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內容摘要:桂馥是清代重要的學者,著有《說文解字義證》,以治文字、金石之學聞名,且在書法、篆刻、詩歌、雜劇方面都有涉獵,各有成就。在學術方面取得如此高的成就,這與他的治學思想和方法密切相關。《晚學集》作為桂馥重要的學術性隨筆具有重在考據、學理性強、簡潔精煉等鮮明特色,而將其作為單獨研究者甚少,所以本文將從版本、學術分類思想、治學思想等三個方面對《晚學集》進行闡釋。
關鍵詞:《晚學集》 桂馥 文獻價值
“雍乾以后,紀綱既張,天下大定,士大夫得肆意稽古,不復視為經世之具,而經史小學專門之業興焉。”[1]清初學者們大都有著膜拜六經、通經致用的思想,他們提倡“經世致用”,治學的目的在于恢復六經之舊,以返歸儒學之本。于是在文學創作方面,文風體現出一種剛健樸茂、篤實溫厚的氣質。
一.《晚學集》命名及其版本
桂馥(1736-1850),字冬卉,又字天香,號未谷、云門,別號肅然山外史。晚號老菭,一號瀆井復民。山東曲阜人。[2]《晚學集》是桂馥的一部學術隨筆集,共八卷,收錄文章八十一篇,全書大致可分為五個部分:“論、考”類;“說、辯”類;“題跋、書后、書、書事”類;“序、記、傳”類;“志銘、墓表、壙志、頌、祭文”類,其中不僅包含了他積累多年的研究心得以及寶貴的研究成果,還有他與友人交往的故事、求學趣事以及對朋友和妻子的悼念。其書成后一直收藏在桂馥之孫桂顯譫(樸堂)家中數十年,乃未定之書,手自涂乙,孔憲彝于道光二十一年夏悉心讎對,將三冊厘為八卷并刻成書。此刻本,宋憲彝序外,尚有孫毓灝、阮元序,助刻姓氏及桂顯譫跋。
《晚學集》在《清史稿·藝文志及補編》、《山東通志·藝文志》、《續修曲阜縣志》、《曲阜清儒著述記》、《販書偶記》等皆著錄。該書共有八個版本。稿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有稿本四卷。山東省圖書館藏稿本四卷,清馬星翼跋。舊抄本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增訂二版)著錄舊抄本一冊不分卷;今藏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不分卷,朱校,附校語二頁,又附《古今尺步田畝道里考》卷,清楊桐撰)。抄本北京圖書館藏道光二十七年毛氏尚友齋抄本(七卷,又《未谷詩集》一卷)。《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有清道光毛氏尚友齋抄本七卷。刻本清道光十二年山東程氏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道光二十一年曲阜孔憲彝校刊本;清咸豐四年顧炳章重刻本;光緒會稽章氏刻《式訓堂叢書》二集本。影印本據《清人別集總目》記載,《晚學集》有光緒三十年孫溪朱氏槐廬家塾據《式訓堂叢書》版重編校《校經山房叢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據《式訓堂叢書》本影印。200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續修四庫全書》影印孔憲彝校刊本。此外據《清人別集總目》記載還有1915年同文圖書館石印本;民國山東省立圖書館季刊鉛印本,山東省圖書館藏。[3]
為何取名‘晚學’?桂馥在《上阮學使書》一篇中解釋了‘晚學’之名的由來,“前呈文稿,不以為謬,許作敘引,且叩其學。馥之學,無一就也,老而悔之,故以‘晚學’名集。”[4]桂馥在自己年邁之際回顧前學,甚覺遺憾,似無一所成,故將自己的學術隨筆取名“晚學”。阮元在《序》中關于“晚學”之名這樣評價過,“顧自謂所學者晚,未能治全經,成一家之說,然求之于於經史、聲音、文字,諸大端皆博觀而精覈之時,出其多見於古人,后有可傳者,于是日出其草稿舊紙以應元之求,久之積成卷帙。因自名之曰《晚學集》。嗚呼!士人所學,茍一日得見根柢,何晚之有況?”[5]
二.桂馥的學術分類思想
