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波
(南陽師范學院 經濟與管理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產業基礎能力是決定產業發展質量和產業鏈控制力、競爭力的“關鍵能力”,也是影響產業深層次發展的最重要的因素和“突出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中的“關鍵一環”。已有關于產業基礎能力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概念內涵(盛朝訓,2019)、主要困境(黃群慧、倪紅福,2020)、提升路徑(韓江波,2020)、對策建議(陳心穎等,2021)等方面。這些研究成果均有其內在理論精華與研究價值,能為中國產業基礎能力發揮重要理論啟迪與指導作用。但國內外學者很少從要素變革與演化視角對產業基礎能力進行剖析,即便有些學者在研究產業基礎能力問題時涉及到生產要素,也僅從要素的某一方面對其進行研究(常遠、吳鵬,2019;張其仔,2021),而未對要素進行詳細歸納,進而剖析產業基礎能力,即沒有充分要素配置的理念來深刻認識產業基礎能力,更沒有構建一個體系完整、邏輯自洽的產業基礎能力的分析框架,并以此來審視中國產業基礎能力的發展水平。實際上,對產業基礎能力的認識應秉持動態、開放、系統性的視野,建構邏輯自洽的分析框架,進而厘清產業基礎能力的層次性、遞進性,進一步明晰產業基礎能力提升的思路。
另外,國外學者對產業轉移的剖析集中于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論(劉易斯,1984)、中心—外圍論(普雷維什,1990)、產品生命周期論(弗農,1966)、雁行模式論(赤松要,1965)、邊際產業轉移論(小島清,1987;張倩肖、李佳霖,2021)。國內學者對產業轉移的研究聚焦在產業轉移內涵(姚作林等,2021)、產業轉移動因(柳彥君,2021)、產業轉移現狀與特點(李占國、孫久文,2011;于強,2021)以及產業轉移效應(曹詠萍等,2021)等領域。絕大多數國內學者對產業轉移的研究是建立在參考借鑒國外經典理論研究的基礎之上,在理論分析框架構建、實際政策主張領域有較高的合理性與現實性。但是,對于歷史上美、德、日等國在國際產業轉移過程中提升產業基礎能力的現象和中國截至目前仍未實現在全球價值鏈上高端攀沿的問題,以及中國實現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理論邏輯,現有研究從要素配置變革與演化的角度進行闡釋還較少。
文章試圖從要素配置變革與演化機理出發,在對產業基礎能力進行產業初級基礎能力、產業中級基礎能力及產業高級基礎能力進行劃分的基礎上,深刻研究歷史上美、德、日、韓等國在國際產業轉移過程中實現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要素配置變革與演化邏輯,并進一步探討中國實現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戰略選擇。
產業基礎能力提升是指產業陸續“由低附加值向高附加值”“由低層次升級向高層級”的升級演化,其以此經歷產業初級基礎能力、產業中級基礎能力及產業高級基礎能力三個階段。產業基礎能力的過程既是產業經濟形態的轉變過程,又是主導產業更替的過程,更是要素配置結構變革與演化的過程(圖1),即經歷產業初級基礎能力→產業中級基礎能力→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轉變過程。為詳細地考察要素配置在產業基礎能力中的作用機理,文章引入“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的概念,用來指產業借助于基礎能力的提升所獲得的收益,可被看成是產業基礎能力層次的衡量指標: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越多,則意味著產業基礎能力越接近高層次狀態,從產業初級基礎能力、產業中級基礎能力到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過渡亦意味著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的不斷增加。

圖1 產業基礎能力提升的要素配置演化邏輯
