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敏,朱文婷
(北京師范大學 a.教育學部, b.政府管理學院, 北京 100875)
為優化人口結構,解決出生率下降的問題,中共中央、國務院于2021年7月發布《關于優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決定》提出,“實施三孩生育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通過優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不僅要貫徹落實“三孩”生育政策,更要從生育支持政策體系建立和完善的角度出發,回應廣大育齡家庭的生育需求與共同關切。家庭“三孩”生育意愿向生育行為的轉化與多方面因素有關,相關配套支持措施是否健全、友好,是影響家庭生育抉擇的關鍵,而完善的嬰幼兒照護支持體系更是直接關乎家庭后顧之憂的解決,可以幫助其更好地釋放生育潛能。對很多家庭來說,孩子出生以后面臨無人照護的困境,成了亟待社會關注的民生問題。[1]近年來,作為惠民生的重要領域,嬰幼兒照護服務受到了黨中央、國務院的高度重視。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首次提出,要“著力解決嬰幼兒照護和早期教育服務”。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進一步明確提出,“發展普惠托育服務體系,健全支持嬰幼兒照護服務和早期發展的政策體系”。《決定》中也明確要求,“發展普惠托育服務體系,將嬰幼兒照護服務納入經濟社會發展規劃”。
可見,當前嬰幼兒照護服務已然成為新時期促進家庭“三孩”生育政策實施的重要配套支持措施,不僅事關千萬家庭和嬰幼兒福祉,更是事關人口戰略的實施和落地。雖然在全面“兩孩”政策出臺后,有部分研究者開始關注嬰幼兒照護服務,但更多是在人口政策背景下對嬰幼兒照護服務的理論思考或國際經驗的介紹[2-4],缺乏對家庭嬰幼兒照護實際情況更為深層的揭示和探討,更是缺少對家庭“三孩”生育意愿與嬰幼兒照護支持關系的相關研究。在新的時代背景和人口戰略下,當前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如何?家庭能夠獲得哪些嬰幼兒照護支持?這些支持是否能夠促進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這些問題都亟待進一步厘清。為此,本文旨在通過了解家庭“三孩”生育意愿與嬰幼兒照護支持獲得現狀的基礎上,對兩者關系進行深入研究,為“三孩”生育政策下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配套措施的完善提供參考和依據。
在人口研究中,生育意愿被認為是衡量人們實際行為和預測人口變動的一個重要指標。[5-6]因此,在出臺新的生育政策時,都需要對人口變動做出相應的預測,而生育意愿可以在此類預測中發揮關鍵作用。[7]然而,在以往生育意愿的調查中,根據生育意愿調查結果所做出的生育預測與政策實施后實際申請生育結果之間存在著差距。例如,隨著單獨“兩孩”、全面“兩孩”政策的放開,人口出生率在經過了短暫上升之后又進入了下降的趨勢,生育數量遠未達到預測效果。[8-9]一方面,生育意愿為預測變量并不直接等同于生育行為,生育意愿與現實生育行為的關聯過程受到一系列因素的影響。另一方面,需要重新思考準確的生育意愿的測量方法。生育是一個連續的決策和以行動為導向的過程,這個過程可以使用特征意愿計劃序列模型(Trait Desire Intentional Sequence Model)[10]來解釋。特征意愿計劃序列模型可用于解釋與生育行為相關的決策過程,并清楚地區分生育動機、偏好以及計劃和行動,詳細地說明生育行為的形成過程。生育始于態度和想法,以理想化的生育偏好為特征,進而轉化為生育意向和計劃,最終落實為生育行為。從生育意愿到形成生育行為,會根據現實因素來促進或抑制生育。