桂馥出生于考據之風盛行的乾嘉時期,此時學者們在學術上的側重也有所轉變。桂未谷早年間治學認真嚴謹,在學術上“取唐以來文集、說部,泛濫讀之,十年不休。”三十后出游廣結師友,如周永年、翁方綱、戴震等人,他們在學術研究方面對桂馥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桂馥依從戴震、周永年、丁杰勸說熟讀經傳,專心治經,認同戴氏“通訓詁,明義理”之說,通過與其他學者的交流,桂馥的治學之路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從帖括之學轉為專治經學。治學之路的轉變也對桂馥的學術分類思想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惜才論》作為《晚學集》的首篇,彰顯著其重要的思想地位和學術價值,集中闡發了桂未谷的學術分類思想。
“無才不煩讀書,讀書莫要于治經,才盡于經,才不虛生。恃才者,不能盡其才,多用者其才者,反為才所累。凡裘馬、亭館、財貨、歌舞、花木、禽魚、絲竹、書畫、博弈、射獵、酒食,爭逐好此者,皆才人也,而其才銷亡于此,何暇讀書。讀書矣,未聞讀書之法,亦將誤用其才。韓子曰:‘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蓋謂經須熟讀默記,至于雜家披覽而已。徐廣年過八十,猶誦五經一徧,所謂口不絕吟也。凡人胸中不可無主,有主則客有所歸,岱宗之下,諸峰羅列,而有嶽為之主,則群山萬壑皆歸統攝,猶六藝之統攝百家也。今之才人,好詞章者、好擊辯者、好淹博者、好編錄者,皆無當于治經,胸中無主,誤用其才也。誠能持之以愚,斂之以虛,刊落世,好篤信。師說以彼經證此經,以訓詁定文字,貫穿注疏甄綜秘要,終老不報,發為心光,則其才盡于經,而不為虛生矣。蔣子《萬機論》曰:‘學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惜哉!’余童幼失學,長無師資,及聞先進之論已過知非之年,一經未通,雖悔何及,殷鑑不遠,敢告來。”[6]
從此篇中可以看出桂馥對學術分類思想的重要轉變在于對詞章之學與治經之學的不同側重,他開始推崇治經之學,而輕視詞章之學。他認為不知道讀書的方法,就是對其才華的浪費。而讀書的根本是要治經,他認為自己童幼失學,一經未通,老而悔之,感慨只有治經才能使所學有所根據,才盡于經,才不虛生。今之才人,如好詞章者、好擊辯者、好淹博者、好編錄者,不通經學,其學無所根據,皆是誤用其才。
三.《晚學集》中的治學思想
1.“讀書莫要于治經”——治學的目標
眾所周知,經學是乾嘉時期的學術主流。乾嘉學者大都以對經學文獻的考據、訓詁、輯佚、校勘等為學術研究之重心,尤其重視以大量的古代典籍以及文字學、聲韻學、訓詁學等方式來研究經書。桂馥自聽從友人勸解后伏案注疏,致力研究《說文》。他在《上阮中丞書》一篇中提到“邊徼僻遠,稟侯多疏,伏維政事之睱,起居萬福,馥所理說文本擬七十后寫定。滇南無書不能復有勘校,僅檢舊錄,籖條排比付錄,今寫至水部,新釋一惑……”[7]認真嚴謹的態度才使得他在小學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如“......大著引《說文》‘晹’字,謂《堯典》之‘晹谷’。益都楊書嚴見教云,《說文》晹字,引《商書》曰:‘晹谷’。《堯典》不得稱《商書》。蓋《洪范》曰:“晹之文,后人加谷字。”馥因考《說文》崵字,云崵山在遼西,一曰嵎銕,谷也。隅字云,隅夷在冀州陽谷,立春日日值之而出,引《尚書》宅隅夷。馥謂:嵎銕當為隅銕,晹谷當為崵谷,轉寫之誤,然則《堯典》元作崵谷,非晹谷矣。《說文》崵山即首陽山,一曰嵎銕,崵谷是又一義,非謂崵谷在遼西也。隅夷在冀州者,蓋青州之誤,或因遼西而改也。”[8]
也正是由于他重視經義考證,不論是在《說文解字義證》還是在《晚學集》中都致力于引群經以證字。孔憲彝在為《晚學集》所作《后序》中亦有云:“蓋先生之學,宗法漢儒,其《說文義證》一書,融會群經,力窮根柢,為一生精力所萃。而是集亦涵如古今,羽翼經傳,其論經史諸作皆有闡明,《詩》疏、《爾雅》、《廣韻》諸篇,駁正尤見精復。《惜才》一論則是自道學力,誘掖后進,傳、誌褚作則氣體古貌,克見典則,非浸淫于三代、兩漢,未易臻此也。”[9]
2.“士不通經不足致用,而訓詁不明不足以治經”——治學的途徑
