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資源基礎觀(RBV:resource-based view)出發,組織如果擁有有價值的、稀缺的、不可模仿和不可替代的資源,組織就有獲得持續競爭優勢的潛力。源自經濟學的“資源整合”概念告訴我們,“自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無休止的競爭已迫使組織不斷地根據外部環境來重構其資源基礎。而資源既可以是來自于外部的資源,也可以是組織內部已有的資源,組織需要通過一定的過程來整合資源。只有經過對資源的整合,組織才能提升其各種動態性能力,而組織的這些能力能確保組織績效的提高,促進組織的成長?!薄百Y源基礎觀和動態能力觀分別強調了資源和動態能力對企業競爭優勢的重要作用。但資源的靜態性并不能保證競爭優勢的持續性,因此需要對靜態的資源進行整合,體現出其動態性的特征”。
政治資源往往是一種無形資源,但符合資源基礎觀和資源整合的規律。政治資源是社會資源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政治資源是指能夠使政治行為主體對政治客體發生作用,從而影響政治變遷、維護政治穩定、推動政治發展的物質與非物質因素的總和?!罢钨Y源概念的最初提出是在企業(公司)管理領域。早在1940年,英國學者就提出在公司管理中應該動員三種類型的資源:財政(政治運動的經濟支持)、人力(議員和律師)、政治(政治聯合),強調工業的發展需要獲得強大的政治支持,而且必須同廣泛的社會目標緊密聯系起來”。西方政治學家還對政治資源分為微觀、宏觀兩個角度進行分析,“從微觀角度講,政治資源的主體可以是領袖、公民個人或社會組織等;而從宏觀層次上講, 政治資源的主體應該是國家或政治共同體。”在中國大陸,討論政治資源幾乎都是從宏觀層面的角度出發的,因此國際上那些從個體角度出發對政治資源概念進行的理論解釋并不適用于中國大陸。
政治資源并不能獨立于組織而存在,在中國大陸,能夠掌握和運用政治資源的組織才能長期存在,組織的公共關系活動最終服務于政治。目前,中國全社會的組織形態分為:人大、政府、政協、監察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人民團體、企事業單位和社會組織,從公共關系主體的角度出發,可以分為廣義政府、企業、協會行業等社會組織和事業單位性質為主的科研和教育機構。
因處于不同的立場,中國公共關系四大主體的公關目的呈現一種殊途同歸的狀態,但最終可以被歸結為:為組織獲得政治資源,使組織得到更好的生存環境,最終服務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更好發展。
對于中國大陸的廣義政府而言,進行公共關系活動的首要目的,在于切實掌握政治資源,維護政治穩定。在實際表現上,作為公共關系主體的廣義政府把公共關系工具作為“對內的治理手段、對外的外交手段”。
理解中國廣義政府的基礎是理解中國大陸的黨政關系,在中國大陸,執政黨——中國共產黨屬于“廣義政府”的一部分,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內涵。目前,中國共產黨將中國全社會的組織形態分為:人大、政府、政協、監察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人民團體、企事業單位和社會組織。在中國大陸,廣義政府實際上包含了“執政黨”以及“人大、政府、政協、監察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人民團體”這八類組織形態。其中“人民團體”因實際使用國家“行政編制”或“由中央機構編制部門直接管理機構編制”,區別于社會組織,屬于廣義政府。
廣義政府在中國的存在,形塑了一種新型的政府與公眾關系,在中文語境中,更準確的表述應當是“黨和政府”與“人民群眾”的關系。黨和政府聯系人民群眾的方式多種多樣,“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領導方法和工作方法,即“群眾路線”是中國黨和政府最根本的工作路線。
因此,廣義政府作為中國公共關系的主體之一,其面向人民群眾的公共關系活動實際上是一種對內治理手段,以獲得人民群眾支持的方式維護和發展廣義政府掌握的政治資源。在國際上,中國大陸的廣義政府進行國際公共關系活動,以期影響外國公眾,塑造良好的中國國家形象,從根本上講,也是獲得國際性的政治資源,維護中國的政治穩定。
企業是國民經濟的細胞,被承認為市場主體。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企業的生存環境和類別發生了深刻變化。目前,中國大陸企業已由改革開放前的國有企業、集體企業兩種形態,發展為成熟經濟體中通行的各種現代企業形態。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也正在逐步獲得世界各主要經濟體的承認。