基于此模型,生育意愿的測量應當考慮到以下幾個層面:(1)理想狀態:反映一種社會提倡或家庭普遍接受的想法,即理想情況是實際情況的上限生育水平;(2)生育意向:考慮現實因素后,調整生育意愿隨著生活經驗和條件的改變;(3)生育計劃:夫妻或女性一方對下次生育有一個明確的計劃,比如什么時候生,間隔多久;(4) 生育結果:如果有生育計劃,就要對出生人數產生實際貢獻。這幾個層次實則是相通和層層遞進的。理想的生育期待、生育意向和計劃是逐漸接近真正的生育行為。在有了最初的生育期待后,家庭還需要有明確的生育意向和計劃的生育數量和時間,這樣才更有可能真正轉化為生育行為,最終對生育率產生影響。
在以往調查中,衡量生育意愿的指標不一致。在眾多測量指標中,理想孩子數量和性別使用最多。[11-12]特別是理想孩子數量幾乎包含在所有生育意愿調查之中。有研究在對近30年有關生育意愿的227項調查進行梳理后發現,在測量指標中出現最多的是理想一詞,理想子女數、期望(意愿)子女數使用率累計高達85.9%。[13]理想的孩子數量并非預測生育水平的合適概念,也不是生育需求的有效指標,但可以被視為生育上限考慮的現實因素。[14]相比之下,生育意愿和計劃更有可能會轉化為生育行為,并且可以更現實地反映短期人口的變化。[15]生育意向是指在具備足夠的動機后有生育孩子的意向,比理想孩子數更接近生育行為,因此適用于預測近期的生育行為。生育意向通常與生育計劃相結合使用,有助于加強意愿強度和確定性。[1]在生育計劃上,有調查發現,女性生“二孩”的計劃與生育行為高度相關。[16]歐洲社會調查(ESS)在22個歐洲國家使用“你打算在三年內要孩子嗎?”的問題,發現在已育“一孩”的女性中,計劃生育的女性與后續生育行為顯著相關。[17]可見,是否有生育計劃是預測生育行為的關鍵指標之一。從最初的動機到最終生育行為的過程,生育意愿至少可以分為理想和現實兩個狀態。為此,生育意愿調查指標不僅應包括理想孩子數,還應包括生育意向和計劃,而后者將更為接近生育行為。
“三孩”政策的出臺是改善我國人口結構、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一個利好消息。配套支持措施的推進實施,必將進一步提升人民群眾生育和養育的獲得感。然而,由于“三孩”政策剛剛出臺,關于家庭“三孩”生育意愿的探索較少,已有研究者更多在全面“兩孩”政策下圍繞生育意愿的相關問題開展研究和探索。對于“一孩”政策來說,不管是政策實施的過程還是結果,都是可以預測和調控的,更容易獲得預期結果。而“二孩”和“三孩”生育政策在本質上有了新的變化,從限制變為了鼓勵,在這種鼓勵性的政策背景下,個體的生育意愿在生育水平的預測上將會發揮著更為重要的作用。[1]
生育不僅關于生,更涉及到孩子的養育問題。貝克爾的家庭時間分配理論和家庭經濟學假定生育率是家庭經濟生產的一個重要方面。[18]換言之,一個理性家庭關于生育的決定源于對家庭效用最大化的追求。關于生育或就業、生育孩子的數量、如何撫養,都取決于追求這個目標。因此,家庭成員做出理性選擇將綜合考慮各種育兒成本和壓力。在面臨生育抉擇時,家庭會更多地從孩子未來的生活和教育質量等方面進行深度考量。因此,很多家庭在選擇是否生育時,會更為理性。經濟基礎和時間充足都是養育孩子的必需條件和成本[19],在現實中卻往往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成為制約家庭生育意愿的重要影響因素。若想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夫妻雙方需要通過工作來實現,而無暇照顧孩子。很多職業女性,面臨著就業與生育平衡困境。生育需要一定的經濟基礎,但是照料孩子的重責又該誰來擔負?考慮上述因素,為家庭提供嬰幼兒照護支持就顯得尤其重要。