桂馥在訓詁方法的應用方面造詣頗深,尤其是訓詁釋義,《晚學集》中包含著他關于小學訓詁的諸多重要內容。如《漯水考》中濕、漯、顯,以形相借。《與丁小雅教授書》中指出古人名字異稱者,或借聲近之字,或假義同之文,多此類也。“......表中榮聲期,小顏謂即榮啟期。梁君引錢宮詹說聲當為罄,啟罄聲相近,馥愚以為聲當為肇,《說文》:啟,開也。肁始開也。啟肁義同,傳寫啟為啟,肁為肇,肇與聲字形近,致譌。古人名字異稱者,或借聲近之字,或假義同之文,多此類也。又鄭武公滑突,《世家》作掘突。馥謂,滑當為搰。《說文》搰,掘也。《吳語》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無成功。晉先谷,《經典釋文》又作榖。馥謂,當作榖,小豚也……”[10]
他于疏解中大量引歷代典籍、碑文,還包含銅銘印文和古印章文字,其征引之廣博令人嘆服。在《書<蜀志·鄧芝傳>后》中:“邸閣為郡縣軍營屯聚之所,有官督守,故芝為郫縣之邸閣督也。古銅印有新平邸閣督印。”由古印章文字考究古代官職典制之演變,這是桂馥作為考據學者獨樹一幟之處,尤其是印文材料在當時的訓詁研究中還沒有被充分利用,桂馥以其小學家獨有的敏感注意到了這批資料的重要性,并積極將之運用到訓釋疏解中。
桂馥熟讀群經,在《蔡中郎名字說》一篇中,引經互證。“《后漢書·列傳》:“蔡邕,字伯喈。或謂喈,鳥鳴聲。其名當作雝,取義于雝萩也。”馥案作“雝”良是,但非取于鳥。《書》:“無佚言乃雍。”鄭注:“時有所言,則群臣和諧。”《詩·周頌》:“有來雝雝”,《樂記》:“雝雝,和也。”.....崔鴻《十六國春秋·后秦·録姚興傳》曰:“濟南公邕字子和,興之弟也。”......《江表傳》:“顧雍少從蔡伯喈學鼓琴,伯喈貴異之,謂曰:‘卿必成名,今以吾名與卿。’”雍與伯喈同名,由此《吳録》“雍字元嘆”,言為蔡邕之所嘆,因以為字。《蜀志》簡雍字憲和,顧、簡二名皆作雍字,是取雍和之義。和當為龢,中郎當字伯龤。......若因鳥聲以為表德,何不字伯關邪?言非一端,字非一恉,自隸體假借,讀者望文生義,遂使古訓拘而不能通矣。”[11]
3.“精核考據之學人”——治學的方法
“有名滿海內叩之,空空者,有名不出里巷,而敦實精覈者,馬鄭無文章,崔蔡無考據。足下將孰與歸。”[12]桂馥在《與友人書》一篇中提及敦實精覈者即精核考據,無考據如崔蔡將孰與歸。由此可以看出他對考據學的高度認可,亦將精核考據作為自己治學的方法。
阮元在為《晚學集》所作的《序》中提到:“嘗謂為才人易,為學人難;為心性之學人易,為考據之學人難;為浩博之考據易,為精核之考據難。元自出交當世學人,類皆始擷華秀,既窮枝葉,終尋根柢者也。曲阜桂進士未谷,學人也。乾隆庚戌年見之于京師,癸丑年遂常見于歷下。叩其所學,則固芟華秀,采枝葉以至根柢者也。顧自謂所學者晚,未能治全經,成一家之說。然求之于經史、聲音、文字諸大端,皆博觀而精覈之。”[13]阮元所謂“才人”即“治詞章之學人”易,為“精核之考據”即“既窮枝葉,終尋根柢者”難。他認為桂馥就是“精核考據之學人”。
桂馥重視金石文獻與目驗互證,在《干首非劍說》中,他通過目驗,查閱金石文獻,否定了程君所繪的圖為干首,“曾目驗十余器,其制與圖略同,案《考工記·臘廣》,二寸有半寸,以其臘廣為之莖圍,長倍之。今程君所圖,其莖圍僅及臘廣之半,且短不受握。余故謂非劍,何以知為干首也?莖中有陽起,兩幣其間,即注旄處,底有小洞,所以接干。今官衛門坐槍(俗呼標槍)。干首兩刃中脊隆起,即此制特易銅為木耳,安邑宋芝山有一玉器,形制同而短小,是古又以玉作之,玉之不中為劍明矣。”接下來作者廣泛征引旁書如 《爾雅·釋天》《說文》《孟子》《詩》《廣雅》得出‘杠亦干也,旄牛尾即犛牛尾’“……凡此皆注旄干首之證,但干首形狀,諸書無文,幸古器猶存,今門坐槍雖易以木,尚沿舊不變,此可通古今之郵,以解經傳。干首注旄之制,惜與程君間隔千里,不得質以鄙說也。……司馬達甫舍人藏一器……馥案:司馬彪注云:‘劍首謂劍鐶,頭小孔吷’然如風過,是司馬以為穿透之孔,非干首有底之孔,且鐔亦非劍首。顏師古《漢書注》云:鐔劍口旁橫出者是也。”[14]
《小忽雷》中桂馥對小忽雷的保存和流傳進行了詳細的記錄和描寫,考據功底可謂十分深厚和嚴謹。“唐文宗朝,韓滉代蜀得奇木,制為胡琴二,名曰大小忽雷。女官鄭中丞善其小者,以匙頭脫,送崇仁坊南趙家修理,甘露之變,不復問。中丞以忤旨縊,投於河。權德輿舊隸梁厚本,在昭應別墅援,而妻之因言小忽雷在南趙家,使厚本賂以歸花下,酒酣彈數曲。有黃門放鷂子墻外竊聽,曰此鄭中丞琵琶聲也,達上聽宣召赦其罪。康熙辛未,孔農部東塘,於燕市得之,歿后歸王觀察,斗南以贈孔太守,......今工部營造尺,一尺四寸八分,東塘有客樊祾能彈之,言忽雷,本馬上樂,又名二弦琵琶,調多不傳,今但知黃鐘變調耳。”[15]