文章借鑒石濤、陶愛萍(2007)的研究成果,從要素的角度而言,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函數為:R(a,b)=r1(a)+r2(b),a 表示土地、勞動、資本等初級要素,b 表示知識、技術、信息、制度等高級要素。r1(a)表示要素配置主要結構主要來自初級要素的產業基礎能力收益函數,即初級要素配置和中級要素配置的產業基礎能力收益函數,符合邊際收益遞減的特性,故?r1(a)/?a<0;r2(b)表示要素配置結構來自高級要素的產業基礎能力收益函數,即高級要素配置的產業基礎能力函數,符合邊際收益遞增的屬性。故而,?r2(b)/?b>0。就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函數而言,的正負,即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效應是增大還是減小,由初級要素配置和中級要素配置所決定的邊際收益遞減量與高級要素配置所決定的邊際收益遞增量進行比較。在的情況下,當時,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遞減。即:伴隨要素投入的增加,收益遞減,產業基礎能力的速度減慢與周期延長;當時,產業基礎能力總收益遞增。即:伴隨要素投入的增加,收益增加,產業基礎能力的速度加快與周期縮短。具體而言,在基于初級要素配置的產業初級基礎能力階段,勞動力、土地、物質資本等初級要素處于集聚狀態。此時初級要素在產業基礎能力所需的要素配置結構占絕對比重,而高級要素則比較少,此時處于初級要素配置階段。在產業中級基礎能力階段,高級要素繼續切入初級要素之中。r1′(a)曲線最終仍趨于下降,說明產業借助于初級要素配置的結構升級即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僅具有臨時性。在圖1 上中曲線r1(a)在產業初級基礎能力階段斜率先增大后減小,因在此階段產業幾乎無高級要素的投入,故r2(b)曲線的斜率在產業初級基礎能力階段很小。在基于中級要素配置的產業中級基礎能力階段,初級要素投入在要素配置結構中仍占總投入的很大比重,但高級要素的投入亦已出現。尤其是在產業中級基礎能力階段末期,高級要素的投入在要素配置結構中呈現顯著增加的狀態,體現在圖1 上中,曲線r2(b)在產業中級基礎能力階段后期斜率顯著增大。到產業高級基礎能力階段,高級要素的比重遠超初級要素,故而曲線r2(b)的斜率在產業高級基礎能力階段呈現加速增長的狀態,收益也陸續增加。
產業轉移是優化區域間經濟關系、形成合理產業分工體系、促進區域經濟結構調整以及加快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和打造經濟升級版的必然要求。依靠規模巨大、范圍廣泛的國際產業轉移,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家的產業結構也相繼完成轉換升級(韓江波等,2013)。特別是亞洲的日本與韓國,借助于積極承接全球產業轉移而陸續實現經濟崛起,進而為后發國家依靠全球產業轉移來實現產業基礎能力提升提供參考。
需注意的是,前三次產業轉移時期進口原材料、出口制成品等制造業活動對一國或地區財富的增進與民眾福利的提高起著決定作用。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的國際貿易絕大多數屬于部門間貿易,一般體現為初級產品與工業制成品之間的交換,而當時的分工形態主要是以工業制成品與初級產品之間的垂直分工為典型的國際分工。對于糧食、石油、礦產等初級要素基本上可不經過深度加工,便可直接出口;而工業制成品的所有生產環節均限于一國之內,而當時的殖民地主要被看成是發達國家初級要素來源地和工業制成品出口市場。故從19 世紀至20 世紀80 年代的經典經濟發展理論,均把工業化視為落后國家實行強國富民的必經之路。因為在20 世紀80 年代之前工業代表著高質量、高附加值及高利潤的產業高級基礎活動,而當時實現了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提升也就意味著經濟實現了高質量發展,這對當時任何國家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福利至關重要。這條準則是英國、德國、美國、日本產業崛起的邏輯主線。當時生產性服務業緊密地依附于加工制造業,且尚未與制造業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分離”,產業鏈幾乎主要被制造業企業控制,而與制造活動有關的產業高附加值活動均限于一國之內。因此,一國或地區只要牢牢掌握住制造業的主動權,便意味著實現了具有報酬遞增特征的高創新率、高附加值、高工資、高利潤的產業高級基礎能力。