然而,由于嬰幼兒照護支持體系的長期缺位,加劇了女性照料家庭的負擔,更直接影響到家庭的生育意愿。隨著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和工業化、城鎮化水平顯著提高,家庭結構小型化,女性普遍進入勞動力市場,加之單位制解體后對生育和家庭照料的支持大幅減少,企業辦或機關辦的托兒所萎縮消失[20],原有的福利性支持體系基本瓦解。我國當前的學齡前教育主要是以3~6歲幼兒為主要招收對象,面向3歲以下嬰幼兒尚未形成比較完善的體系,質量也參差不齊。嬰幼兒無人照護已成為許多家庭面臨的現實問題,在工作與育兒之間尋求平衡日漸困難。李寶芳[21]對天津城市女性生育意愿進行調查后表明,面對生育第二個孩子,許多女性并非“不想生”,而是“不敢生”和“生不起”,無法平衡就業與生育成為阻礙女性生育“二孩”的重要因素。由于0~3歲嬰幼兒托幼問題得不到解決,很多育齡婦女不敢生育第二個孩子,尤其是在城市中這種問題會更加急迫。有研究者基于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數據,探索城市女性勞動參與對生育意愿的影響,并從子女照護需求視角對其影響機制進行分析后發現,子女照護的問題是制約家庭生育意愿的關鍵桎梏。[22]田艷芳等[23]使用二分和有序Logit方法分析兒童照顧對上海市育齡女性“二孩”生育意愿的影響后發現,當育齡女性能夠從家庭內和社會中獲得更多孩子照料的時間支持時,她們有更高的“二孩”生育意愿,也會伴有更明確的“二孩”生育規劃。王晶和楊小科[24]發現,在“二孩生育”問題上,父代能否承擔孫子女照料是決定子代家庭生育“二孩”的重要條件。伴隨著延遲退休政策的逐步落地,過去傳統的老人照看孩子的方法將難以為繼。對許多沒有祖父輩協助的雙職工而言,客觀上或許會造成母親中斷職業生涯,對家庭的經濟生活及個人事業發展都將帶來不小影響,擺在家庭面前的育兒壓力較大。此外,還有研究者從生育服務和托幼資源視角,對育齡女性的生育行為與家庭幸福感的關系進行了研究,結果發現,3歲以下子女的日常照料對育齡女性家庭幸福感影響顯著。[25]隨著“三孩”政策的推進和實施,許多城市家庭在0~3歲嬰幼兒照護方面存在的困難和問題進一步凸顯。
實施“三孩”政策,是我國適應社會新發展、優化人口結構、增加勞動力供給、減緩人口老齡化壓力、促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作出的重大舉措,現在的經濟社會環境,尤其是制度環境,與“晚稀少”政策和“一孩”政策時期,已經有了巨大的不同,生育主體的因素將發揮主要作用。同時,國際經驗也表明,刺激生育率提升的政策,如果沒有一系列的制度創新和社會經濟政策的支持,往往收效甚微。[26]政策和人口發展的現實因素必將帶來一定規模的嬰幼兒人口增長,進而導致家庭尤其是城市家庭對嬰幼兒照護支持需求的剛性增長。在“三孩”政策背景下,關于家庭“三孩”生育意愿與嬰幼兒照護支持需求探討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尤其是人口新政下嬰幼兒照護服務支持配套措施的完善和發展,不僅能夠促進兒童的發展,更是能夠順應經濟社會轉型和滿足家庭需求,對“三孩”生育新政的落實,婦女就業、解除家庭后顧之憂均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雖然目前已有研究者開始關注生育意愿與嬰幼兒照護支持之間的關系,但是缺乏在“三孩”政策背景下的探討,更鮮有研究者從家庭這一直接利益相關者的視角出發去客觀揭示當前嬰幼兒照護支持的現狀和期待,且對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的要素、內容等方面缺乏深入、系統的思考和研究。只有對需求方的真實感受及需求進行準確評估和把握,才能更好推進嬰幼兒照護服務支持體系建設。因此,在“三孩”政策背景下,亟待從政策直接利益主體即家庭的視角出發,探討家庭“三孩”生育意愿及其與嬰幼兒照護支持之間的關系,為更好地完善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配套措施,促進“三孩”生育政策落地提供重要支撐。