從《晚學集》中可以看出,桂馥的學術思想主要表現在以六經為治學宗旨、以精核考據為治學方法、以訓詁為治學途徑。桂馥嚴謹的治學思想和方法,使得他在學術方面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晚學集》不僅體現了他的學術思想,也包含了他諸多考據學的成果。他堅持論斷必憑證據,援以古據且不以孤證定說,文風樸實簡潔、篤實溫厚。然除此之外《晚學集》亦記錄了他與友人交往和求學過程中的趣事如《潭西精舍記》、《寄顏運生書》等,在最后一篇《祭元妻喬君文》中更是首次提及了他與妻子喬君相識相愛相守的故事,表達了對喬君的哀悼與思念。
參考文獻
[1]孫雅芬.桂馥研究[D].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9):228-234.
[2]桂馥.晚學集[M].中華書局出版發行,1985北京新一版.
[3]侯寶珍.桂馥文學創作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2015.
注 釋
[1]傅杰編校《王國維論學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01頁。
[2]孫雅芬:《桂馥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9),第1頁。
[3]孫雅芬:《桂馥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9),第119頁。
[4]桂馥:《晚學集》卷六《上阮學使書》,《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65頁。
[5]桂馥:《晚學集》卷首阮元《序》,《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
[6]桂馥:《晚學集》卷一《惜才論》,《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頁。
[7]桂馥:《晚學集》卷六《上阮中丞書》,《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80頁。
[8]桂馥:《晚學集》卷六《與江艮庭先生書》,《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78頁。
[9]桂馥:《晚學集》卷尾孔憲彝《后序》,《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
[10]桂馥:《晚學集》卷六《與丁小雅教授書》,《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77頁。
[11]桂馥:《晚學集》卷二《蔡中郎名字說》,《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0頁。
[12]桂馥:《晚學集》卷六《與友人書》,《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84頁。
[13]桂馥:《晚學集》卷首阮元《序》,《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
[14]桂馥:《晚學集》卷二《干首非劍說》,《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7頁。
[15]桂馥:《晚學集》卷七《小忽雷》,《叢書集成初編》第2518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00頁。
(作者單位:西安工業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