第四次產業轉移時期,初級產品貿易的重要性逐步下降,而中間產品貿易的重要性卻不斷凸顯。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根據產品價值鏈的不同環節來精心布置全球空間結構,為降低成本則把全部制造過程分解為不同工序與環節,把具有核心功能的中間產品出口到勞動力資源豐富且較為低廉的發展中國家組裝,然后再進行生產、銷售。新的國際分工呈現出研發設計、生產、營銷服務三大階段。這表明最終產品是多國企業聯合協作的結果,而不是像20 世紀80 年代之前那樣由某一國獨自完成(賈根良,2016)。工業制成品除研發設計、加工制造環節之外,原料采購、物流運輸、終端零售等諸多環節亦是其不可缺少的部分。受制于模塊化生產的影響,服務業與農業亦出現類似于工業制成品那樣不同質量生產活動在不同國家之間的垂直分工,特別是素來被視為生產與消費難以分離的服務業,亦出現服務提供的差異化環節在地理上分散的現象,而離岸服務外包也隨之蓬勃發展。在此情況下,從英國重商主義至日本古典發展主義模式盛行的決定國富民強的具有報酬遞增的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經濟活動,不再單單局限于工業領域,甚至也不僅僅限于高科技領域,而是廣泛存在于通常被視為中低技術的產業,如服務業、傳統工業和農業的某些環節中。與高端制造業一樣,知識密集型服務業、高端的現代農業亦被看成是一國及地區追求的產業高級基礎能力,代表了當時高質量的經濟活動(賈根良,2017)。
產業高級基礎能力之所以對一國居民整體福利水平的提高起著決定性影響,是因為其可依靠經濟活動之間的相互聯系、強化和反饋來對社會生活產生積極作用,進而使產業高級基礎能力帶來的高增長普惠到整個社會大眾。具體而言,以研發、設計、創新、品牌等高級要素為代表的產業高級基礎能力具有非常典型的技術輻射性、擴散性及外溢性,能通過國家創新體系所產生的系統協同效應,促使一國或地區的技術創新收益和生產率增值擴散到普通民眾(Bloodgood,2012)。因此,一國及地區從事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經濟活動越多,則越能促進科技的不斷進步和創新的不斷迸發。同時,從事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和部分產業中級基礎能力經濟活動部門的勞動者,亦可分享由產業高級基礎能力帶來的技術創新收益。例如,相同水平的生產率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能帶來不同報酬,而發達地區農民的工資比生產率相同的發展中國家同行的工資要高出很多倍,根本原因在于:基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經濟活動不僅可依靠高級要素的報酬遞增形成生產率的增益,而且能被一國資本所有者、勞工及政府分別通過高工資、高利潤及稅收形式“共享”。但若一國陷于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和產業中級基礎能力的發展困境中,根據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專業化于低端產業,因生產率提高所形成的增值則難以通過收入提高的方式為該國國民所分享。不僅如此,因生產率提高所產生的低價格的產品反而會惠及與其進行貿易往來的國家,進而被其國內的消費者分享,顯然,若一國缺乏基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為代表的高質量的經濟活動,則很難將創新成果擴散到基于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和產業中級基礎能力為代表的中低質量的經濟活動部門,亦無法在一國范圍內促進生產率的全面提高和社會大眾收入的根本性增加,最終極有可能經濟增長的規模報酬不斷遞減與經濟發展的潛力不斷被“透支”,使該國產業發展陷入低端化、民眾收入陷入低增長的困境之中。在當代,基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高質量經濟活動主要以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高技術為主要代表。高技術活動具有非常明顯的高質量特征,進入壁壘較高,市場競爭不充分,擁有高技術的企業可長時間獲取技術創新租金,進而促使其利潤的大幅度增加和員工工資水平的不斷上漲。從長遠來講,高技術所形成的系統性的報酬遞增的高質量經濟活動,能將經濟增長成果惠及整個社會。例如,處在高技術前沿的美、德等國和以高技術為主導的日本和韓國,不僅經濟發展質量處在高層次階段,社會財富不斷獲得大幅度累積,而且其社會大眾的生活水平亦快速獲得提升,民眾福利水平不斷獲得提高,甚至連生活在這些國家底層民眾的福利亦因此獲得大幅度增加(賈根良,2013)。