本研究采用目的性抽樣的方法,為了保證樣本的代表性,依據各地托育服務建設情況以及經濟發展水平的不同,在我國東中西部各選取兩個省,最終以我國東部的江蘇、福建,中部的河南、山西,以及西部的四川、貴州,共6個省為調查地,對3歲以下嬰幼兒家庭展開調查,共回收有效問卷19 363份。
1.生育意愿調查
生育意愿調查問卷的內容包括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個人和家庭基本情況,第二部分是家庭生育情況和“三孩”生育意愿。首先,是個人和家庭基本情況,包括居住地、學歷、工作情況等,具體見表1。本研究還對嬰幼兒家庭的收入水平進行了劃分,參考國家統計局最新公布的數據,以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下限,以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5倍為上限。[27]在此區間的即為中等收入家庭,再分別按照每個家庭平均1.49人就業的家庭結構[28],計算出不同家庭月收入水平的大致區間,低收入約為5400元/月,中收入為5400~13 600元/月,高收入為13 600元以上/月。其次,是家庭“三孩”生育意愿調查。Miller等曾總結從生育動機、觀念,到包括生育數量和生育時間的生育意愿,再到落實生育行為的多環節路徑,環環相扣,前后關聯。[10]基于此,本研究認為,在生育意愿指標的選取上,不僅應包含常用的理想子女數,還應將貼近生育行為的生育意向和生育計劃納入調查指標,以此提高生育意愿測量以及對短期生育行為預測的準確性和可靠性。最終,生育意愿調查包括理想子女數、“三孩”生育意向(是否想生)、“三孩”生育計劃(具體生育時間),以及不想生的原因等。

表1 調查家庭的基本信息(N=19 363)
2.嬰幼兒照護支持調查
在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的調查上,主要基于ERG需求層次理論以及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中涉及嬰幼兒照護支持的相關內容進行構建。ERG理論提出,人的需求是由涉及基本生存的生理和安全需求、相互關系需求、成長需求組成,這三大需求層層遞進,且可同時起作用。在嬰幼兒照護支持的具體內容要素上,《指導意見》中明確指出了發展嬰幼兒照護服務的重點是為家庭提供科學養育指導,并對確有照護困難的家庭或嬰幼兒提供必要的服務。其中針對前者的科學養育指導中,在主要任務中提出要加強對家庭的生育支持服務、母嬰健康服務以及科學育兒支持。而對有照護困難的家庭主要通過提供托育服務,通過專業的托育機構對嬰幼兒進行替代性照護服務。在此基礎上,本研究提出了嬰幼兒照護支持的三層次四要素調查框架,具體來看:第一,安全性支持,包括母嬰健康類支持,以保障嬰幼兒的基本生活照料以及包括母親在內的健康發展和基礎性需求;第二,關系性支持,主要通過提供生育支持服務,幫助家庭能夠更好地平衡家庭和工作,得到社會的尊重、認同而獲得的一種情感上的滿足;第三,成長性支持,包括面向嬰幼兒的托育服務以及科學育兒支持服務,以此來滿足家庭在嬰幼兒健康成長和發展需求層面的需求。具體見圖1。

圖1 基于ERG理論的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的調查框架
“三孩”政策是我國從民族長遠發展的戰略高度作出的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重大舉措。為深入地了解和分析育齡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及其與嬰幼兒照護支持之間的關系,本文從家庭的實際需求和困境出發,試圖基于人口新政頒布后的大規模調查,思考如何通過完善嬰幼兒照護支持配套措施,以切實緩解家庭“三孩”生育的后顧之憂。主要研究結果如下。
1.家庭“三孩”生育意愿的總體情況
