所以像許多類似的大畫家一樣，遭到“正統”人士的反對，他們罵他的畫是“野狐禪”（佛家語，指邪門歪道），俗氣熏人，難登大雅之堂。如今時過境遷，人們意識到齊白石是集傳統之大成，又前衛創新的一代藝術大師，那些保守的罵聲早已湮沒無聞了。

︽農具圖︾ 齊白石 作

自清末以降，由于中國的內憂外患，人們都希望學習西方使自己的國家盡快強大起來。沉悶衰頹的藝術和封閉保守的思想一樣，被視為國家積貧積弱的禍首，大家很自然地把目光瞄上了西方的“文藝復興‘寫實’體系”。這時許多力求革新的畫家到西方留學，希望將西方繪畫與中國傳統繪畫結合起來，曾到當時西方的藝術中心——法國巴黎留學的徐悲鴻和林風眠，是這些畫家中的代表人物。

由于中國社會的歷史環境，使徐悲鴻抱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想通過改造陳腐僵化的中國繪畫，使中國傳統社會走上現代化的道路。徐悲鴻將西方繪畫中的“科學法則”和寫實技巧引入中國繪畫，他的很多畫，用的是中國傳統的紙、筆、墨、色，但畫出來的人物卻具有前無古人的真實感，又不失中國繪畫獨特的藝術韻味。徐悲鴻鐘情于西方文藝復興以來的繪畫傳統，認為其可以補救中國畫不斷抄襲古人造成的蒼白乏味，對于當時在西方蓬蓬勃勃的現代藝術卻不以為然。

林風眠走的則完全是另一條路。林風眠和徐悲鴻一樣，也有改良中國繪畫的理想，剛到法國時，他也像徐悲鴻一樣特別重視文藝復興以來精細寫實的繪畫風格。但他的老師告誡他要更多地關注自己民族的藝術寶藏，于是他將目光轉向中國的民間藝術和工藝美術——這些歷史上從來沒被文人們正眼看過的“傳統藝術”，其中的藝術趣味，使他對西方印象派之后的現代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發現了西方現代藝術和中國傳統藝術相通的地方，將它們進行了結合，他的作品完全模糊了西方與東方、傳統與現代、學院和民間的分隔，他把這一切都融進了自己的畫中，調和在了瀟灑、奔放的線條和色彩里，獨辟蹊徑，自成一家。

︽泰戈爾像︾ 徐悲鴻 作

︽小鳥︾ 林風眠 作

︽梨花鸚鵡︾ 劉繼卣 作

西畫東漸之風浸染中國，連環畫大師劉繼卣未出國門，但他的作品融匯中西畫法，達到了世所罕有的高度。劉繼卣用毛筆、宣紙這些中國傳統畫材，結合西方的寫實畫法，畫了很多花鳥、動物，都有很強的立體感，但卻不是像照片一樣平滑、死板，《梨花鸚鵡》乍看似乎挺工細，但細看鸚鵡身上毛筆留下的筆觸，能看出類似徐渭的活潑筆墨以及西方速寫的奔放線條，這一點是與郎世寧等融會中西畫法的西洋畫家很不相同的地方。他的作品將西洋畫和中國畫、工筆畫和寫意畫，結合得不露痕跡、天衣無縫，他的絕世名作《“鬧天宮”組畫》集中體現了這些特點。

細看他畫的《菠蘿蜻蜓》和《香瓜蟋蟀》也都有這個特點，既有水墨寫意的筆觸和線條，又有西方繪畫逼真的體積感，就像是染了顏色的速寫。

西方人在很長時間里都覺得畫得很精細的畫，就像中國的工筆畫那樣的，才是一件完整的作品，而中國人很早——大約比西方早了近千年——就把一幅乘興揮毫的寫意畫作為完整的作品來欣賞。

《菠蘿蜻蜓》 劉繼卣 作

《香瓜蟋蟀》 劉繼卣 作

而速寫和寫意畫、繪制精細的油畫和工筆畫，本有相通之處。速寫和寫意畫都是用精煉的線條或色塊快速抓住描繪對象的神情動態。我們通常所說的“素描”，是繪畫更為精細完整、耗時更長的速寫，也泛指一切單色畫。而繪制精細的古典油畫就如同加了顏色的素描，很多古典油畫就是先用單色油彩在畫布上畫好素描，再用稀薄透明的油彩染上各種色彩，繪畫步驟和中國的工筆畫幾乎一模一樣，工筆畫就是先勾線，再用淡墨渲染出層次，使之有立體感，最后再罩上一層層稀薄透明的色彩。

既然中西繪畫本有相通之處，其結合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種中西結合的藝術，在上海、天津等對外開埠的大城市，甚至廣泛地影響到了民間。這些沿海商埠城市，民間商業美術十分發達，人們的視野廣闊，思想開通，十分樂于接受新事物。“月份牌畫”就是20世紀初產生在上海的特殊藝術品種，“月份牌畫”普遍采用西洋寫實的畫法，西洋繪畫中，以水彩畫和中國傳統水墨畫最為接近，無論在藝術效果和審美趣味上都頗有相通的地方，這些“月份牌畫”便都用西方的水彩工具和畫法來表現中國的風景、園林、服飾、器物等等，這在今天似乎是司空見慣的，但在當時是非常令人耳目一新的。“月份牌畫”對于在民間向大眾宣傳現代文明的生活方式功不可沒。

（摘自《藝術通》，讀庫 出品）

月份牌畫 《琵琶曲幽》 杭穉英 作

清末民初煙畫（又稱洋畫）《田家自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