進入21 世紀以來,中國基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高技術產品的出口呈現大幅度增加的態勢,但為何從事高技術產業加工和組裝環節的工人工資和福利水平的增長很少?原因在于:中國的很多高技術產品的出口實質上不具有真正意義上的“高技術”性質,實現的是中低質量的產業經濟活動,而真正代表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高技術”的研發、設計、關鍵零部件、品牌等高質量的經濟活動,卻被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牢牢掌控(張杰,2019)。相應地,在20 世紀90 年代之前工業能收獲的高創新率、高附加值、高利潤、高稅收、高工資等基于高級要素配置的高質量經濟活動的主要收益,在全球價值鏈不斷分解和模塊化不斷發展的背景下已不復存在??鐕舅刂频膬r值鏈的高附加值環節,基于產業高級能力為代表的高質量經濟活動,因為留在發達國家,可把依靠掌控價值鏈所獲取的巨額收益與超額利潤源源不斷地回流母國,因而創造高收入群體。而在中國絕大多數企業被壓制在全球價值鏈低端,僅僅實現了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和部分產業中級基礎能力,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卻處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階段,并在此基礎上向新一輪產業高級基礎能力演進。在此情況下,跨國公司掌控的技術創新、品牌、定價權、組織創新等價值鏈高端環節領域的高額租金,則被其全部攫取,并由其母國各階層在不同程度上分享了。中國在對高技術無自主創新和自主知識產權的情況下,即便付出巨大成本成功嵌入全球價值鏈,進而實現工業制成品乃至高技術品出口的快速增長,也根本無法實現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經濟高端發展及民眾福利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因為這種出口活動已不具備工業原先具有的基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為代表的高質量經濟活動的性質,更無法通過經濟發展的系統協同效應,把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創新和生產率的提高惠及廣大的中低收入階層。因此,中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雖獲得高速增長,但全體國民的福利仍有待普遍提升。這表明:產業價值鏈在國家間的分解已促使加工、組裝等制造環節呈現“去創新化”和“去報酬遞增化”的現象,中國很難通過嵌入全球價值鏈,僅僅依靠沿著工業制成品內部的垂直分工而實現從加工制造等低附加值環節,向高附加值環節的升級,進而實現國富民強。
顯然,自20 世紀80 年代尤其是21 世紀以來,國際產業轉移結構不斷深化、高級化及多元化,全球生產過程被細分為研發、生產、設計、供應、營銷等環節??鐕局鸩綄⒅饕婕暗疆a業初級基礎能力和部分產業中級基礎能力的生產制造環節轉移到發展中國家,自身集中人力、物力、財力專注于主要涉及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設計、創新、市場營銷、品牌等生產性服務環節。中國經濟雖獲得巨大發展,但總體上由于產業基礎能力的基礎是初級要素配置和中級要素配置,這兩者基本是以具有邊際收益遞減特征的初級要素和資本要素為主體,并非基于具有邊際收益遞增的高級要素為主體。因此,中國的產業發展總體上處于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和產業中級基礎能力階段,即屬于以低附加值、低利潤率、低工資率為主要特征的低質量經濟活動,而非處于產業高級基礎能力階段(以高附加值、高利潤率、高工資率為主要特征的高質量經濟活動)。這種基于初級要素配置和中級要素配置的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和產業中級基礎能力,顯然無法支撐中國從世界制造大國向世界制造強國轉變,自然無法推動中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顯然,基于要素配置結構的視角而言,中國若要實現從產業初級基礎能力、產業中級基礎能力向產業高級基礎能力過渡,及其在此基礎上不斷促進產業優化升級和經濟高端發展,進而讓廣大國民分享技術進步、生產率提高及經濟發展的成果,就應在定量初級要素和資本要素投入量的前提下,逐步增加高級要素的投入量,使高級要素在要素配置結構中占據主體地位,依靠高級要素邊際收益遞增的優勢來突破初級要素和資本要素的邊際收益遞減的劣勢。即:逐步實現從產業初級基礎能力向產業中級基礎能力再向產業高級基礎能力的轉變。