調研發現,在理想子女數上,多數家庭(74.12%)期待有兩個孩子,有9.78%的家庭期待子女數為三個及以上,還有16.09%的家庭僅想要一個孩子。在生育意向上,僅有9.48%的家庭表示想要生育“三孩”;有17.06%的家庭表示還未想好,仍處于觀望狀態;還有73.47%的家庭明確表示不想生“三孩”。那么,對于這些家庭而言,到底是出于何種原因不想生“三孩”?經調查發現,經濟負擔重(56.1%)以及孩子無人照料(36.99%)是家庭不愿生“三孩”的最主要因素,其他包括影響職業發展(4.81%)以及大寶、二寶不愿意(2.1%)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制約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
而在想要生育“三孩”的家庭中,當問及具體的生育計劃時,表示3年內有“三孩”生育計劃的家庭占比最多,高達49.52%;其次是1年內,為28.57%;再次為5年內(14.29%);還有少數家庭(7.62%)表示5年以后才會考慮。可見,雖然當前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普遍較低,但是仍有相當部分家庭處于猶豫和觀望狀態。此外,在明確想要生“三孩”的家庭中,生育計劃是比較明確的,大多家庭會在1~3年之內計劃生育“三孩”。具體見圖2。
2.不同人群“三孩”生育意愿的差異分析
調查顯示,在對不同人群的“三孩”生育意愿進行卡方檢驗后發現,無論是家庭的理想子女個數,生育意向還是生育計劃,在城鄉、孩子照看者、學歷背景、收入水平、從業情況這些因素上均存在顯著差異(ps<0.001)。由于不同人群在生育意愿各項指標上呈現的差異趨勢相一致,本研究重點對家庭“三孩”生育意向的人群差異作進一步的分析。
首先,城市家庭不愿意生“三孩”,農村家庭生育意愿更高。如表2所示,城市家庭(8.2%)想生“三孩”的比例是最低的,而農村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相對更高(11.3%)。其次,若孩子有專人照料,家庭“三孩”生育意愿更高。可以看到,孩子主要由父母(9.4%)或祖輩照料(8.5%)的生育意愿要遠低于由專業機構照料(16.1%)的生育意愿。再次,母親學歷越高,越不想生“三孩”。調研發現,母親學歷越高的家庭“三孩”生育意愿越低。其中,母親學歷為本科以下的家庭中有9.7%的想要生“三孩”,而本科及以上的僅有7.9%。基于生育和養育行為的家庭分工不平等會加劇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上的弱勢地位[29],導致很多高學歷的職業女性不愿生“三孩”。此外,收入與生育意愿呈現“V”形關系,中等收入家庭最不愿生“三孩”。經濟收入是社會分層的主要標準[30],在生育意愿上也體現出了較大的階層差異。分別有9.9%的低、高收入家庭想要生“三孩”,而中等收入家庭僅有7.3%。最后,雙職工家庭更不愿生“三孩”。調查發現,雙職工家庭中想要生“三孩”的比例僅有7.2%,非雙職工想生“三孩”的比例有10.9%,可見當前家庭在考慮生育意愿時,已經不僅考慮是否能生,更要考慮生育之后的子女養育問題,能否有時間和精力照料孩子是影響家庭是否愿意生育“三孩”的關鍵因素。

表2 嬰幼兒家庭“三孩”生育意向的人群差異分析

續表2
本部分從安全性支持、關系性支持以及成長性支持三方面對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情況進行調查。其中,安全性支持主要指向母嬰健康類服務,包括嬰幼兒及其母親的生理及安全需要;關系性支持主要為了滿足家庭在社會交往和工作中實現的個體尊重和認同的需求,包括各類生育支持措施,如產假、育兒津貼、靈活安排工作時間等;而成長性支持包括個體發展和提升的支持,主要指家庭在嬰幼兒照護中尋求專業的托育服務及科學育兒支持服務。
1.安全性支持:母嬰健康服務的獲得與期待之間存在不匹配