由于企業類型和業態差距明顯,企業的公共關系活動也呈現出各式各樣的面貌,實際上很難用單一標準去衡量企業的公共關系目標。但通過公共關系活動獲取政治資源,是一種常見的企業行為。在中國大陸,國有企業仍然大量存在,同時,民營企業的成長也是改革開放的顯著標志。近年來,不僅中國大陸的國有企業改革走向深化,國家也在著力塑造政府與民營企業的“親”“清”關系。已有研究顯示,中國的初創型企業“在對于政府的看法上分歧明顯”。但如果是需要政府頒發許可證和認證的特定行業內的企業,或者是國有企業,那么通過公共關系活動獲得政治資源,以贏得更好的經營環境,這同樣符合邏輯。特別是在企業成長為大型集團性質的經濟組織之后,對政治資源的掌握是否得當,甚至可能關系到企業存亡。
研究證明,在中國大陸,企業規模的大小與政治戰略的主動程度有明顯的正相關性,即規模大的企業傾向于采取更加主動及正式的獲取政治資源戰略。具體而言,“當企業與政府關系過于緊密,而又傾向于采取過度激進的政治戰略時,企業處于高機會和高風險的狀態,相反,當企業政府關系過于疏遠,而又傾向于采取過度消極的政治戰略時,企業處于低機會和低風險的狀態,對企業來講,最為有利的狀態是既積極主動地處理改善政府關系,又要與政府之間保持適當距離?!睂τ谕赓Y企業而言,進入中國并不困難。但希望在中國市場上獲得商業成功,需要同樣遵循在中國大陸處理與公權力組織關系規律。
在專業公共關系公司方面,自1984年博雅公關進入中國,成為中國大陸境內的第一家公共關系公司后,到目前已形成中國本土公關公司和外資公關公司共同組成的專業公共關系市場共同體。與歐美發達經濟體不同的是,在中國大陸,專業公共關系公司幾乎只存在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此類公司很少在百萬人口規模以下的城市設立分公司或辦事處開展業務。這與中國的政治資源高度集中于大城市密切相關。
與經濟社會的變遷相聯系,中國大陸的協會行會組織建設在改革開放后獲得了長足進步。但協會行會等社會組織服務政治工作,兼顧會員利益的色彩仍然十分鮮明。
不同于廣義政府內的“人民團體”,中國大陸的協會行會等社會組織一般不存在使用國家“行政編制”的問題。但任何協會行會組織在中國大陸的真正合法化,實際上都需要業務主管單位和登記管理機關的業務指導和監督管理,及實際上的“雙認證”模式。這里的“業務主管單位”實際上就是廣義政府范圍內的單位。
這種相比較而言屬于政府“自上而下”管理協會行會等社會組織的模式,使得“絕大多數社會組織不具有相對于政府的獨立性”。協會行會等社會組織的公共關系活動,實際上有助于擴大“業務主管單位”的影響力,服務于公權力機構的同時兼顧會員利益,是這類協會行會的特點。
進入新世紀,盡管中國大陸的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正在變得“多元化”,行會協會等社會組織與政府的關系也有遠近不一的現狀,但行會協會的各類公共關系活動如果無法獲得“業務主管單位”的認可,仍然會對行會協會的發展造成根本性沖擊。因此,中國的社會組織公共關系活動實際上受制于該社會組織對接的政治資源,通過行會協會等社會組織聯系相關公眾,實際上擴大了業務主管單位在行業內的政治影響力。
占主導地位的中國研究和教育機構在組織性質上是“事業單位”,具有公益性和非營利性。最為典型的中國事業單位就是醫院、文教機構和科研院所等科教文衛實體。
在中國大陸,根據現有事業單位的社會功能,將其分為“承擔行政職能的事業單位”、“從事公益服務的事業單位”和“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事業單位”三個大類。將事業單位作為提供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的又一主要載體,是中國特有的社會組織形式。在廣義政府、企業和協會行會等社會組織以外,以研究和教育機構為代表的事業單位在中國大陸同樣開展了大量的公共關系活動,推進了中國公共關系研究的發展。同時,在一般公眾看來,廣義政府和事業單位的關系最為密切,在中國的國家治理體系中,“機關事業單位”是特定詞匯。其中,“機關”可以被理解為廣義政府的統稱。因此,事業單位的公共關系活動,也有較高的獲取政治資源的性質。
另外,在對公共關系這一外來概念進行不斷論證和研究的過程中,中國研究和教育機構對公共關系學進行了中國化改造,去“偽”(如游說型公關)存真,最終目的仍在于獲得政治上的認可。在中國,公共關系學的學科歸屬目前仍是公共管理學,盡管公共關系學術共同體中對此劃分存在爭議,但這一安排明顯使得公共關系學研究服務于公權力機構對社會開展公共管理的色彩更加鮮明。
由于“公共性”的存在,公共關系學理意義上的“公權力”到底對應何種資源,學術邊界為何?對理論界來說,這一直是一個理論難題。一般意義上,權力總是在能夠駕馭某種資源的基礎上顯現出來,例如土地資源、工業資源、金融資源背后的權力問題。政治資源型公共關系的理論構建,也許將找到“渠道資源”(指溝通/戰略溝通的渠道)作為公共關系學理論的最終落腳點,組織擁有有效與公眾溝通的渠道,公眾也有能及時與組織溝通的渠道,并在政治意義上形成良性循環,將最終成就公共關系學科和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