從圖3可以看到,當前嬰幼兒家庭對于嬰幼兒成長發育和安全健康方面的支持是最為期待的,有高達56.49%的家庭希望能夠享有嬰幼兒成長發育檢查評估,其次為嬰幼兒疾病防控(42.96%)、安全防護(42.48%)、膳食營養指導(42.03%),但是在這些方面,家庭普遍的獲得情況均低于期待,尤其是在膳食營養指導上,僅有22.63%的家庭能夠獲得相應的支持。此外,家庭對于嬰幼兒免疫接種(34.47%)、公共母嬰設施(24.95%)、新生兒訪視(9.2%)的需求相對較低。從圖3中可以看到,當前免疫接種的獲得率是最高的,達73.64%,新生兒訪視的實際獲得率(22.64%)也遠高于期待,體現出供需間存在較大的不匹配。
2.關系性支持:家庭生育支持服務獲得情況較佳,甚至超出期待
在關系性支持上,主要涉及了針對家庭的生育支持服務。從圖3可以看到,當前嬰幼兒家庭在生育支持服務上以產假為主,有63.22%的家庭享有產假,其次為育兒補貼(35.65%)、在生育期間單位能夠靈活安排工作(35.99%)。與家庭的期待相比,目前嬰幼兒家庭獲得的生育支持服務基本能夠滿足需求,甚至在各個方面均超出了家庭的期待。可以看到,當前嬰幼兒家庭在生育支持方面的獲得情況總體較好,各類生育支持服務能夠滿足廣大嬰幼兒家庭的需求。
3.成長性支持:減少宣傳,加強游戲場地和普惠托育服務的提供
在成長性支持方面,首先在育兒支持服務上,當前家庭能夠享有入戶指導、親子活動、宣傳欄/發放宣傳手冊、家長育兒講座、在線父母課堂平臺、提供嬰幼兒游戲場地等多種支持。其中,家長最為期待親子活動(48.52%)、提供嬰幼兒游戲場地(40.29%)以及家長育兒講座(35.18%)。經調查發現,目前親子活動(44.21%)和家長育兒講座(37.05%)基本能夠滿足家庭的需求,但是在游戲場地的提供(24.86%)上遠低于家庭的期待。此外,雖然目前不少家庭(36.83%)能夠接觸到各類宣傳欄和宣傳手冊的發放,但是家庭對于這類宣傳的期待是非常低的,僅有8.86%的家庭希望享有這類服務。其次,在托育服務方面,當前家庭享有的托育服務以私立非普惠為主,比例高達60.76%,但是從家庭的期待調查中可以發現,家庭普遍希望能夠將孩子送往普惠性的托育機構,包括公立(82.71%)或者是私立(11.19%)普惠,而僅有6.09%的家庭希望孩子進入私立非普惠的托育機構。具體見圖3。

圖3 家庭嬰幼兒照護支持的獲得和期待情況分布
從前文可以看到,當前嬰幼兒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普遍較低。作為促進“三孩”政策落實的重要配套措施,應當給予哪些嬰幼兒照護支持能夠切實提升家庭的生育意愿,有待進一步探討和研究,這將有助于我們更清晰地了解家庭在“三孩”生育上面臨的真實需求,進而提振生育水平。基于此,本研究將家庭“三孩”生育意向(生或不生)作為因變量,將嬰幼兒照護的安全性支持、關系性支持以及成長性支持作為自變量,同時控制地區因素 (城鄉),個體和家庭因素 (母親年齡,母親學歷、從業情況、家庭收入)。數據在虛擬變量處理完成后進行二項logistic回歸分析。
結果發現,在控制變量后,三個層面的嬰幼兒照護支持都有部分因素對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存在顯著影響作用,具體見表3。首先,在安全性支持層面,僅有成長發育檢查評估對家庭“三孩”生育意愿有顯著影響作用(B=0.079,p<0.05)。這也與前文中家庭的期待較為一致,這類服務是家庭在生育中最為期待的。而其他的安全性支持,例如嬰幼兒疾病防控、嬰幼兒安全防護、膳食營養指導、嬰幼兒免疫接種以及公共母嬰設施的提供均不會對家庭“三孩”生育意愿有顯著的影響作用(ps>0.05)。其次,在關系性支持上,可以發現,各項支持服務對于嬰幼兒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均有顯著的影響作用。其中,育兒補貼的影響作用最高(B=0.246,p<0.001),緊接著為靈活安排工作時間(B=0.227,p<0.001),再次為產假(B=0.142,p<0.001)。最后,在成長性支持上,主要是針對嬰幼兒提供的游戲場地(B=0.227,p<0.001)以及面向嬰幼兒的普惠托育服務(B=0.141,p<0.001)會顯著影響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而其他針對家長的親子活動、宣傳欄/手冊、育兒講座、父母課堂平臺等均對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無顯著的影響作用(ps>0.05)。

表3 嬰幼兒照護支持對家庭“三孩”生育意向影響的二項logistic回歸分析
從上可見,在各類嬰幼兒照護支持中,最能夠顯著影響家庭“三孩”生育意愿主要關乎經濟成本、時間精力、孩子成長三大方面的支持性要素。對于嬰幼兒家庭而言,高昂的生育成本讓很多家庭不敢再生,因而對于育兒補貼的呼聲強烈。此外,無人照看孩子也是影響家庭生育意愿非常關鍵的因素,家庭迫切需要通過產假、靈活安排工作時間,以及提供普惠托育服務來幫助他們照看子女,平衡家庭和生活。除此之外,家庭對于嬰幼兒的健康發展和成長也是較為關注的。可以看到,嬰幼兒成長發育檢查評估和嬰幼兒游戲場地的提供也會在很大程度上顯著影響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
實現“幼有所育”,加快推進嬰幼兒照護服務支持體系建設,是黨中央、國務院近年來高度重視的強國惠民工程,更是促進“三孩”政策落地和實施的關鍵配套措施。“十四五”時期,嬰幼兒家庭作為“三孩”政策重要的目標群體構成,他們的生育意愿和嬰幼兒照護服務支持需求將極大地影響人口新政是否能夠順利推進和落實。本研究通過對6省19 363個嬰幼兒家庭的“三孩”生育意愿及其與嬰幼兒照護支持關系的調查與分析,得出了以下三點結論。
第一,嬰幼兒家庭在理想子女個數上普遍為兩個,表現出“三孩”生育意向低的傾向,在具體的生育計劃上,3年內有“三孩”生育計劃的家庭占比最多。此外,不同家庭“三孩”生育意愿存在一定差異,來自農村、孩子由機構照料、母親低學歷、低或高收入以及非雙職工的家庭更有意向生育“三孩”。
第二,從家庭獲得的嬰幼兒照護支持和需求情況來看,安全性服務的供需存在不匹配;關系性支持獲得情況較佳;而在成長性支持方面,家庭期待減少宣傳,同時加強嬰幼兒游戲場地和普惠托育服務的提供。
第三,在家庭“三孩”生育意愿與嬰幼兒照護支持的關系上,三種類型的嬰幼兒照護支持對生育意愿均有不同程度的促進作用,集中體現在生育意愿受到與經濟成本、時間精力和孩子成長有關因素的影響。既表現在“經濟成本”中的育兒補貼,也表現在“時間精力”方面的產假、靈活安排工作時間和普惠托育服務,及促進“孩子成長”的成長發育檢查評估和嬰幼兒游戲場地的提供等支持性服務。
中國已經進入生育率長期走低和老齡化加速的人口新常態,“十四五”期間,“三孩”生育政策的貫徹落實和相關配套政策措施必須應時而動,做出迅速及符合實際的調整。生育歸根到底是人的個體行為,必須緊緊依靠生育主體來實現。為此,應切實了解家庭在生育問題上的真實需求,在最大程度上幫助其縮短意愿與行為之間的差異。生育政策只有以服務家庭為準則,充分尊重個體的選擇,協調多元訴求差異,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發揮生育政策的作用,取得最理想的效果。根據研究結論,本文對于完善嬰幼兒照護支持服務,推動“三孩”政策更快更好落地主要有以下四點啟示。
第一,關注家庭生育意愿低迷現實,加快激發生育潛力。隨著各國經濟社會的持續發展,尤其是工業化、現代化帶來的人口生育觀念轉變等方面的影響,低生育率已經成為大多數發達國家普遍面臨的問題,也成為我國面臨的現實問題。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有關調查,我國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子女數為1.8。[31]本研究也發現,當前廣大家庭理想子女數為兩個,僅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家庭想要生“三孩”。為此,各地應充分認識到當前生育意愿低迷的現實,通過隨機抽查、調查問卷等方式加強對家庭生育意愿的調查,掌握群眾意愿,確保調研成果客觀真實,真正為進一步優化生育政策,改善人口結構提供依據,以解決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其次,科學把握人口變動規律,提出人口問題的差異化解決方案。要充分利用好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對人口變動趨勢做好提前預判;探索建立宏觀人口變化與微觀個體層面的關系,進而深入地解釋人口變化的影響因素和影響機制,考慮在人口和社會經濟背景下政策對家庭和個體的影響;此外,要充分考慮到生育意愿的差異問題,探索并著力解決縮小城鄉、地區、階層之間生育差別,使總和生育率穩定在適度水平,保持合理的勞動力數量和結構,延緩人口老齡化速度。
第二,完善生育經濟支持政策,緩解“三孩”生育的經濟壓力。“十四五”時期我國生育政策進入了新發展階段,生育政策對出生人口的調控作用開始減弱,經濟社會因素影響加大。本研究發現,很多家庭面臨孩子養育成本高的困境。生育經濟支持政策仍然是亟待補齊的民生保障短板。為此,首先,應探索生育友好型的稅收和配套改革,地方可嘗試推行依據孩次進行累進的稅收減免政策,將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等相關支出納入專項附加扣除,同時研究制定根據子女養育情況實施差異化租賃和購買房屋的優惠政策。其次,建立健全育兒津貼制度。例如日本《兒童津貼法》規定,對達到義務就學年齡前的兒童,國家必須按月將兒童津貼支付給父母或者監護人。[32]韓國在津貼方面,所有0~5歲的嬰幼兒均可享有 20萬韓元的幼兒園保育費或家庭養育津貼,還設有針對低收入家庭的照料津貼及隔代家庭補貼等。[33]我國可充分借鑒國際經驗,依據家庭的收入水平設置階梯式的育兒津貼,并出臺育兒津貼的補助條件及標準。
第三,健全生育休假制度,解決家庭精力不足的困境。從前述調查結果可以發現,當前嬰幼兒家庭在生育支持方面的獲得情況總體較好。但是,從具體覆蓋比例來看,國家關于全面落實產假的要求并未落地,此外從家庭“三孩”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也表明,時間精力不足是制約家庭“三孩”生育意愿低的重要因素。為此,首先,應全面落實產假,并根據各地情況和家庭生育子女數量情況適當延長產假,使婦女在分娩后有足夠的時間照顧孩子。[34]其次,設置父親陪產假,目前不少地區尚未設置陪產假,有部分地區的陪產假僅為7天,對于父親參與育兒的鼓勵作用有限,各地可根據情況探索將其適當延長,同時父親陪產假期間的生育津貼也應由生育保險支付。再次,應盡快落實父母育兒假制度,來滿足年幼兒童的臨時性照料需求,對于3歲以下的嬰幼兒階段而言,父母需要有充足的時間來陪伴和照料孩子,因此可探索根據孩子數量允許父母雙方享受一定的帶薪假期。最后,鼓勵并倡導用人單位為有家庭養育責任的男女職工提供彈性工作制。
第四,關懷嬰幼兒健康成長,提供配套兒童活動設施和托育服務資源。調查發現,當前家庭在生育“三孩”時不僅會考慮到經濟壓力和時間成本,也會從有利于孩子健康成長的角度予以考慮。因而,需要以家庭需求為導向,提供充足的育兒設施和托育服務資源為嬰幼兒的健康成長保駕護航。首先,加快推進社區兒童活動設施建設,配備嬰幼兒活動場所等免費設備和游戲設施,為居民提供方便可及的兒童游戲活動場地。其次,擴大普惠托育服務供給。提供由國家資助或補貼的普惠、優質的托育服務,以減少父母,尤其是母親的無報酬護理和家庭工作,促進女性產后及時回歸工作。[35]在具體擴充途徑上,可支持用人單位提供福利性托育服務,解決本單位職工子女托育問題;發揮單位工會、婦聯等組織力量,鼓勵以單獨或聯合相關單位共同舉辦的形式,充分利用自有場地或單位內場所開辦福利性照護機構,為職工提供福利性托育服務,有條件的可以面向所在社區開放;鼓勵支持有條件的幼兒園向下延伸,提供托育服務;引導和支持有實力、信譽高的企業擴大服務供給,提供全日托、半日托、計時托、臨時托等多樣化的普惠托育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